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后,《国学》正式开启了初级入学考试。
彼时,陈青云已经成为了定南府响当当的头一号名人大儒,御官贤士。
而他的妻子,乐安县主,妻凭夫贵,已经成为定南府所有女子争相效仿的名夫人,甚至于许多才女和贵妇皆以结交乐安县主为荣。
书书和涵涵抓周时,书书抓了毛笔和玉弓,而涵涵则抓了一块凤玉。
陈青云和李心慧看到凤玉的时候,大为吃惊。
可满座宾客,并不好喧闹得人尽皆知。
等到众人恭维一番后,陈青云和李心慧借着抱孩子换衣服的借口避到了内室说话。
可两个人还未开口,只听粱嬷嬷在外回禀道:“公子,夫人,有贵人来府做客。”
陈青云和李心慧对视一眼,心里微微一惊。
陈青云交待心慧照看好两个孩子以后,去了隐秘客房见了所谓的贵客。
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陈青云有些懵了懵。
“元昊?”
柳成元从客房里探出头来,高兴地捶了陈青云一拳道:“皇上已经命我为定南府知府,日后我们二人可在此处继续比邻为伴了。”
陈青云闻言,神色一松,眼里涌现一丝喜色道:“如此甚好。”
“还有更好的,你进来便知。”
柳成元说完,打开房门。“
陈青云见状,狐疑地走了进去。
这时,只见明珠郡主牵着一妇人的手缓缓从内室走来,而他们的身边正跟着一个抿唇含笑的中年男子。
“太后娘娘?”
“你们......你们......怎么会来定南府?”
陈青云十分吃惊道,当初周煜选择宣布追封太后,他便以为周煜已经私下安排人送走了太后娘娘和刘一诚。
谁知道竟然在这里相见?
刘一诚见到陈青云时,拱手一拜道:“多谢陈大人当日谋划相助之恩?”
陈青云连忙侧身躲开,伸手扶起他道:“刘叔说笑了,哪有什么恩?”
刘一诚闻言,坚持再一拜道:“刘某能得此贤妻,多亏陈大人勇义相帮,这份恩情,刘某永不会忘。”
陈青云看着一旁颔首,浅笑不语的“太后”,当即明白过来。
他扶着刘一诚坐下,然后认真道:“如此,那就更不必谢了。”
“当日青云只是觉得跟刘婶投缘,既是缘,便不是恩。”
“太后”闻言,当即便对着刘一诚道:“早说了让你不必执着,陈大人是性情中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刘一诚闻言,垂首憨笑。
明珠郡主见状,知道刘一诚和“太后”的诚意陈青云已经看到了,当即便挑明道:“皇上知你忧心,特意让我和元昊送两位长辈来安你的心。”
“皇上口谕:太后已逝,令堂犹在。望子恒为朕照料好两位长辈,如此,可安子恒之心,亦可安朕之心。”
明珠郡主说完,陈青云看着笑得和善又仁慈的两位“长辈”,一时间明白过来。
周煜是想告诉他,他不会做冷酷无情的君王,不会让他落到”老不中书”的地步。
所以......两位“长辈”到来,无疑就是给《国学》披上一层隐秘而坚固的保护墙,让他可以放开手脚,不再担心遭受别人的诬陷和弹劾。
......
心慧得知涵涵抓的玉佩乃是“太后”所赠时,心情愉悦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这才一周岁呢,就能得“太后”娘娘这般亲护,日后闯了祸也不怕了。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回到定南府长住,李心慧又有了知心好友。
两人走得近,孩子们也相处融洽,再加上陈青云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弟子,一时之间,整个《陈苑》全是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嬉戏声,十分热闹。
景献十年的时候,皇上送太子下定南府拜师,此时陈青云虽然并未担太傅之名,却已有太傅之权。
景献二十年,皇上下定南府与陈青云畅谈一月之久,而此次已是他第八次下定南府了。
景献二十八年,皇上病逝,传位于太子。太子登基后,下旨封陈青云为“定国公”,李心慧为“定国夫人”取自“安邦定国”之意,爵位世袭罔替,堪称大周第一殊荣。
陈青云一生教出十三位状元郎,十位榜眼,十四位探花,五十二位二甲进士,数百位三甲进士。
史称:大周第一鸿儒,后世尊称:陈圣人!
陈圣人一生,妙笔生花,丹青一绝,然而流于世面却是少之又少!
传闻他每年都会为爱妻作画,幅幅精美传神,却无一幅可供世人瞻仰,而他与爱妻活至九十高龄,于一夜先后离世。
世人皆传,陈圣人之陵乃为皇室所造,里面陪葬之物皆是价值万金的笔墨丹青。 然后世寻觅数百年之久,却仍寻不到陈圣人与夫人之陵,而相伴他们一生的画卷和书法,也都无法面现于世,世人念之,憾之,敬之。
番外一:反咬一口 (云慧篇)
回到定南府后的第一个清明节,陈青云和李心慧带着玉书和玉函回了陈家村小住。
本以为数年不曾居住过的房屋必然潮湿不堪,老旧破败。
可谁知道这几年,陆陆续续都有官员名士来陈家村游历,以瞻仰”譞雲居士”年幼家贫时的苦读之心。
再后来,听闻陈青云辞官回乡的消息,乡绅们便自发筹集钱财,修缮陈家老宅。
当地官员名士知晓后,便纷纷参与。
于是就连陈家村的村民们都受惠不少,而陈氏学堂都开办了一年有余。
陈青云和李心慧回村的马车才刚刚出城,便有早就等候的村民走小路回村报信。
当年陈地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了风姿俊朗的翩翩少年,二人手执长剑,威武不凡地当了陈青云的近身侍卫。
村里的人看着陈青云夫妇轻车简装地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身边除了陈地的两个儿子,便只是两个丫鬟。
这跟他们想象的那种荣显回乡的场景不一样,可一个个看着陈青云夫妇对着他们如旧时那般浅笑颔首,轻声问候时,不少人当即揉红了眼眶。
陈家老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浓荫的老树被修去了繁盛遮阳的枝丫。
空旷的院子里,那早已被风雨侵蚀的晾衣绳子还在,已经泛白,腐朽。
两个小丫鬟带着玉书和玉函在院子里学走路,歪歪斜斜,小小矮矮的身影胖乎乎的,十分惹人疼爱。
这一天,除了老村长和里正做了代表问候陈青云夫妇以外,并无村民擅自来打扰他们。
到是李心慧当初收了那几个小徒弟都来拜见李心慧和陈青云,他们此时也都是翩翩的少年儿郎,可一个个都是拥有数家酒楼的东家。
《陈记》如今已是遍地开花,可长康却已经像是看透世事的老者,除了教徒,便是整日研究食谱,不再渴望追名逐利。
然而,曾经当过御厨的他,却成了整个定南府所有厨子都仰慕的一代名厨。
清明节当日,陈青云将亲人们的灵位都请进了陈家祠堂。
整个陈家村都震惊了,就连李心慧都有几分意外。
起初坟地听闻青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便吃惊道:“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你是京城永宁侯府的后人,如今这般会不会不妥?” 陈青云望着陈家村这熟悉的山水地势,十分感慨道:“当年爷爷一心想让爹爹出人头地,为的不是报仇,而是证明他们是永宁侯府子孙,就算沦落到贱民的地步,也一定可以一步步,堂堂正正地走到高
家人的面前。”
“如今高家已灭,陈家爵位自曾祖父那一代便已经不存在了。”
“爷爷和爹爹很喜欢陈家村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们劳心劳力,付出良多。”
“这里的陈氏一族已经开始注重培养后生,现在入祠,不过像是给了他们指引的一道光,可他们却会永远铭记爷爷和爹爹,是他们的到来,才开始改变了整个陈家村的命运。”
“还有大哥,他们也会记得大哥战死沙场,英魂永存。”
因为这些都是陈家村可供后世子孙敬仰的先祖,也会成为整个陈氏子孙的骄傲。
李心慧了然地点了点头,青云收下了京城陈氏一族的族谱,却不会再在上面添上任何人的姓名了。
而陈家村的陈氏族谱,也到了改写的时候。
夜晚,陈家村烧着两堆篝火,上百村民男女分席而坐。
因为陈青云此番愿意冠以陈家村陈氏宗族之名,曾是他们心心念念却又不敢奢求的。
这一夜,男人们酒兴奇好。
而女人们笑骂调侃,并不阻挠。
李心慧知晓众人此番激动的心情,也并未让陈青云适度饮酒,以免被灌醉了。
心里惦记着两个乖宝,李心慧便早早离席,回老宅带孩子去了。
她前脚刚走,陈青云也离席了。
众人不敢多加阻拦,只得叮嘱让他好好休息等等。
陈青云喝得不多,可微醺的眼眸亮极了,直直地朝着熟悉的家门走去。
陈亮,陈星还守在外面,陈青云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休息。
可陈青云刚刚走进房间,他们便再次现身,依旧守在门口。
李心慧在房间里给两个小家伙换衣服,两个家伙许是因为有伴,并不常哭闹。
晚上睡觉时,只要给他们换过舒适的寝衣,再让他们两个挨着睡觉,不一会便能睡着了。
带着孩子不操心,可爱孩子的心却时时刻刻都想表达。
这不,陈青云刚刚踏入房门,便只见心慧俯身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她似犹不满足,还抓起他们的小手一只亲一口。
陈青云看得心里微酸,她都没有这样爱怜加控制不住加心情愉悦地亲吻过他。
“我回来了”陈青云轻声道。
李心慧头也没有回,直接低声道:“别吵,我知道了。”
陈青云:“......”
他才说了一句话而已,她就已经有了嫌弃他的意思了。
他憋屈又烦闷地去了盥洗室,等到换了干净的长衫出来,心慧却已经挨着两个乖宝睡着了。
陈青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就应该涮一下的,为了驱散酒气,他就多泡了一会。
结果心里的欲念被漫漫长夜侵蚀,他一人盖着被子纯睡觉,心里的憋屈又再加一层。
第二日,他被请去编写族谱,心慧带着孩子们在村里外的小田坝里游玩。
第三日,他被请去指点文章,心慧带着孩子们去村外的小山坡上游玩。
第四日,他被请去吃酒,心慧带着孩子们去村外的荒地里放风筝。
第五日......
第六日......
已经从憋屈到怨念的陈青云受不了,让丫鬟和陈亮兄弟带孩子们出去玩,将心慧给堵在了寝房之中。
心慧看着青云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略有几分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呵呵,我想干什么?”
“你眼里都没有我了,我还能干什么?”
陈青云冷哼道,怨念十足。
李心慧闻言,有些愕然地看着陈青云,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眼里没有你了?”
“哼,这几日你可曾问过我半句?“
“外出不问,归来也不问。”
“你可知,我根本不耐烦应酬别人。”
李心慧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确认青云不是在发疯。
他不耐烦应酬她当然知道,所以他只要是想出去,那必然都是有出去的理由。
搞了半天......
他竟然是故意出去,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谁知道她却放任他不管,所以惹得他不愉快了。
哎......真是一个幼稚的家伙。
她之所以不问,是因为这是在乡下,难得让人心情放松的地方。
跟那群老学童闲谈寡趣得很,她也是希望他能够开心一点,在这里找回真正的快乐。
罢了,横竖不管怎么说,她今日都是错的。
李心慧主动上前,搂着陈青云的腰身,贴着他的胸膛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安静又闲暇的日子。”
“这村里村外的趣处那么多,孩子们都那么开心,我也开心。”
“我以为你跟我们一样,出去跟老村长和里正他们喝酒闲聊也会开心。”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总会展现出最淳朴憨厚的一面。”
陈青云懒洋洋地伸手抱着心慧,好似心里还有多不情愿似的。
可他那深深的眼眸里却有了炙热的光,连嘴角都下意识翘了起来。
他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心慧了,当即便冷声道:“可你从前总能轻而易举地就知道我生气了。”
“你那时,心里眼里都是我,哪怕我眉头轻皱一下,你都是有感觉的。”
“现在我生气几日你都没有发现,你心里定是没有我了。”
话题一绕,又回来了。
李心慧搂着陈青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牙齿隔着薄薄的衣衫啃了陈青云一口。
陈青云吃痛,却又不想放开,只得忍着。
可这样的痛过后,她那温热的呼吸洒在那痛处,又便是密密麻麻的痒。
这般刺激下,禁欲几日的男人又怎么受得了?
陈青云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不想就这样败下阵去,于是只能忍着不动。
片刻后,李心慧将陈青云往后一推,将他推靠在柜子上,然后俯身亲吻着他的嘴角和下颚。
她亲得又快又敷衍。
陈青云有些愠怒,可又不好发作,于是又继续忍着。
可李心慧亲完以后,对着陈青云指控道:“你看吧,你心里也没有我了。”
“往常我若是亲吻你,你便会狠狠地亲吻回来。“
“结果呢,你现在跟个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只怕不知道何时就已经厌烦于我,却偏偏反过来捉我的错处,当真阴险。”
李心慧说完,凉凉地看了一眼陈青云,当即背过身去。
陈青云一脸愕然,整个人懵了一样盯着这个变脸奇快的女人。
片刻后,只听他愤而无语道:“你竟然反将一軍?”
李心慧佯装听不懂地回瞪着她,阴阳怪气道:“果真是大学士,明明自己错了,却还反咬一口。”
“罢了,我等小妇人仰承你这大丈夫度日,既然大丈夫心深似海,算计袭来,不如就放了小妇人离去,各自安好。”
陈青云的嘴角抽搐着,什么大丈夫?
她那讥诮的眸光分明是在说,他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家伙?
“呵呵,如今你竟喜欢来阴的了,果真是近墨者黑吗?”
陈青云说完,阴测测地便要逼近心慧。
心慧环抱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非也,我只喜欢你来硬的。”
陈青云看着她那戏谑调侃的眸光,脸轰地红了。
只见他眼中隐忍的情欲爆发,势不可挡地簇簇燃起。
还未等他逼近,李心慧便迎面而上,冲一般地上去抱着他的腰身道:“我也很想你啊,我心里都还在念叨,你怎么可以好几天都不跟我和孩子们一起游玩?”
“你多疑多想的时候,我也心有惦念。”
“你觉得我能忍多久,我也想看你能忍多久,所以......别怨我。”
李心慧说完,仰着头,笑意盈盈地盯着青云的双眸看。
他那眼眸里,压抑的情欲汹涌袭来,可更多的却是数日不曾亲热的敏感和缱绻。
陈青云微微低垂着头,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心慧的耳畔。
只听他低沉而缠绵的嗓音慢慢响起道:“你有想我......嗯......”
“嗯,想。”李心慧动了动身体,青云拖长的尾音太......太暧昧了。
她感觉身体都酥了,可偏偏他的拥抱又这么真实有力,让她稍微倾斜身体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悦和霸道。
“那......你就好好告诉我,你有多想我?”
陈青云说完,那吻便划过心慧的嘴角,落在她白皙细嫩的颈窝上。
顷刻间,似有酥酥麻麻的电流蹿过全身,心慧微微仰着头,张着唇瓣喘气,脚尖却下意识点起来,更加凑近了青云!
“呵呵,你果然很想我!”
陈青云闷笑出声,可亲吻的力道却忽然加重。
“啊.....”
“坏蛋!”
李心慧溢出来的惊呼让她自己羞红了脸,当即捶了陈青云一拳。
若论阴险,她可真是比不过他。
就在她气恼的时候,陈青云却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走向软塌道:“哦,这就叫坏了?”
“还有更坏的,你想不想知道?”
李心慧咬着唇瓣,嗔怒地瞪视着她,心里却小鹿乱撞地打起鼓来。
话说,她还真有几分......心颤的惧意。
一炷香后,那清静的寝房里传来心慧低低的求饶声,似哭,似怨。而青云似还不满,又一番纵意折腾,沉溺其中。 当真是百般情愫道不清楚,千般旖念尽在心头。
番外二:在爱中修行(帆姝篇)
李心慧解毒后的第二日,陈青云将孟娴送到了卓一帆的面前。
此时的孟娴已经得知李心慧体内的毒全解了,而她腹中的两个孩子也已经保住了。
孟娴越是愤恨不甘,残败的身体就越是垮得厉害。
因为李心慧的一席话,卓一帆面对着杀害沈静姝的凶手时,已经有了茫然的情绪。
不论是杀死孟娴还是折磨孟娴,对他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被绝望倾覆的他,会想出一百种折磨孟娴的办法。
然而当有一丝希望笼罩在他的身上时,他却能感觉到心里如花开般的仁慈。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杀了孟娴,而是带着孟娴去看了孟家的结局。
就算孟家临阵倒戈,并未继续助纣为虐,然而孟家还是罪无可恕。
只不过是保全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被发配去了边陲之地,并且永远也不能回京
孟氏一族心高气傲,受此结局又怎么甘心?
于是,一路上隔着不远的距离,孟娴昏昏沉沉之际,听到的都是孟氏族人对她的辱骂和诅咒。
卓一帆赶着慢吞吞的牛车,不急不缓地在车帘外道:“成王之死,是你为了保住孟家而一手促成的。”
“可如今看来,却是你自找的。”
“为了这些自私又贪婪的人,亲手将你拥有一切都葬送了。”
孟娴睁了睁眼,整个人都是虚弱无力。
她微微喘着,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心里惶恐着,突然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悲哀。
那些她曾经付出一切,想要护住荣华富贵的亲人们,现在反过头来,将家族落败的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认为她的儿子死有余辜,认为她死不足惜,认为孟氏一族皆是因为出了她这个扫把星才一败涂地的。
“我不信,你放了我,我要去问问他们。”
“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为孟家呕心沥血,最后竟然落得如此结局?”
“我不甘心,我要问个清楚。”
孟娴像是死不瞑目的恶鬼一样,慢吞吞地爬出车厢,然后用怨毒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那些骂骂咧咧的身影。
卓一帆停了牛车,他接开头上带着连帽,然后露出狰狞丑陋的面目。
此刻他的双眼平淡无波,正静静地扫视着孟娴那不甘而痛苦的样子。
片刻后,卓一帆突然架着牛车冲入了孟家人的视线中。
因为速度骤然变快,孟娴受不住地在车里颠簸着,早就残败的身体更显得奄奄一息。
孟家人被牛车惊了,正欲开口大骂,却见那赶车人突然跳下车走了,只留一个牛车在他们前面停着,隐隐的,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
穷途末路的孟家人很快便围了上去,那摇摇晃晃的车帘被大力扯开,奄奄一息的孟娴很快便暴露在孟家人的眼里。
孟家人见状,许多人喜得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孟娴微微仰着头,看到的便是他们癫狂的样子,似乎正酝酿着一场裁决她的阴谋。
果不其然,只听她那些侄子七嘴八舌地说,要将她送回京城,将功折罪。
还有她那些曾经奉承她的弟妹们,竟然一个个来扒她身上的首饰和头簪。
她当日出宫太急,又因为不想带太多的首饰惹眼,便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结果那些抢不到的人竟然一个个狠狠地掐她的肉,扯她的头发,手段十分残忍暴戾。
孟娴因为疼痛,神智也渐渐清晰起来。
可她宁愿自己浑浑噩噩,也好过能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她臆想的。
她那曾经跟她无话不谈的三弟,竟然说要杀了她。为的不过是,害怕她被有心之人捉住,送到皇上的面前,再审出对孟家不利的事情。
孟娴是多想笑啊。
可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笑出来。
孟娴是被孟家的人杀死的,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发丝凌乱,衣裙破损,看起来像是被人糟蹋过一样。
牛车被孟家的人带走了,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荒山上,暴尸荒野。
卓一帆在高山上,远远的,从头到尾目睹了孟娴的结局。
他开始相信,这世间因果都有轮回。
他也开始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还是存在的。
或许是缘分没有到,或者是他做得太少,因此才一直寻不到再见她的契机。
那颗暴躁阴郁的被春雨般的甘露给抚平了。
卓一帆下山,为孟娴挖了一个坑,葬了她。
他站在她的坟前,用极小的声音道:“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对她所做下的一切。”
“可我的心还是狭窄得可怕,然而我实在是太想再见到她了。”
“所以......我愿意从今往后,为她做一个宽容仇人,宽恕自己,宽待世人的人。”
这一日后,卓一帆便失踪了。
穷尽卓唯的一生,都未曾再找到他义父的踪迹,仿佛遁迹山野,自此逍遥世外。
可在那前往天竺的凶险路途中,却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畏艰险困苦地前行着,一路上,他用自己的故事救赎了无数心陷绝境中人。 而他在爱中修行,最终修成了正果,涅槃重生。
番外三:重生再遇(帆姝篇)
入冬后的京城,连湿哒哒的雨水都带着深深的寒气,好似冷到人的骨子里。
冷清的桥头,来回的行人步伐匆匆,好似生怕多停一步。
破旧的桥洞堆积了些许干草,而在那一堆的干草里面,卷缩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身影。
干裂的唇瓣已经撕裂了好几道口子,单薄的衣衫紧紧地裹着枯瘦如柴的身体,紧咬的牙关伴随着身体轻颤着,好似已经忍到了极致。
卓一帆觉得自己好困好困,可是他却不敢睡觉。
他的指甲都掐断了,有鲜血凝固在他的指尖,殷红一片。
躬着的背脊尽量往那干草里面缩去,可那一双执拗深黑的眸子,却始终直直地望着前方。
快了吧?
