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大家一天天看着都没什么变化的日子里流淌,新闻每天不断换新,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在逐日更替,即便是三年前震惊F市的绑架案也在不久后被其他劲爆性事件取代,没有谁停留在别人的过去。
这一年九月份开学,周庭修和于晚就正式成为六年级学生了,晋升为学校里最年长的一群学生,小朋友们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大人,说话做事也逐渐有了几分做作的成熟。
同学大部分都是从一年级那会儿一块儿升上来的,小部分是中途插班进来,当然也有期间离开的,譬如蓝兰在上学期就因着父母工作原因去了外省读书。
她走的时候,于晚董悦琳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都挥泪送她到车站,依依惜别的场面也是一度感人。
不过孩子们向来忘性大,且都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也不能理解有的人离开后便会再也无法遇见。
大家带着寒假作业来到班级坐好,班干部几人已经将新书搬了过来,配合着四组组长一起将其分发下去。
同学们捧着新书爱不释手,就连最调皮捣蛋的也喜欢翻着书页闻着书的味道,顿时,墨香沁满整个班级。
于晚欢喜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轻轻吹着未干的笔墨,生怕过早合上书本就将书页弄脏了去。
以往这时候董悦琳总是会和她做一样的事,于晚羡慕她字写得好,曾几次都让董悦琳帮忙献上墨宝,可今日她却发现同桌无精打采地低头一动不动。
“你不舒服吗?”于晚转眸询问。
董悦琳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做声,只将书本收拾好放进书包里。
于晚觉得她不对劲,可瞧她精神不济便也没有多问。
班主任进来照例说了些开学前的话,随后便放同学们回家去了。
于晚不放心董悦琳,放缓了动作,跟着她的节拍,佯装放松走出了教室。
董悦琳似是下了大决心,突然拉住于晚的胳膊,神情戚戚:“小晚……”
“怎么啦?”于晚反揽上董悦琳的胳膊:“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董悦琳点头道:“是啊……”她忽而凑近了低声说:“我、我爸爸妈妈准备离婚了……”
“啊?!”于晚惊道:“离婚?为什么?”
董悦琳苦恼道:“他们以前就经常吵架,可是从去年开始就吵得更加频繁了……有一次我听到我妈妈说我爸爸就是嫌弃她生了个女儿,结果外边那个小情人肚子里还是女儿,说我爸爸没有儿子命,我爸爸一气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家里鸡飞狗跳的。”
于晚气道:“你爸爸怎么可以这样!你长得这么漂亮,钢琴弹得又好,他应该为你感到骄傲才是!太过分了居然嫌弃你!”
“嗨,我都习惯了。”董悦琳垂头道:“我爸爸从小就对我要求很严格,我一直以为只要成为爸爸喜欢的那个样子,他就会开心,可是他还是喜欢男孩子……我已经看开了,他和我妈妈离婚就离婚吧,以后我跟着妈妈过,反正他也有新女儿了,妈妈就我一个。”
于晚觉得董悦琳这样说但是心里肯定是会难过的,否则今天她也不会心情低落成这样,更不会和自己吐苦水。可是于晚又不敢问她她的妈妈会不会再嫁,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安慰,因为不论怎样都显得空洞无力,毕竟她一点立场也没有……
也许她可以告诉董悦琳自己曾经是个孤儿比她还不如呢,但是又要如何解释自己现在的家庭呢?爸爸连哥哥的身份都瞒着,哥哥他更是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两人的关系……
于晚在车上比往日沉默,连周庭修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但他仍旧没有主动与她讲话。
这么多年,周庭修依旧对于晚不冷不热的,但是哥哥这个角色他一直扮演地很好,至少在爸爸面前,他称职地很。不过即便如此,于晚也已经十分满足了,平日也最喜欢和周庭修说话,因为以她对于周庭修的了解,周庭修在私下能给个眼神就已经是难得,更何况,他确实偶尔也会回应她无聊的话题。
这会儿周庭修不见于晚开口,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询问。
出人意料的是于晚一路上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边的男孩朝她看了三次她都没发现。
周庭修想:事不过三,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等会儿再找我说话我可就没心思搭理了。
然而两人上了楼梯各自回房时,周庭修还是干瘪瘪地说了句:“你要是有不会的题目可以过来问我。”
于晚愣了愣,呆呆地望着他:“今天老师没布置作业啊。”
周庭修恨铁不成钢:“你暑假提前预习了课本难道没有提前把习题做完吗?做完了课后习题难道不会提升一下难度吗?”
于晚不由嘴巴形成一个圆,周庭修懒得看到她的蠢样,大步流星回了房间。
于晚莫名其妙,不过这么一聊,董悦琳的事倒被清空出了脑子,她顿时又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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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六年级迎来了总复习,学习的强度一下子大了起来,孩子们即将迎来第一次“大考”,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但是像小胖这样平日没有下功夫的,这会儿就有些担心了。
他找来于晚和董悦琳诉苦。
董悦琳自从跟着妈妈生活后便不再弹钢琴,对她而言,小学毕业考的难度和维持父亲眼里形象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况且她吃苦惯了,学习反而是件愉快的事情。
于晚更不用说了,她向来知道自己天分不足便很努力学习,而且家里有周庭修这个既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哥哥指导自己,故而并不觉得有困难。
不过,两姑娘还是很善良地安慰小胖,纷纷表示如果有需要会很愿意帮忙的。
小胖也不客气:“你们周末有补课吗?要是没有的话,能不能帮我补一补啊?”
