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诸葛啊,要我说,云姐姐被诸葛还诸葛,她就是个大诸葛,”三宝笑得一脸的谄媚。
玲珑听得实在烦了,她使劲的一摆手,嫌弃道,“去去去,都一边儿去,云姐姐累了,让她安静会儿。”
小七就腆着脸过来,凑向玲珑问,“好妹妹,你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块饼,”说罢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就要往玲珑的手里塞。
“哎哟喂什么烂东西,”玲珑这甩手,“我才不要你们臭男人的东西,拿走拿走。”
小七便一脸的受伤,“玲珑,这是我早饭时省下的……”
玲珑将头扭向一边,不理不睬不看他。
云小芽看小七讪讪的,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儿,小七就更尴尬了,他臊眉搭眼的就要将油纸包揣回去,云小芽向他招手,“小七。”
“云姐姐,”小七回头看她,一脸的被人看了笑话的生无可恋。
“我有点饿了,这个饼你给我可舍得?”云小芽笑问。
小七忙将那油纸包递给了云小芽,笑道,“姐姐早说,瞧这都凉了。”
“不妨,多谢你,”云小芽将油纸包接过来放进马车里,看着小七一踢马肚子跑向队伍的前面,她才笑问玲珑,“小七一片好心,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玲珑却嫌弃的一撇嘴,“谁稀罕他的好心?”
话是这样说,眼角却还是朝那油纸包瞟了一眼。
“唉哟哟,好,你不稀罕你不稀罕,”云小芽将马车帘子一甩,笑道,“回头这饼我留给三宝吃得了。”
玲珑却探进脑袋来,“咦,云姐姐,你不是说你饿吗?”
“饿是饿的,可我突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我怎好去吃一个男人在怀里焐过的饼?”云小芽笑眉笑眼,“而且我听说,当一个人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省下来给另一个人,他就是……”
“……就……就是什么?”玲珑的脸顿时红成了猴子屁股。
“他就是当这个人是自己家的亲人呢,”云小芽大笑。
“云姐姐,你居然戏弄我,”玲珑被云小芽这一句“亲人”臊得抬不了头,她抬手想打云小芽,却又觉得打了便是在承认什么?
可若是不打吧,就更是在承认什么?
嗯,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呢?
玲珑纠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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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日出赶路,日落而歇。
越往北,饥民越多,他们开始看到倒尸。
所谓倒尸,就是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下去,成为一具尸体。
每一具倒尸都会让云小芽难受不已,开始时,她都会请小七帮忙,将这些饿死的人安葬了,但随着饿殍越来越多,运粮愈发凶险,就再也顾不上了,云小芽只得插草为香,替死者念一句阿弥陀佛,愿他们能到达无灾无病的往生极乐。
赵廷琛远远看着向路边的饿
殍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的云小芽,眉心微皱,其实他从来就不信这世上有神鬼仙佛,否则,娘亲行善积德一辈子,为什么却落得个遭人毒手命丧黄泉的命?
娘亲死后,他一直都很自责,觉得娘亲是被自己亲手害死的,若不是娘亲吃了自己摘的桂花,她怎可能死?
之后,他对自己遭受的所有的不公平待遇,都觉得是父亲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害死了娘亲,所以,父亲恨他,不肯给他正室嫡子的一切。
这样沉重的负疚和悲痛,直到他年满十四岁,奶娘钱奶奶才告诉,父亲根本不喜欢娘亲,甚至,父亲曾经在迎娶娘亲前逃婚过,但最终被祖父抓了回来,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拿捏住了父亲,父亲终究还是和娘亲成了亲。
但父亲虽是和娘亲拜了堂,却是连新房的门都未踏进过,整整两年,父亲都只宿在成亲第三日就迎进门的二夫人姚雪梅的房里,姚雪梅的肚子极争气,进门两个月就有了喜,隔年生下了大少爷赵廷深,那时,府中上下只知有观涛苑的二夫人,不知落霞苑还有个大夫人。
对,是尊贵体面的二夫人,而不是低贱的妾室二姨娘。
大家都说,这赵家公子明明娶的就是平妻,不过是碍着大夫人的娘家不是软柿子,这才没有摆到明面儿上来罢了。
