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玄拖着一具“病体”,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找到合适的理由,从不喜欢的地方退下离开。
夜舜和宁皇后都不是糊涂人,显然早已看出二人无心今晚的晚宴,也不阻拦,索性顺着他们的意,任他们离去。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两天的雪又簌簌落下,雪衣与夜青玄一道走到殿门外,相视一眼,神色凝重,正要离去,突然听到身后轻轻的喊声。
“二哥。”
两人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夜子衿一袭华裳,站在漫天雪地里,茕茕孑立,偏得她眼角的笑意如怒放冬梅,清冽而又带着一抹妖冶。
“天寒地冻,你怎么出来了?”夜青玄没有来的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她素来心高气傲,追求完美,不管何时何事,都容不得自己有丝毫大意狼狈,可是现在她却因为急着赶出来,连外衣都没有披。
雪衣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把抱在手中的一件披风递到夜青玄手中,冲他点点头,夜青玄便拿起披风,走上前给夜子衿披上。
“进去吧,免得父皇担忧。”
夜子衿一把抓住夜青玄的衣袖,定定看了雪衣两眼,而后对着夜青玄浅浅一笑,道:“我在公主府备了小宴,准备了你最爱的点心和梅花酒。”
聪明如夜青玄,如何不懂她话中深意?
然而,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挣开夜子衿,替她拉紧衣带,退后一步道:“为兄与雪衣还有事要处理,来人有机会再到你府上品尝美酒。”
夜子衿神色骤然一沉,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他,“二哥……”
“子衿。”夜青玄抢先一步,打断了她,“两年了,你也该重新找个人嫁了,母妃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
说着,他瞥了一眼只敢远远跟着的宫人,朗声道:“速速送公主进殿,免得冻坏身子。”
宫人这才惶惶不安地走上前来,站在夜子衿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夜青玄退回到雪衣身边,与她一道并肩离去,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公主……”良久,宫人方才嗫嗫地喊了一声,替她撑起伞,却被夜子衿挥手狠狠打落。
她就这么站在雪中,任由雪花落在身上,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用力握紧拳。
“司、雪、衣!”
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地说来。
而后她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披风,狠狠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除夕夜,大雪纷纷,街上已经不见往来行人,蜃雪酒坊早早地就闭门谢客。
行云轩外,容毓和流烟都是一脸担忧,时不时地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无奈叹息。
听得下人来报,玄王殿下和三小姐来了,两人豁然站起身来,见雪衣安然无恙,两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表哥。”雪衣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曦儿怎么样了?”
容毓和流烟相视一眼,“你都知道了?”
雪衣看了看夜青玄,从怀里取出一副耳坠和一方帕子,容毓一见那耳坠,顿然一惊,“这是曦儿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说罢,又展开帕子看了看,俊眉不由蹙起,凝眉想了想,渐渐沉了脸色。
“闵……难道是闵扬?”他说着看了看夜青玄和雪衣,神色凝重,“闵扬是澜王爷的人,这么说,曦儿她……”
他没有把话说完,几人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雪衣沉声道:“晚宴上,有人把这个交给我,显然是为了阻止我,不想让我答应与阿玄的婚事。紧接着这方帕子通过离洛之手送到我手中,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夜明澜发现了曦儿,想要对曦儿不利,利用曦儿来威胁我。我只是想不明白,闵扬……为什么要救曦儿,为什么要帮我们?”
容毓神色担忧,摇了摇头,“酒坊明明已经闭门谢客,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流烟去看了看,正好看到曦儿被包裹严实地放在门外,一道黑影匆匆掠去。
曦儿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好在我身边有你之前给的解毒的丹药,曦儿服了药之后,过了很久情绪方才稍微平稳了些,可是她只字不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一句话也不说……”
看得出来,他有些着急,不管怎样,那是他唯一的亲妹妹,泰然处之,谈何容易?
雪衣安慰地看了他一眼,“曦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大哥的事?”
容毓点点头,“昨天我刚收到容璟的来信,他说曦儿知道了仲卿的事,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没想到后来他们撞开房门一看,屋里已经没了人,只有她留下的一封信。”
闻言,雪衣也忍不住轻轻一叹,“曦儿一直都把大哥看得那么重要,让她知道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是无法接受。表哥,那件事你跟她说了吗?”
