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回过神来,又开始重新把玩手中的十八子。
一颗一颗细细捻过,三皇子突然勾唇一笑。仅此一瞬,恢复肃穆的神色变得更加高深。
他冷冷的瞥着杨桃,用很轻却足够凶狠的语气问她:“自己招认,不累爹娘;若劳动本王动手,九族难逃,你自己选。”
杨桃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她缓缓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看着三皇子的眼睛:“人命如草芥,辨之如何,不辩又能如何?三皇子宫内沉浮,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不过是要我小命,何须那么多的托词?”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就连一心盼着杨桃作死的周雪若,都没料到杨桃能说出这么找死的话来。
什么意思?指责三皇子蓄意害命,不辨忠奸,不识黑白?
她心里一阵狂喜,紧接着便是落井下石:“连三殿下都敢胡乱编排,还说自己不是西域的奸细?”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咱们今天就查,铁证面前,我看你还能舌灿莲花。”
没等三皇子开口,周雪若直接下令:“带周神医下去查验本小姐今天用过的所有器具及膳食。”
又指派另一个丫鬟:“将今天和本小姐接触过的人全部带过来问话,并彻查她们房间。”
她一口气吩咐下去,满屋的丫鬟小厮却都没动。他们默默站在原地,等着三皇子吩咐。
杨桃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周雪若既然敢将事情闹成这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就算一时有所疏忽,外面还有整个安家帮着周旋。客居他乡的一个她,该如何抗争?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她偷眼轻瞥三皇子,不期然撞见了他眼底的诡秘和决绝,好似山雨欲来之前的风,不知不觉间已然狂暴。
与此同时,无人遵命的周雪若也在看三皇子。她挺着柔软的身躯跪在三皇子脚边,扯着他的裤腿声情并茂的劝:“三爷……”
“先关起来!”
三皇子捻着十八子往手心一打,起身就往外走:“审案是安知府的事情,移交安知府审理去。”
侍卫上前反剪了杨桃手臂,按着她肩膀要押去牢房收监。
“上个月大理寺出了个奇案,审在关键处的两个苗疆探子被人杀害。从此线索全断,京中不知道还藏了多少苗疆细作。”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透三皇子的言外之意。
周雪若冰雪聪明,眸中精光一转,许诺:“蜀州地牢固若金汤,断然生不出乱子。殿下若不放心,不若再派两名侍卫把守。”
瞧瞧,我都坦荡,根本就没打算在背后耍手段。你若有所怀疑,派人去看着就好。
“她还不配让本王的侍卫保护。”三皇子伸手扶起周雪若,半拥着带她离开:“余毒未清,你身子还弱,别操那么多心。”
避开周雪若的视线,三皇子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杨桃终究被带走了,不管她心里多慌多乱多怕,面上始终保持着镇定和坦然。她没哭没闹,一路沉默。
可这种沉默,终究在见到乔安的时候破了功。
从前院通往大门的狭窄夹道,一身月白长衫的乔安面色肃杀,挽弓而立。磨得锋利的箭头反射着太阳炽烈的光,晃得杨桃落了一脸的泪。
“你傻了?胡闹什么,快回去!”她冲着他喊,惊慌得歇斯底里!
杨桃的呵斥让乔安心间一抖,他知道她哭了,他痛恨一切让杨桃哭的事情和人。
他将弓弦拉满,铮亮的箭头,对准了按着杨桃肩膀的侍卫:“放开她!”
“乔安……”
乔安比谁都更知道这种法子没有用,等待他的结局无非是和杨桃一起被抓进去,或者被就地正法。
当拉开弓弦的那一刻他就看清楚了自己的结局。可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鲁莽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当在梁县看清楚了官府的黑暗,强权的可怕;当从父亲只言片语,行为转变中窥探出监狱如地狱的本质,他怎么可以让杨桃只身困进安知府的手心?
他明明知道安家和周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和杨桃的命。不,不止是杨桃和自己;他们想要的是斩草除根!
若是以往,他或许还会对三皇子抱有幻想。可经历了翠香事件,目睹了他和周雪若的暧昧,乔安便不敢拿杨桃去赌。
他不赌,他宁愿豁出他的一切,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他的姑娘。
侍卫拔出了大刀,摆出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同时完全释放了属于上位者的官家威压:“胆敢在知府府中劫人,活得不耐烦了?”
