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整整五天的时间,雪衣一直把自己关在流霜阁内,任何人也不见,就连司文苍来了,她也拒不相见。
她自己也忘了这五天的时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直到第六天一早,桂妈妈哭红了眼,轻轻推开雪衣的房门,哽咽着道:“三小姐,大公子他……他回来了……”
雪衣浑身轻轻一颤,放下手中的医书,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蜃雪楼弟子传回消息的第二天,京中便收到了加急传书,道是寻找司仲卿下落的将士在北疆到莫凉城的途中,发现了司仲卿的尸体,将士们立刻将其尸体装入棺中,连夜赶路送回京都。
正厅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司家的人,从最普通的小奴仆到司文苍,全都是静默不语,怔怔地看着那口紧闭的棺木,神色悲凉。
有些在司府已经待了很多年的下人,这会儿忍不住落了泪,偷偷低泣。
“老爷。”左云瞥了正发呆的司文苍一眼,“仲卿回来了,咱们还是……早些把他入土为安吧……”
司文苍冷睇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左云心中不悦,撅了撅嘴又道:“这天寒地冻的,好歹也要让仲卿进屋才是。”
这一言似是说到了司文苍的心里,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左云立刻眼神示意后在一旁的司府家卫,见之,立刻有人上前想要将棺木抬起。
突然只听得一声厉喝:“住手!”
所有人都被这清冽嗓音吓得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雪衣一袭霜白色素衣,缓缓走来,她的神色冷清镇定至极,根本不见丝毫左云母女想象中的悲痛欲绝。
她走到那口棺材前站定,定定地看了两眼,突然回身冷喝:“钟舸。”
秦钟舸应了一声,领着玄王府的一队侍卫走上前来。
雪衣道:“把大哥送进屋内。”
秦钟舸会意,与那几人一道小心翼翼地抬起棺木朝着司仲卿所住的院子走去。
正要跟着离去,无意中瞥见送棺木到司府来的那些将士,定定看了他们两眼,而后对着领头的那位将领道:“将军请随我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瞥了司文苍一眼,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秦钟舸,小心斟酌了一番,最终跟着雪衣走了上去。
轻轻地放好棺木,雪衣怔怔地站在一旁,伸出手轻颤着抚上棺盖,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将军,你找到家兄的时候,是个怎样的情景?”
那将领叹息道:“彼时我等奉梁将军和莫将军指令,分向各方寻找司将军的下落,我等轻装简行,走得较快,在半途上遇到一队楼夙的人,他们人少,且根本无心恋战,战败而逃。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个小镇上的一间破庙里,我们找到了司将军的尸体,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难言之眼。
雪衣凝了凝神,轻声道:“将军有关尽管直说。”
那将军便点了点头,道:“司将军的身上满是伤痕,想来是死前曾遭受了一番折磨与逼供,定是楼夙国的那些人想要从司将军口中问出些什么,怎奈司将军什么也不说,他们无奈之下,便下毒手杀害了司将军。”
闻言,雪衣深深吸了口气,抚在棺盖上的手狠狠颤抖着,用力抓紧,似要将棺盖抓碎。
偏偏,她始终强忍着、压抑着心头的那股怒意与悲痛,良久,她回转过身来,对那将领道:“有劳将军了,不管怎样,将军将家兄安然送回司府,便是我司雪衣的大恩人,雪衣定会将此铭记于心。”
那人连忙摆手,“三小姐言重了,这是末将职责所在,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这……”
他看了看司仲卿的棺木,“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三小姐节哀。”
雪衣没有说话,只是回身怔怔地看着棺木,轻轻点了点头,道:“钟舸,送客。”
直到出了这院门,那将领还在忍不住暗暗冒汗,回想着前前后后雪衣的一连串举动与言行,不由暗暗惊叹,这个三小姐果真是如传闻中那般,遇事冷静,处事凌厉果决。
只是,任谁也看得出来,饶是她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自己爆发,那眼底的悲痛之色依旧无法掩藏。
就在不久前,其母容霜刚刚过世,而今又是一直都疼爱她的兄长……
唉!那将领沉沉一叹,这三小姐当真是命途多舛。
秦钟舸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了玄王府,彼时只有后院还亮着一丝火光。
夜青玄一袭玄色袍子,静立院中,抬眼凝望着无月夜空,良久,轻声道:“她怎么样?”