容毓摇头,“她现在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
雪衣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吟道:“让她先冷静一下吧,晚些时候我去跟她说。”
她说着回身看了看夜青玄,与他相互点头致意。
突然,夜青玄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起俊眉,对着门外喊道:“离洛。”
离洛应声而入,看了看夜青玄的脸色,又看了看容毓手中的帕子,了然道:“王爷和三小姐进宫之后,属下回府安顿府中的事,有人在半路上拦住我,将这方帕子交给了我。他身形极快,虽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不过看那轻功,应该是闵扬错不了。”
毕竟,闵扬的轻功在整个莫凉城都是鲜有人能及的。
夜青玄沉声道:“若当真是闵扬,他此番救下容曦定是违背夜明澜的心意而为之,否则之前在晚宴上,他听到雪衣答应婚事,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
说罢,看了雪衣一眼,“离洛,你去一趟澜王府,见机行事。”
离洛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雪衣凝眉道:“你是怀疑,夜明澜知道是闵扬救了曦儿,会对闵扬不利。”
夜青玄颔首,“夜明澜心狠手辣,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闵扬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亲随,如果闵扬真的违背了他的意愿,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闵扬。”
雪衣会意,点了点头,“我现在想不通的是,闵扬为什么要这么做?”
厅内一片寂静,不仅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就连夜明澜也捉摸不透。
夜将子时,澜王府后院一片沉寂。
蓦地一声厉喝,打破了这片寂静,“说!”
闵扬直直跪在雪地里,微微垂首,不去看眼前这人,脸上满是愧疚,然眸色却是坦然磊落。
见他这般表情,夜明澜不由气恼,扬起手狠狠挥出手中的长鞭,又一鞭狠狠抽在闵扬身上。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早就知道澜王殿下性情暴戾,对待对手向来是不择手段,然这般对待自己的人,他们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尤其,这个人还是闵扬。
“吃里扒外的东西!”夜明澜恨恨骂了一句,缓缓蹲下身来,凑近闵扬问道:“闵扬,你跟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闵扬神色淡然,想了想道:“快八年了。”
“八年……”夜明澜轻轻念叨了即便,“八年了,你一直是本王形影不离的亲随,整个澜王府上下,除了本王,就属你说话最有分量,这八年来,本王也不曾亏待你过,可是你为何要背叛本王!”
说到愤怒之处,他豁然起身,又狠狠一鞭抽下,双肩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极。
闵扬咬牙受下这一鞭,深深吸气道:“回王爷,属下还是那句话,属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王爷。当年是王爷把属下从垂死边缘救回来,那时候属下就发过誓,今后这条命就是王爷的。”
“哼!”夜明澜只是冷笑一声,摇头叹道:“闵扬,枉本王对你信任有加,你却这般瞒骗本王。自从上一次你夜探蜃雪酒坊回来,本王便发觉你有异样,这段时间一直没点破,就是想给你一个证明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惜……”
他说着长长一叹,回身定定地看着闵扬,“没想到,你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背叛本王!”
闵扬心头一滞,眼前浮现容曦那双净澈星眸,竟是没由来地浅浅笑开……
光影憧憧,华灯初上。
三个时辰前,澜王府亦是这般沉寂,只是这沉寂之中隐隐带着一丝幽冷与诡谲,一丝阴谋的气味在空气之中渐渐弥漫开来。
容曦被一股刺鼻的味道激醒,吃力地挣开朦胧的眼睛瞥了一眼,下一刻,豁然打了一个激灵,彻底醒过神来。
此时此刻她正置身于一间厢房内,之前披在身上的外衣已经不见踪影,双手双脚也全都被捆缚着,两名男子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她轻喝一声,想要用力挣脱身上的绳子,可惜她的功力依旧尚未恢复,根本提不上力气。
“呵呵……”锦衣男子轻笑一声,“容四小姐。”
容曦动作一滞,紧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还是没能认出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司颜佩!是司颜佩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夜明澜只是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容家四小姐,是司雪衣的表妹。”
容曦瞪着她,冷声道:“你抓我来,想干什么?”
夜明澜道:“送你下地狱。”
“呵呵……”闻言,容曦突然笑出声来,摇摇头道:“那我不妨告诉你,我容曦此番出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夜明澜便抬手挥了挥手,摇头道:“容姑娘误会了,我没说过要杀你,可是我自有法子让你比死了还难受。”
说着,他看了身边的随从一眼,那人会意,上前来塞了一颗药丸到容曦嘴里,又强迫她咽了下去,这才退回到夜明澜身边。
“容姑娘就不要白费力气挣扎了,尽管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这一切。”他说着微微回身用眼角余光瞥了容曦一眼,“啧啧”了两声,“可惜我无福消受如此美人。”
说罢朗声一笑,大步走出门去,对着门外喊道:“闵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