她若是再不来,他便要支撑不住了。
“静姝...静姝....静姝...”
卓一帆的唇瓣嚅动着,一声一声地叫喊着心里一直渴望见到的那个人。
大半生的守候和等待,抛去性命的苦修和执着,终于打动上天。
一场涅槃,换来了重生,等候再次初见。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去吃生肉吓她了。
他也不会,故作桀骜不驯的姿态,让沈旭厌恶于他。
这一世,他会做一个谦卑恭顺的人,他会做一个厚实勤学之辈,他会做好沈旭的弟子,会为沈家支应门庭。
他会做太子的谋士,不会再做太子手上的尖刀。
他会让静姝做他的妻子,不会再让静姝成为太子妃。
他会好好地让静姝生下他们的女儿,然后再好好地看着她长大。
他会是一个好官,好丈夫,好父亲。
他身上所有的菱角,都被那沧海般的世浪给磨平了。
虔诚叩拜在山川地脉之上时,他曾许诺上苍,若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便竭尽所能,治理天下,仁爱百姓,宽待宿敌。
卓一帆静静地想着,唯有这样畅想着未来的日子,他方能忽略这周身冷入骨髓的滋味,以及那饿到反胃恶心的痛苦。
煎熬吧,所谓涅槃重生,必先要经历死去的痛苦。
而他,也不过才堪堪煎熬了三天而已。
为了他的静姝,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石板的古桥上,又一次发出闷声的响动。
卓一帆像无数次一样抬起头,本以为会像无数次一样失望的时候,只听一道脆生生的童声道:“爹爹,那个小哥哥好可怜啊!”
“他好像很冷,很饿。”
“爹爹,我们带他回家吧,好吗?”
卓一帆的眼眸突然睁得大大的,那深幽的瞳孔顷刻间覆上一层厚厚的水雾。
昏暗的阴雨天,连绵一片都是阴郁的天空。
然而那少年抬起的下颚,眼眸如湖泊一般澄澈。
他那嘴角满是裂口的血痕,可是却还是微微勾起,展现着让人动容的笑容。
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值得一提,而他再经历所有的绝望和痛苦后,依旧有着孩童那般善良的心境。
半世沉浮的沈旭心有感触,可这世道,遍地都是饿殍。
他能救一个,却不能救第二个,第三个......
唯一能够解救天下苍生的,便是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多多选拔有能有才的后生官员,如此一来,方可解天下苍生之危。
“长生,去给那位少年送些银钱。”沈旭对着身边的随从道,虽然心里有些异样,可到底他还是并未破例收下这一落魄少年。
沈静姝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似有几分心疼不忍。
“爹爹,我们不能将小哥哥带回家吗?”
沈静姝再次开口道,她眼眶里积蓄的泪水看起来的比少年更加清澈。
可即便如此,沈旭也只是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然而轻声哄道:“长生会安排好的,他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了。”
“京城涌进的难民太多了,我们家的下人也够多了。”
“达官贵族尚且不敢擅自添人,我们沈家更是要谨言慎行了。”
沈静姝虽然难舍,可她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旭抱着女儿的手微微收紧,将她的额头按在怀中,然后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背脊道:“静姝乖。”
沈旭走了,带着他的静姝也走了。
丢下钱袋的随从长生也紧跟而去,卓一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里的钱袋握紧。
他艰难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大哭起来。
刚刚......他多想冲上去,从沈旭的手里强抢静姝。
可是,他还是压制住了心里那躁动的魔鬼。
他再也,再也不要,吓到她,伤害她了。
凡是她在乎的人,也终将变成他在乎的人。
他是卓一帆,这一生,是来爱她,护她,陪她一世白头的人。
那些阴暗又血腥的过往,通通见鬼去吧。
狠狠地发泄一顿以后,卓一帆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市集上。
他用沈旭留给他的钱填饱肚子,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然后换了一身御寒保暖的长袄。
他还是第一次穿这种文人的长袄,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媳妇一样。
可他对着锈迹斑斑的铜镜照着自己稚嫩又瘦弱的样貌时,却遏制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
像一个疯子一样,可笑着,笑着,他却忽然泪流满面......
“静姝,我来了!”千帆过尽后,卓一帆温柔而缱绻地呢喃道。 这一声,仿佛隔了千言万语,隔了浮世苍穹。
番外四:入住沈府(帆姝篇)
修养一夜后,第二日,卓一帆跪在了沈府的门外。
沈旭听到长生来报的时候,微微愣了愣神。
“你去问问他家还有些什么人没有?”
“若是家里还有人,拿些盘缠打发他回乡去。”
长生领命而去,不一会便来回禀道:“是一个书生呢,家里人都没了。”
“他说想跟着大人多念几年书,到时候就算回乡,也能教化乡邻。”
“哦?”沈旭捋了捋胡须,站起来道:“想跟着我学?”
“他怎么就知道我会收下他的?”
“少年稚子,不知天高地厚。”
沈旭语气虽说不满,可眼里的光却是敛聚光芒。
长生抿唇不语,谁都知道,他们家老爷最喜读书人,凡是喜欢读书的,哪怕就是小厮,他们老爷也会高看一眼。
若是那等王孙公子,只知道喝酒逛窑子的,他们老爷最是厌恶。
卓一帆跪在沈府外,来来往往的府中下人很快便传开了去。
沈静姝知道的时候,穿着她那粉色的夹袄也跑到大门口去凑热闹。
她小小的身影隐匿在门内,只是探出一颗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跪得笔直的少年。
卓一帆感觉到她的视线,她看人的时候,目光不像别人那样一闪而逝。
而是就定定地看着,直到她觉得满意为止。
她还是那般天真懵懂,眼里的光清澈而明亮。
一双漂亮的桃花眸耀眼极了,仿佛将这天下所有的美好都敛聚在她的身上。
卓一帆稳稳地跪着不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就飞了。
沈静姝看了一会,确认眼前的小哥哥就是昨天桥洞底下那个以后,她便怯生生地上前道:“是爹爹给的银钱不够吗?”
卓一帆多想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然后拥她入怀。
可他却定定地望着她,丝毫不敢有逾矩之处。
“不是,大人给的银钱够多了。”
“那你快回家去吧。”
“爹爹说了,我家的下人够多了,小哥哥是进不来的。”
沈静姝拧着眉头,有些苦恼地道。
虽然她也很想留下这个小哥哥,可是她不能让爹爹为难。
卓一帆之觉得鼻头发酸,心里难受至极。
他的静姝就是这般在乎自己的父亲,所以才会被......詹辰哄骗,自尽而亡。
今世今时,他更要取得沈旭的信任和提拔。
如此一来,日后他和静姝在一起,便不会有诸多磨难了。
卓一帆的眼中有了闪烁的泪光,为了不让暗中观察他的沈旭起疑,卓一帆当即便道:“大人能救我,是我的福气。”
“可出了京城,遍地都是饿殍白骨,我心甚痛。”
“唯有跟随大人,勤学向上,日后方有能救更多如我这般哀哀不绝之人。”
卓一帆说完,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大门后的墙垣下,沈旭渡步而出。
少年赤子之心最是难得,适逢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旁人的门生他用得不放心,可自己的门生多是中庸之辈。
“我府中不缺仆人,我身旁不缺小厮,你若执意进府,待如何?”
卓一帆闻言,当即叩头拜谢道:“大人学识深厚,书本万千。书中点墨不蒙尘,书外还需扫尘埃。”
“小子卓一帆原为大人打扫书房尘埃。”
“哈哈哈......”
“好。”沈旭大笑,伸手将卓一帆扶起来。
昌顺二十五年冬月十一,卓一帆正式入了沈府。
昌顺二十六年春,沈旭小考卓一帆,见他有过目不忘之本领,且本性淳厚,外圆内方,大为喜爱,收为嫡传弟子,赐字:顺之。
就在沈旭将卓一帆收为嫡传弟子后的第三天,外出上朝的沈旭带回了伤痕累累的张金辰。
三日后,张金辰勉强能下床了。
张金辰强撑着去给沈旭请安,谢过沈旭的救命之恩。
沈旭见他才思敏捷,颇有见闻,觉得救了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于是晚膳时,沈旭便跟卓一帆提起张金辰道:“我让人去查过了,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只因家里遭了难,成了孤儿,这才耽误了。”
“要不要为师也收了他,与你一起做个伴?”
卓一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丝毫不显。
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唇,善意地调侃道:“老师爱惜人才,却说是与我作伴?”
“我若是不同意,老师岂不恼我?”
“罢了罢了,横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顺之读忠义之书,忠忠义之事,自然是事事皆以老师为先。”
沈旭面上古板,私下却是极爱这种和悦的调侃。
只见他用筷子敲了敲卓一帆,然后快意道:“如此甚好。”
静姝和静仪捂着嘴笑,忽然觉得沈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张金辰正式拜师沈旭了,可因为有了卓一帆在前,张金辰便显得毫不起眼。
昌顺二十八年春,沈旭被钦点为太子少傅,成为东宫谋臣。
同年,卓一帆下场,一举拿下解元。
昌顺二十九年春,卓一帆年仅十九岁,连中三元后,被昌顺帝钦点为状元郎,而与他一同下场的张金辰则只夺得了二甲第六名。
有了卓一帆这熠熠发光的弟子,沈旭虽然重视张金辰,却并未将他看做是自己唯一的传承人。
相反,事事以他为先,以沈府为先,不为名利所负累的卓一帆到真正成了沈旭心目中最佳的接班人。
甚至于,他还想让卓一帆入赘沈家,为沈家支应门庭。
可女儿还小,又因为卓一帆太过耀眼,因此他便没有明着说出此事。
张金辰与卓一帆入朝为官后,渐渐显露端倪。
他无法接受卓一帆事事都压在他的头上,于是他便私下投靠了楚王。
这件事被沈旭知道以后,痛斥张金辰。
张金辰以为是卓一帆告密的,前来找卓一帆对峙,结果卓一帆反过来提醒他道:“楚王可比你聪明太多了。”
张金辰顿时惊住,片刻后拂袖离去。 沈旭得知此事时,长叹一声,知道张金辰心思狭隘,不是良善之辈。
番外五:暗中筹谋(帆姝篇)
昌顺三十年,体弱多病的太子在及冠后,要开始选妃了。
昌顺帝年仅九岁登基,年十四便得第一子。
可惜那些孩子接二连三都夭折了,太子是第四子,也是正宫皇后之子。
是昌顺帝一手调教出来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自幼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相。
然而太子聪慧仁善,权谋之术手到擒来,几个弟弟皆臣服于他,内忧外患之下,昌顺帝更没有另立太子的打算。
昌顺三十一年初,沈静姝年芳十四,正好在选妃之列。
沈旭作为太子少傅,自然并不排斥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
只是太子体弱,又身在权柄之巅,他也心有忧虑。
就在他为此神思烦恼的时候,张金辰再次闯入沈旭的视线中。
“老师,学生愿意入赘沈府,迎娶静姝妹妹。”
张金辰表明心迹,朝堂之上有了卓一帆,他再想做出功绩,让沈旭将手中的人脉给他太难。
唯有做了沈旭的女婿以后,他才可以走上一条捷径。
沈旭并不昏聩,自然察觉张金辰有异。
他当即反问道:“你可是钟意静姝?”
张金辰当即面红耳赤,他来沈府也有好几年了,可静姝才豆蔻之年,若说钟意,只怕不妥。
于是张金辰便转了个弯道:“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静姝妹妹若是入了东宫,光是太子殿下的侧妃侍妾都够烦心的,更何况静姝妹妹淳善,最是慧敏,不应困于宫墙之内。”
“学生无家室牵绊,又爱怜静姝妹妹,必将一生好好待她,绝不会行纳妾养宠之事。”
沈旭顿悟,张金辰是想为他分忧。
可太子品行,他很是赞赏。
于静姝的聪慧灵秀来说,一定会照顾好太子,打理好东宫,成为太子的贤内助。
这也正是他烦心的地方,于公,静姝的品行和身份是最适合的太子妃人选。
可于私,他又想女儿平安顺逐,幸福惬意地过完一生。
沈旭没有答复张金辰,张金辰惴惴不安地走了。
想到最近忙于跟太子暗访周边官吏的卓一帆,沈旭心里有一个滚烫的念头再次升起。
如果张金辰换成卓一帆的话......或许他就愿意请太子将女儿从选妃的名单上划去了。
接连着四五天都没有看到卓一帆出现在桌上用膳,晚膳后,沈静姝泡了一壶清茶去了沈旭的书房。
“爹爹,还在忙吗?”
沈静姝放下茶托,眸光游移在书房里。
为了方便处理公务,沈旭的书房隔了一间给卓一帆用。
沈静姝掀帘去看,只见冷冷清清的一室,案桌上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让她忍不住驻足皱眉,觉得自己连进去看看的理由都找不到。
沈旭见爱女神思,眸色微动,佯装严肃道:“顺之此次跟太子暗访周边的官员,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回来。”
“几位王爷表面上与太子相安无事,可难保他们不会心生歹念,追查太子行踪,暗下杀手。”
“啊,那顺之哥哥岂不是很危险?”沈静姝一脸惊慌道。
她皱着眉头,心里狠狠地颤动着。
沈旭闻言,当即皱着眉头道:“他一个小随从,怎么会有太子危险?”
沈静姝闻言,当即满面愁容道:“那怎么能比?”
“太子身边多是侍卫,若遇危机,定会先护太子。”
“如爹爹所说,他一个小小随从,如何能够跟太子相提并论?”
“到时若有什么意外.......那我岂不是......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沈静姝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心口突突跳得极快。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一时竟叫她无措难安,好似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心,叫她再也不能像刚刚那般沉静等待。
沈旭见女儿如小鹿迷途,惊慌不安又无辜可怜,当即心里一软。
女儿情窦初开,懵懂不知,忽然明了,到又几分不知所措。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能眼睁睁视而不见,让她继续这般忧心?
“小傻瓜,爹爹是骗你的。”
“太子身边有功夫高强的暗卫,顺之不会有事的。”
“眼看太子选妃在即,爹爹且问你,可想过做太子妃?”
沈静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爹。
她有想过的。
毕竟,她爹是太子少傅,是太子的谋臣。
论出身,她最合适了。
而且太子过府多次,与她早就相识。
太子胸怀宽广,最善谋略,一举一动矜贵优雅,最是让人着迷。
可不知怎的,她总是会想起,那个蜷缩在桥洞底下的少年,那样乞怜的目光像是碧海明珠,早已吸纳了她眼中所有的光芒。
她再看不到那样的一双眼,仿佛潜藏了万千故事,让她多看一眼都忍不住为之心痛。
心里的异样太过清晰,以至于她一直以来,既想见他,又有些怕他。
甚至于,她有时候看到他那般深邃的目光时,心里竟然会忍不住心疼他。
“爹爹,女儿不想做太子妃。”
“太子很好,可是女儿......”
“行了,爹爹知道了。”
“待爹爹问过顺之以后,再来给你做主。”
沈旭颔首,知道此事只有他出面最为合适。
沈静姝听出了言外之意,一时间又喜又忧。
七日后,卓一帆回来了。
他们此行遇险,卓一帆为了护着太子,当胸中了一箭。
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他那心脏与常人不同,因此便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太子念他忠勇,亲自送他回了沈府。
沈旭得知事情的始末,十分震动,待太子走后,又返回卓一帆的房间探望他。
看着苍白虚弱的卓一帆,沈旭心疼道:“你这孩子出去一趟,差点把命都丢了。”
卓一帆闻言,强撑着笑道:“哪有老师说的这么严重,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
“还要逞强?太子都说,若不是你那心脏异于常人,现在就是具尸体了?”
“为师还指望着你在朝堂上闯出些名堂,日后好为天下学子铺一条锦绣之路。”沈旭说完,欲言又止。
他想将静姝的担忧也说出来,不过看着连翻身都困难的卓一帆,沈旭喉咙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卓一帆微微眯着眼,平静的面容下是一颗焦灼的心。
太子选妃在即,他想要获得太子绝对的信任,救命之恩便是最好的捷径。
他的心脏天生异于常人,因此,这不过是他筹谋已久的结果而已。
为的便是返京后,他能顺利娶到静姝。
卓一帆抬起头,十分认真地望着沈旭道:“天下学子需要的,不是一个为他们铺路的好官,而是能任人为贤,胸怀天下的明君。”
“天下良臣何其多,纵观史记,明君难寻。”
“学生只是不想,这天下士子错失良主,百姓再陷危难。”
沈旭听着爱徒这番诚挚之言,心里越发深有感触。
他欣慰地望着卓一帆,眼角泛湿道:“有你这番话,为师就算现在死了,也能安心闭眼了。”
“咳咳......老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两位妹妹还未出阁,太子尚未荣登大宝,徒儿也还没有出师,这样的话万万说不得。”
卓一帆挣扎着,似乎想翻身起来。
沈旭连忙按住他的身体,嘴里连声道:“为师也是一时感触,你如此认真做什么?”
“快快躺下,你的伤很重,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能下床的。”
沈旭安抚了卓一帆,过了一会便道:“太子此行,唯有亲信知道,怎么会泄露了行踪?”
“太子可查出了些什么?”
卓一帆闻言,当即视线一冷,嘴角冷嗤道:“这内鬼只怕是出在我们府中。”
“太子出行是学生提议的,路程也是学生安排的。”
“这一路,除了太子和学生以外,其余等人,皆不知几时返?。”
“所以,必然是学生在府中走露了消息。”
沈旭想起太子临行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只怕太子也想提,但又顾及他的颜面。
“依你看,会是谁?”沈旭沉凝道,心中却已经有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卓一帆顿了顿,有限沉重道:“此事学生只告知过老师和师弟。”
沈旭心里的怀疑得到证实,一时间身心凉透。
“你且先好好养伤,这件事为师会和太子一同处理。”
沈旭说完,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待他走后不久,一个娇俏的身影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卓一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虽然平稳,可那嘴里呼出的气息却粗重了些许。
番外六:我心悦你(帆姝篇)
沈静姝看着躺在床上卓一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一样。
她靠近床边,然后蹲下身。
眼帘中的人脸色十分苍白,凌乱的发丝下,是他细密的汗珠。
“怎么就受伤了呢?”
“太子有那么多人保护呢!”
沈静姝不悦地呢喃道。
这一刻,她心里竟对太子也有了些许怨气。
卓一帆的手在被子里动了动,心里难以遏止的快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微微颤动的睫毛让他不适地睁开了眼睛。
沈静姝看着他微红的眼眸,当即心疼道:“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我去给你找点止疼药来。”
沈静姝说罢,便慌忙地想要离开。
卓一帆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咳喘道:“咳咳......别走。”
沈静姝连忙转身,顺势蹲下,再不敢妄动了。
她白皙细嫩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可她却浑然不知,只是腾了一只手给他擦着细密的汗珠,清亮的眼眸湿意浓浓。
“我不走就是了,可是你疼得好厉害啊。”
卓一帆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情潮,眼眸里的光越发柔了。
他看着沈静姝,认认真真地道:“傻瓜,命保住了,再严重的伤都会好的。”
“这疼也不过就疼了一会,很快就会好了。”
“怎么就只是疼一会呢?”
“最起码也要疼上十天半月。”沈静姝蹙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卓一帆。
卓一帆见她认真的样子,当即浅浅一笑。
“你在心疼我?”
卓一帆的眸光太亮了,亮得刺眼。
沈静姝的脸轰地红了,连眸光都开始闪烁起来。
她低下头,想要躲一躲。
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卓一帆攥得紧紧的。
“顺之哥哥.......你的手......”
沈静姝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抽不动以后,羞怯地小声道。
卓一帆握得更紧,他并未轻易就放过害羞的沈静姝。
他能感觉到了静姝的惊慌,像一头小鹿一样。
可他知道,他不愿意再错过任何一个弄明白她心意的时机。
尤其是现在,她连大力挣脱他都舍不得。
“静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心疼我?”
“若今日受伤的是太子殿下,你可会这样心疼他?”
卓一帆的语气有些哀婉,有着试探,也有着不安。
沈静姝抬起眼眸,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双眸太深,太暗,藏着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可她心疼他,又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呢?