乔安唇角一抿,手腕一偏手指一松,利箭擦着侍卫耳朵,将他斩断的头发钉在了右面墙上。
这便是他的决绝,他的回答!
“乔安……”杨桃急了,她大哭起来:“你快回去,你回去!我不会有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有事……”
乔安依旧没看她,他见不得她的眼泪,他怕看一眼之后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那你也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一样。”
话音都还没有落地,乔安便被包围了。
包围他的不仅仅是安知府的护院,还有闻讯赶来三皇子的亲卫,以及早就板了面孔目露不满的三皇子。
乔安的前后是反着冷光的大刀,两边是拉得饱满的大弓,这些兵器对准了他身上所有的要害。只要三皇子一声令下,乔安立马就会变成筛子,或者肉沫。
乔安抬眼看定了三皇子的眼睛,同时移动了手中弓箭,将箭头对准了三皇子的眉心。
看着这个动作,三皇子却笑了,笑容直达眼底:“你想杀我?”
“我只想让你秉公办理,还杨桃一个清白!”
“清白?”三皇子挑起左边眉头一哼,继而问他:“带她受审不就是为了还她清白?你如此偏激,难道是因为心中有鬼?”
乔安也笑了,笑容里的轻蔑和讽刺扎得三皇子眼睛生疼:“我若心有厉鬼,必屠贪官奸贵。”
安知府匆匆赶来,没来得及抹一把额上虚汗,便只身挡在了三皇子面前,同时下令:“捉拿刺客,若遇抵抗,杀无赦。”
杨桃身子一软,双腿由不得要往地上跪。她要向三皇子求饶,她肯认他想让她认的所有罪名。
乔安一支利箭射来,箭尾支住了她弯曲的膝盖,托着她的身体不许往下。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们不配!”
护院拿着大刀火速朝乔安逼近,乔安手中的弓箭拉了个圆满却始终挣扎着不肯放手。
他挡住去路,不是为了寻死,他只想和杨桃在一起。她要去的是地狱,没他在身边,他如何能放心,如何安心。
乔安没有反抗,安知府却不愿错过名正言顺诛灭乔安的机会。
他朝心腹使了个眼色,左侧便有利箭破空而出,直击乔安太阳穴。不足五十步的距离,狭窄的夹道,乔安根本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大家都以为乔安死定了,杨桃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可乔安却在这逼仄的夹道中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折叠了身体,躲过利剑的同时双腿往墙上一蹬,飞身跃起抢步抓住了箭尾,生生让利箭停在了身后侍卫的面门。
这高难度动作华丽得惊心,在场众人无不是看得目瞪口呆。
三皇子别有深意的瞟了安知府一眼,继而用眼神给亲卫传了命令:救人!同时下令:“将阻碍公务的乔安拿下!”
他用罪名是‘阻碍公务’,不是‘刺客’,也不是‘奸细’。这话一出口,安知府便在没有你有堂而皇之的要乔安的命。
安知府手下再次出手,想抓住机会的尾巴除了乔安这个祸害。可三皇子亲卫的动作更快,他一刀砍开再击乔安心脏的箭矢,同时反剪了乔安双手将他按倒在地。
“妨碍公务和刺客有本质的区别,安知府你好好的审。”三皇子深看了乔安一眼,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好像将国家繁荣,世道昌盛全都托付在了他的身上:“西域奸细,和雪若中毒的事仔细的审,不可放过一个,更不能冤枉一人。”
他语气依旧儒雅,连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可安知府心里却没来由咯噔一声,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从周雪若那里得知三皇子要跟着去梁县,脑中突然有惊雷炸响。
官场沉浮几十年,他绝不相信三皇子会因为一个女人出使梁县,更不相信他会为了区区县令和几个乌合百姓而亲审杨桃一案。
或许,三皇子和吏部侍郎巡游蜀州,并不仅仅是巡游那么简单,他们身上还有不可告人又事关重大的秘密!
冷气从脚底板直往脑门上钻,额头和后背却刷刷的直冒冷汗。
“翠香的案子是引线,乔安和杨桃将要牵扯的案件是突破口。三皇子若真想蜀州,只能从杨桃和乔安身上下手……”
“这些人,留不得了!”
安知府麻利的写了秘信,火速往梁县飞鸽传书。他自己也不敢闲着,拿了官帽大步流星的往监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