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中一家进城来了。他们的车直朝江边驶去,车里的周巧丝很雀跃,好像有很久很久没看见城了,车跑得那么快,她居然把头伸出来东张西望。
秦小软把周巧丝的头扳进车内,笑笑说:“这次进城,玩几天才回去,难得龚昜回来,艾鑫恒、牛牛也将去,大家热闹热闹。”
“我要去,看下我爸我妈。”
“那是当然。”
秦初中却说:“龚德载六十岁,真喜庆呀,太阳也从云缝里钻出来了。”
“初中,你六十岁,可能没有老龚风光哦。”
“是吗?也是,不在其位了,这次请我,说明他老龚不忘本啊。”
“听说,区里还要给老龚授予了一个牌子。”
“这个,我不知道,到时,他会挂出来的。”
秦初中一家住在乡下,离城远,当他们停好车从车库里走出来时,华江河、华婕、艾挺、艾鑫恒、柳巷、周根茂一行人已到多时了。
龚昜昨天专门请形象设计师给他从头到脚来了一个全面升级版,脸上看起白净了,西装、皮鞋、领带,跟他的身高搭配组合得——很合身了。
秦小软站在龚昜的面前,打量了半天,心里笑了,看来,这个画家疯子也学会追赶这个神速的时代了,不错!不错!人嘛,总要变的嘛,只是转变太快,一时弄得他眼睛有点不大适应。他忙竖出大拇指,随即握住这画家疯子的手,还使劲摇了摇。
周巧丝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不见老妈,忙问老汉周根茂:
“我妈呢?”
“不要提你那个妈!提起我就来气,你有多久没有在家,她差不多就有多久在外面鬼混,我都不知道她一天在鬼混啥?”
“啊?我这老妈也是。就怪您,肯定是您对我老妈不好,不然她哪有心思出去?”
“喂,喂,你这丫头,女儿啊,我们老一辈的有些话不好跟你当女儿的说,你老妈现在经常逛夜店、酒吧,一天跟一些小帅哥混!我无语得很哟,我肚子都气爆了我……反正我想好了,离婚!”
“怎么会这样呢?我也才半年没有回来看你们,你们就……”
“才半年?你以为时间短啊,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巧丝见老汉周根茂很激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忙掏出手机,准备给老妈打电话,却看到华江河、艾挺领秦初中入座,艾鑫恒叫住了她,开玩笑说:“小软老婆,我的公司垮了,我修那些房子成烂尾楼了。”
周巧丝心乱如麻,浅笑着问:“艾总,怎么啦?”
“没有你给我打广告呀,我只好改行做电商和物流了。”
周巧丝越来越有女人味了,龚昜记得给她当场画了幅画,其余,他同这个有几分明星相的女孩接触不多,他问秦小软:“听说,你回乡下半年多了?”
秦小软回答:“是啊,乡下不好,很无聊。你今天形象大变,是好事!我劝你干脆弃艺从商算了。”
“你老兄,说得太对了,我的画被我伯父卖个精光,所剩的就只有一张张钱了,正应了那句话,穷得只剩下钱了。伯父也给我说了,叫我继承他的产业,马上协助他管管公司。为了家产,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反对得厉害,前几天闹得天翻地覆。你们看嘛,今天是她老爸的六十岁生日,她就不回来,麻烦呀!”
秦小软却拍着艾鑫恒的肩膀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还不是要接着念?不过,今天见你的精神劲头,又一商界大腕指日可待,以后呀,有龚昜与狼共舞了。”
“也只好这样了……”
龚昜说。
华婕、柳巷走了过来,柳巷对龚昜说:“大画家掉了胡须,把西装领带一穿上,就好比骏马配了鞍,画家没有了,企业家倒活灵活现了。如果我没有结婚,我一定主动投怀送抱!这也是我认识你以来,看你穿得最出彩的一次。”
“是吗?哎,你们不知道,搞艺术是那怂样。”
龚昜笑着说,随后,才喊道:
“上席吧,我们这几个兄弟,有好几年没聚了吧?今天儿看哪个的酒量有长进?”
牛牛也喊:
“秦大作家,上!”
“艾总,你先上!”
秦小软说:
“你们别急!牛牛,跟我到车库!”
艾鑫恒笑着说:
“秦大作家,你不是说要约我们到你那点去吃吗?敢情你把那些土货带上来了?”
“对!好东西,要分享!”