沈静姝难为情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声道:“你是我的顺之哥哥,我自然心疼你。”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他若是受伤了,父亲不安,我也会跟着担心的。”
虽然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可卓一帆还是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是一样的,不再是同等位置。
那样便好。
他摩擦着静姝的小手,心里的愉悦无以复加。
只听他声音轻快地道:“太子殿下选妃在即,我不想你嫁入东宫。”
“你若心仪太子殿下,便是我做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可你若是......若是心里没有太子殿下,那么我便用这救命之恩,划去你选妃的名额如何?”
沈静姝闻言,心里一震。
她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卓一帆看。
只见卓一帆微微翘着嘴角,眉峰柔和,眼眸似有星辉万千。
他那样专注地望着她,仿佛所有的情意都宣泄而出。
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
沈静姝心头一滞,嘴角微张,好半响才轻吐一句道:“你......你心悦我?”
她说完以后,脸颊倏尔一红,好似晚霞中静静绽放的海棠一般,美得宁静而绝艳。
她不敢继续看卓一帆了,而是低着头,再低着头。
被他握住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她走不掉,只能尴尬又赧然地等待着。
这一刻,她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漫长到她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和他那粗重停顿的呼吸声。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头顶有一道清浅而暗哑的声音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沈静姝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几分,她娇俏地脸庞缓缓抬起,眼眸却忽闪别视。
卓一帆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的双眼,他一直望着,直到沈静姝不得不将目光聚拢起来,也怔怔地望着他。
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渐渐有了水雾,然后又如同水晶一样覆盖在那遍布柔情的眸子里。
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明明没有声音,可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在沈静姝的心上。
她震惊地望着他,心里已经懂得了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深情。
可是她不明白,也有些害怕。
她害怕卓一帆爱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她。
她还很年轻,年轻到甚至于不能体会到卓一帆这样深情而包含包容和疼惜的目光。
“我心悦你。”
“我想娶你。”
“静姝,我用这救命之恩,划去你的选妃名额好吗?”
“我会用这一生来辅佐太子殿下,我会改姓为沈,为沈家支应门庭。”
“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绝不纳妾。”
“好吗?”
卓一帆恍惚地问着,他隔着那重重水雾,隔着那泪帘微光,仿佛看到了个幻影。
一个他曾经渴望无数次,畅想无数次,可却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的幻影。
越是临近幸福,他的内心便越是悲喜交加。
没有人会明白,他内心复杂的纠结。
可他对她的感情这样真,他知道她能够感受,也能明白。
而他所想最想要的,便是她亲口给的一个答复而已。
沈静姝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的心口很疼。
疼得她开不了口。
可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或许这一生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可她还是会答应他。
因为他看她的眸光是那样的虔诚和认真,因为他叫她的名字是那样的温柔和疼惜,因为他愿意为她做出的一切努力和牺牲。
卓一帆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狂喜和激动。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将沈静姝紧紧地抱在怀里。
沈静姝惊呼一声,然而她却不敢挣扎。
直到他身体尚未愈合的伤口又流血了,染红了她的衣衫,她这才慌乱地呵斥他,帮他从新包扎。
卓一帆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一直都在笑,仿佛流出来的血,都变成了他最喜欢的颜色。
太子遇刺后不久,张金辰的身份渐渐浮出水面。
然而沈旭和太子都对此事密而不宣,相反却暗中一直调查张金辰和他的同党。
沈旭还未找卓一帆细谈静姝的婚事时,太子却已经将一道赐婚圣旨送给了卓一帆,当作是给卓一帆的谢礼。
看着毫不知情的沈旭,太子殿下好心情地调侃道:“少傅得了一位好女婿啊,为了静姝,一帆说他愿意姓沈。”
“本宫还在想,他那闷不吭声的性子,怎么就有勇气推开本宫呢?”
“原来竟然是为了静姝,哎,本宫亏死了。”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沈旭擦了擦额头的黑线,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明白。
太子见沈旭比他还意外,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离去。
沈旭来见卓一帆的时候,卓一帆还拿着圣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沈旭看着爱徒那完全沉浸在爱恋中的小媳妇样,眼皮跳了跳。
他甚至怀疑,之前那个跟他谈论家国大业的爱徒是不是眼前的人?
“咳咳......”
“为师听说太子殿下亲自给你送来了赐婚圣旨?”
沈旭装作云淡风轻地询问道。
卓一帆跟在沈旭身边这么久,又这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当即起身,十分恭敬地道:“学生自作主张,事先未请示老师,还请老师原谅。”
见卓一帆如此卑谦,沈旭的眼眸微闪,到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他摆了摆手,语气随和几分道:“事已至此,为师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和恍惚。”
“你和静姝......你们......可是彼此有意?”
沈旭觉得自己被阴了一把,当然,只是感觉而已,所以才不好说出来。
卓一帆闻言,当即诚实道:“太子殿下品行贵重,为君心胸宽阔,目光长远,为人重诺守信,乐善好施。”
“且学生一直私下为太子殿下寻找名医,若得名医精心调养,寿元便可与常人无异。”
“只是......静姝若为太子妃,日后子嗣极有可能成为储君。”
“而学生与老师便成了外戚。”
“倘若静姝愿为太子妃,学生便是她日后的臂膀。”
“倘若静姝不愿,那学生便用这救命之恩换取太子之诺,如此以免太子与老师心生罅隙。”
“前几日静姝探望学生,学生便与她细说,静姝不愿为妃,而学生则愿意求娶,故而才有今日赐婚圣旨。”
沈旭又被卓一帆这番言辞给感动了一把。
他听出些许端倪,顺之喜欢静姝,只是不想他在中间作难,于是便有了救太子之故。
而且顺之一直都在为太子寻找名医,将自己的情愫藏在心里。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如是也。
沈旭解了心里的疙瘩,高兴对外宣布了这一好消息,只等静姝笈笄后,便选个好日子让他们二人成亲。 然,若是沈旭知道卓一帆早已将他了解透彻,并且处处算计他而只为得到抱得美人归时,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心焦似火。
番外七:大婚(帆姝篇)
昌顺三十三年春三月初八,宜嫁娶。
卓一帆和沈静姝便是在这一天大婚的。
彼时张金辰已经脱离了沈府,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开始结党营私,显露狐狸尾巴。
沈旭依旧漠视,太子继续纵容。
卓一帆改姓为沈,深得沈旭和太子信任,在朝中亦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成亲的时候,沈一帆已经升至吏部侍郎,手中握着极大的实权。
可他还是觉得委屈了静姝,因为一个正三品的诰命夫人根本无法与尊贵的太子妃相比。
沈一帆竭尽所能地让这一场婚礼变得十分热闹。
他学问深厚,为人谦逊,在翰林中交了不少知己好友。
这些人全都是各有才华,光是在接亲的路上都闹出了不少令人捧腹的妙语。
围观的百姓们个个人挤人的,都知道着小沈大人乃是知恩图报,胸怀天下的好官。
这入赘向来是为世人所不齿,因此婚礼一向都十分简陋,生怕大张旗鼓惹了笑话。
可这小沈大人的婚礼,那可真是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了娇妻,又入了沈府大门。
至此,一声“父亲大人”翁婿也成了亲父子。
沈旭坐在高堂,捋了捋胡须,笑得眼缝眯起。
他虽然学识渊博,可若通透慧敏,却自认不如女婿沈一帆。
但凡名士,皆将声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然,世外有高人,高洁声中依旧能我行我素的而得到众人认可的,浊世中,唯独“沈一帆”一人也。
沈一帆心胸敞亮,为众人服之。
正所谓明机巧而不用,出淤泥而不染,当真名士也。
备受瞩目和祝福的婚礼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推至高潮。
新郎牵着他的新娘子回了新房。
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瞬间,沈静姝缓缓地抬起头。
她眼波柔媚,红唇轻抿,浅浅的笑意浮上面容,顷刻间,沈一帆的手有些轻颤,连眸光都开始湿润起来。
门口挤进来的人都在起哄,大家伙看了新娘还不满足,也不知道嚷嚷着什么?
沈一帆毫不理会,整个人如魔怔了一半,局促地挨着沈静姝坐了下来。
喜婆在一旁说着吉祥话,沈一帆每每都要提醒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众人看足了笑料,心满意足地离去。
等到婚房里安静下来,沈静姝转头看着沈一帆时,只见他怔怔地痴笑,眼中的光聚落在那红烛之上,那红烛上印着醒目的喜字,无声地昭示着,这是新婚夫妻的喜房。
沈静姝含羞带怯,微微低垂着头,不作言语。
沈一帆发了片刻后呆,聚焦的目光渐渐清明,而他也为之一震。
这房间里的红烛之光如梦似幻,这样的遐想是他不曾奢求过的。
因此他才惊觉惶然,大抵是察觉心魔太盛,沈一帆苦笑道:“我本以为,筹备了这么久,我不会失态才是。”
“可这喜字红烛,实在是深得我心,不免看痴了去。”
沈一帆说完,转过身,牵着沈静姝的手放到胸前。
那里有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好似连滚烫的温度都传了出来,让沈静姝瞬间觉得手被灼了一下,一丝丝甜蜜的感觉从她的心间升起。
她微微抬起头,只见沈一帆正眸光灼灼地望着她,那样深邃的眼眸,仿佛潜藏着万千星火,亮而炽烈。
沈静姝只觉心口微滞,当即紧张道:“你......你还要去前院敬酒呢。”
沈一帆闻言,当即勾唇一笑。
他生得十分好看,平常看着便是风光霁月般的人物。
可许是因为在沈静姝的面前,他无意隐藏自己的本性。
因此便显得邪魅狂娟,让沈静姝觉得他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恶意,然而却又并非是真的恶意。
到有点像是她羊入狼口,就等着被他拆吃入腹一样。
她低了低头,强装镇静地道:“他们都在等着呢,你先去吧。”
“哦......我是谁呢?”
沈一帆握着静姝的手的不放,还将她往怀里一带,然后顺势圈住了她的腰身。
沈静姝从未见他如此孟浪,一时间满脸羞意,微微挣扎。
沈一帆埋首在她后颈,长长地吸取她身上的香气后,又控制不住地亲吻了她的颈窝。
沈静姝控制不住地往后仰着,手心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难耐地张着红唇,似喘非喘,眼眸雾气浓浓,红霞遍布。
只见她的手紧紧扣着沈一帆的手,绷紧的身体如弓一般,似要用她那微弱的力道抵触着。
“你不喜欢?”
“不喜欢我这般待你么?”
沈一帆贴近她的耳边,极尽温柔缠绵地道。
他的声音暗哑魅惑,带着绕梁的缥缈余音,好似要将所有的情愫都融进这些他想说出来的话语里。
沈静姝身心一颤,只觉周身酥麻一片,身体下意识便软倒在他的怀中。
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样的话,她还说不出口。
可是她寂静的沉默,以及那红透的脸庞,都无声地透出了她那微不足道的堡垒坍塌殆尽。
沈一帆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暖呼呼的,像只小猫咪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
这样的满足和幸福无以形容。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沉浸在这让他难以自控的氛围中。
她长长的睫毛忽眨着,蹭到他的肌肤,痒痒的。
他睁开眼眸,用迷醉的余光打量着她的眼眸。
低垂的眼睑下,可见一片湿润的水渍。
微微颤抖的眼角红了一片,却有着淡淡的光泽。
并非是难过,而只是......害羞而已。 沈一帆笑着放开了她,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啄了啄她的嘴角道:“等我回来。”
番外八:洞房(帆姝篇)
沈一帆的人缘很好,好到他稍微装醉,身边便有一众兄弟争先恐后地来为他挡酒。
沈静姝才刚刚沐浴换衣,沈一帆便被人扶回来了。
起先她心里还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他醉了也好。
谁知道送来的人一走,沈一帆便径直站起来,撩开珠帘走进寝内。
沈静姝擦拭的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愕然地看着他道:“你没有醉?”
让人心情愉悦的红烛照着沈静姝的脸庞,将她眼中的意外和紧张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一帆勾唇一笑,带着三分顽劣道:“不敢醉,今夜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我怕醉了会不知轻重。”
沈静姝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偶尔也看了不少民间传记和话本字,她微微顿了顿,便明白沈一帆那口中的轻重指的是什么?
她低垂下头,乌黑的墨发散在她的肩上,如珠似玉的脸庞红晕微起,眸光也透着潋滟诱人的水光。
沈一帆见她这般娇羞又无奈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走到她的身边,拿着帕子帮她慢慢地帮擦拭着墨发。
伸手撩起的墨发从他的指尖滑落,漫漫青丝,叫他碰之心软,嗅之心醉。
沉默的氛围中,似有脉脉温情无声地流动在二人之间。
看不到沈一帆那灼人的目光,沈静姝便没有那么紧张。
她慢慢地感受着沈一帆对她的温柔和眷恋,他很有耐心,好似一根根发丝爱若珍宝。
从他身上流出的气息,温和而宠溺,仿佛她是他心间至宝,事事皆要以她为先。
沈静姝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
至少现在没有。
好不容易等发丝都擦干了,沈静姝发现为他备下的洗澡水都凉了。
她皱了皱眉,准备唤来下人重新准备,谁知道沈一帆却戏谑道:“凉一点好。”
“这水若是不凉,我怕我欲念太盛。”
沈静姝抬起头来看他,也不知道是气是恼。
只见她微微撅着嘴,目光透着审视道:“你是故意的。”
明知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却偏要说这些话来逗她。
她既然嫁给了他,便知道今晚......有些事情自不可避免。
沈一帆闻言,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他狡黠的眼眸里透着一丝宠溺,嘴里却无奈道:“静姝,有些人遇到有些事,又是和心爱之人,难免有会心有放纵。”
“我是故意的。”
“我是怕你.......受不住。”
“咳咳......”沈静姝咳嗽一声,在沈一帆那灼热的目光中背过身去。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可心口突突地跳着,眼眸里满是红光,脸颊也热了起来。
“我知道你可以克制住的。”
沈静姝说完,越发觉得眼眸都睁不开了。
她逃出盥洗室,晃动的珠帘掩下了沈一帆嘴角扬起的苦笑。
他看着她那窈窕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那不可忽视的滚烫,越发觉得静姝高估他了。
在她的面前,在他们的洞房之夜,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克制这一回事。
他只是想先调戏调戏她,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等会觉得他十分难缠。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心里自然想她也能沉醉其中,而非不适焦灼。
他褪去衣物,将自己沉浸在凉水之中。
半响后,热燥之气稍减,他这才起身出去。
沈静姝坐在床榻上,不远处的桌上已经倒好了两杯酒。
而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下意识站起来,转头去看。
散开发丝的沈一帆太过邪魅,宽松的衣袍系得松松垮垮,肌理分明前胸一览无遗。
沈静姝强装镇静地一直看着,没有允许自己低下头去。
沈一帆见她发丝柔柔地披了下来,如瀑一般,乌黑漂亮。
而那白皙的脸颊更如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她睁着那莹亮清透的眼眸,努力让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她紧张时,嘴角微张,不动声色地呼着气息。
沈一帆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心里不免柔情似水,疼惜如潮。
他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拥着她道:“别怕,刚刚都是逗你的。”
言罢,他微微侧身,站在她的面前,然后捧起她的一双小手亲吻。
白皙细腻的肌肤顷刻间陇上一层红晕,好似涂抹了娇艳的樱粉。
两个人挨得这么近,沈静姝觉得,只要自己微微低着头,便能靠在他的肩上了。
他的肩膀那么宽厚,也不知道未来要挡去多少风雨。
可有他在,她的心总是这么地宁静祥和,好似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的面前。
心里似有涓涓细流的温暖掠过,沈静姝微微抬眸,认真地对着沈一帆道:“我不怕的。”
“我知道的.......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她说完,视线没有移开,眸子里的羞怯褪去,只余无畏的勇敢。
沈一帆哑然失笑,他伸手将她拥进怀中,深深的瞳孔温柔四散,好似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
他的红唇亲吻着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伴随着细碎的低语:“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沈静姝依偎在他的怀中,不作言语。然而她那眸子里的光却潋滟无边,雾气倾覆。
两人喝了合卺酒,便自然而然地两两相望。
红烛的光影中,情不自禁的两人渐渐越挨越近.......
事后,沈静姝瘫软地靠在沈一帆的怀里。
她在想,他真的很温柔。
随波逐流那种感觉,仿佛缓慢轻舟在波浪的推逐下渐行渐远。
如水包裹,又如浪袭来。 仿佛置身在其中,徜徉忘我,不知今朝何夕。
番外九:醒来(帆姝篇)
沈静姝总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耳边絮絮叨叨的那些低语都不见了,她看着身边躺着的男人,仿佛如梦一般。
她微微侧身,专注的目光温柔而缱绻。
眼前的男人,便是她深爱了多年,最后甘愿舍弃一切的卓一帆。
哦......不,他又为她舍弃了姓氏,变成了沈一帆。
沈静姝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却湿润一片。
如若这就是圆善大师说的圆满,那她真是受之有愧了。
明明她许下诺言,永远留在那一盏长明灯里,听着众生的祷告许愿,听着经声梵文,听着暮暮钟声。
他走了以后,很多年里,她才慢慢明白一件事。
有些遗憾是无法避免的,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结局。
她迟迟不肯离宫,他灼灼不能等待。
她自以为是的猜测,他屡屡误会的揣摩。
直到她死后,他依旧固执了那么多年,认为.......他和她之间,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可他又怎么能明白,她其实......困苦了许多年。
沈静姝轻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眸。
许是在佛前待了那么多年,终究是染了些许佛性。
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重生在她祈愿一帆圆满的一世,却不曾想过,佛祖如此宽待她。
温柔的吻从她的脸颊一路蔓延到她的唇瓣。
沈静姝倏尔睁开眼睛,略显慌张地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记忆里,昨晚他们如胶似漆地缠绵了许久。
可那时的感觉终究不如现在这般亲自体验来得激烈。
她的肌肤都在颤栗,原本淡然的目光也在飞快地闪烁着。
温热的脸庞浮现出娇羞的红晕,她推拒着他,在他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中道:“一帆,别这样。”
“我......我还有点累。”
明明语气还是那般温柔,可沈一帆却顷刻间睁开了眼睛。
他所有的睡意消失无踪,而是快速地翻身,撑着手臂将她纳入身下。
晨曦的窗子透进来淡淡的光亮,他甚至于连她的面容都瞧不清楚。
可是他却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眼眸,漆黑,清透,如水般的沉静。
是她,是她,他不会看错的。
沈一帆忽然就慌了,这种慌来源于他心里圆满后的恐惧。
他骇然地盯着她,眸色渐渐变红,变深,变得凄凉而孤寂。
“是这偷来的一世要到头了吗?”
“竟然连你都回来了?”
“呵,老天爷真是大方啊。”
“我祈求那么久,怎么也改变不了的遗憾,竟然在这最后一刻也满足我了。”
沈一帆说完,那被泪水淹没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了沈静姝的脸颊上,那么滚烫,却又那么令人悲伤。
她感觉到自己的肩骨好疼,因为他的双手紧紧地禁锢着她,哪怕他嘴上说着认命,其实心里执念依旧如同困兽,那么激烈而勇猛地冲撞着,恨不能留住她,留住他此刻所享有的幸福。
“一帆,别这样。”
“你冷静一点,是我回来了。”
“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她很肯定地道,这不是梦魇,这也不是心魔所致的幻境。
这曾是她愿自己的魂魄舍为佛前灯芯,祈求佛主给他的一世圆满。
就在刚刚那一刻,沈静姝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重生了。
因为在沈一帆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她,他这一生便算不得上真的圆满。
想到这里,沈静姝灿然一笑。
沈一帆看着她那拈花一笑的模样,整个人惊颤着,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片刻后,沈一帆无力地伏在她的身上。
他突然像一个委屈到不能再委屈的孩子,埋首在她的颈窝哭泣不止。
那“嘤嘤”的声音,如同剥去岁月磨砺出来的风霜残壳,找回了初心所向。
滚滚而落的泪水打湿了她大片的衣衫,可是她却在他的哭声中感觉到无比安宁。
佛曰:杀恶人易,渡恶人难。
他满身杀孽,她怕他来世依旧孤苦,这才愿舍弃与他轮回再见的机会,只求他能得一世圆满。
或许佛祖早就明白,渡化他,便只需让他甘愿为情而变,找回向善的本心。
世间本无厄事,但易生出厄心。
他们都已经寻回了心之所向,一切苦厄皆已过。
余生,她会让他一直幸福下去。
就在沈静姝如此感思深想的时候,只听抽泣中的沈一帆难以扼制地道:“是心慧......是我们的......女儿,是她告诉我,只要我愿意用余生来修行,便会有希望再见到你。”
“我听闻前往天竺的苦行僧是最苦的修行,便将余生都耗在了那里。”
“苍天果真没有负我。”
“怪不得......怪不得我后来一直都没有再见到你。”沈静姝呢喃道。
日日夜夜为凡尘众生亮着心中那点祈愿的时候,她本以为他会再出现的。
可他却自那日从她面前走过以后,便不曾来过寺里。
想不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苦苦挨着日夜不熄的时候,原来他也走上了一条苦修之路。
圆善大师偶然在她面前提起过,说是背负着爱意的修行者,善念一起,便不会寂灭。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深的一层意义。
沈一帆听到了沈静姝的呢喃。
他蓦然睁大眼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眸道:“你是说......你原本是可以看见我的?”
