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八月,F市最大最热的新闻无非就是盛世危机以及商业巨头周庆霖锒铛入狱。
贾轻芸听到消息时五雷轰顶,可是检查院已下达通知周庆霖涉嫌特大经济罪案的命令,暂时将其拘留调查。
命令下来,上下乱成一团。
而又一让人无比震惊的就是坐实周庆霖罪名的正是他多年心腹贴身助理刘培。
周庭修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来到盛世集团的时候已是天翻地覆。
此刻,坐在董事长位置的是他从未谋面的大伯周庆元,刘培就站在他的身边,他见到周庭修的时候眼神闪躲。
周庭修却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对着周庆元道:“听说你是我大伯。”
周庆元有些诧异地看向这个毛头小子,他不是没有听刘培说过,只是以前没怎样把他放在眼里,乍一见面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是。”周庆元眯着眸子道:“你爸迫害我净身出户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
“不是迫害,是有证据!你自己犯了错误自然应该接受惩罚!”饶是周庭修平日再如何稳重,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镇定。
“哼。”周庆元点点头:“对,所以我认了。”
他又笑了笑,问周庭修:“那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爸是被你们陷害的!”周庭修双手紧握成拳,目光凌厉地扫向刘培,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周庆元道:“陷害?何来陷害一说?证据确凿,罪名也是法院判的,人是警方抓的,你说陷害?是不将法律放在眼里吗?”
周庭修一时无言,怒目而瞪,青筋暴跳。
周庆元不疾不徐道:“你有证据证明你爸是被陷害的吗?可我有证据证明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那些合同是他切切实实签下字的,人事调动需要他的同意,他是盛世的首席执行官,是董事长,你说,他还缺什么,非得走贪污这一条路?啧啧啧,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你骗他的。”周庭修一脸愤恨地指向刘培。
刘培叹了叹:“兵不厌诈。”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尽是嘲讽:“签合同时,他自己没仔细看,将夹在里面的另一份内容给签了,是他太不谨慎。”
“他信任你。”周庭修倒吸一口凉气。
刘培冷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少爷可知我父亲又是如何被害的?!”
周庭修瞠目结舌,他很少见过周庆霖作为盛世董事的模样,可是他想想也知道不会太仁慈,否则,周晴当年如何会发生车祸?自己又如何会被绑架?
只是周庭修以为周庆霖再如何狠心也不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刘培道:“商场如战场,你父亲也算是纵横商界十多年的战神,不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信任!这是你爸给我爸的教训!此次我不过是让他也尝试一下大半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滋味罢了。”
“侄儿,你有时间不如回去好好收拾东西另寻他处吧。”周庆元满口关心,却字字痛击周庭修的心。
“你不怕我回来报复?”周庭修咬牙切齿。
“怕。”周庆元往大班椅后一靠:“可是侄儿,你有什么理由向我寻仇?即便你真敢来,我也奉陪到底。”
说到底,商场的人都是一样的。眼界、人脉、野心以及狠心,缺一不可。
周庭修回来的时候周家已经人去楼空。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栋雕梁画柱的大别墅想,周庆元的话不能轻信,他一定要亲自去见爸爸,他会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
正当周庭修沉浸在思绪当中时,突然一群人朝他蜂拥而来,闪光灯聚焦过来,他赶忙抬手挡住。
耳边充斥着各种尖锐而急切的令人烦躁的声音:
“这位是盛世太子吗?请问一下你对于你爸爸被捕入狱有何看法?”
“周庆霖将你保护地这么严密是因为多年前的绑架案吗?”
“周家财产悉数被充公,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
周庭修的脑袋上似乎围着一群嗡嗡直叫的蚊子,他嫌恶而狂躁地吼道:“走开!”
可是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他们推搡着想要离他更近一些,还有人作势要拿开他挡住自己的脸的手:“能将手放下来吗?”
“滚!”周庭修怒喝,他觉得胸膛起伏失了规律,眼前似乎有一团黑影从上而下笼罩住自己,他开始看不真切,所有的一切仿佛回到那个令人绝望恶心却无力反抗连呼吸都是一种错的被绑架的那一年。
周庭修沉溺在窒息当中,忽然有一只手紧紧拉住自己,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去:“别挡在人家门前!你们这些记者有没有良心?!他还是未成年人!”
周庭修蓦然舒了一口气,他的双眼充盈着泪水,反握住那只苍老褶皱的手,喉头哽咽,也不知对方究竟听见了没有:“王爷爷。”
— — — —
于晚倚靠在窗边,望着楼下小区的来往行人,久未发现王管家和周庭修的身影。
周慕昀尚小,一点出了事的概念都没有,他拿着周庆霖新买的变形金刚在客厅里笑得格外开怀,只是玩得腻了就哭着喊着要回家去三楼的儿童房玩他的遥控飞机。
贾轻芸本就慌乱,家里的顶梁柱一夜之间被捕入狱,从天上跌落至低谷,比当年周晴事件更令人绝望,这样的打击让她如何承受得住。
周慕昀拉着她的衣服:“妈妈我要回家!这里不好玩!”
贾轻芸自顾神游,待被他吵得回过神来时,看着这个不懂事只会哭闹和玩耍的孩子,她即刻恨恨地扇了一巴掌过去:“玩什么玩!你爹都快死了还想着玩!”
周慕昀顿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吵地人情绪越发烦躁。
“别哭啦,再哭我把你卖给乞丐!”贾轻芸怒道。
于晚听不下去,将周慕昀抱起,轻声安慰他:“别哭了,姐姐带你去房间玩,妈妈心情不好,你不要吵了好不好?”