“补课当然可以啊,可是我们自己也有不懂的地方呢,你还不如找老师问问。”
“哎呀,就是不敢嘛……”小胖急了眼直跺脚。
于晚笑道:“原来你怕老师啊!”
小胖低头默认。
董悦琳建议道:“不然你问一下周庭修吧?他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呢,什么题都难不住他,班上的男生不都很崇拜他都说他懂得多吗?”
小胖为难道:“我,我平日里没跟他怎么玩呢……他和班长他们玩得好,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帮的。”他说着说着情绪愈发低落。
董悦琳眼睛一亮:“小晚你不是和周庭修一个小区的吗?你和他肯定比我们熟多了。”
于晚下意识将手放在后背绞着衣摆,还犹豫着要怎么办,小胖已高兴地拉着她:“小晚你帮我去问问吧?”
董悦琳用劲儿拍掉他放在于晚手臂上的小猪蹄:“你自己要人家帮忙肯定得你自己去问,我们顶多就是陪着你去问问。”
“成成!”小胖很是高兴,人一多,他自然底气就足。
下午放学后,小胖动作很快,赶忙拉起于晚和董悦琳往周庭修那桌跑,于晚被推在最前面,脸红的厉害,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周庭修打招呼:“庭、庭修。”
周庭修的诧异一闪而过,问道:“有事?”
于晚左顾右盼,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小胖大咧咧地说道:“庭修你周末有没有空,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做作业啊?”还未等他应答,随即又添了一句:“我请你吃饭!吃哪里你随便挑!”
周庭修扬起他一贯看似温和的笑容,礼貌地回道:“周末我都要去外婆家的,恐怕不可以了。”
小胖低头道:“这样啊……那行吧,没事了。”
周庭修见他失落,便道:“我可以把笔记借你看,如果你有不懂的在课间问我好了,我尽量帮你解答。”
小胖顿时双眼放光:“庭修你真好!”
“没事。”周庭修背上书包:“那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啊!”小胖笑容可掬地朝他挥手道别。
“再见。”
瞧着周庭修走远,小胖乐呵呵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周庭修和许洋他们一样眼高于顶,没想到他挺乐于助人的。”
董悦琳道:“嗯,他挺好的,小晚你觉得呢?”
“啊……嗯,是挺好的。”于晚点头如捣蒜,惹得董悦琳笑话:“小晚你刚才好丢脸哦!”
于晚扬起小拳头做势打她:“你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丢脸!我起码还叫人名字了呢!”
三人说着笑着便在校门口分别。
于晚赶忙上了车,看到周庭修翻着课外书看地认真,她不敢打扰,只对小李道:“小李叔叔我坐稳了。”
“好咧!”车子便慢慢加速开回周家。
回到家,周庭修方开口道:“邱昊有不懂的为什么不问老师?”
“哥哥你骗人。”于晚不答反问:“你哪有去外婆家啊。”
“这是善意的谎言。”周庭修剜了她一眼:“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那小胖要真有不会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周庭修冷着脸道。
“那你还说让他课间找你问问题。”于晚小声嘀咕。
周庭修道:“许洋他们课间都和我在一起,邱昊他倒是敢来。”他顿了顿,笑得颇为嘲讽:“他胆子和体型一点也不配。”
“你太坏了。”于晚皱眉,直觉对哥哥这样的态度不喜。
周庭修脚步一顿,继而挑了挑眉:“我本来就坏。”
晚饭时家庭成员来得很齐,这在周家有点少见。因为贾轻芸的病虽然稳定了,但是时不时记忆还是会出现紊乱的现象,一见到周庭修就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为了预防这样的事,周庆霖便常常到小别院和她一起吃住,哄着她说周晴去了封闭式学校上学,得周末才能回来,故而这个大别墅里反而成了周/庭修和于晚的天地。
今日这般定然是有事要说了。
只是周庆霖竭力粉饰太平,周庭修便全力配合。
饭用到一半,果不其然,贾轻芸给于晚和周庭修分别夹了一块肉后满脸笑容地说道:“今天妈妈和爸爸去了医院,小宝宝长得很健康,晴晴你要当姐姐了!庭修要多一个弟弟妹妹了!”
这消息于大人是喜事,可于晚知道,对于周庭修来讲却是晴天霹雳。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那个男孩却只是笑地无事人般,还表现得很是开心:“宝宝多大了?”
“三个月了呢。”贾轻芸温柔地抚摸着小腹:“这孩子好闹腾,叫我吃不下睡不着,和怀晴晴那会儿不一样,我们晴晴是体贴漂亮的小公主,和庭修也不一样,庭修性子沉稳,一看就知道当时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就很舒服。”
她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旁人的脸色,周庆霖蹙眉:“阿芸别光顾着说话,快吃些吧。”
贾轻芸哪里听得进去:“阿霖你说这是不是男孩啊?男孩好,像你一样聪明能干,将来一定事业有成,晴晴以后也有依靠了……”
这顿饭味同嚼蜡,于晚在周家这么几年反应再迟钝也了解了周庭修的处境,她从没想过原来一个看似完整的家庭也可能只是虚有其表。
于晚夜里又一次悄摸摸地爬到了周庭修床前,这男孩曾经无数次将房门紧锁,却禁不住姑娘义正言辞地打着关爱哥哥的名义向王管家要了钥匙,故而时不时睁开眼睛见到房里突然多出个人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算是家常便饭。
黑暗中,于晚看到周庭修的眸子折射着融融月光,淡然如水,她的心反而更加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