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你是谁?我是谁?

惨叫甫起,刘独峰已掠出庙字。

洪放一眼望见廖六掏出了镜子,即猱身抢进,一声叫道:“别让他照镜”

他手上已多了一条链镖,伸手一挽一放,飕地向廖六射了一镖。

廖六已经伤重,无法闪躲。

他只把镜子向着洪放一映。

眼看那一记链镖就要命中,突然间,洪放发现有一个人,向他射了一镖。

洪放应变奇急,冲天而起,躲过一镖。

就在这时,他发现又有一人,激冲而起,再向他射了一镖,而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洪放急忙一个千斤坠,往地上一伏,就地翻滚,扳身挺起,正以为躲过了这一镖,但见一人滚地而至,由下而上,向他胁下甩出一记链镖

洪放一口气躲过二镖,第三镖又到,他心念电转,但身手决不稍缓,一连八个半旋转,不但避过链镖,身形却反迫了过去

可是那链镖“飕”地回转,直钉洪放的背心。

洪放心下已有定夺,手上链镖一圈一套,已勒住廖六颈项,“哈”地一声,狞笑道:“那只是镜子里的幻象,我才不信”话未说完,急风袭背而至

洪放这下可谓惊得魂散神飞,顾不得用力勒杀廖六,急一侧身,“叭”地一声,链镖射入洪放左背臂骨之中。

洪放痛得死去活来,廖六再把镜子一扬,只见镜里掠过一条人影,又向洪放射了一镖

洪放痛得魂散不全,那有余力闪躲,

却在此时,廖六身子一僵,扒仆在地上,他背上插了两支铁叉。

“张五”正在他的身后。

镜子已到了“张五”的手上。

只见这“张五”眼睛发出异光,紧紧握着手上的镜子,喃喃地道:“轩辕吴大镜正是轩辕吴天镜果是神物”

突听一声悲号:“老六”

洪放急呼道:“小心”

一条人影,挟着劲风,急扑向假“张五”。

假“张五”百忙中一个大仰身,鲤鱼打挺,野鹤投林,转而黄茸掠柳,急上而落,以细胸巧翻云急扑攫来人

假“张五”在刹那间反守为攻,并把镜子插入腰间,一连变了四种身法,把来人逼入绝地,他手上一击,阴阳三才夺锁扣而出

阴阳三才夺布满钢刺,上下如钩,锁套敌手兵刃,易如反掌,钢锥喂毒,未端鸭嘴形尖矛,锋背微凹,见血透风,血挡亦可伤人,是极歹毒的武器

但来人突然拔出一件兵器。

这兵器令假“张五”意想不到。

那竟然是一支笔。

一支笔,居然要硬碰他足令江湖闻风色变的“阴阳三才夺”

“阴阳三才夺”是他师父传授给他的独门兵器。三才夺总共有两根,他拿的是阳夺,通体闪着令人不寒而惊的惨白光芒。

这一种武器,总共有九招,他只学会一招。

那一招叫做“指天划地”。

但就凭这一招,已经成了他的外号。

他这柄“三才夺”锁下过十二颗人头,七条胳臂,四条腿子,还有两个人是被拦腰锁断的。

这廿五个人如果不是毁在他手里,武林中,江湖上起码有一千名黑道厉害人物要藏匿一辈子,不敢冒出头来。

所以假“张五”对自己的武器十分有信心。

他也知道敌手是谁。

那是真的张五。

张五一点也没有犹疑。

他那一支细笔,立时被绞入三才夺里。

假“张五”连第一招都尚未使出来,笔夺已锁在一道。

结果完全令洪放和假“张五”震愕。

“阴阳三才夺”就像变成了树枝,张五手中那支小笔,就像利刀,一记记的削了下去。

才不过一下子,三才夺被削成了一根秃棒。

笔尖已转入中锋,那是张五“春秋笔”笔法里最凌厉的杀着,每一笔都带着虎虎狂风,犹如战阵杀伐

假张五怪叫一声,百忙中抽出吴天镜一架,这照映之下,春秋笔的杀势反向张五反攻而至

张五跟廖六是同门,感情也最融洽。

他当然知道“轩辕吴天镜”最大的威力是在:利用虚幻的景象,把对方的攻势,反击对方,当对方以为只是水月镜花,不过幻像之时,它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杀着;如果对方防备招架时,却不过是幻影假象而已。