犹豫了一下,秦钟舸用力摇摇头,“三小姐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是一直守着那棺木,片刻不离开,任谁也劝不动。”
闻言,夜青玄和离洛的眸色都微微一沉,继而听夜青玄道:“司府的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秦钟舸不由握紧拳,愤愤道:“二夫人自然是催促着赶紧下葬,道是快过年了,耽搁得越久就越不吉利,司大人原本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被她这一催促,似乎也动摇了,只是碍于三小姐不容任何人动棺木,便没有轻举妄动。”
“哼!”离洛终于忍不住冷喝道:“这司文苍可也真够冷静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他竟然如此轻松淡然,不悲不伤。”
一言似是提醒了夜青玄什么,他霍然向离洛看去,看得他一愣。
“不悲不伤……”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总觉得有些凄凉,长长一叹,“他自然是不悲不伤,毕竟司将军,与他无关。”
离洛和秦钟舸都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秦钟舸问道:“王爷,你……要不要去看看三小姐?”
夜青玄不答,反问道:“钟舸,依你之见,我现在去见雪衣,她可愿见我?”
“这……”秦钟舸挠了挠耳朵,“这个属下猜不到,不过属下相信,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劝得动三小姐吃点东西的话,那个人必然是王爷。”
夜青玄轻呵一声,摇了摇头,“钟舸,你先回去,看好雪衣,莫让人伤了她。”
秦钟舸会意,点了点头,转身掠去。
离洛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当真不去看看三小姐吗?”
夜青玄转身朝着院子后面的阁楼走去,沉声道:“有些事情我还需要确认一下,等这件事情有了结果,一切自然就明了了。”
闻言,离洛便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跟上。
司仲卿的灵堂就设在他所住的主厅,因着司家以及司仲卿在夜朝的地位,这两天前来吊唁的人倒是不少。
只是雪衣一直守在棺前,任凭谁人来劝,皆是无用。
司文苍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和焦躁。
“哼!现在你总算也知道失去兄长的痛苦了吧!”左云笑得得意,泡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品着。
一旁,左溢和司颜佩几人皆是一脸喜色,在他们眼中,司仲卿的死根本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这一次我们总算是没有失手,司仲卿这一死,司雪衣就什么都没了。”司颜佩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左溢咬了咬牙,笑得冷酷,“这丫头一向都是嚣张得很,这一次我看她还怎么嚣张!等我有机会,便送她去和她的父兄团聚去!”
左云笑得弯了眉,突然瞥见门外有人影走近,连忙制止了几人,迎上前一看,见是司文苍,不由放了心。
只见司文苍轻轻吐了口气,狠狠瞪了喜形于色的几人一眼,“我知道仲卿死了,你们心里都很高心,都觉得是拔掉了一根毒刺,踢除了一块绊脚石,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司颜佩一脸不以为然,走上前替他捏了捏肩,道:“爹,我们可没有得意忘形,我只是想不明白,爹爹你何故这么伤心,你可别告诉我们你是装出来的,你这分明就是真心的。那司仲卿又不是爹爹你的亲生儿子,爹爹就不要太当回事了,尽早给下了葬,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你……”听着她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司文苍一怒,却又不知从何发火。
左云怕司颜佩不知轻重,又说错什么话,连忙上前来拉住司文苍道:“老爷,我知道你毕竟抚养了仲卿二十多年,人心肉做,说没有一丝感情也是不可能的,可是佩儿说的也没错,这棺木一直这么搁着不是办法,总是要下葬的,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总不能一直放到年后吧。”
司文苍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你们说的没错,必须尽快下葬,只是雪衣那边……”
“老爷,仲卿姓司,雪衣也姓司,咱们司府的主人不是雪衣,而是老爷你。”左云说着对司颜佩和左溢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离开,左云温声软语相劝道:“雪衣丧母,而今又失去兄长,伤心过度而胡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咱们都让她一步,不予计较便是。雪衣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明白的。”
听了这话,司文苍不由长叹一声,点头道:“我会找时间再与她谈谈这下葬一事。”
“明日下葬?”守在门外的将离和桂妈妈听闻此言,全都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来传话的管家,“这是老爷的意思?”
管家道:“老爷确实是让我这么跟三小姐说的,说是晚些时间他会亲自来与三小姐谈谈此事,三小姐她……”
“钟舸。”屋内突然传出雪衣的声音。
秦钟舸应声上前,雪衣头也不回,沉声道:“赶出去。”
管家一愣,看了看一脸沉肃杀意的秦钟舸,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掉头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待他一走,将离与桂妈妈便一脸无奈之色地看着秦钟舸,“秦统领,王爷那边怎么说?他难道不打算劝劝三小姐吗?”
秦钟舸一脸为难,想了想道:“王爷断然不会放任三小姐不管的,他到现在都没有前来看望三小姐,定然是有原因的,我们……再等等。”
说罢,三人齐齐向屋内那人看起,皆是一脸疼惜。
三天了,她一直这么守在棺前,人憔悴了很多。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围着棺木转了几圈,又低下头去仔细闻了闻,而后喝到:“钟舸,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