一切听来只是随口之言,就这么随意、轻悄地便将众人和夜舜对宁皇后知道毒香这件事的疑虑全都打消。
又闻宁皇后因为担心夜舜,早就私下里悄悄找过雪衣了解病因及情况,便又觉得帝后情深,凤凰于飞。
夜明澜笑得不浓不淡,眼底是了然和深沉,微微侧身与苏贵妃相视一眼,压下她的怒意,而后笑道:“确实是二小姐告诉本王的。”
话音刚落,突然没由来地心下一凛,总觉得雪衣这一问并非无缘无故。
他拧着眉,盯着雪衣仔细看了片刻,却见她始终神色淡然,并无异样。
点了点头,雪衣浅笑,“二姐从去年便开始学习大药方里的方子,在大药方丢失之前,已经学了很多……”
蓦地,她神色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儿,下意识地蹙了蹙隽眉,继而又抿唇一笑,转移话题道:“既是知晓这香无害,皇上和皇后娘娘就尽管放心吧。”
这话锋转换得有些突兀,几人显然都感觉到了,正有追问之意,就听夜舜接过话道:“朕早就听玄王说过,你虽年纪尚轻,但你天资聪颖,医术并不在宫中那些太医之下,姨母也夸你对药香和施针研究颇深,看来,朕是该挑个时间,好好考一考你了。”
雪衣不由微微摇头一笑,“皇上高看雪衣了,雪衣这点小伎俩,到父亲和二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夜舜显然并无心追究究竟谁的医术更胜一筹,只是随意笑了笑道:“不管怎样,今天多亏了你,解除了众人了担忧和疑惑。”
说着,他目光转向宁皇后,只见宁皇后满眼皆是对他的担忧和关切,便冲她微微一笑,继而又将目光移向了月贤妃。
由始至终,月贤妃只说了一句话,而且那句话说得适时又得体,夜舜有心,自然是记下了。
撇开其他一切不说,对她,夜舜心里始终是有偏宠的。
因着雪衣的出现,一场原本该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便这么无声地结束,没有损失,没有伤亡,彼此旗鼓相当。
万寿殿里,一炉龙涎袅袅弥漫,整座殿内都是这股淡淡的香气。
那个身着明黄色袍子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九五之位前,却并未坐下,而是垂首细细端凝着这个高高在上、宽大且舒适的座位,嘴角泛着一丝难以琢磨的冷笑。
“帝位……”他轻轻一声呢喃,雪衣不由抬头看来,正好看到夜舜身形微微一晃。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皇上!”
只是,脚步到了台阶前便又停下,想了想问道:“皇上可有不适?要不要传太医?”
夜舜回身看着她,微微摇头,“不用担心,朕没事,朕只是……只是觉得这个位子上似乎长满了刺,做不安宁。”
雪衣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那龙椅,了然地垂眸,深吸一口气,“皇上是累了,要保重龙体才是。”
夜舜浅笑,缓缓坐下,目光始终不离雪衣,越看越觉得熟悉,她的身上似乎藏着那个人的影子……
“再过几日便是初六了,你可准备好了?”
闻言,雪衣先是一愣,没想到他单独把她叫来万寿殿,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想了想道:“一切自有王爷和父亲操持,臣女倒是清闲。”
夜舜便了然地点头一笑,“司大人得女如此,实乃大福,朕……很是羡慕。”
雪衣垂首,笑得深沉,“皇上赞誉了,子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乃是女子之中佼佼者,皇上又何须羡慕别人?”
“呵!不同,毕竟是不同的。”只是,他并没有说有何不同,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香炉,“雪衣,你老实回答朕,你与子衿今日入宫,怕是特意为了皇后而来吧。”
雪衣顿然心头一凛,抬头向夜舜看去,只见他目光凛凛,犀利如锋,像是早已看穿她和夜子衿的心思。
想了想,她突然跪下身去行了礼,“皇上明察秋毫,见微知著,一眼便看穿雪衣的小心思,还望皇上原谅雪衣有所隐瞒。”
夜舜睨了她一眼,倒也不急着让她起身,而是站起来缓缓走下台阶,“你倒是说说,你隐瞒了朕何事。”
雪衣道:“其实,早在二姐学到木欢的这道方子之前,大药方便已经丢失了,寻回来之后,大药方就一直被看守在司药楼内,所以……”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夜舜不由朝她瞥了一眼,她便低下头去接着道:“兴许,是父亲教给二姐的,毕竟父亲接触大药方已久,知道的也必然比我们多。”
夜舜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雪衣起身,“朕只是好奇,你是如何知晓司二小姐没有学到这道方子?”