沈静姝望着沈一帆的眼睛,那里面深黑如墨,明明暗沉得吓人,可她却从里面看出了一束光。
那光灼热异常,将她笼罩其中,不容她有片刻的迟疑和狡辩。
沈静姝垂下眼睑,心道如今这般,又何须让他知道了,徒生伤感?
可她尚未理清措词的时候,沈一帆冷冽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吻得十分认真,蛮狠,甚至于是凶狠。
唇齿之间的碰撞,让不适应的沈静姝感受到了一丝迫切的心焦。
他还是那么地狂傲不羁,哪怕掩藏得再好,骨子里的凶狠却不容置疑。
沈静姝轻哼着,体会到了窒息般的痛爱。
她艰难地忍受着,片刻后,他抽离了。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地深,甚至于比之前还要让她忌惮。
只见他目不转睛荒地盯着她,窗边的光越发亮了,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闪躲的目光。
而他却在此刻低沉难安地道:“你到底还想骗我多久?”
“静姝,告诉我。”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再也不要,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有关于你的一切。”
“那样的感觉,心如刀割。”
明明是......熟悉的话。
她曾在心里百般千般地对自己说,那种想见不能见的滋味也是如此。
可听闻他这般哀哀地讲,仿佛所有的过往如潮水袭来,她再也遏制不住抱住他小声啜泣。
感受到怀里伤心的人儿,沈一帆忽然又恨自己的固执了。
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横竖她经历的那些,难不成他能替了她不成?
终究是有些遗憾和痛苦,就算是重来也不会改变。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着她,把握住现在。
“对不起。”
“静姝,我不问了。”
“我很开心,开心到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要想到,此刻在我怀中,抱着的是真正的你。”
“而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一一弥补我们错失的那些幸福,这对我而言,便足够了。”
他什么都不问了,不问了。
沈一帆闭上眼睛,深深地嗅着沈静姝发丝上的清香。
他沉浸在那缱绻的温情里,感受他们彼此心心相印的爱意。
不论他们曾经都经历过什么,说出来的那一刻,何尝不是在彼此的心上划上一刀。
感动和血并流而出,像枯枝藤蔓一样牢牢地紧箍着五脏六腑。
那样压抑的痛苦和浴血而飞的快乐,不会是他想要的。
沈静姝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她不说,也不问。
她只是想好好地跟沈一帆过完这一生,生几个孩子,然后白头偕老。
于是,自沈静姝和沈一帆成亲以后,京城里如胶似漆的夫妇就此出现了。
而向来温文有礼,谦逊和煦的小沈大人突然变成了宠妻狂魔,成了狂傲不驯护妻名流。
然而,当沈静姝连着生下三子的时候,这小沈大人快要把周遭的寺庙都求遍了,据说是想求一个女儿。
众人痴笑芸芸,只觉这小沈大人想女儿都快想魔怔了。
太子即位后,改国号:晋安。
于晋安六年,成亲八载后的沈氏夫夫终于迎来一女,取名:沈心慧。
自此,小沈大人沉迷于宠女模式。 众人芸:沈大人这一生风光霁月,可却不小心崴了脚,接连栽在了沈家女的身上,于是就此沉迷,日渐疯魔。
番外十:沈家有女(帆宠女篇)
沈心慧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凡是她想要的,她爹和三个哥哥总是想方设法地给她寻来。
不过沈心慧自幼聪明伶俐,就算一直被团宠,然而却并未养成她骄纵的性子,相反她除了吃穿用度精致些,寻常也就喜欢踏青游玩,研读诗书。
可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她十二岁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那时,她的表哥萧凤天从边关回京了。
萧凤天自幼在边关长大,那地方天高地阔,骏马飞驰,让人无限畅想。
萧凤天对这唯一的小表妹很是喜爱,她想要什么,便买什么?她想问什么,便答什么?
为了不让小表妹觉得他生活的地方枯燥乏味,他还挑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说。
如此一来,沈心慧便闹着要去边关。
沈静姝自然不允,可沈心慧却百般闹腾。
受不住女儿闹腾的沈静姝找沈一帆诉苦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关边是什么地方?”
“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想要去,不行,这件事绝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沈一帆看着妻子气闷的样子,当即好笑道:“你竟忘了陈家吗?”
“皇上登基后将张金辰一干人等同党全部铲除,没有了高家的干涉,陈祥真高中二甲进士,如今任定南府知府。”
“在他支持下,齐瀚的云鹤书院如今鼎鼎有名,为大周培育了不少有才之士。”
“正巧我已经向皇上请命,前往定南府视察。”
“正巧?”沈静姝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一帆。
“只怕陈祥真返回定南府当知府也是你的意思吧?”
“说吧,你还背着我做了多少事情?”
沈静姝凉凉地道,她总算是看明白了,丈夫宠女儿已经宠魔怔了。
只怕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谋划着,要如何培育出一个好女婿。
沈一帆陪着笑脸,略显尴尬道:“就是给了陈祥真永宁侯府的族谱,未免陈家日后受到高家的牵连而遭人诟病,所以我便让他就以定南府为祖籍。”
“定南府山清水秀,他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几年云鹤书院培育了不少进士,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调他进京了。”
沈静姝闻言,眉头当即蹙起。
她想到如今焕然一新的大周,想到因为王妃而受到牵连的楚王。
一时间心思浮动,赶快感慨万千。
“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更改,不知是否还有姻缘?”
“万事不可遵循前命,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沈一帆知道妻子的担忧,毕竟凤天也不错。
两个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又爱在一起玩耍,说不定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可他心里就是惦念着,总想着心慧和青云才是一对的。
时间久了,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沈一帆伸手揽着妻子的肩膀,然后温柔地道:“心慧不是一直想进书院念书吗?”
“让她不去边关,我们就得拿出诚意来。”
“此一去,我会亲自陪着她,若是有缘,那自然最好,若是无缘,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沈静姝知道,这确实已经成为了丈夫的心病。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也想着跟去,不过想到那三个要说亲的儿子们,她便只得留下来操持。
晋安十八年夏,沈心慧女扮男装,随她爹前往定南府云鹤书院求学。
沈心慧遗传了她爹娘的好样貌,一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珠玉般的鼻子,樱粉般的唇瓣。
一张鹅蛋脸如出水芙蓉,一头青丝柔顺乌黑。
虽然还不满十三岁,却已经亭亭玉立,娇美动人。
为看不让人发现自己是女儿身,沈心慧特意将自己的眉毛画粗,抹了遮去光滑肌肤的膏药,然后整日粗着嗓子学男子说话。
沈一帆来定南府视察,至多可停留三月。
期间,他还要去周围的州府,并不能程陪在女儿的身旁。
齐瀚当年受到沈旭点拨过,一直将沈一帆视作师兄。
沈一帆带着女儿来了定南府也只见了齐瀚和陈祥真,请他们代为照顾女儿,并且不能将自己女儿的身份透露出去。
一个小姑娘想进学堂玩耍几天,而且是沈一帆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儿,齐瀚和陈祥真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只当是小姑娘好奇,或是想对比京城国子监的教学,因此便满口答应,让沈一帆放心处理公务。
于是在云鹤书院七月入学之际,新一批甲班的学子中,多了一位名位“沈星辉”的学子。
因为学子寝房皆是二人一室,为此,齐瀚犯难了。
齐瀚询问沈一帆的时候,沈一帆十分直白道:“不能让旁人察觉有异。”
思虑许久,齐瀚也是害怕这沈星辉若是女儿家的事情不小心被捅出去,到时候总归不好。
犯难的他找来陈祥真商议,陈祥真当即出着主意道:“甲班里面,唯独青云年纪最小,十岁未满。”
“正所谓稚子童心,想必沈大人定不会心存顾虑。”
“再则,日后若有风言风语,只当是两个孩子一道玩耍,不会伤及名声。”
齐瀚眼眸一亮,自然拍手叫好。 于是乎,在入学的第一天,沈星辉认识了一个即将要跟她一起同住同吃同学的小屁孩,“陈青云。”
番外十一:初见(星云篇))
沈星辉和陈青云的寝房有些清幽别致,与其余的学子寝房相隔了一道粉墙,而粉墙下有一圆形拱门可穿其而过。
寝房的前庭栽种了一颗腊梅,一颗雪梅。
而寝房的左右则栽种了几棵桃树,桃树不高,枝叶稀疏,勉强在那院中的石桌旁陇上一层遮阳的阴影。
沈星辉自幼奴仆成群,从未自己一个人单独住在别致又狭窄的地方。
她身边原跟着一个海棠,可她嫌弃海棠说话细声细气的,怕暴露了身份,便不允许她跟着进来。
陈青云原本有一个小厮照顾他的,可临行前他爹说要让他好好自立,于是便把他的小厮扣下了。
两个都没有下人照顾的家伙,就这样带着他们那好几个箱笼的行李一前一后入了寝房。
沈星辉自幼跟着她爹学了一套太极剑法强身,体力格外地好。
当她随意地整理了自己的行礼后,便端坐在门口,眸光直直地望着拱门那处。
不一会,只见一个清隽瘦高的小公子吃力地拧着自己的箱笼走来。
他的个子不高,穿着银灰色的直裰,挽着的头发乌黑柔亮。
暖暖的阳光照射下来,映着他红彤彤的脸庞,连而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薄而粉嫩的红唇微微嘟起,好看的眉形皱然如钩,清亮的眼眸冷色微起,显然心情十分烦闷。
沈星辉没有想到,跟自己一同住的这个小家伙竟然如此可爱。
她自来熟地跑上前去,一边接过陈青云的箱笼,一边开心地道:“你就是跟我一起住的陈青云吧,我从夫子那里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叫沈星辉,从京城来的。”
“你看上去好小啊,有十一了吗,竟然这么小就能来甲班,可见你天资聪颖。”
шшш ●ttκǎ n ●¢ Ο 陈青云实在是提得累了,有人帮他,他松快之余不免抬首打量。
只见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少年轮廓俊美,眼眸异常明亮。他那手脚轻快有力,走起路来行动如风。然而皮肤黄而黝黑,眉毛似乎也太浓了些,给人一种粗狂之感。
陈青云微微低下头去,来的时候他爹说了,这跟他一起同住的学子身世有些特殊,让他多多照看。
之前他还狐疑是不是哪里来的贵人,如今见她这般肤色,力气又大,指不定是家道中落的书香子弟。
“你既比我年长,那我便唤你一声沈大哥,你唤我一声青云便可。”
陈青云出声道,看在对方主动示好的情况下,他还是可以跟对方好好相处的。
可谁知道沈星辉听闻这句沈大哥,莫名就想到她大哥,当即连忙摇了摇头道:“我们既然是一个班的,那这等客气的称谓还是算了吧。”
“以后我们两人同进同出的,少不得要互相照顾。”
“你叫我一声星辉,我唤你一声青云。”
“嘿嘿,星辉,日月之光,青云,山河之境。没有想到,我们两个的名字还挺有缘分的。”
沈星辉说着,愉悦地笑了起来。
陈青云细思一番,又见他笑得欢快,一时间也被感染了,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最是傲娇,寻常也难得露出这样清浅的弧度。
腼腆的笑容配上清亮的眼眸,他整个人便如那上等的美玉一般,叫人心生向往。
沈星辉下意识伸手去捏他的脸蛋,结果陈青云猝不及防,便被沈星辉捏了一个正着。
“好软,好滑,好嫩。”
“再笑深一些就更好了。”
沈星辉略显遗憾地道,这小子好可爱,她好想继续蹂躏。
陈青云黑了黑脸,啪嗒地打掉了她的手,然后用不满的目光瞪视着她。
沈星辉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继续扬起她那欢乐无敌的笑脸。
两个人简单地收拾以后,便要去学堂报到了。
他们这一批新入学的学子共有三十三人,而陈青云则是最小的。
简单地熟识以后,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才正式上课。
陈青云对云鹤书院很熟悉,比如在哪里打热水,吃饭,洗澡,他全都知道。
沈星辉被他带着一路转转转,原本陈青云有意绕晕他,结果等他故意走错一条小道的时候,沈星辉立即就纠正道:“这条路不对,走过去要绕好远才能回寝房呢。”
“来,跟我走。”
陈青云伸回有些僵硬的脚,眼眸里光聚焦而来,漆黑如墨。
明明,他就想捉弄一下沈星辉。
结果,沈星辉比他想象的要厉害一些。
至少不是他随便可以糊弄的那些傻瓜。
回去寝房后,沈星辉将自己的琴摆了出来。
陈青云看见的时候,眸光忽而一亮。
沈星辉捕捉到他眼中的光,当即出声道:“我弹琴很好听的,你要不要听一下。”
陈青云闻言,心思一动,他拿起一本书卷坐到床头,淡淡道:“哦,那你弹吧。”
沈星辉下落的视线看到了陈青云拿出来的那本书卷背后写着《琴史》,当即会心一笑。
她坐了下来,手指勾住琴弦,感受着即将到来的音律。
沈星辉的琴声十分悦耳,就如同春雪洞泉,颇具灵韵。
很快,一曲《佳人》就这样落在陈青云的心上。
他喜爱音律,可却更爱诗书,加之他尚且年幼,所以未曾学习音律。
他看着沈星辉那细长灵巧的手,忽然发现他的手白皙细腻,如淡淡的浮光笼罩着,玉润光鲜。
一时间,他心里突生出一丝异样。
就好像沈星辉这样的出色的轮廓不应该有这样晦暗无光的面容。 而应该像他这把上好的古琴一样,有一双让人心生旖念的玉手。
番外十二:吃醋(星云篇)
沈星辉入云鹤书院七天后,沈一帆暗中去瞧了一眼。
只见女儿在井边打水洗衣服,看样子颇为惬意。
而陈青云此时正光着脚,把长衫塞进腰带,裤腿卷起,正一个劲地在木盆里踩着。
沈一帆听到女儿打趣的声音道:“青云啊,你这脚沾了水,红润有光,白皙如玉,就像个小姑娘的脚一样。”
陈青云抬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击道:“只有我的是这样吗,你看看你的手。”
“骨节匀称,白皙修长,更为难得的是细腻莹亮,比小姑娘的手都要好看。”
沈星辉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这手向来被各种润肤膏娇养着,自然看着十分玉润光鲜。
想着此时的面容,沈星辉当即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一双玉手伸到陈青云的面前,然后晃了晃的他的眼道:“我知道的,你比我还喜欢这双手呢。”
“所以才来帮我洗衣服的。”
“你放心,我一定用这双手教会你怎么勾动琴弦。”
沈星辉说完,还用手指头戳了戳陈青云的脸颊。
那里微微鼓起,肉呼呼的,戳下去还能回弹,十分有趣。
陈青云眼中的怨念加重,幽幽地盯着沈星辉。
沈星辉知道这是他要撂挑子的节奏,当即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十分谄媚地道:“你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乖了,现在我可是跟你同甘共苦的人呢。”
“我们的感情,那可真是深不可测。”
陈青云嘟了嘟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笑。
他拉下揽住他的手,然后无语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哎呦,陈公子别急,小的不敢了,小的这就去打水。”
沈星辉狗腿地笑了笑,然后提着木桶走向井边。
不远处的沈一帆笑得如沐春风,就连跟在他身边的齐瀚和陈祥真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陈大人教子有方,青云很会照顾人。”
沈一帆转头,含笑看着陈祥真。
陈祥真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儿子光脚踩衣服的样子,他汗颜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他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多半是星辉在照顾他。”
沈一帆看着女儿和青云相处融洽,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他当即对着陈祥真道:“你不是还有一子青山,他既有了秀才功名,不妨让他来的我的身边历练一番。”
陈祥真闻言,当即喜上眉梢。
只见他激动地看向齐瀚,齐瀚也正激动地朝着他快速点头。
以沈一帆的身份,迟早都是要接替沈旭担当太傅之职,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何况,太傅多得士子推崇,人脉更是广不可言。
“如此,那微臣便先谢过沈大人了。”
沈一帆微微颔首,嘴角浮现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把陈青山栓在身边,他不放心呢。
......
沈星辉跟陈青云入学一月后,基本上已经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了。
很快也是陈青云满十岁的生辰,沈星辉得知陈青云要回家去过生辰时,依依不舍。
陈青云见他一副哀叹连连,愁眉不展的样子,松口答应带他回家。
于似乎,沈星辉当即活泼乱跳,还拉着陈青云一起上街,给他的父母买了不少礼物。
陈青云看着出手阔绰的沈星辉,一时间又狐疑起来。
可他将自己的疑虑压在心里,面上却丝毫不显。
沈一帆赶来书院找女儿过中秋节的时候,得知女儿去了陈府。
他当即拍掌懊恼道:“遭了。”
他惦念中秋佳节,让陈青山回家过节去了。
却没有想到,女儿会跟着陈青云去陈家过节。
沈一帆揉了揉跳痛的眉心,觉得自己胸口郁结难舒,实在是难受得很。
与此同时,跟随陈青云去了陈府的沈星辉那个欢快,先是送了礼,嘴甜地把陈夫人哄得喜笑颜开。
等见了陈祥真以后,她当即变得温文有礼,谈吐不俗的翩翩学子。
陈祥真因知道她的身份,和蔼可亲地问候几句,随即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
陈青山回来得有些晚,刚进客堂,只见一谈笑风生的少年正对着弟弟说些什么,他们挨得极近,可弟弟却一点都不排斥,相反还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咳咳,青云,不给哥哥介绍一下你这位好友吗?”
陈青山走入客堂,身姿欣长的他步伐散漫,一双深邃的眼眸里迸发出璀璨的星光,嘴角的笑容微微浮起,带着些许调侃揶揄之意。
沈星辉抬头看着他,忽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肘拐了拐陈青云的肩膀道:“你哥哥跟你好不一样啊。”
陈青云冷眸一扫,发现他略显痴迷,当即狠狠剐了他一眼。
“收起你那花痴的目光,不然......不然我就叫我哥回去,不给你看。”
陈青山感觉自己的面容龟裂了一下,一丝丝寒意丛然而生。
然而,下一瞬,他愕然的目光中,只见那少年忽然捏住弟弟的下巴道:“哎呦,吃醋了哈。”
“小小年纪如此善妒,将来如何得了?”
“哼,分明就是你花痴。”弟弟冷哼道,转过小脸,目露鄙夷。
可少年不以为意,相反,还继续扣住弟弟的下巴道:“别介啊,你不让我看你哥哥,那你就快点长大。”
“你哥哥都这么好看,你将来肯定比你哥哥更好看。”
“到时候我就天天看着你这张脸吃饭,连菜都不用下了。”
“噗......”弟弟忍不住回眸一笑,微微扬起了下巴,看起来有些得意。
少年自然而然地揽住弟弟的肩膀,好似刚刚互怼的插曲根本就不存在。
陈青山伸手捋了捋发丝,他总感觉额头上都是冷汗。
可他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
“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去爹的书房了。”
陈青山僵硬地转身,感觉还是周身不适。
他背后的那两人,下意识都看向他的背影。
忽然间,沈星辉和陈青云下意识对视。
片刻后,他们默契地转过头去。 貌似......刚刚他们实在是,太幼稚,太丢人了。
番外十三:证实身份(星云篇)
陈青山去了一趟书房以后,回来再看沈星辉的目光就显得有些异样了。
尤其是每当沈星辉靠近陈青云,陈青山就下意识蹙起眉头,瞳孔缩小。
仿佛此举甚是不妥。
沈星辉恍若未觉,到是陈青云发现了他大哥的不同之处。
他细微地观察着他大哥和他爹对沈星辉的态度,发现他们都格外地“客气”。
这种客气像是刻意的,并不是因为沈星辉是他的朋友,而是因为沈星辉的另外一个“身份”。
夜晚,秋风微凉。
陈青云被陈夫人叫回房添衣裳了,皓月下的后花园里,摆放的供桌传来阵阵香气。
沈星辉深吸一口,觉得那盒子里的五色月饼格外诱人。
陈家的后花园不大,可胜在清幽别致,比之她祖父的书房外石园,到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寻觅之感。
陈青山看到沈星辉站在荷塘边的柳树下,垂柳依依,随风而舞。有一枝刚好划过她画粗的眉毛,一时间让他忍俊不禁。
“天下人都说,沈大人有一掌上明珠,捧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定南府如此偏远,可他办理公务也要带着你来,可见他对你有多宠爱了。”
沈星辉对陈青山这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一点都不意外,她抬起头,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你小声点,青云不知道呢?”
