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徐行整了整衣衫,六月下旬的天气还是较为炎热,连他法力傍身,都觉得有些燥热,至于连城鹅脂鼻翼,鬓角贴在脸颊上的秀发更是汗津津的,莹润泛光的樱桃檀口微微吁着热气,终究是疼惜爱妻,心念一动,外间朦胧的法力光罩,湿润凉气四来,顿时清爽宜人。
一间跨院内,书房,紫檀木制的拱形书案前,一兰裙少女伏案书写着什么,窗外树叶影落,斑驳信笺之上,少女螓首抬起,露出一张五官普通的面容,但女子眉眼,幽郁如林间之黛,或如少女离开家乡时,和陶望三所言其诗:“诵之如行云流水,听之如金声玉振,观之如明霞散绮……似有一股忧伤之气。”
少女神情顿了顿,手腕转动,在信笺之尾提名,妹妹池碧,而后折叠塞进信封,这才轻轻叹着:“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说……”
拿起书信,起身款步离了书房,穿过曲折绵长的回廊,去寻吕奉宁了,园林较大,行至一刻,才至大门侧立的一间厢房里,正要进去请托吕奉宁让人送信,突地抬头,顿了顿,问道:“徐小姐,您也在这里?”
“是池碧啊,我吩咐老吕出去采买些东西。”徐千雪一袭玫红色长裙,身形高挑,笑意盈盈地看着少女,就见着手里信封,关切问道:“怎么,这是想家了?”
蔡池碧眉睫低垂,低声说道:“嗯,来此有一段时间了,想送封信给兄长报个平安。”
徐千雪打量着这气质幽郁的少女,笑道:“那走吧,咱们一同去找老吕。”
吕奉宁正在喝酒,旁边马扎上坐着二个年齿尚幼的丫鬟,毕竟这样大的宅邸,没有丫鬟仆妇伺候也不现实,前些日子连城的奶娘蔡氏来此,就带来了几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小丫鬟虽被教了规矩,但终是年幼,正是爱玩儿的年纪,而且主家宽厚,就经常听混迹酒肆、见闻广博的老吕讲故事,一个小丫鬟追问道:“吕伯,再讲一个呗。”
吕奉宁笑了笑,刻意幽幽说道:“那你吕伯就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一听“鬼”字,两个丫鬟小脸刷白,但竟没有走,显然有些想听,小孩子对鬼故事素来既热切又畏惧,晚上吓得不敢起来解手,尿了一炕,还是缠着要听。
“什么鬼故事啊。”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壮着胆子问道。
“借尸还魂的故事。”吕奉宁笑着喝了一口酒,显然对于两个小丫头脸上的畏怕之色,颇为满意,这或许就是大人给小孩子讲鬼故事的原因……恶趣味?
蔡池碧正低着头跟着徐千雪向前走,突听到老吕粗犷声音刻意压低的“借尸还魂”四字,不知为何,心口突地一悸,脚下微顿,凝声倾听。
徐千雪,同样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头就生出一股烦厌之感,回头看蔡池碧,见其作倾听状,也就不向前走,听屋中老吕讲起了故事。
“长清县有个老和尚,”吕奉宁此刻开始讲起来,却是从酒肆中听来的一件奇闻。
“吕伯伯,我家就是长清县呢。”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忘了害怕,惊喜说道。
圆脸的丫鬟伸手拍了拍同伴,“你别打断,让吕伯伯讲啊。”
吕奉宁也不恼被插话,笑着将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长清僧某,道行高洁,年八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飘去。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堕毙。魂适相值,翕然而合,遂渐苏……见其人默然诚笃,年仅而立,而辄道其八十余年事。】
吕奉宁大白话讲起来是绘声绘色,卖关子、留扣子,两个小丫鬟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恍若置身于故事场景中,经历着老僧借尸还魂的荒诞离奇。
“那公子性情大变,判若两人,看到的人都说他虽不过三十岁,就像经历了八十年的事一样。”
外间,徐千雪秀美的双眉下,那一双明媚修长的凤眸,目光就有些失神,久久默然不语。
蔡池碧心悸片刻,就觉得方才怅惘就好没来由,收拾心绪,转而见徐千雪沉默,薄唇翕动半晌,才轻唤道:“徐小姐……”
“额。”徐千雪许久回转神来,微微幽暗一些的清眸涌起莫名之色,若无其事笑了笑:“我们去找老吕吧。”
蔡池碧点了点头,随着徐千雪一同进了门房。
目送老吕离去,蔡池碧就离去回了所居庭院,徐千雪一人默默回转,神情婉静,在回廊中缓缓行着,而芳心中正辗转反侧八个字,“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跫至回廊尽头的一方八角凉亭,四下帷幔遮风,下有长椅,坐了下来,扶阑远望,正是六月下旬,天气炎热的让人烦躁。
徐千雪颦着眉,静坐了许久,这烦躁才除去了一些,少女终于在心中轻轻说道:“借尸还魂,仙道手段?可万一我弄错了……”
毕竟是身具雏凤命格的女子,心思缜密,处变不惊,强行压在心头的焦虑,修长圆润的手指轻扣着横木,凝神思索着,“玄渊观的清微道人向来和他……阿弟相善,道行高深,恐怕不行,我若是贸然去问阿弟熟人,岂不会心生疑惑?城中还有其他道观,灵验之地,必有真道行者在,这几日就悄悄打听哪里灵验……”
心头打定主意,清丽的玉容仍是平静如常,正待起身离去,抬头之间,就看到眉眼流溢着喜色的香玉快步走来。
“千雪姐姐,您怎么在这里,公子他回来了。”香玉着一身雪白长裙,立定在远处,笑靥娇媚,犹似(就是)白牡丹花蕊。
徐千雪无声笑了笑,柔声问道:“阿弟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在连城……夫人房里叙话呢。”香玉提起连城,带着异样,目中喜色分明疏淡了几分。
徐千雪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