雪衣轻轻一笑,“说来也巧,大药方丢之前,有一次与二姐闲谈的时候,她自己说起的,说是过几天要学一道安神助眠的方子,可是就在第二天,大药方就被盗了。”
夜舜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走到了香炉前,“这世间之事,复杂难测,眼见不一定为真,很多时候朕都忍不住在想,后宫佳人无数,朕子女众多,究竟又有几人是真心相待?”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心中似是压了极重的心事和负担,偏得又无处可以倾诉。
看见他这样,雪衣没由来地想起了容霜,容霜在世之时便是如此,一直都是心事重重,却偏偏从不跟她说起半个字。
直至离开,雪衣都未能猜透她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同情夜舜,太息道:“将心比心,皇上是睿智之人,定能看得透谁才是倾心相付之人。”
“呵呵……”闻言,夜舜忍不住轻声笑开,点了点头,突然正色道:“朕……自是看得明白,只是有些时候为了维持这种平稳安宁的局面,朕必须要故作糊涂方可,你,明白吗?”
雪衣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夜舜便微微一笑,“所以,今天你的出现,不仅仅是帮了皇后,其实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闻言,雪衣心下骤然一凛,下意识地向夜舜看去,迎上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眸,心底咯噔一跳,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
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却故作什么都不知,就这么任由她们带着走,他不是糊涂,而只是要把事情看得更明白!
她骤然想起临行前,他看向月贤妃时,那柔和且真诚的一笑,也许,正是因为月贤妃一直清心寡欲,甘愿置身事外,不喜这纷乱争夺,他才会那般信任、宠溺于她。
想到这里,雪衣深深舒了口气,俯下身行了一礼,“皇上,英明。”
夜舜却摇了摇头,褪去沉肃神色,浅笑道:“你不用担心,朕知你没有恶意,皇后毕竟也算得上是你和玄王的媒人,你会出面相助,朕倒是觉得你是个有心又善良的姑娘。”
善良……
眉峰顿然一蹙,雪衣在心底苦苦一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又如何能与善良搭得上边?
却是不知,这一蹙眉、一垂笑的模样落在夜舜眼中,看得他骤然一愣,继而摇了摇头,抬手抚上额头。
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频频想起她来?
“你这般清和宁静而又淡泊无争的性子,当真是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说着,他的嘴角浮上一抹清浅笑痕,“她跟你一样,都很善解人意,淡泊名利,只可惜……”
雪衣抬眼看来,看到他眼底那一抹无疑隐藏的悲色,似是明白了什么,“逝者已矣,皇上节哀。”
夜舜轻轻点头,“难得你为女子,也能这般豁达。其实朕把你叫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与你随便聊一聊……罢了,若是再聊得久了,子衿怕是要着急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便先回去吧。”
雪衣便俯身垂首道:“臣女先行告退。”
而后,缓缓退出了万寿殿。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下意识地回身望去,心中一阵不安,甚至有些担忧。
夜舜,他终究是知道所有一切的。
都说君心难测,但愿今日这一行,她没有做错。
正出神时,两名宫人快步走过来,行了一礼,道:“可是三小姐?”
见雪衣点头,便又道:“皇后娘娘传三小姐前往清宁宫一叙。”
雪衣挑眉笑了笑,早已料到宁皇后定会找她,毕竟她们之间,对于彼此都还有些疑惑。
这么想着,她跟在宫人身后,不紧不慢地朝着清宁宫的方向走出,刚走出没多远,远远地就看到一行人朝着万寿殿走去,那人她方才在凤寰宫见过,正是月贤妃。
遥遥相视,雪衣微微欠身行礼,月贤妃倒是客气,点头致意,虽不多言,雪衣却感觉得到她的柔和。
倒也难怪夜舜这般偏宠她了。
刚刚进了清宁宫,尚未见到宁皇后,就听有人在身后喊道:“三小姐。”
雪衣回身,看到夜亓晟迈着大步快步走到与她并排的位置,抬手制止她行礼的动作,“三小姐免礼,本宫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刚才的事情,多亏三小姐机智,及时出面替母后解围。”
“太子殿下言重了,雪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她语气清冽,说得意味深藏。
果然,夜亓晟听了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本宫全都明白,此番你与子衿一道进宫,这其中的深意便不言而喻了,有劳三小姐代为向二弟道一声谢,这份情,本宫记下了。”
雪衣点头应下,脚下的步子始终轻缓,不紧不慢,时不时地朝着夜亓晟瞥一眼,而后勾起鼻子细细闻一闻,终于,她像是确定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暗沉下去。
夜亓晟不察,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唉,三小姐自己的事都要忙不过来了,却还不忘父皇和母后的事,实在让本宫动容,其实对于司将军的事,本宫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不瞒三小姐,近来本宫一直在查这件事,眼下终于有了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