那两年,娘亲不过挂个正室的名头,过的却是如在冷宫的日子,虽是丫鬟婆子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落霞苑整日里冷冷清清,萧索得连鸟儿都不愿从那里过。
娘亲性情温婉,饶是这样的作践她,她也不曾吵闹过,更不曾向娘家人说过半句。
钱奶奶长叹一口气,“唉,小姐本就不是个强硬的人,加上那时咱们家老太太身子不好,她唯恐这样的消息传回去了,会让老太太烦心担忧,倒严命我们不许走漏半句,小姐还说,左右已经进了赵家门,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的鬼,就算闹起来了,也不过让父母烦忧,让外人笑话,其他的什么也改变不了,又有何意义?说到底,是她命苦罢了。”
说到这里,钱奶奶抬手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又道,“小姐除了每天早上去给你祖母请个安,便都将自己关在落霞苑里足不出户,她每日里看看书绣绣花,只盼着就这么熬完一生也就罢了。可是……可是你娘都忍成这样了,你父亲却还是不肯放过你娘,他以你娘无所出为由,要休你娘出赵家。”
时光久远,往日惨烈却犹自历历在目,钱奶奶浑身颤抖,满腔悲愤,“当时伺候你娘的还有我嫡亲的妹妹,我们姐妹俩是逃荒到的永平府,之后被你外祖家买回去伺候小姐,老爷夫人待我们姐妹像亲生女儿,你娘亲待我姐妹也如同是亲姐妹,我妹妹看见你父亲逼人太甚,实在气不过,她不顾身份的质问你父亲,成婚两年多从未同房,何来所出?你父亲恼羞成怒,给了我妹妹一个耳光,之后……之后……”
“奶娘,之后怎么了?”赵廷琛问。
钱
奶奶泪如泉涌,“之后的那夜是我当值给你娘守夜,可等天亮后,我就再也找不到我妹妹了,她竟然被你父亲给……卖了……”
“卖了?”赵廷琛尚懵懂,一时意会不过来,一个年少女子被卖是个什么可怕的概念?
“……你父亲说,若你娘不肯乖乖的滚出赵家,下一个被卖的人就是我了,相比我妹妹只是被卖给别人做妾,轮到我时,就是妓寮了,”钱奶奶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娘亲都惊呆了,我们都再想不到,你父亲竟卑劣到如此地步。”
在赵廷琛成长的那十四年里,父亲对他一直都很冷漠,他本以为父亲的冷漠不过是源于望子成才的严厉;或是母亲因他而死的迁怒,却无论如何想不到,父亲对母亲竟薄情至此。
“那……然后呢?”他牙齿打着战的问。
“然后?”钱奶奶呵呵冷笑,“然后就是你娘为了保我,答应离开赵家,但此时你舅舅恰好建了军功,被皇上封赏,而你祖父正从江南收债回府,他得知你父亲竟要趁他不在赶你娘亲出门,大发雷霆,更扬言若你娘亲被休,你娘亲前脚离开赵府,他后脚就昭告天下,和你父亲断绝父子关系,将你父亲乃至二夫人母子皆赶出家门。你父亲妥协了,却更恨你母亲。”
“……他……他既然如此恨我娘亲,怎么又……又有了我?”赵廷琛颤着声儿问,他虽才只十四,但是年长他两岁的赵廷深已有了屋里人,下人腌臜,竟有那不怀好意的故意撺掇他也去跟父亲要求收两个姑娘在屋子里伺候,初时他并不懂这是何用意,看着自己房里贴身伺候他吃喝洗漱的两个丫头极好,便没搭理这些人,那几个下人见他不开窍,就悄悄的塞给他几本春意谱子,赵廷琛这才明白原来男女之间还有这许多不得对人言的事儿。
那春意谱子后来被钱奶奶发现,钱奶奶大怒,径直将那腌臜玩意儿直送去了彼时尚健在的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虽溺爱儿子,却也觉得赵家是亏欠儿媳妇的,是以娘亲死后,老夫人待赵廷琛极好,在老夫人的保护下,赵廷琛成长得还算顺利平安。
老夫人一看见那春意谱子,就怒不可遏,下令一顿乱棍将那几个下人撵了出去。
但其实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几个下人不过受人指使,让赵廷琛去触父亲的怒火和厌弃罢了。
“你祖父发了那样大的脾气,你父亲虽妥协,却将一肚子怒气全撒在了你娘亲身上,就在那一夜, 你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的闯进门来,将你娘……”钱奶奶摸了摸赵廷琛的头,轻声叹气,“唉,就在那一夜,你娘居然就怀上了你,你祖母还高兴呢,道有了孩子,你父亲和你母亲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好起来,你母亲的地位便算是稳了。”
赵廷琛白着脸,身子摇摇欲坠,他眼里发涩,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胸口,想哭,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原来他竟是这般的来到这世上的,原来他竟是母亲被父亲强暴后的一个意外收获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