“那个傻瓜,以为我是家族落魄的学子,处处都照顾着我。”
“看他小小模样,板起脸来,可逗了,小脸蛋鼓鼓的,特别招人喜欢。”
沈星辉说完,俏皮一笑。
陈青山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他弟弟,她说起弟弟的时候,眼里会有宠溺的光。
他会心一笑,然后提点道:“青云很聪明的,不过他若是知道了,只要是你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便会装作不知道。”
沈星辉颔首点了点头,她也发现了,那小子贼聪明。
想问题的时候,眼睛又黑又沉,半点起伏波澜都没有。
像是一个历经世事沉浮的长者一样。
不过她能逗到他生气和开心就行了,她可好久没有找到这样合她心意的玩伴了。
陈青云换了一件双层青竹文的直裰回来的时候,只见哥哥跟星辉就站在树下说话。
两个人看起来聊得很开心,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他哥哥向来温文尔雅,等闲人虽然能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可他眼里有没有对方,一眼便清清楚楚。
现在他敢肯定,他哥哥喜欢跟星辉聊天,并且聊天的时候下意识会望着星辉的眼睛,好怕会错过些什么?
这个中秋节沈星辉过得很开心,只是当看到陈家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她爹可能会回云鹤书院找她。
她暗暗懊恼,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内疚。
隔天沈星辉提前回了云鹤书院,果不其然,她爹一直都在等她。
沈一帆看着女儿内疚不安的面容,当即轻叹一声道:“忘记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吗?”
“冒冒失失跑到男子家去,成何体统。”
沈星辉撇了撇嘴,小声地回道:“青云还那么小,哪里称得上是男子?”
沈一帆闻言,当即沉凝道:“可我记得他有一个哥哥,今年已经十五了。”
“那我也不是跟青山回去的啊,我是青云的客人。”
沈星辉反驳道,她去的时候没有往深想。
现在细思起来,确实不妥。
沈星辉虽然犟嘴,然后神情却略显尴尬。
沈一帆细细嚼了嚼女儿那句“青山”,脸色不是太好。
“你觉得青云的哥哥如何?”沈一帆问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显得紧张起来。
沈星辉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出声道:“长得很好看,笑起来也好看,温柔又不失阳刚,谈吐不凡,风姿俊逸。”
“就跟哥哥们是一样的,反正出色就是了。”
听着女儿如此高的评价,沈一帆不淡定了。
他思虑着要不要带着陈青山走远一点,至少在回京之前都不要让陈青山回来。
于是乎,刚刚过完中秋节的陈青山又跟着沈一帆历练去了,陈祥真自然是很开心,还叮嘱陈青云多多照顾沈星辉,言语之中透露了沈星辉略有不凡的身世。
而此时,定南府周边的几个州府接连传来消息,说是有京城来的巡查官员,直接处理了许多贪官污吏。
陈青云暗暗猜测着,或许沈星辉的身份跟这位京城来的巡查官员有些关系。
直到消息传出,来定南府视察的官员乃是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傅沈一帆时,陈青云这才恍惚地觉得,沈星辉可能是沈一帆之子。
可他很快又否定了,因为沈一帆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儿子名为:沈行文,已经年满十六,在京城国子监就读。
而沈一帆的女儿,名唤沈心慧,正值豆蔻之龄,与沈星辉十分相符。
沈心慧,沈星辉,小小的陈青云揉了揉跳痛的眉心,恍惚间终于明白,为何沈星辉的手比连还白,还细腻光鲜。
原来,竟然是那脸有些异样。
心里已经有九分肯定的陈青云彻夜未眠,晨曦初晓,他看到对面床铺上的沈星辉揭开被子起身了。
她先去了外面的茅房,回来以后便打水洗脸。
陈青云的心鼓鼓地跳着,他微微侧身,闭着的眼眸睁开一条缝隙,刚好看到站在盆架旁边洗脸的沈星辉。
房间里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的,可他还是眼尖地发现她皮肤上的污垢都洗干净了。
那白白嫩嫩的肌肤像是刚刚剥去蛋壳的鸡蛋,那么润滑而夺目。
可很快,沈星辉放下帕子就去拿那膏药开始涂抹。
之前他见到过,问她,她说是特意找人配的珍珠膏,专门用来美白的。
现在想想,她撒谎可真不会眨眼睛。
把脸收拾妥当以后,陈青云又看到她拿了什么东西轻轻地从眉头上滚过。
再然后,她去了屏风后面,似乎是整理了内衫。
陈青云将头埋进被子里去,现在他已经十分肯定了。
这一天,陈青云上课频频走神,幸得他平常刻苦用功,夫子以为他身体不适,便没有责罚。
下晚回到寝房以后,沈星辉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给他打饭去了。
感受到沈星辉真挚的关怀,陈青云觉得自己的喉咙卡了一根鱼刺一样,十分地不舒服。
可陈青云强忍着,用过晚膳以后早早睡下。
他不想跟沈星辉说话,他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
她跟随她父亲而来,很快也会跟随她父亲回去。
她祖父是太傅,父亲是少傅,大哥和二哥接连连中三甲,今年三哥下场,想必成绩更是不俗。
像她这样的家世,接触的都是王孙贵族。
他一介小小知府之子,连看她都需要仰望。
只怕是她来这里,想找一个人陪她玩耍而已。
谁让他年纪小,尚没有男女大妨。
怪不得……哥哥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
哼!
陈青云憋屈烦闷地想着,越想越觉得难熬。
偏偏后半夜突然打雷下大雨,那开着的窗户灌进了雨水,一开始他懒得不想动,想让她起来关窗户。
谁知道她睡得跟死猪一样,好不容易等她被闪电雷鸣惊醒了,他枕头和头发都被雨水淋湿了。
沈星辉睡到半夜,雷鸣闪电齐来,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做梦,直到有冷风灌入她的口鼻,她这才惊觉,真的下雨了。
“房顶漏水了吗?”
沈星辉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然后爬起来。
“咳咳……”
陈青云咳嗽起来,寒气接连袭来,他受不住地轻颤着。
沈星辉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冲向陈青云的床边。
脚踩在地板上,湿哒哒的一片,凉透入心。
窗户被风刮动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天呐,雨水都从窗户灌进来了。”
沈星辉惊呼一声,连忙奔到陈青云的床边。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结果却摸到他早就打湿的头发和枕头。
“哎呦,都怪我,没有听见下雨声起来关窗户。”
“青云,你怎么样了,快别睡了,先到我那边去。”
沈星辉说完,掀开陈青云的被子,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咳咳咳咳……”陈青云咳嗽个不停,他想说不。
可沈星辉以为他病严重了,那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于是在他心里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坚持窝在床角,可这时,沈星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包住了他湿哒哒的头发,然后揉搓着他的头发道:“你好傻,怎么不叫醒我?” 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忙碌而着急的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番外十四:月事来了(星云篇)
帮陈青云把头发擦干以后,沈星辉拥着他睡下了。
可兴许是受了凉,陈青云手脚冰冷,睡意全无。
沈星辉侧身面对着他,揉搓着他的一双手,放到唇边哈气,企图让他热起来。
“你可真是一个小傻瓜,竟然睁着眼睛让自己受这份罪?”
“我可不记得我有惹到你啊,竟然让你这般闷不吭声。”
沈星辉无奈又心疼地望着陈青云,此事他发丝披散,小脸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直直地望着她。
像是一只小鹿受到惊吓后,无助又懵懂的样子。
这一夜,沈星辉睡得很不踏实。
她时梦时醒,就惦记着陈青云会不会发高烧,会不会没有盖被子,会不会突然惊醒。
于是,在她温柔细心的呵护下,陈青云躺在暖呼呼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没有睡好的沈星辉有些咳嗽。那些冲进屋子里的寒气多少还是让她有些不适。
坐在沈星辉旁边的陈青云自责了。
尤其是,当他们下了晚课回到寝房的时候,沈星辉摸了摸他还湿着的被褥,让他继续在她的床上睡着。
只不过,这一晚的沈星辉注定不能好好照顾他了。
觉得不适的沈星辉卷缩着身体,眼睛紧闭着,眉头蹙起。
她蜡黄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只不过那唇瓣颜色太淡,像是没有血色一样。
陈青云偷偷摸了摸她的手脚,发现比昨夜的他还要冰凉。
他有些急了,半坐起来,担心地拍着她的胳膊道:“星辉,星辉。”
“我去找夫子给你请个大夫来。”
陈青云快速地奔下床,他的眼眸很黑,像是一汪深潭。
此时此刻,他的心一如这有些潮湿的寝房一样,压抑而低沉。
沈星辉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有点冷。”
“睡吧,别折腾了。”
“入夜后的大夫不好请,睡一觉明天要是严重了,便不去学堂了。”
沈星辉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她只是有一种陌生的无力感。
小腹隐隐作痛,却不是绞痛。
那种淡淡缓冲的感觉,仿佛一波波如潮水漫过又褪去。
她只是不想动,懒懒的,只是想躺着。
陈青云伸手去探沈星辉的额头,发现她并没有发烧。
他再次返回床上,用被子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颗小脑袋。
陈青云看着她枕着一头乌黑的青丝,脸颊瘦瘦的,原本异常明亮的眼眸也紧紧闭着。
可是这般,他清晰地看见了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卷卷的,微微翘起,像是刚刚展翅的蝴蝶。
陈青云加了一件厚夹袄,就坐在床边照顾着沈星辉。
沈星辉迷迷糊糊的,她知道陈青云没有睡下,可是她顾不得了。
缠着她的痛意一点一点侵袭着她的意志,她甚至于连一句话都不想开口说。
这种可以忍受,却让人烦躁的痛苦持续到后半夜的时候,沈星辉感觉到身下涌出一阵热流。
陌生的感觉侵袭着她的大脑,她猛然惊醒,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靠坐在床边,迷迷糊糊的陈青云。
他当即站起身来,紧张又着急地道:“怎么了,是不是严重了?”
沈星辉没有回答他,她伸到被子里的手摸到了湿哒哒的一片,很粘稠,而且还有血腥味。
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沈星辉愣了一会,才惊觉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片刻,陈青云便已经点亮了寝房里的灯。
微弱的视线中,她感觉自己看到什么都是红色的。
“青云!”
她暗哑的嗓音叫了一句,然后低垂着头,觉得面色一阵燥热。
“怎么了,你快说。”
陈青云凑近她,那双聚焦的瞳孔清晰地映着灯光,很亮。
“咳咳……”
“没什么,只是出了一身的汗,想要洗澡。”
陈青云看着外面黑乎乎一片,冷风吹着树影摇曳,呜呜声拍打着门窗缝隙。
他暗暗握了握拳,有些紧绷道:“现在?”
沈星辉知道,她说的想法很奇怪。
不过她不能起身,只能支开青云以后,换下被单,然后洗完澡扔进浴桶里去。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现在,我里衣都湿透了,再睡下去明天就该严重了。”
“大厨房应该还有火的,他们每天都起得很早,不会让火熄灭的。”
“在灶台后面,有一个镶进灶台的土罐子,那里面有热水。”
“你怎么知道的?”陈青云狐疑地问道。
沈星辉闻言,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道:“我问过的,之前我半夜洗过澡。”
陈青云无语地瞪了她一眼,他们两个住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他竟然不知道她半夜还洗过澡?
他当即去屏风后面提了木桶,然后就开门走了出去。
抹黑走路的感觉不太好,尤其周围又冷,风声又呜呜的,路边摇曳的树影像是伸出来的鬼爪一样。
陈青云有点恐惧,不过想到沈星辉还在床上可怜兮兮地等着他,他的步伐不免又加快了许多。
好在适应了一会外面的黑暗以后,他便能大致地看清楚周围的小道和景致了。
陈青云找到了热水,辛苦地提了一桶回来,发现才够垫浴桶的底。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突然记起之前他洗澡的水都是星辉和他一起拧的。
两个人足足跑了三个来回,也就是说,他要一个人跑六个来回。
陈青云咬了咬牙,第二次提水的速度快了很多。
提到第四次的时候,他有些累了。
想在房间里歇一会,这时他看到沈星辉已经起床了,而且沈星辉把干的被褥都换到他的床上去,而她的床上则一片狼藉。
“水够了,你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吧。”
“我明早跟夫子请假,可以多睡一会。”
沈星辉站指着陈青云的床铺,略显局促地站在自己的床边。
陈青云以为是她害羞,毕竟她是女儿家,只不过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他当即点了点头,去自己的床上躺着。
为了让她安心洗澡,他还把自己床上的纱帐放了下来。
很快,屏风后响起了一阵水声。
陈青云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帐顶。
他微微地喘了着气,然后动了动自己酸疼的肩膀,话说他刚刚觉得自己像个小厮一样。
而她呢,像是他照顾的大小姐。
明明沈家那么大的权势,她身边就算是奴仆成群也不奇怪。
可为什么沈大人舍得让她在这里受苦呢?
陈青云似乎遇到了难题,他想不通沈星辉来云鹤书院的缘由,他也想不同,沈大人放任她的缘由。他更想不通,为什么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可淅淅沥沥的水声起起落落,让他那颗充满疑问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陈青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等他醒来以后,天已经大亮了。
他推开房门,发现沈星辉在晾床单和衣服。
他随意梳洗,跟沈星辉打了声招呼以后去了学堂。
给沈星辉请了假,上了两堂课后,陈青云看不到沈星辉的身影,心里总是记挂。
于是他给夫子请了假,回了学子寝房。
奇怪的是,沈星辉并没有在学子寝房里。
她那床被整理得很干净,被褥都都被抱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他走到她的床边,却意外地发现,垫褥上有一片水渍。
那水渍的范围不广,没有规律,像是被人用帕子沾水擦拭的一样。
陈青云微微蹙起眉头,他在想,是不是沈星辉弄张了床单和垫褥。 可这个想法虽然肯定,却无法得到证实,他转身去了屏风后面,发现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在他准备出去找找沈星辉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师母的声音温言细语地道:“女孩子家月事来了就不能沾
凉水了,对身体不好。”
“沈大人估计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他留了海棠在北苑,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海棠一声,她会跟我说的。”
“以沈大人的学识,这书院里的夫子有谁能比得上的?”
“你这孩子就是贪玩,索性青云还小呢,不过如今也不大妥当了。”
“我觉得你还是搬到北苑去为好,既然来了定南府,怎么也要把你照顾好。”
“我没事的,夫人别担心。横竖也住了不了多久,就懒得挪动了。”
“夫人有所不知,我自幼便爱读书,可家里的哥哥们个个学问高深,他们可不是我的学伴。”
“在这里,我觉得很开心啊,不管学到多少,至少我是有伴的。”
齐夫人爱怜地摸了摸沈星辉的额头,然后轻叹道:“好吧,咱们女儿家想进学堂读几天书也不容易。难得沈大人如此开明,你便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便是了。”
“只不过身体还得好好注意,再有什么要洗的,你每天早上放在木盆里,我会让海棠过来洗的。”
沈星辉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些话以后,齐夫人便回去了。
沈星辉想将带来的布兜放到箱笼里去藏起来,可弯腰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双站在屏风后面的脚。
她聚焦看了一会,觉得周围的气息都静了不少。
可这时,那双脚似乎移动了,正面朝她的方向。
沈星辉抬起头的时候,只见陈青云从屏风那里刚好探出头来。 于似乎,两双愕然又紧张的眼睛刚好对上。
番外十五:沈家的朽木
金秋十月的时候,沈一帆要带着沈星辉回京了。
沈星辉有些不舍,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
自那一日她和青云那般尴尬地对视后,虽然她有心解释,可却无从说起。
到是青云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仿佛他们之间那淡淡的罅隙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沈星辉想来想去,只当是青云不跟她计较,毕竟那小子傲娇得很,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后,便不在像之前那般指使她干这干哪的。
临走前,沈星辉同陈青云告别。
沈星辉:“我走以后,会给你写信的。”
陈青云:“嗯。”
沈星辉:“你好好念书,我们京城再见。”
陈青云:“嗯。”
沈星辉:“我会想你的。”
陈青云:“嗯。”
沈星辉:“哦……那个……嗯……我会给你好好看看,如果……如果有合适的小姑娘……嗯……我会……我会给你留意的。”
沈星辉说完,脸红了。
这实在是有些汗颜,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呢,于是她只能一溜烟地跑了。
陈青云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地冷哼道。
“呵!”
……
七年后
晋安二十五年,沈旭致仕,回到他那清幽的向辉园颐养天年。
同年,沈一帆被加封为太傅,执掌朝堂的辅政大权。
沈家那是京城里独树一帜的清贵之流,许多人想要攀附之人,皆无门而入。
而沈家的大小姐沈心慧年近二十,却并未婚配。
传闻当今太子等了她三年,非她不娶。
而她那已经执掌西北二十万兵马的表哥萧凤天对她也是志在必得,已经请旨回京了。
正值春寒二月,杏花吐芳,茶花绽放。
暖暖的阳光从支起的窗户外洒了进来,院外的枝头争相吐绿,在寒风中摇曳着,徐徐伸展。
不高的围墙上是一片灰色的瓦檐,而瓦檐下有着一道通向外院的圆形拱门。
此时正有一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如冠玉,形色略喜,身边跟着的人都立在墙后,不再跟随。
沈心慧还在发呆,可她身边的海棠却已经眼尖地提醒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哦,去上茶吧。”
沈心慧收回飘远的目光,从斜靠的软塌上起身。
海棠招呼丫鬟退下,对着刚进门的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对着她们抬了抬手,然后径直往内室走来。
沈心慧看到他嘴角含笑,眼眸如星,便知道他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拿眼斜倪着他,略显无奈道:“你就不能注意点吗,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再这样下去,要是皇上的赐婚圣旨下来,我可是要把你那群莺莺燕燕都虐得半死不活的。”
“呵呵,父皇才不会呢?”
“老师都跟父皇说了,你有心上人。”
“嗤,本宫就没看出来,那小子有什么好的?”
“本宫今天去贡院里面看到他了,字写得不错,不过文章就不知道了。”
太子揶揄道,他承认自己实在是太好奇了。
心慧不想当太子妃他能理解,毕竟之前老师就跟他说过了,心慧不会入宫。
只不过他以为老师看中的人是凤天,所以没有什么好郁闷的。
可谁知道,竟然是那么个青葱少年呢?
“他底子可厚实了,考个进士那是妥妥的。”
“再说我看中的人会差在哪里?”
“只不过……我替他相看了好几个姑娘呢。哎……自作孽,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想着要给他牵红线呢?” “这么些年,我月月与他通信,看着他的字迹一天一天地内敛起来,看着他的书信一摞一摞地堆高起来,字里行间都是……都是他所有的安排和问候,可我却从不觉得乏味,只是觉得他什么都想与我分
享。”
“可如今我却要拿他同别人分享,这感觉委实不好受。”
“哎呦。”沈心慧惊呼,太子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斜倪着她道:“你很喜欢作死?”
“情窦初开的少年,与你写了那么多书信,他若是心中没你,凭他苦读万卷圣贤书也该知道与你保持距离,不可来往亲密。”
“既然你们彼此都默许了对方的心意,为何现在又要给他找别的女人?”
沈心慧受教地低下头去,有些讪讪地道:“可我当初答应他了。”
“而且……而且我们并未言明。”
太子再次伸手弹了弹沈心慧的额头,然后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就作吧!”
“不过本宫要先提醒你,若是他以为你心中没有他,心高气傲的少年若是就此颓废远走,你可不要后悔。”
“渍渍”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沈心慧十分委屈地抬起头来,她最近真的是为了这些事情烦透心了。
所以青云都入京一个月了,她都没敢去见他。
现在只有等春闱过了,再邀请他一同出游了。
“可当初,我分明把他当兄弟的。”
“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沈心慧有点懵,难不成时间久了,不见面,所以她们的兄弟情发生了质变?
太子瞪了她一眼,然后她缩了缩脖子,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当时你与他都懵懂不知,如何谈得上什么情愫?”