龚德载身着赤黄锦袍,看上去像一个达官贵人,**送给他的寿礼是块金匾,匾上套有红绸带,至于写的什么还不知道。
本来区长要亲自来掀开红绸带的,却因一场紧急会议赶不来,今天所有赴宴的大小官员中,只有提前离休的秦初中论官职最高,又算德高望重,所以,这个授匾的剪彩仪式就由秦初中来完成。
两个妙龄乖巧的礼仪小姐将剪刀递给秦初中。秦初中接过剪刀,一剪,红绸落下,几个金色字体露了出来:“优秀的民营企业家”。
字体一露,屋外炮声隆隆,响在喜喜红红的天空里。
在龚德载的会客厅里,新添上了秦初中书写的“开创大西南民营企业先河!”的字幅,挂上了华江河所写的“功德千秋,以流芳载之”。艾挺写的倒没看见,还挂出林渝森教授的一幅画。
酒席摆在别墅会客厅里,秦初中边喝边欣赏林渝森的那幅画。
林渝森教授看在眼里,问道:“秦大部长,有何见解?”
“山山水水,清幽之境嘛,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见水围绕着山,山接连着水吗?”
“林教授是说……”
“秦大部长,画这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全凭道行,你岂不知?”
林渝森酒杯已端,做出碰杯之状,秦初中自知,便同他碰杯。
龚德载自己说话了:“我当伯父的,摆六十岁大宴,叫龚昜这臭小子给我画幅画,他却一而再地推迟,说今天晚上当场画给我看。”
“当场献艺,是对伯父最高规格的敬重!”
华江河笑着说。
“龚昜这次回来比以往成熟多了,他愿意做我财产继承人。我今天借我这生日宴悬赏,如果有谁帮我龚昜找个老婆,我悬赏100万元。”
“好啊……龚老,你这是…像龚昜这么才气纵横的青年才俊找个老婆有何难?你就别操这心啦!今天你要多喝点酒,高兴高兴。”
艾挺说。
“只是,他一直飘流在外,虽游学意大利,但不大懂中国市场,不了解中国企业发展现状,我想,他将有一段烂路要走。老艾,你说得像弹棉花那么轻巧,龚昜的婚姻我不担心谁担心?再说,事业和婚姻,是一个男人的两翼,残缺不得,你见过一只翅膀飞行的鸿鹄吗?一个人的婚姻顺不顺,对他的事业影响太大了。”
华江河深有感触地说:“老龚,你多虑了,在座几位哪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年轻一辈的,艾鑫恒是榜样,我想过不了几年,龚昜也差不到哪儿去。至于婚姻嘛,这个也别操之太急,多少要讲点姻缘嘛,缘分到了自然会水到渠成。”
“华兄,你说得对,说得对,大家喝!”
周根茂端着酒杯喊。
“不要喝多了,老龚的脸红了。”
坐在侧旁的红姨劝阻道。
“我今天高兴,你就让我多贪几杯嘛。”
“脸红,是好事,乃红光满面多福之兆。”
林渝森又借题发挥,秦初中最讨厌他这一点。
晚上,龚德载把大小事务一一安排妥当后,就叫着侄子龚昜道:“你说要当场给我画幅画,现在总可以了吧?”
“伯父,我在准备,你先到书房里,我马上就来。”
“那好。”
江水在静静地流淌,流淌成了两座城间的一条巨黑蟒,抬头可见弯月一轮,南山如黛,连绵起伏。在别墅后花园里,秦初中跟林渝森居然在呤诗对什么狗屁对联,华江河、艾挺、周根茂三个老鬼在谈什么经商济世之道。
红姨在跟他们添茶倒水。
另一边,秦小软、艾鑫恒他们在玩牌,柳巷吵着要玩麻将,周巧丝出错牌,被华婕拉扯着说笑……几个年轻人,一旦疯玩起来就没有个正形。
龚昜拿眼环顾了四周,这些人玩得好嗨皮哟!这就是人的生活啊,他刚找回来点点,就要……这个世界多美好啊,如果说他不留恋,那是假的。如果他老妈苏一氼不跳江自尽,他多少还有点人生的缓冲可能,现在没有啦,没有啦,他叹气,摇了摇头,便提着画具上楼。敲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笑着说:
“伯父,看来您真急。画画是需要一笔笔抹成的,得慢慢来。要不您先运动运动活动活动筋骨?”
“不了,赶快画你的吧。我想,你要尽快画出来,明天早上给他们看。伯父培养你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捞点本钱回来了。今天我在酒宴上给你发征婚启事了。”
“才回来,伯父就提这个。关于婚姻,我现在还不想介入,过段时间再说吧。你恐怕不知道,现在这些女人,要么把婚姻当儿戏,今天结婚,明天就离婚;要么,把婚姻当成一辈子的合作,长达至少六、七十年,貌似真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呢,是投资,以致她们看上去像一个个投资专家,像一个个输红眼的赌徒……由于手里的好牌越打越少了,她们很难再出一张牌,只要出一张牌,就要定乾坤定人生百年!这简直太难了,爱一个人太难了,和一个人结婚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我感觉你老了样,比我还老。”
“事情经历多了,自然会老。先不说这些,我们伯侄俩先喝酒,后才画画,你从没有当个模特,会有点紧张,喝点酒,要好些。”
“以酒助兴,你画画的习惯?要不再来点饺子?”