对方攻势越凌厉,反击也更强烈。

张“五笔”意一缓,竟凌空画起花鸟山水来。

攻势顿灭。

假张五手持吴天镜,物应心通,一时间竟难以节制,意与滔淡,防范顿疏,洪放见情形不妙,叱道:“五师兄,你干什么”

张五突然做出一个动作。

他把笔往咽喉一递。

假“张五”在迷惚间,也把镜沿往喉咙一送。

这支横扫千军的笔,攻不了人,就反攻自己。

当笔攻向镜子,镜子反照了它的攻势,而令笔反过来攻伐自己,镜子顿失去了作用,人反而成了镜子。

张五的笔,到了喉咙,突然软了,就像一根普通的笔一样,笔尖在他的咽喉,只是轻轻点了一点,捺上一抹淡淡的墨痕,如此而已,春秋笔可刚可柔,随心所欲。

可是假“张五”却不知道如何控制“吴天镜”的用法,这一个杀着到了假“张五”手上,变成了一个危机。

“轩辕吴天镜”边沿顶端有一枚尖簇

假“张五”这回手一戳,无异是自取灭亡。

洪放乍见情形,顾不得背上疼痛,伸手一扬,三枚铁蒺藜呼啸而出

一枚射向镜子的尖簇上

一枚射向镜子的弯柄上

一枚直取张五的眉心

张五已经豁出了性命。

他看见云大、李二,蓝三、周四一个个先他而逝,又眼见廖六惨死。

他决意要杀眼前的两人为廖六报仇,夺回吴天镜。

当他一见“阴阳三才夺”的时候,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指天划地”狐震碑。

“铁蒺藜”。

这是九幽神君的两大弟子。

狐震碑化装成自己,“铁蒺藜”扮成洪放,抑或洪放根本就是“铁蒺藜”,合力暗杀廖六。

他明知自己决非狐震碑和“铁蒺藜”联手之敌,但悲愤之情已掩盖了一切,他决定要以手中刘捕神的独门法宝,来与这两个恶魔一拼。

他伸手一按,“啸”的一声,一团墨汁,恰好迎射在飞弹而来的铁蒺藜上。

“波”的一响,墨汁结成的硬块,与铁蒺藜一撞之下,碎成无数十片,但铁蒺藜的方向,也被打歪,不知落到那里去了。

同一时间,“假张五”狐震碑手上的“轩辕吴天镜”被一枚铁蒺藜震得一歪,尖棱便刺不中咽喉,只镜沿在颈上抹了一道瘀痕。

而另一枚铁蒺藜,却射在狐震碑手腕上。狐震碑手腕一抖,吴天镜落了下来。

“铁蒺藜”的铁蒺藜是淬有剧毒,通体尖刺的,但这一枚飞激在狐震碑的手上,竟只震落吴天镜而不划破皮肤,可见铁蒺藜在匆急中的施放暗器手法轻重拿捏,仍毫厘不失

吴天镜一落,狐震碑如大梦初醒,不意自己的师弟铁蒺藜会暗算他,怒吆一声:“你干什”但却省起刚才危机,一时变了脸色。

张五手上的春秋笔一扬,人往吴天镜掠去

这件宝物,决不能落到敌人手上

“铁蒺藜”却是志在必得。

他一扬手间,两枚铁蒺藜分上下射至。

张五窜身一伏,伸手一抄,两枚铁蒺藜已然射到

他要接住吴天镜,便得给那铁蒺藜射中

他如果退身躲避,吴天镜便必定落在敌人手中

吴天镜落在敌人手里,他的春秋笔威力便必然受制,自是必死于敌人手中。

如果强取吴天镜,这两枚铁蒺藜,已不及闪躲。

横死。

坚死。

张五决定置于死地而后生。 Wωω ⊕TтkΛ n ⊕¢Ο

他要搏一搏。

他身法不变,陡然加快。

镜已接在手中。

铁蒺藜已在眼前、胸前

他把镜子一反,照出了一上一下的两枚铁蒺藜

这当口儿,两枚铁蒺藜已经十分逼近,吴天镜照见它们的时候,两枚铁蒺藜,几乎都要在刹那间打入张五的身上

可是吴天镜已经及时映照了这两枚铁蒺藜

由于张五抄镜急照,角度上已无法顾及,这一照,只把上射额顶的一枚铁蒺藜,照见大半,下射胸膛的那枚,照见小半。

不过吴天镜的奇特力量,已然发挥。

两枚铁蒺藜,上面一枚,立即反射

下面一枚,欲发不能,退力亦不足,在半空微微一顿,“波”的一声,炸成碎片

“铁蒺藜”射出两枚绝门暗器,以为垂手必得,不管张五或避或死,他却要先一步抢得吴天镜。

不料人才窜至,铁蒺藜倒射回来

“铁蒺藜”人往前窜,等于向铁蒺藜撞了过去

一迎一射,何等迅疾

“铁蒺藜”确有过人之能,啸啸二声,两枚铁蒺藜又自双手激射而出

第一枚铁蒺藜抵消了反射那枚铁蒺藜的劲力,第二枚铁蒺藜把那两枚在空中消劲的铁蒺藜震飞出去。

“铁蒺藜”掠势不减。