“这几年你们虽然未见,可却时时牵挂对方,心意早就相通,自然有情愫暗生。”
沈心慧听候,感觉懂了,又不太肯定。
她知道自己对青云的感情参生了异样。
可是青云对她的,全是她得来的各种猜测,因此她很不安心。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坚持给青云相看其他姑娘的原因。
总不能因为她自己的臆测,就自食其言。
太子见沈心慧沉思了一会,以为她想得差不多了,当即便道:“等他考完出来,你直接约他花前月下,诉说心意不就行了。”
沈心慧点了点头,然后附和着一句道:“我先把姑娘们带过去,他不满意了我再说。”
太子:“……” 被噎住的太子憋了半天,然后吐出一句:“没有想到世代书香的沈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一根朽木。”
番外十六:他看到了喜欢的姑娘(星云篇)
一场耗尽所有精力的春闱结束了,陈青云出了贡院大门的时候,感觉天上的太阳可真是刺眼。
他浮肿的眼帘里遍布血丝,干裂的唇瓣微微上翘,清隽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笑意,好似对这场考试满怀信心。
兄长和家仆高兴地蹿到他的身边,然后扶着他走向马车。
可他的视线却环顾着周围,企图在找寻着那早已在记忆之中模糊的身影。
很可惜,他没有找到。
他失望地走进了马车,然后疲倦地靠着车壁,明明很困,连呼吸都显得绵长而无力。
可不知道为何,他却睡不着。
陈青山看着弟弟颤动的睫毛,低低一叹道:“我听说,她私下为你相看了不少名门闺秀。”
“青云……或许她并未钟意于你。”
陈青云紧闭的眼眸动了动,却还是没有睁开。
他的心沉得厉害,拧着眉头,整个人显得更加疲惫了。
“萧将军已经回京了,今日早朝,皇上让他缔结良缘再归边疆。”
“下朝时,萧将军跟沈太傅一同出的宫门,去的是沈府。”
所以,这是她没有出现的原因吗?
陈青云在心里冷笑着,可却依旧不发一言。
他不想那么快否定自己的感情,否定她做出的一切不合理的举动,否定他们之间那滋生在字里行间的暧昧情愫。
横竖他已经来京城了,春闱也过了。
她再没有理由会避着他,总要见一面的。
他就不信,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
陈青云在家中休息三天以后,终于接到了沈心慧的帖子。
她邀请他一起去踏青,还让人给他送了一匹汗血宝马过来。
陈青云去马房看了一眼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很精神。
只不过他觉得很不顺眼,他记得萧凤天从西北回来,总共带回来了十匹汗血宝马。
她能给他送来一匹,那么她手里肯定还有。
萧凤天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心里再不愿意,可出游的那天早上,陈青云还是骑着那匹汗血宝马赴约了。
沈心慧并没有骑马,她的马车里准备了许多吃食。
她邀约来的姑娘们都没有出现在沈家汇合,而是各自传了话来,说是在城外的玉茗园汇合,那是今天她们约好的目的地。
沈心慧心里惦记着陈青云,到是没有察觉有何不对,只当她们都懒得折腾了。
可她的马车才刚刚驶出沈府,只见她爹和太子慢悠悠地并排出现在门口。
“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沈旭出声问道,他挑眉看着太子,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太子的嘴角噙着一抹坏坏的笑意,眼眸一眯,阴测测地道:“老师尽管放心,好姑娘们都在太子府呢!”
沈旭明白过来,当即安心地捋了捋胡须,然后笑得十分和蔼道:“如此,我去萧府坐坐。”
太子闻言,嘴角当即抽搐着。
萧凤天那货今天注定被自己的姨父坑惨了。
不过想到被老师优待的陈青云,太子暗暗觉得心塞。
老师要是肯如此待他,心慧不早就成为他的太子妃了?
哎……不能比啊,不能比,越比越心酸。
……
沈心慧来到玉茗园的时候,陈青云也在。
他正俯视着山下那群“貌美如花”的姑娘们,眼皮抽动着,似乎有些不忍直视。
沈心慧打发带来的丫鬟们,慢慢走到陈青云的身后。
她的视线远远的,只看到一群戏谑打闹的姑娘们。
听笑声都跟平常那种含蓄的调调不一样,沈心慧心塞地想,果然还青云的魅力大。
“咳咳……如何?”沈心慧问道。
青云的背影可真是好看,修长劲瘦,穿着一身蓝色骑装的他,展露出一种内敛藏锋,气势不俗的感觉。
沈心慧的眼眸忽闪着,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陈青云缓缓回头,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眉眼道:“尚可入眼。”
她比七年前更加耀眼了,一双流光回转的桃花眸,一张潋滟动人的脸庞,红唇点朱,鼻头圆润。一身娇艳的红装仿佛就是这春回大地中最夺目那一株盛世海棠,绯红的倩影如一团火灼烧在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重了一些,瞳孔在一刹那间聚焦。
可在他专注的时候,她也显得很专注。 他长大后的样子可真好看,清隽的轮廓上有着一双深邃清透的眼眸,红唇轻抿着,鼻梁挺拔。束起的墨发随风而舞,让他看起来风姿俊逸,如松如竹,在傲然之间又添风骨,气质脱俗而内敛,显得十
分矜贵不凡。
“哦,没有想到七年没见,你的眼光竟这么高了?”沈心慧酸酸地道。
她移开目光,想探头往下看,可这时,陈青云微微侧身,挡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挨得近了,她眉宇间的忧思越发清晰。
她的笑容不再像从前那般灿烂,而是带着一点勉强和局促。
陈青云比她高了半个头,刚好能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包括此刻她有些紧张,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我的眼光一直都很高的,不然也不敢看上你。”陈青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他将她的下颚微微抬高,迫使她直视着他。
沈心慧看着他那一双眼睛,莫名觉得呼吸一滞。
很深邃的一双眼睛,明明那么清亮,可却给人一种单纯的假象。
真正的意图在他的瞳孔里,有着侵略的意图。
沈心慧的唇瓣动了动,她想说,他变了。
可她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有点唐突,所以她又咽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陈青云的食指忽然按住她的唇瓣,然后意味深长道:“你不知道,它很诱人吗?”
“啊?”
沈心慧眨了眨眼睛,有点疑惑地望着陈青云。
陈青云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心里轻叹一声。
此时的她就像是天边的云朵,洁白,柔软,浑身都充满了让人心存幻想的美好。
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包括现在,他很想亲一亲她,可是暗处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不想在她懵懂的时候,乘人之危。
“星辉,我念了你很多年。”
陈青云忽然道,他说的是,他们彼此熟悉且陌生的名字。
沈心慧的脸颊倏尔红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会给你相看……相看小姑娘的。”
“今天我把她们都带来了,我……我没有食言。”
她说到这里,脸颊上的热潮渐渐褪去。
冷冷的霜意涌上她的脸颊,她觉得自己是在作死。
可是她还是想要亲口从他的嘴里知道,他没有看中。
这样她就可以说出自己的心意了。
“我看到了。”陈青云看着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不安地抖动着。
她很紧张,手指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动着。
七年未见,他们并不陌生。
她会在信里跟他说,她知道表哥对她的心意,可是她不想伤害表哥,所以她一开始就跟表哥说得很清楚了。
她也会在信里跟他说,太子其实有喜欢的人,是一个舞姬,可太子怕太子妃进宫会伤害那个舞姬,所以拖着迟迟不肯成亲。
她还会在信里跟他说,她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好像会一直这样等下去,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进那个人的心里去了。
诸如此类,他们说的更多,更细。
就连她添了几个小侄子,都是什么性子,她最喜欢哪一个,他全都知道。
事无巨细,一一表述。
如果她不明白,他可以让她明白。
那个拥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沈星辉,那个将他抱在怀里,拥着他入眠的沈星辉,那个走了以后,让他牵肠挂肚的沈星辉。
这么多年,他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入京。
可是他没有来。
因为他知道,时间会告诉他,心里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到底会不会变?
他也想知道,在这一场相互抵触又思念的事情上,她是否会在途中走失?
可幸运的是,她没有走失,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也没有改变!
所以,他来了!
“你有看到喜欢的姑娘吗?”沈心慧出声问道。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陈青云的眼睛,求知的渴望慢慢出现。
陈青云闻言,眸光灼灼地回望着她道:“看到了。”
“啊?”她失落地惊呼出声,眼里的光一下子全没了。
她负气地嘟起嘴巴,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怎么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呢?
她在想,眼眶忽然就热了!
她的青云那么好,她一点也不想将他分给别的女人! 可以后他都不是她的了,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番外十七:治得住她的相公(星云篇)
陈青云看着她眼眶里闪现的泪光,像珍珠一样,颤颤巍巍的,就要滚落下来!
他当即牵着她的双手,然后戏谑道:“时隔七年以后,我终于又看到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
“可是她好没有良心,我记挂她那么久,心心念念全是她。”
“然而她却给我找了那么多的丑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让我选美若天仙的她。”
“认识她这么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可以这么坏。”
沈心慧不敢置信地抬高下巴,她仰着头看他,泪光里透着一团闪烁的惊喜。
“是我?”
“你喜欢的人是我?”
她欢喜道,嘴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像是忽然得到至宝的小狐狸一样。
陈青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然后将她箍得紧紧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在她的耳边道:“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心意视而不见,如今还要给我介绍别的姑娘。”
“沈心慧,你还可以再蠢一点的。”
沈心慧闻言,笑得泪花乱转。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委屈地道:“可是你还小啊,我们认识的时候才多大?”
“我不是怕你不明白吗?”
“我们这么好,我不能用我的感情来束缚了你。”
她说着,感觉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那么多纠结,不就是害怕他在不明白自己感情的时候,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这几年算什么呢?
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常常再想,或许他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姐姐!
一次次地试探,言语之中浅淡的倾述,衍生在字里行间的暧昧。
她其实也很怕的,她怕他不明白,或者是明白了,不忍伤害她而稀里糊涂地回应了她的感情。
给他相看姑娘的事情是混,可她也是想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她真的不想他以后会后悔,然后连这么多年的感情都被抹杀了。
陈青云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湿了,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脸颊,不停地在她的耳边重复着:“傻瓜,笨蛋,傻瓜,笨蛋……”
“我七岁就在念四书五经了,十岁已经读完史记了,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稚嫩,稚嫩到连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吗?”
“这几年我常常在想,等吧,如果你心里有我,时间会告诉我答案。”
“如果你已经选择了别人,我以后的路上没有你,那我也不必进京了。”
沈心慧笑了起来,得到他的答案后,她像只欢快的鸟儿。
她蹭着他的颈窝,然后愉悦道:“我其实知道一点,反正是足够让我开心的了。”
“只不过没有你现在说的这么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反复品读那些信,不是一个人纠结着,怀疑着,然后又坚持着。”
“这种感觉可真是奇妙,有点酸酸的,甜甜的,还有点磨人。”
陈青云没有想到,现在的她到是开始回味了。
他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只不过他想起那些明显被替换过的姑娘们,当即戏谑道:“现在你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了,那些姑娘们可怎么办呢?”
沈心慧闻言,当即用手指挠了挠他的背脊道:“我知道你在心里笑话我,太子也说我是朽木。”
“不过你们当真以为我傻吗,我是跟那些姑娘说,请她们帮我相看意中人的。”
“哼,这可是我和她们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陈青云闻言,看着不远处,那躲在树丛里看热闹的几人,当即含笑道:“果然如此。”
“不过似乎有人误会你的意思了。”
“什么?”沈心慧狐疑道。
陈青云放开手,然后将她半拥在怀里,回头看向山坡下那群嬉笑的姑娘们。
沈心慧顺着陈青云的视线看下去,顿时惊愕地张大嘴角,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只见山下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化了夸张的桃花妆,而且衣衫也穿得十分暴露,连那粗壮的大腿和满是肥肉的腰身都遮挡不住。
更为可怕的是,她们竟然还在学那些清瘦动人的姑娘们扑蝶嬉闹?
“天呐,谁干的?”
沈心慧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问着陈青云的时候,只见陈青云嘴角含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某一个方向瞥去。
沈心慧当即锁定目标,只见不远处的榕树下,探头探脑地站了四个大男人。
分明是她的三个哥哥和太子。
“天啊,他们一直看着?”
沈心慧惊呼道,她想挣脱陈青云的手臂,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去。
可陈青云却死死地拥着她的肩膀不放。
只见他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你再动我就要亲你了。”
“今天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去沈府提亲了。”
“你现在严格来说,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沈心慧紧张地抿了抿唇,她偷看着不远处那几个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男人,心里还是憋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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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害怕……
毕竟她可是第一次这样跟男子如此亲密地在一起,而且又是被他们亲眼看到了。
她也是有羞耻心的好不好?
沈心慧瞪了一眼陈青云,越发觉得他此刻坏得要命。
在沈心慧那不满的目光里,陈青云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的嘴角一翘再翘,眼眸里闪过一抹捉弄她的坏主意。
只见他突然用另外一只手揽住沈心慧的细腰,然后微微一个用力。
沈心慧猝不及防,顿时扑向他的怀里。
他早有准备地低下头,然后用自己那微微张开的唇瓣含住了沈心慧的唇瓣。
柔软的感觉袭来,伴随着清冽的气息,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让人不可思议。
沈心慧睁大眼睛,在陈青云亲到她以后,她那视线受阻在他白皙细腻的脸庞上。
他的睫毛很长,卷卷地往上翘着,抖动的弧度像是蝴蝶的翅膀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让她的心突然间软得一塌糊涂。
那一瞬间,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闭上自己的眼睛。
只是那样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发现陈青云的脸颊上浮现一层粉色的红晕时。
那一刻,她遏止不住地轻笑了起来。
可就在她红唇微张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个狡猾的家伙更加深入了……
“你……唔……坏……”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他总是不让她说完。
片刻后,他离开了她的唇瓣,用额头抵靠在她的额头上道:“我给你的,不是说话的机会。”
沈心慧娇艳的红唇微微嘟起,粉嫩诱人。
“什么?”
她问道,压抑的气息里还在喘着,她的心很不平静,那样激烈跳动的声音,陌生而清晰,让她的眼眸氤氲着一片绯红色的水雾。
陈青云戏谑地勾了勾嘴角,眸色越发深了几许。
他蹭着她的额头,然后亲昵地道“傻瓜,你都不喘气的吗?”
“我还想,吻得更深一点。”
“所以……别在说话了。”
陈青云说完,再次覆上她的唇瓣。
这一次他显得更专注,也更温柔,在她无声地配合下越发深入了。
沈心慧感觉到了他的柔情蜜意,如浮萍溺水,起起伏伏中早已遗失自我。
缠绵悱恻的亲吻里,她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时候,只听不远处有人狠狠地捶着大树道:“呵,不愧是她自己选的,明知道我们都在这里还敢这样干!”
“那小子也太欠扁了!”
“不过也很霸气!”
“不错,不错,心慧就该找一个能治得住她的相公!”
附和的声音戏谑地响起,似乎对陈青云的所做所为表示满意! 又是一波捶树的声音,“嘭、嘭、嘭”的,可惜远处那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不为所动,于似乎,山下那群彪悍的姑娘们以为有野牛撞树磨角,她们看了看自己身上姹紫嫣红的装束后,全都一溜烟地跑散了
。
“呵呵……”
“别敲了,我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太子轻笑的声音自嘴角溢出,显得那么和煦而愉悦。 天空的暖阳高高地照耀着,静静绽放的山茶花随风起舞,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番外十八:大婚(星云篇完)
春闱后,沈心慧定亲了,定的是近年来皇上刚刚提拔起来的京兆府尹陈祥真的嫡次子,陈青云。
这个消息一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暗暗猜测着,太傅沈一帆是不是受到了皇上的猜忌。
毕竟这陈家门第和沈家门第,相差甚远。
可直到殿试后,陈青云被皇上钦点为金科状元的时候,众人开始有些明白过来。
沈老太傅爱书成痴,一辈子都在提携喜爱读书的后生晚辈。
沈太傅恭谦孝顺,秉承沈老太傅之志,一直都在朝堂上举荐有能有才之士,从不任人唯亲,深得皇上信任,也让百官敬重有加。
因此众人暗暗猜测着,这陈青云或许正是因为学业出众,所以才被沈太傅给看中,选为女婿。
四月二十八,陈青云和沈心慧大婚之日。
作为沈太傅唯一的女儿,沈心慧的婚礼可以说是十里红妆,盛况空前。
而国子监也因为赴宴的官员和学子太多,因此还特意停课一日。
沈一帆找了朝堂的一众老臣,给陈青云出了十几道难题。
一开始这些老臣还幸灾乐祸,觉得沈一帆跟女婿陈青云杠上了。
然而当陈青云一一化解难题,成功抱得美人归时,众老臣十分汗颜地笑着,心里直骂沈一帆是只老狐狸。
★ttκΛ n ★¢ o 表面上为难他女婿,实际上是给他女婿显露才学的机会。
如此一来,日后他们想要为难陈青云,便要三思而后行了,如若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
热闹嘲杂的声音里,沈心慧听到了许许多多打趣的声音。
善意的调侃和揶揄络绎不绝,她听见青云舒朗的笑声,有一种凭君戏谑的潜意在里面。
他今天或许很开心吧。
就像她一样,除了在盖头下面傻笑或者脸红,别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从前的口齿伶俐,也都变成了呆傻憨痴。
好不容易才折腾到了新房,她坐到雕花架子床上,床上堆叠的大红色喜被一下子冲击着她的眼睛。
她慌乱间,连忙移开视线。
好在她还盖着盖头,因此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只是她的呼吸急促了些,胸口的位置“嘭、嘭、嘭”的跳个不停。
她努力集中精神,勉强将喜婆说的那些步骤都应付过去。
等到他们都退下时,她全身都是虚汗,整个人无力地轻靠在床沿。
青云帮她摘下发冠,然后捋了捋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温柔地道:“累了吧,热水已经备下了。”
“招呼下人伺候你洗漱,然后好好躺在床上歇一歇。”
沈心慧微微颔首,她看着穿着喜服的青云,发现他今日格外好看,有一种光鲜艳丽之感。
束发的金色发冠,鲜红的交领褙子,还有那翩翩体态上的祥云腰带。
一切都显得恰如其分。
“你先去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沈心慧出声催促道,她现在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不想一直这样面对青云,她会觉得很紧张。
陈青云看着她闪烁的眼眸,那里面的光羞涩而慌张。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得紧张地抓住衣角,好似还没有从他们已经是夫妻这件事里回神过来。
陈青云了然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在她的耳畔大道:“我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娘子。”
陈青云说完,含笑离去。
沈心慧抬首时,只见他眼中满是戏谑的光芒。
她只觉心口一滞,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脸颊越发滚烫了,沈心慧暗暗握了握拳,觉得她真是没出息透了。
别的事情不占强也就算了,偏偏连嘴上还击一句都做不到?
……
陈青云确实很快就回来了,沈心慧刚刚沐浴换衣,正吃着丫鬟给她端来的汤面。
陈青云看着她胃口还算不错,当即轻笑道:“多吃一点,养养精神。”
沈心慧附和着点了点头,她正有此意。
陈青云见她傻乎乎的,不免觉得好笑。
他让丫鬟也给他端来一碗汤面,沈心慧见状,疑惑道:“你在前院没有吃饱吗?”
陈青云慢慢悠悠地吃着面条,语气波澜不惊道:“心里惦记着娘子,没有吃饱。”
沈心慧闻言,脸颊倏尔一红,垂头喝面汤。
片刻后,夫妻两人都吃完了,陈青云去洗漱,沈心慧则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沿边。
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去了,盥洗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沈心慧的脑袋里想的全是……不太正经的画面。
话说她娘给她的春宫图不太好看,太直接了。
不过太子给的到是意境深远,美而不淫,媚而不妖,确实算得上是佳品。
想起太子那厮,沈心慧不免想到表哥。
不过伤心也就是一时的,更何况她相信表哥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沈心慧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脚步声清晰地响动着,她换了一个比较端庄的姿势坐着。
陈青云穿了薄薄的丝绸睡衣,大红色的领口露出蜜色的胸膛,笔直有力的双腿在步伐的摇曳中显露诱人的形态。
沈心慧感觉目光有些热了,她想移开下垂的视线,下意识抬首时,只见青云正朝着她靠过来。
清隽的脸庞风姿俊逸,深邃的眼眸幽光簇簇,薄厚始终的红唇轻抿着,无声地透出一股情欲的味道。
沈心慧咽了咽口水,发现论起色诱,她家青云可真是个中翘楚。
“咳咳……睡吧。”
沈心慧想老老实实地爬进被窝,可这时陈青云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合卺酒。”
他慢悠悠地带,语气中透着意思散漫的揶揄。
沈心慧羞窘,连忙端坐好,只等着他把酒杯端过来。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能没有出息,不能露怯,不能被他看扁。
然而事实是,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整个人越想放松就越紧绷。
陈青云对她的紧张视而不见,只不过在喝合卺酒的时候,他搂住她腰身的手微微用力。
等到酒水悉数饮尽,她也被他带进怀里。
“呃……唔……”
在沈心慧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青云忽然俯身,将他口中的酒水渡给了沈心慧。
沈心慧猝不及防,全都给咽了下去。
陈青云可不想就此放开她,而是越发缠绵地吻了起来。
片刻后,他手掌撑着床沿,将她困在床头的一角,用极其暧昧的声音道:“怕的话,就喝点酒壮胆吧。”
“听说饮酒后的洞房花烛夜,别有一番滋味。”
沈心慧红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她那湿漉漉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惹人怜爱极了。
他不会告诉她,他也很紧张呢!