周慕昀仍旧痛哭不止,于晚把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再关好门,强按住心头的不安,一下一下地抚着周慕昀的背:“不哭喽,不哭喽。”
周慕昀在她怀里抽泣着逐渐平静下来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于晚立马走出去,果然是王爷爷带着周庭修回来了。
“哥哥。”于晚上前拉住他的手:“哥哥你早上去哪儿啦?我们都好担心。”
周庭修摇了摇头,似还没缓过来。
于晚也不敢逼他说话,只是和王管家互看了一眼。
王爷爷将他往主卧带:“大少爷先将就一下住我这间房吧。”
周庭修摇头,喉头哽咽之音依稀可辨:“不用了,我今晚睡沙发。”
“这怎么行呢!”王管家急道:“沙发睡不舒服。”
“所以就更不能让您睡这儿了。”周庭修抿了抿唇,扯出一条弧度来:“天气热,我倒无所谓睡哪儿。”
王管家还待说什么,于晚道:“王爷爷就听哥哥的好了。”
周庆霖当时给王管家买的是市中心的三室一厅,当时他还觉得先生房子买大了,谁知今日却还不够住。
王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十多年来的种种若论对错他没立场说什么,可是这三个孩子都是无辜。
夜里,于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出了房间。过道灯亮着,她穿过昏黄的光轻手轻脚地来到沙发前。
周庭修身上盖着薄毯,风扇正对着他的头吹,于晚小心翼翼地将它挪了些位置。
周庭修眉头紧锁,睡梦中也不能踏实,于晚心里也是既忧心又难过,可这种感觉终究比不上周庭修。
迷蒙的光照下,于晚对着周庭修看,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把他的眉抚平,却不料周庭修蓦地睁开眼睛瞪着她。
那双眼睛凶狠凌厉仿佛一头护仔的狼目光如炬似要将人看穿。
于晚吓得往后一倒,跌坐在了地上。她的手被周庭修狠狠拽住,疼得要撕裂一般。
周庭修看清楚来人,吐了吐气,泄了气般松开了手。
“你出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周庭修瞧她双手背在身后,不由蹙眉:“弄疼你了?”
“没呢。”于晚低头道。
“说谎。”周庭修不容分说地掰过她的胳膊,看了眼手腕上那一圈的红痕,叹了叹:“我去给你买药。”
“不用了,太晚——”
周庭修却已穿好鞋出门了。
深夜的道路上依旧有不小的车流,变换的霓虹灯将城市妆点成五彩斑斓的梦幻世界。
当F市的大摆钟指向零点时,于晚也看到了手机由23:59转变成了0:00。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没有等很久,坐在卧室的床尾静静地看着周庭修走回来,在自己面前蹲下:“手伸出来。”
“噢。”她乖巧地递到他面前。
周庭修的动作很轻很柔,指腹碰到于晚的皮肤时她不自觉缩了一下咯咯笑道:“痒。”
周庭修瞥了她一眼:“那我重点?”
“不行!”于晚努嘴。
待上好药,于晚却拉住了他:“哥哥等会儿。”
“嗯?”周庭修站直了身子低头询问。
于晚跪在床上以拉进他的距离,她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哥哥,十六岁生日快乐。”
周庭修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将自己的链子取下挂上他的脖子。
吊坠是圆球形朱砂色,周庭修记得于晚称它是转运石,当年他还很没良心地跟她据理力争这就是一颗破石头,把姑娘弄哭了。
于晚的呼吸打在耳畔:“给你就不准摘下来喽。”
“这不是你方芳妈妈替你求的吗?”
周庭修记得于晚说过,她在受到家暴之后,方芳妈妈专门带她去寺里求这个开过光的项链,她戴了十多年了。
“嗯。”于晚点头:“可是今年我都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呀。”
“我不要。”周庭修作势要拆下它。
“不行!”于晚不让他取:“哥哥,我好怕。”
周庭修怔了怔,他知道她怕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免不了担心,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害怕自己因此颓废,也想过爸爸出来后看到自己不能够坚强的话会很失望。
是啊,原来他内心深处竟还在奢望着得到周庆霖的目光。
“不怕。”周庭修对她说,也对自己说。
“嗯。”于晚轻轻点头:“你不怕我就不怕,项链给你戴,你好了我才能好啊。”
周庭修失笑:“这算盘打得真精。”
“从小到大都是你罩着我的。”于晚嘴角扬起,眸中闪着星星。
“早点睡。”
“晚安。”
— — — —
翌日王管家收到送来的报纸时立马翻看有没有盛世的消息,果然周庆霖上了F市日报的头条,不仅如此,下面还附着周庭修双手挡住脸庞的照片,内容没有下限,类似“盛世太子为何久不露面”、“绑架案”、“继承人”、“财产争夺”等等字眼频繁出现。
“无良媒体!”王管家心中怒斥,将报纸卷起来放回自己的房间。
周庭修从浴室出来,将之看在眼里,却状似无意地说道:“王爷爷,我要回去拿些东西。”
王管家担心道:“那些记者……”
“没事,我不从大门进。”
王管家深知他的脾气,便也没有多做劝解,只是仍忍不住叮嘱了一番。
周庭修路过报亭的时候买了一份报纸。
“商业巨头拘留调查,昔日盛世何去何从?”周庭修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待看到下面报道的自己时,他目光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