“是啊,不是有李白酒后吟诗吗?至于饺子,我看就算了。”
“好,好,伯父今天高兴,看你这么孝顺,喝!不醉不画画!”
“伯父真是生意中人,豪气干云。”
龚昜满满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伯父,一杯留给自己。
“来,祝伯父寿比南山!”
龚昜举起酒杯笑着说。
龚德载笑嘻嘻的,很受用,龚昜这小子,从来没给他张好脸看过,也从来没叫他声伯父,这次回来,可能是在外久历人世饱经沧桑,变得懂事了,但他仍说:
“龚昜啊,你以前这么懂事,该多好啊!你们这几个年轻人中,就你不通事务,你看人家艾鑫恒。”
“伯父说的是。”
酒已下肚,龚德载继续说:“你要努力,尽快弄懂市场,精通管理,就算我把这重担交给你,你起码要走得动,先不说跑。”
龚昜喝了酒,见龚德载意识还不模糊,他又倒了两杯,笑着说:“伯父英明,我这后生晚辈怎能敢跟您老比?伯父你们这辈,的的确确是英雄。”
“草根英雄?”
“才不是呢,像伯父你们这辈人做企业,那是开天辟地的事业,多不容易呀。”
“那是,相当不容易,再不容易还不是挺过来了吗?今天你这酒够劲儿,再来一杯!”
见药效起,龚昜把两杯酒就推到伯父面前,说:“伯父,真是海量!”
“海什么量?……原来酒是婆娘……”
伯父有点醉了,可以画画了。
龚昜转身把门关死,把窗门也关死,窗帘也拉下,然后打开画具,画具里全是刀枪样的铅笔。
龚德载在催了:“怎么还不画画?我要把酒喝成娇媚娘,娇…媚……娘!”
龚昜的意识并不比其伯父清醒,除了模糊醉意外,还夹带着疯狂。
画的第一笔,便是一枝红铅笔插入了龚德载的心脏,只听到他闷“哼”了一声,鲜血滚了出来。紧接着,又一枝铅笔钻入了他的左乳里…… 杰作呀!旷世杰作呀!早已削得如刀尖厉的铅笔,似一枚枚停放在战舰上的**,飞得“插呀插!插呀插插插!插!插!插!……”盏茶功夫,龚德载的身上,像刺猬的刺根根竖立了起来,只是颜色比刺猬多,比刺猬好看。
“还有经典之笔,我的画笔呢?”
龚昜狂笑道,他拿起画笔,红色倒不用了,调伴了黄白青蓝紫一笔一笔地描绘着…… 约莫涂抹了两个小时,才总算把画创作完,他丢了画笔,站得稍远点,仔细打量了半天,算是欣赏了自己的最后杰作。然后,他打开窗门,抱起龚德载的尸体,往窗外一抛,伯父,这个跟他老妈同床共枕的人——飘了出去,坠落如鸟,轻若鸿毛。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周巧丝问。
“好像是东西坠落的声音。”
艾鑫恒回答。
过了一阵,红姨跑了过来,叫嚷道:“老龚从楼上跌下来了。”
“酒喝多了……”
柳巷说。
华婕关心地问:“跌得不重吧?我们过去看看。”
“不重?人都死了!”
“天?……”
秦小软惊叫道。
龚德载的尸体仰躺在绿草坪上,身上**满了铅笔。
“快去叫龚昜!”
秦初中吩咐道。
华江河却喊:“还不赶快报警?”
周根茂忙掏出手机,按拨号码。
龚昜立于窗台上,俯瞰着楼下忙乱如蚁的人群,心想,画已流传给了你们,让你们慢慢欣赏吧!两枝铅笔,瞬间,插入他自己的眼睛。他的整个世界,迅速地变得血红、模糊。他张开双臂,身子往前一耸,就见程美若拍打着银色翅膀朝他飞来。他一屁股落坐在程美若的背上,他随即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他飞翔,耳边传来呼呼风声,他喊:
“啊!不好!不好!美若!台风来了!台风来了!”
“我才不怕台风呢。”
程美若抖了抖身姿,继续拍打着她那对天使般的翅膀。
“我们这么快赶,干嘛呢?
“结婚呀。”
“结婚?”
“是呀,婚后,你就可以画画了。”
“你同意我画画了?”
“你天生就是画画的。你想画就画你的呗。”
“我天生是画画的,那你呢?”
“我嘛?不好!撞到山头了。”
“砰!砰!砰!……”
(全书完)
2014-7-20初稿于重庆观音桥
2015年11月16日定稿于重庆观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