所以,他其实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了。
今天的她很美,或许想到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每每看到她,都会让他有一种心颤的美妙。
他还记得,用红绸牵着她拜堂的时候,他看不见她的脸庞,可她玉润光鲜的手指,却仿佛牢牢地抓在他的心上。
那一刻,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冲击到他的四肢百骸。
那一刻,他跟自己说,以后一定要让她幸福。
想到这里,陈青云的笑容越发幽深起来。
沈心慧伸手捶了陈青云一下,可因为这番缠绵的热吻以后,她便不再那么紧张了。
陈青云笑着放下酒杯,然后脱鞋上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沈心慧顺势埋首在他的怀里,任凭他的吻从她的发丝蔓延至她的颈窝。
难耐他的温柔,她微微起身,却不想就此落入他的魔掌之下。
屋内喜烛摇曳,屋外夜色正浓。
咯吱咯吱的声音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起,浅碎低咛的声音也妙不可言地轻哼着。 大好四月的风光,遮掩了一室的羞意。
番外十九:将军夫人(萧韦篇)
西北的四月美极了,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清澈得如同天空之镜的美丽湖泊,飞驰的骏马,欢畅在草原上的羊群。
到处都显得生机勃勃,就连边城的集市上都能难得地看到穿过沙漠和草原的西域商人。
萧凤天练兵回府以后,装作无意地逛了一圈府内,结果没有找到那个与他相敬如宾的小妻子。
成亲之后,他便请命回西北了。
这一片有着让他安心的军魂,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大周是真正平静的。
原本他并不打算带着韦静过来,只不过她坚持着,必须要跟来。
到了边城三个月了,他整日早出晚归,基本上都待在军营。
而她呢,也是早出晚归,只不过待的都是训马场和集市。
管家程伯见自家主子都逛了一圈了,当即便道:“将军,夫人她今天出去打猎了。”
萧凤天闻言,脸上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当即皱着眉头道:“跟谁一起去的?”
程伯闻言,当即含笑道:“跟李将军和风将军的夫人一起去的,我让暗卫跟着的,听说去的是北山。”
萧凤天颔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折回书房,准备看一会兵法。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经黄昏,可韦静还没有回来。
他放下兵法,去练武场练了两套拳法。
又半个消失过去了,天色灰麻,可韦静依旧没有回来。
萧凤天坐不住了,他出了将军府,准备沿路去北山看看。
北山距离边城并不远,而且又有驻兵把守,一般是不会出现什么危急的险情。
只不过他还是不放心。
北山下面的驻扎营地里,韦静和其他两位将军夫人将他们打来的猎物都送给了军营里的士兵们,士兵们燃着篝火,都聚在一起吃喝,十分尽兴。
她们因为是将军夫人,并未与那些士兵们坐在一起享用,而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也燃着一堆篝火,正举杯畅饮。
李夫人和风夫人都是将门之后,可她们跟韦静不同的是,都是在边城长大,学的是马上功夫,挥的是杀人的蟒鞭,若是军情紧急,她们便在后方转移粮草,护理伤员,算得上的真正的女中豪杰。
韦静最是敬佩她们,因此自打来的边城,便跟她们成了好友,学习骑术。
这不,她骑术刚刚能过关,立马就拉着她们一起来打猎了。
韦静饮下酒壶里的烈酒,面红耳赤的,却大呼道:“痛快,在京里哪有这种好事?”
“整天跟那群扭捏的小媳妇在一起,不是你刺我一句,就我讽你一言,烦都烦死了。”
李夫人闻言,当即拍手道:“哈哈哈,好事?”
“也就是韦妹妹会如此想了,多少闺秀一听说自己要嫁个只懂打打杀杀的莽夫, 个个都捏着帕子在家里哭,就怕嫁过来没几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瞧妹妹这个样子,想必大将军是个疼人的,没让妹妹吃过苦头。”
韦静跟李夫人相处久了,知道她喜欢开些荤话的玩笑。
那疼人和苦头,意有所指,让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只不过喝了酒,脸上本就热气潮涌。
更何况着篝火闪烁着,也看不见她眼中羞意。
她当即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是个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妻子的人。”
“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李夫人听明白了,她眼眸一转,越发来劲。
只见她坐过去挨着韦静,然后附耳道:“所以,你与大将军成亲这么久,大将军都不曾尽兴么?”
“噗。”
“咳咳……”
韦静受不住地喷了,她看着身旁的李夫人,觉得她的话可真是够……够惊心的。
“哈哈,果真被我说中了。”
“大将军可真个好人,这男人在床上哪有能忍住的?”
“除非……”李夫人卖着关子,不肯说了。
韦静汗颜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话说,她确实能够感觉到萧凤天忍得很辛苦。
她皱着眉头,咬着唇瓣的时候,他很快就草草收场。
只不过这样的夜晚,他总是要洗冷水澡或者一夜都难以入眠。
她有时候也想告诉他,别太迁就她了。
可她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了,毕竟,或许是他不想要呢?
所以他们的情事其实很少,而且,很短暂。
“看来大将军是真的疼你,哪像我家那个,兴匆匆的,只管自己舒服了。”
风夫人附和着一句,语气里听着有些羡慕。
韦静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偏巧这时,李夫人又道:“大将军疼韦妹妹是不假,可这种疼很是伤身的。”
“这男子长期得不到纾解,日子久了,便会……不好。”
“到时候子嗣都会有影响的,所以韦妹妹也应该适时地迁就一下大将军。”
“萧家本就子嗣单薄,大将军又年过二十五,更加要在乎子嗣的问题了。”
韦静静静地听着,觉得李夫人说的有些道理。
毕竟都如此熟悉了,李夫人快人快语,向来说的都是实在话。
她也感觉到,萧凤天不尽兴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异样。
这种异样随着时间的加深越发地清晰了。
“多谢李姐姐,我回去以后,会好好思量的。”
韦静轻声道,显得有些腼腆。
李夫人也不笑话她了,而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大将军是个好的,妹妹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边城挨着驻扎了二十万的大军,所以遍地开的都是妓院。”
“我跟风妹妹在这里都住三十几年了,还从未听说过大将军会逛妓院的。”
“我男人每一次上战场之前都会央着我让他尽兴,下了战场也是一样,那杀人的事情虽说是保家卫国,可他们的心里却淌着鲜血,难以愈合。”
“唯独情事上的放纵,能让他们忘记这种血腥的杀戮和亲眼看见兄弟惨死的痛苦。”
“姐姐是过来人,知道这战场上的男人可比官场上的那些男人要难得多,有时候我们女人能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个家,而是包容和理解。”
“就像是焦土需要很多很多的水来滋养着,才来焕然一新。”
韦静将手里的烈酒放下,静静地听着李夫人的话。
她忽然有些心疼萧凤天了。
作为主帅,他承受的或许更多。
可是他那样沉闷的性子,什么都放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她想起自己收在嫁妆盒里的雄鹰,曾经他也鲜衣怒马,快意驰骋。
也许马儿迈起前蹄嘶鸣的时候,他曾经坐在上面,回眸一笑,神采飞扬。
可那些属于他曾经欢畅的过去都埋在这一片黄沙里。
李夫人和风夫人见韦静把她们的话听进去了,当即便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然后大家开始收拾回城了。
她们两个也是从各自夫君的嘴里知道了大将军和夫人其实有些罅隙,并未有着新婚夫妇的恩爱。
她们也能感受得到,韦静和大将军相敬如宾地处在一块。
这夫妻间,若是其中一个浑得厉害,那路自然是越走越远。
可她们观察韦静也不像那种浑人,大将军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她们思量一番,决定提点提点韦静。
至于其他的,那只能靠韦静和大将军是否契合了。
分开各自回府以后,韦静便没有再骑马了。
她今天骑了一天,两腿的内侧有些疼痛。
她让随从将马先迁回去,自己慢慢地往回走。
平静的边城,夜晚很是热闹。
一路上都是闲逛的行人和休息的士兵们。
许多摊子上都是喝酒吃肉的人,还有许多则带着孩子和媳妇出来闲逛汉子。
没有战争的边城是祥和的,就如同繁华的京城一样,不同的是,边城的人永远都带着一股风沙的味道,好似随时都准备着奔波。
韦静在摊子上买了两条红线编制的手链,一条上面有两条银小鱼,很可爱。还有一条上面有两颗胖乎乎的小花生,叫人萌生爱意。
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韦静一只手带着一条手链,觉得原本低沉的心情又飞扬起来。
她将玉镯放进袖兜里,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半大的孩子撞了她一下。 韦静往后退了两步,这时有人在她身后稳稳地扶住了她。
番外二十:温馨的动容(萧韦篇)
“拿出来。”
韦静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她快速地回头,只见萧凤天抓住这个撞了她的孩子。
那个孩子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玉镯举到了他的面前。
他拿过玉镯,然后对着那个孩子道:“为什么要偷盗?”
那个孩子的肩膀一下子抖得厉害,只听他小声地道:“我是孤儿,没有户籍,没有领到朝廷发下来的安置银。”
萧凤天闻言,当即道:“明天来大将军府。”
那个孩子一下子就跪到地上去,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韦静看到那个孩子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
回去的路上,韦静摸着手里的玉镯,总感觉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萧凤天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回府以后,萧凤天去了书房。
韦静回房洗了澡,然后拿出药膏准备涂抹自己大腿内侧。
她原本想关门的,可她知道萧凤天一般都会很晚才过来睡觉。
再说,若是关门,就显得掩耳盗铃了,毕竟丫鬟门不会在没有出声的情况下进出内室。
想到这里,韦静当即褪了睡裤,只穿单薄浅短的亵裤坐在床边擦药。
药膏是从京城带来的,都是上等的药材配置,还有淡淡的香味。
韦静抹上伤口的时候,药膏抹在腿上,凉呼呼的,十分舒服。
韦静闭上眼睛,想感受那种被药膏滋润的感觉时,房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了。
“厄……”
韦静连忙拉过被子把自己的双腿盖上,可那个放在床沿边的药膏却还敞着,无声地昭告着,刚刚这里的主人在做什么?
萧凤天闻到了药味,他看向韦静,只见韦静不自在地低垂着头,而床边的柜子上,却静静地放着一瓶药膏。
“受伤了?”
萧凤天问道,他径直走到床边,将那药膏拿在手里。
“嗯!”
“今天骑马的时间太久了,腿有些疼,已经擦药了。”
萧凤天闻言,将药膏盖了起来。
“刚开始都会这样,以后就好了。”
“不过骑马久了,对女子的身体不好,以后少骑。”
韦静乖巧地点了点头,她也是心血来潮,平常都只骑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洗漱睡觉了。”韦静轻声道。
她躺下去,将头微微侧着,朝着里面的方向。
萧凤天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去了盥洗室。
韦静听见脚步声远去,连忙把睡裤拉上,张开嘴角,轻轻地呼出一口闷气。
话说,她今晚有些紧张呢。
他们都成亲半年多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好多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觉,他比从前更加沉默了。
韦静闭上眼睛,她其实有点难过。
她知道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她不奢望他的爱情,却处处都想着他是否会多在乎她一点?
其实她很想跟李夫人说,她愿意将就他。
她多希望看到他伏在她身上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是暗沉而炙热的。
有时候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深邃而灼热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光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热烈,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专注。
他静静地望着她,那种感觉,让她原本热起来心渐渐归于平静,归于冷淡。
韦静将被子拉上来一些,盖住胸口起伏的位置,然后微微侧身,睡觉。
她知道他是个体贴的人,知道她腿受了伤,便不会想着跟她做些什么?
萧凤天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韦静已经睡着了。
今天颠簸一天,她早就累极了。
他站在床沿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睡颜,很恬静,嘴巴微张着,呼吸均匀。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的时候,她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涌了过来,暖暖,让他有一些温馨的动容。
有一个暖被窝的人,跟一个人睡在军营里的硬板床上是有很大区别的。
从前的他是听着亲卫兵巡逻的脚步声睡着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是嗅着她清香安然的气息睡着。
今日她们谈论的那些话并不算放肆,至少军营里面他听的更加不堪入耳。
可是看着她静静聆听的时候,他体内顿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起。
包括现在,只要想一想她当时那沉浸其中的面容,他便能勾起某些她细碎难奈的嘤咛回忆。
或许她并没有他想的那样不情愿呢?
萧凤天想着,或许真的只是他太过片面了。
而她又早已笃定他心中又了旁人。
所以,他们表面和睦,其实心里罅隙丛生。
要不要找个机会……试一试呢?
萧凤天想着,眼眸一下子炙热起来。
可他转头看着睡得很香很香的韦静,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忽然就觉得他今晚不适合多想。
如果现在韦静看到萧凤天深邃炙热的眼眸,以及他那微微扭曲不适的面容,或许……她就会知道,萧凤天对她,其实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至少他们真正将彼此看作是相伴一生的那个人。
番外二十一:别样情事(萧韦篇)
接下来的三天,韦静都没有去骑马了。
萧凤天也难得留在府中,并未去军营练兵。
惬意平静的日子里,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时候,一个在描画练字,一个在练武读书。
韦静总有一种感觉,萧凤天在迁就她。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她就是知道。
因为萧凤天看她的目光,已经不似以往那般平淡,而是带着一丝丝的探究和专注。
韦静的心有些乱,她告诉自己,认命以后就不要有期待。
可是他一点一滴的改变都会影响到她,怀着复杂的心绪,韦静主动出了大将军府,去了李将军府上。
李夫人向来是个爱玩的,不一会就约了常夫人和风夫人过府,四人开始玩叶子牌。
叶子牌在京城很受欢迎,韦静也早就暗通其道,因此玩起来的时候格外得心应手。
几位夫人的相公不在,李夫人就让府里备了晚饭,留她们用晚饭。
韦静也假装自己相公不在府里,在李夫人家用了晚饭以后,四人继续玩叶子牌。
许是玩得尽兴,几位夫人离开李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
门口一一道别,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的。
尤其是赢了几十两银子的韦静。
韦静看着随行亲兵牵了马车出来,她丝毫不觉有任何异样。
只是在掀开车帘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只见萧凤天稳稳当当地坐在里面,此时他静静地靠在马车里的靠垫上,然后抬高下颚,深邃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她。
“咳!”
“你什么时候来的?”
韦静收敛脸上的笑容,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到萧凤天的身边。
“酉时过来的。”萧凤天淡淡道。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韦静有些赧然。“下次你直接让人去叫我一声就好了,我们就是在玩叶子牌。”
萧凤天微微斜倪着视线,便看着韦静不好意思羞红的脸颊。
“你似乎不喜欢待在府里。”萧凤天出声道。
厄?
也不是不喜欢吧,韦静想。
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些局促。
所以便下意识想要避开,当然,除了晚上两个人睡在一起的那几个时辰是避无可避的。
“府里待久了会觉得闷,李夫人和风夫人她们都是爽利人,偶尔跟她们一起相处会觉得很有趣。”
“偶尔?”萧凤天语气有些狭促。
韦静的脸更红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萧凤天没有再继续打趣她,而是在回府后,突然来了一句:“伤好了吗?”
“啊?”
韦静愕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伤?
她哪有什么伤啊?
看着她一脸懵懂不知的样子,萧凤天难得好心情地戏谑道:“你腿上的伤。”
韦静只感觉脑袋轰地一声,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得绯红起来。
她疾步往卧房走去,一路上都低垂着头,就害怕被下人们看出异样。
萧凤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觉得还是这样的她比较真实。
他浅浅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吩咐亲卫给他送些吃食。
下晚去寻她的时候,他本意是想叫她回来吃晚饭。
可后来得知她玩得不想回府,他便也不去勉强。
她高兴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松鼠,那眼睛又黑又亮,让人心生爱怜。
萧凤天回房的时候,韦静已经洗漱好了。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因为萧凤天的到来而开始狂跳起来。
幸好萧凤天没有再说些什么让她觉得不适的话语,而是径直去了盥洗室。
简单地洗漱后,萧凤天看着依靠在床头看书的韦静,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安歇了。”
萧凤天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道。
韦静顺势放下书卷,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萧凤天原本是想和从前一样,只是比从前更加用心一点,细细地感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然而,她的表现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有趣。
比如现在,她很紧张,却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萧凤天想要逗趣的心思越发浓了,他吹灭了床头的灯,然后揭开被子躺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呼吸的声音轻时如风拂弱柳,似有若无。她呼吸重时如闷鼓长敲,余韵极长。
微弱的月光从窗户那里透进来,低沉朦胧的夜色里,他抿着唇角,眼里的笑容越发深了。
韦静直挺挺地躺着,双手紧拽着被子。
她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她又不想让萧凤天知道。
于是她便如那溺在水中的浮萍,摇摇摆摆,起起伏伏,一个劲地压抑着,企图在获得那喘气的时机时又能隐匿自己的狼狈。
她这个时候会恨自己没有出息,明明已经看懂了他眼中的玩味和戏谑,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受他的引诱。
说到底,不过是她不知何时将他放在心上。
却始终委委屈屈地觉得,他心里没有她。
为了不让他心有愧疚,所以连自己的心意也要藏着。
哎……
韦静在心里长长一叹,她就是一个没有出息,又矫情的女子。
她在想,若是乐安县主那样的女子,又会如何呢?
乐安县主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婉约宁静之美,眼里的光明媚极了,暖暖的,像是三月初春的太阳。
她听婆婆说过了,他的命是乐安县主救的。
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生死险情,是她无法逾越的过去。
越是明白,她的心里就越是酸楚。
可乐安县主呢,那样的聪慧的女子,在她和萧凤天成亲之后,还特意来告诉她:“珍惜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过去终究会成为过去,而她拥有的将来也只会是她和他的将来。
道理那么浅而易懂。
可是她还是缺乏追逐他的勇气,她是那样被动的人,看不到他对她有意,便可以沉静如水地继续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
韦静的眼中渐渐有了自嘲,一个不肯努力的人,又渴望着最幸福的结局。
她这不是做白日梦吗?
甚至于比做白日梦还要可耻一点!
心里升起的热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自我反省。
就在韦静心绪万千的时候,萧凤天微微侧身,被子下面的手突然覆上了韦静紧拽被子的手。
韦静的思绪一下子全停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那一只手上。
有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正把玩着她的小手,时不时捏一捏她的手指,揉一揉她的手背,恍惚中,她总觉得自己的手背肿了,胖乎乎的那种感觉,让她莫名起了一丝羞恼。
她想抽出来,可是他的手比她想象的还要有力。
光光是有力也就罢了,可他似乎玩上瘾了,竟然还顺着手腕往上游走……
韦静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像是堵在嗓子眼一样,让她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更为让她难耐的却是,她僵硬的身体在轻颤。
她知道他能感觉得到,羞恼的她却不能抵抗。
她多想一巴掌拍下去,告诉他不许动。
可为什么不许动呢?
又不是没有动过?