张五抓住吴天镜柄子的同时,“铁蒺藜”也伸手抓住镜沿。

张五手腕一掣,把镜子一捺。

镜沿有尖棱。

“铁蒺藜”只好缩手

就在这里,张五察觉背后急风陡至

他一回身,一枚铁蒺藜已到了他的鼻尖。

那枚铁蒺藜竟是刚才张五用“春秋笔”里的“墨汁”震飞的那一枚。

那枚铁蒺藜竟没有被震落。

它仍然飞旋着,换了另一个方位,无声无息地射近张五。

待张五发现的时候,任何应变,都来为不及把自己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铁蒺藜”在江湖上,凭着几颗小小的铁蒺藜,就可以吃尽三湘七泽、绿林十六分舵的红赃之故。

“铁蔟藜,见血封喉,一路赶到阎王殿。”

张五的命运,看来也只有阎罗王才可以处理。

戚少商眼皮一张,发现刘独峰已不在庙里。

但他却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庙里不止是他一个人。

黑暗里必定还有人。

什么人

就在这个时候,残烬竟然重燃。

几缕烟气,笔直上升,那余烬竟又成了火焰,火光虽旺,但庙里的光影却更暗。

因为火的颜色是惨绿的。

几缕烟气摇荡不定,绿焰摇曳吞吐;戚少商仿佛听到地底下的哀鸣惨嚎,脚链轧轧。

戚少商却定了下来。

越是遇险,越要镇静。

恐慌无补于事。

真正历劫渡险的江湖人,都有这种定力。

绿焰愈来愈盛。

整座破庙都是惨绿色,连菩萨的宝相,密封的蛛纲,都有了凹凸、玲珑诡异的深浅碧意。

火焰烟气聚而忽散,成为四柱,四柱直升,合成一体,渐渐形成一条平薄的绿片,好像一张薄纱,罩在绿焰三尺之上。

戚少商望定了变化莫测、幻异万千的绿焰,只觉得一阵刺目,他缓缓合上了双目。

危机当前,他居然不看

只听一个声音道,“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闭上了眼,可是比开眼的时候更敏锐清醒,但这一句问话,却令他心神一震。

这声音如同鬼啸魅鸣,都不能令他惊怕,但这语音却是来自他的喉里。

刚才那句话,竟似他自己问的。

那语音完全跟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使他自己问了自己这样的一句话

戚少商禁不住答了一句:“你是谁”

那语音仿佛仍似来自他的喉底,也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戚少商汗自额冒,嘶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依样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戚少商喃喃地道:“戚少商,我是戚少商。”

那一个声音突然分成两种声音,一是戚少商的语声:“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一个如婴孩断气,病弱弥留时的语音道:“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断喝一声:“你是谁”震得喀喇喇庙顶一阵尘沙籁籁落下来。

这一声断喝又造成回声:“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旋又分成两个声音:“你是谁”、“我是谁”,接着,又嗡嗡回应地分成了四个声音:“你是谁”、“我是谁”。“你是谁我就是谁”、“我是戚少商”反覆回旋着,然后又分成八个、十六个不同的语音,交织、回荡成在戚少商脑里耳中。

戚少商突然骤起长啸。

啸声清越。

绿焰一幌。破庙里蝙蝠、昏鸦四飞而起。庙字蓦然又静了下来。只剩下戚少商一人盘膝而坐,而对绿焰。戚少商眉发皆碧。无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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