韦静想着,心里越发煎熬了。
肌肤上的颤栗感很清晰,从温热到灼热的异样也很清晰。
萧凤天感受着这一切,像是发现令他心仪的兵器一样,他开始了细致认真的探索。
两个人的呼吸都默契地压抑着,静谧的气氛中,似乎有氤氤氲氲感觉自心田冉起。
韦静的默许让萧凤天越发胆大起来。
记忆中听过的那些关于女人的谬论全都冲击在脑海里,他开始寻着他所想要的,以及自己想给予的,都在这闷热的被子底下,开始了一轮让人回味无穷的夫妻情事。
黑暗中,破口而出的嘤咛声似乎掺杂着一丝欢愉。
萧凤天紧紧地扣住韦静的细腰,然后抵靠得紧紧的。
彻底放纵的那种美妙,可真是销魂蚀骨。
他难耐地仰着头,感觉烟花刹那间在脑海中炸开。 而他抱着的韦静,则媚眼如丝,红艳艳的唇瓣上齿痕交错。氤氲般的眼眸中,一片绯色迷离之光,好似潋滟的湖光里,有着一簇簇跳动的火焰一样。
番外二十二 :相公我很担心你(萧韦篇)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萧凤天就醒来了。
他习惯性地想伸展自己的双手,可左臂上那颗小脑袋貌似一动也不动,睡得很熟。
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手腕,似乎触动着心里那根柔软的弦。
他微微侧身,看着韦静就躺在他的臂弯里,一只手还扣在他的腰间。
昨天夜里他有心放纵,到是累到她了。
想到她仰着头,无意识想蹭着他胸膛的样子,他立即就感觉一阵激颤。
陷入情欲中的她,像是风雨中寻求庇护的花朵,左右摇曳,花枝轻颤。
他恶劣地一再索求,就想看看她到底能够承受多少。
可当看到像小兽一样无助又迷茫地看着他时,他发现自己坏得有些过分了。
心里潜藏那一抹温柔被激发出来,到最后,看到她累瘫在他怀中却满面潮红,糯糯轻哼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将她卷入怀中,好一番疼惜揉爱。
……
韦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她是被饿醒的,羞燥地起床用膳,然后接着午睡。
可满床都是萧凤天的气息,她揉搓着那枕头时,就会想起萧凤天揉搓她的样子。
没办法,最后只能唤来丫鬟收拾床铺。
看着丫鬟们个个暗暗兴奋的目光,韦静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不能再红了。
自己嫁的男人,温柔的时候像猫。
可凶猛的时候,比草原上的雄鹰还要傲慢猖狂。
昨夜她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眼中那深邃的光芒,可她的目光越是清晰,他的动作越是孟浪。
到最后羞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劲地感受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那破口而出的声音就从门窗缝隙溜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萧凤天秉持着男人天性使然的探索精神,好一番肆意放纵。
而韦静则秉持着默许加迎合的态度承受着,一时间夫妻二人蜜里调油,到也过得比从前更亲密几分。
然而这份甜蜜的日子并未维持太久,七八月的时候,天不降雨,边城陷入旱天。
天镜湖的水勉强可以支撑着驻扎大军和边城百姓的饮用,然而周边那些零散的部落却装作平民百姓穿过边城来天镜湖取水。
其中就有边城人谈之色变的食人族。
萧凤天接到于洲密报,在边城城外的荆丛山发现了被剔完肉的尸骨,一共有十三具,全都是年轻的女子或者孩子,死状极其凄惨,连脑浆都被吸干了,像是恶鬼所为,只留下可以辨认的骨架。
食人族一直存于西边的黑山山脉,那里荆棘丛生,野兽出没,是边城出了名的禁地。
萧凤天召集手下得力的大将,准备组建一支精兵,暗中潜伏在边城城外,一举将趁机为害百姓的食人族铲除。
这只精兵由于洲亲自统领,而城中也遍布着萧凤天的探子和亲卫,一旦发现食人族,立即通知城中潜伏的亲卫进行围剿。
由于一直关注事件的进展,萧凤天又开始早出完归。
伴随着食人族的绞杀,关于食人族将人啃食分尸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暮色沉沉之下,秋风乍起。
韦静看着庭前摇晃的阴影,心里越发担忧了。
传说食人族力气极大,可以一纵一跳三丈之高。
更有一双可以撕裂猎物的双手,那凶残的样子比恶狼还要厉害十分。
韦静之所以心神不安,那是因为萧凤天说过,为了防止其余部落暴动,所以他们并未关闭城门,只是暗中寻觅食人族的踪迹,加以围剿。
最近几日,食人族的人窥探得其中的猫腻,在杀了其他部落的人以后,再换装进城。
已经有几个探子被杀了,身体活活被撕成两瓣,饮尽鲜血,十分恐怖。
萧凤天说,食人族虽然凶残,却不会时常出现在食人族的领地之外。
他怀疑食人族发生了变故,不仅仅是因为天旱,而是有食人族的族人被驱逐出领地,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返于边城,获取他们需要的食物和水源。
在边城这样恶劣的生存条件下,部落都不会轻易驱逐自己的族人。
除非真的是出了十恶不赦之徒,可那样也只会是一两个,而不是成群结队。
唯一的可能,食人族发生了暴乱,而输的一方则被彻底驱逐出来。
随着越来越黑的天色,韦静的担忧也在无限之中放大。
她紧蹙着眉头,双手绞着手帕转圈。
门外守着的护卫看着站在门口眺望的将军夫人,一个个欲言又止。
韦静知道她有些草木皆兵,毕竟他是经历过无数次险情,一次次从生死边缘强悍归来的大将军。
他遭遇过伏击,暗杀,围剿,可他都还好好地活着,活着跟她成亲,活着跟她一起过日子。
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他们都还没有孩子,看不到他的身影出现在这夜幕中,她的心也如这夜色一样沉寂,荒凉到只有恐惧和孤单。
这样漫长的等待持续到了戌时。
马蹄的跶跶声响彻在耳边,韦静早就僵硬的身体突然朝前走了两步,因为迈的步伐太快,她差点栽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那熟悉的身影骑着他那匹烈焰,带领着他身后的精锐的亲卫,风尘仆仆地入了府外高高挂着的灯影中。
刺鼻的血腥味袭来,韦静只觉得心里砰砰砰的,似乎有闷鼓长敲,扰得她不得安宁。
“相公!”
韦静喊了一声,眼眶顿时就湿润了。
萧凤天一跃下马,两步就来到了韦静的面前。
他知晓她担忧了,这样在大门外迎接他,她还是第一次。
而且她唤他“相公”,这声音只有在他们新婚之夜时,他才听过。
萧凤天觉得一身的疲倦和杀戮的戾气顷刻间全都消失了,他揽住她的肩膀,拥着她往府里走。
“没事,都是那些畜生的血。”
萧凤天出声道,可又觉得不太妥。
他适时地拉开距离,然后看着韦静道:“你先回房,我洗漱后再来。”
韦静怔怔地望着他,院子里的怪风还在绕圈,呼呼地在耳边响着。
她很不喜欢忽明忽暗的那些影子,就像她不喜欢此时他眼中的闪烁的光芒一样,有犹豫,有愧意。
她突然扑过去,然后死死地扣住他的腰身道:“我不怕闻到这鲜血的味道,只要不是你的,我就不怕。”
“我们回房吧,我帮你洗澡。”
她说完,幽幽地抬眸,然后接着又有些委屈地道:“相公,我很担心你。”
那柔媚的眼角有了湿意,原本亮晶晶的眸子覆上一层浓浓的水雾,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她眼中深藏的情意。
可她微微翘着的红唇,无声地透出一股无助和惶恐。
萧凤天的心顿时就软了。
他将额头抵靠在她的发间,然后深深地嗅着她的发香道:“好,我们回房。”
……
氤氲的雾气在珠帘内徐徐升起,像是仙雾缭绕,遮挡着那室内羞人的春光。
韦静伸手给萧凤天解着衣袍,一双黑眸沉静如水,只是轻抿着的红唇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的动作不慢,轻柔之中带着爽利,似乎想要快点除去他这一身的血腥气。
萧凤天低着头,那垂下的视线落在她红红的耳朵上。
勾了勾嘴角,萧凤天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宠溺。
入水后,萧凤天满足地眯了眯眼。
那些食人族竟然妄图征伐安山部落,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或许整个安山部落的男人和孩子都活不了。
想到这些猖獗的食人族,萧凤天的眉峰又皱在了一起。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棘手,这些混在各个部落中的食人族若是不铲除,只怕用不了多久,边城的百姓就不得安宁了。
就在萧凤天沉思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疑惑地回头,只见韦静已经将外衫和里衣都脱了,那如暖玉一样的手指正攀上后颈的位置,那里有两根细长的带子被拉开,顷刻间那薄薄的肚兜顺着那玉琵琶般的背脊滑落,而此时的韦静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番外二十三:盯上 (萧韦篇)
萧凤天瞪大眼眸,微微张着的红唇昭示着他的愕然。
转过头来的韦静自然也看到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萧凤天,她拽着一把从身上扯下来的肚兜,然后慢慢走进浴桶。
从头到尾,萧凤天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只是安深邃的眸子越发暗了暗。
晃动的水波从他的身体上掠过,像是一双无影的手在挠着他的心脏。
一股强烈的渴望袭来,萧凤天猛然抱住这个胆敢如此勾引他的女人,当即道:“你是故意的。”
韦静往后仰着头,彻底靠在萧凤天的胸膛上。
她感受着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然后闭上羞红的眼眸。
润泽艳丽的红唇微微张着,只听韦静沙哑道:“我一直想骗自己,其实我可以漠视你。”
“我们来边关这么久,你何时出去,又何时回来,我都装着不在意。”
“可是知道你会有危险,又看不到你回来,我突然就觉得很害怕。”
萧凤天的手从韦静的腰线上滑,然后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下颚抵靠在她的颈窝,哪里热乎乎的,让他觉得连心也滚烫起来。
这些年他上过无数次战场,担心他的那些兄弟次次都以命相救。
感动那些事情对他来说,是一种看不见的伤口,很疼。
可是再疼,他也渴望自己被在乎着。
不仅仅只是兄弟,亲人,妻子。
将来或许还有他的孩子。
在战场上厮杀的人,都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都是极度渴望被在乎,不被黄沙淹没,不被鲜血覆盖,不被马蹄践踏,不被遗忘。
众志成城,保家卫国,那是一种精神。
马革裹尸,视死如归,那是一种信仰。
有了这些,他们才不会觉得寂寞。
可正是这些,他们才会觉得惶恐。
因为杀戮和死亡最终留给他们的,无非就是一地的鲜血和尸体,感情于他们来说,是脚铐,是枷锁,是徒劳的牵挂。
许多士兵在身残卸甲时,才能真正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听过他们离开边关时的那种声音,让他由衷地感觉到了战场的残酷和无奈。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走。
身为一军统帅,他就像是城墙上高高扬起的战旗,只要立着的一天,便如同翱翔的雄鹰,永远有着不可侵犯的姿态。
“别怕,那些畜生还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关闭城门围剿,其余的部落必然恐慌,到时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会受到伤害。”
“我会加派人手,务必在月底之前解决掉他们。”
萧凤天做出承诺,他根本没有把那些食人族放在眼中。
只不过顾忌太多,所以就显得束手束脚,进展缓慢。
不过怀中的小女人竟然如此担心,看来他不尽快也不行了。
毕竟,让自己的女人成天提心吊胆,那可不是他萧凤天作为。
韦静转过身,然后紧紧地抱着萧凤天。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蹭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
越来越紧绷的身体滚烫极了,可是她却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让她能在此时此刻,如此放肆地依赖在他的怀中,与他如此亲密地拥抱着,肌肤相贴。
如此胆大又热情的韦静是萧凤天所陌生的。
他的双手搂住她的细腰,目光触及之处,皆是一片白皙润泽的肌肤。
胸前的触感那么清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急剧地发生变化。
湿热的吻落在她的肩头,试探性的接触让她更加贴近。
萧凤天得到默许,当即越发地放肆起来。
晃动的水波越来越大,很快便有拍击水面的声音。
浴桶外的水湿了一地,一路蔓延到了珠帘外,就像是这遮挡不住的春光一样,已经倾泻而出……
狂野的男人是惹不得的,他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狼,狠狠地索取着。
她迷醉之中,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哪怕是看不见他的脸,摸不到他的身体。
可随着着晃动不停地水波,她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他,以及他动情时的轻咛。
那一声“娘子”叫她顷刻间便软了身体,差点栽倒进水里。
还好他及时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不然可真是……让她太过丢脸了些。
……
一场激烈的情事过后,这一夜的萧凤天和韦静相拥而眠。
天亮后,萧凤天又召集几位将军,分别给他们五十精兵,然后城里城外同时搜索。
如此大张旗鼓地围剿下,食人族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接连三天,堆在城外的食人族尸首便已经有六十八具了。
“大将军,这些食人族的首领还没有找到。”
于洲查看所有食人族的尸体以后,很肯定地跟萧凤天汇报。
食人族的首领通常都会在脖子上刺出獠牙,就像是另外一个吃人的血盆大口。
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食人族突然出没,肯定会有首领,不可能是一盘散沙。
萧凤天回望这城外的辽阔山林,眉头皱起。
“你带人继续守在这里,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要放过。”
“传令下去,城里也要戒严,穷途末路的畜生只怕会大开杀戒。”
萧凤天下完命令,然后策马回城。
冷冷的秋风从他的脸颊上刮过,有些疼。
可是他却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像是怨毒的蛇一样。
萧凤天回头,呼啸而过的风惊动山林的飞鸟,四处都传来一些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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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怨毒的视线,却似乎消失了。
或许那漏网之鱼的食人族首领眼睛盯上他了,萧凤天心生警惕,让暗卫给于洲又传了一道命令后,这才返回大将军府。
隐秘的林荫中,头顶着草环的男人身无一物,他站在深坑之中,高高的身体只探出一颗脑袋。
可那脑袋极大,像是磨盘一样。 而他那深凹的眼睛里遍布血丝,殷红的目光像是屠杀的恶鬼,正死死地盯着他将要下手的猎物。
番外二十四:怀孕 (萧韦篇)
接连一月,边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旱天过去了,深秋里的几场大雨来得又快又急。
萧凤天不再早出晚归,韦静心里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可这两天她有件挠心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跟萧凤天说。
她的月信迟了足足五天了,成了亲,两个人又时常缠在一处。
关于孕事,身边提点的老嬷嬷隔山差五就说上那么几句。
她知道月信迟了不代表就怀上了,可她月信一向很准,最迟上五六天的,也就有那么一两回。
而且她最近还嗜睡,每天都要睡午觉,不睡就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韦静想先去找个老大夫看看,如果确定怀上了,再跟萧凤天说。
不然若是说了,又没有怀上,那就尴尬了。
韦静挑着萧凤天跟下属议事的时候出府,身边的亲卫也没有带,只带了贴身丫鬟彩英。
书房里,于洲正跟萧凤天回禀道:“人肯定已经入城了,昨夜我让兄弟们上山又搜了一遍,连粪便都没有找到。”
“现在他肯定是躲在这城里的某一处,准备伺机报复,怕就怕他会四处纵火。”
食人族弹跳力极好,若是接连放火,那后果十分严重。
萧凤天沉凝了一会,当即道:“接连大雨,他就算想要纵火也不会是这两天。”
“我会调动府里的暗卫跟你一起搜,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他。”
于洲领命而去,萧凤天渡步到府门外,准备在这四周打探一下。
这时门外的亲兵见他出来,当即便道:“将军是来寻夫人的吗?”
“夫人往东边去了?”
萧凤天闻言,蹙起眉头。
李将军和风将军家在南边,所以韦静不是去找李夫人或者风夫人。
她上街了,东边上的街道是最热闹的。
“夫人带了几个人去的?”萧凤天问道。
守门的亲卫闻言,当即便道:“夫人只带了彩英。”
萧凤天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他当即骑着自己的烈焰朝着东边追去,跶跶的马蹄声中,很快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与此同时,韦静随便找了一家医馆。
坐馆的老大夫给韦静号了号脉,沉凝了一会后道:“夫人已有一月的身孕了,日后需多加小心,不要劳累。”
“太好了,夫人有身孕了。”彩英在一旁兴奋地道。
韦静的猜测得到证实,心里悬着的大石放下,眼里也满是流光溢彩。
她笑着给老大夫致谢,然后给了银钱,带着彩英出了医馆。
“太好了,这下还不知道将军会怎么高兴呢!”
“京城那边也要去信,指不定老爷老夫人他们就盼着这个消息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一胎定是个小公子!”
彩英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韦静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的笑容深了几分。
有了孩子,她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
她的步伐快了起来,想早点回府告诉萧凤天。
可在一个拐角的时候,韦静和彩英都被击晕了。
韦静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又脏又臭的房间里。
眼前的光少得可怜,昏黄的色彩从钉住的窗缝中透了进来。
她心里一紧,连忙坐起身来。
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只是后颈疼得厉害。
慌乱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不远处蠕动的一个血人。
太可怕了,韦静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有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慌乱间她又摔了下去。
“啊……”韦静双手护着肚子,手肘撞在地上,疼得她痛呼出声。
这番动静下,与她一起被抓来的彩英也清醒过来。
“夫人!”
彩英连忙扶起韦静,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眼前的屋子不大,像是废弃已久的,到处都是一股霉味。
可霉味当中透着血腥和骨肉腐烂的味道,更何况远处的草堆里,还蠕动着一个血人。
“夫人……”彩英欲言又止,双目含泪。
显然眼前这一番景象着实吓到她了。
韦静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她们的身后是一堵墙,有些潮湿,却很牢固。
窗子是被钉住的,只有门可以走。
韦静的瞳孔几番收缩,她很怕,怕死在这里。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去试一试,她死也不甘心。
“我们去推一推那扇门。”韦静出声道,然后往前挪步。
彩英跟她一起,两个人试探性地靠近那扇门,慌乱中,只有“咚咚咚”心跳声清晰入耳。
她们不敢去看那个血人,也不敢细听那微弱的呻吟声。
因为血淋淋的景象,实在是太过恐怖。
她们很快到了那扇门前,可惜的是,她们拉不开,也推不动。
韦静看着地上的门缝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她低下头,发现有棕色的毛发从那缝隙里钻进来。
仓惶间,她猛然惊觉自己和彩英到底遇到了什么?
她拉着彩英往后退去,刚刚退出几步之遥,“嘭”的一声,眼前的这扇房门突然被人一脚狠狠地踹开了。
一个高高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额头很大,脸盘很宽,颧骨突出,眼睛凹陷,更可怕的是他的嘴,染红了血。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穿,棕色的毛发浓密粗卷,像野人一样赤裸裸。
“食……食人……族……”彩英不敢置信地结巴道,随即被活生生地吓晕过去。
韦静的指甲狠狠地掐入自己的掌心,她看到眼前的男人脖子上的刺出的獠牙,知道这个就是萧凤天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抓住的食人族首领。
他张着嘴,“嗤”地一声,似在嘲讽因为看到他而昏厥过去的彩英。
他的双眼生戾地盯着韦静,然后打量着她那偏瘦的身体,目光显露不满。
韦静什么话也不敢说,连呼吸都轻得似有若无。
她用力将彩英拖到边上的一角,然后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凶悍的食人族首领。
只见他径直走到那个血人的面前,然后捞起那血淋淋的身体,张嘴就啃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后,韦静连忙闭上眼睛。
她的手狠狠地握了起来,身体在轻颤着。
咀嚼的声音,鲜血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那微弱到几乎已经没有声音传出的痛苦低嚎。
韦静控制不住地想吐,可是她不敢,胃里在痉挛着,她害怕自己的异样惹得这个比野兽更加恐怖的男人。
她死死地低着头,任由眼泪滚滚而落,然后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地忍受着,胃里翻天覆地地搅,鼻息之间全是血腥味,仿佛连唇齿之间都是。
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个血人的。
模糊的眼帘中,她看到那个血人的一根内骨被活生生地掰断,然后啃食后就丢弃在草堆里。
那些草堆里到处染了血,也不知道掩盖了多少骨头。
她终于明白,腐臭的那种味道,来源于何?
剧烈的恐惧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多害怕自己也会像那个血人一样,被活生生地吃了。
那种血色弥漫眼帘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颤抖着,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不远处的血人只剩下骨架,从头到尾,韦静都没有看清楚,到底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她看到那个食人族首领抹了抹嘴,站起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露出赤裸裸的嘲讽,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死物。
韦静知道,下一顿他要吃的,或许就是她和彩英了。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彩英,慢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醒来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跟她承受着无尽的恐惧,更何况以彩英的胆小,说不定会惊叫痛呼。
到时候惹怒了他,被当场撕成两半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韦静低垂着眼睑,默不出声地抱着彩英。
兴许是吃饱了,那食人族首领盯着韦静看了一会以后,出去了。
房门被他关起来,而他便坐在那门口,守着自己房间里的食物。
夜幕中,遍布灯火的边城里四处都是暗影。
此时的萧凤天已经急疯了,将身边所有能用之人全都调动着,四处搜寻韦静和彩英的下落。
偏僻的将军府后巷中,曾经被查封的石府罕有人知,边城的百姓皆以为那一片都是萧将军的地界,就连许多萧家的亲卫都是如此认为的。 可当萧凤天搜寻一夜都找不到韦静和彩英的踪迹时,他将那沉痛涣散的眸光聚焦到将军府的方向……
番外二十五:敞开心扉(萧韦篇完)
窗户外不再是黑沉沉的,有亮眼的光刺了进来。
韦静抱着醒来就控制不住颤抖抽泣的彩英,眼里堆满了死寂。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那个高高耸立的人影踏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眠,心神有些恍惚。韦静清晰地感觉到,地面上有些晃动。
彩英先是往她怀里缩了一下,可下一瞬间又坐直身体,挡在她的面前。
韦静的心里淌过一丝暖流,无论如何,至少恐惧没有磨灭彩英所有的神智。
“夫人别怕,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彩英抽泣道,她双眸红肿,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偷看了那个跟小山似男人。
那么高,那么壮,什么都不穿,到处充斥着蛮横的破坏力。
他冷戾地盯着她们,那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的,露出了牙齿上还沾染的生肉和碎沫。
鼻息之间都是恶臭的血腥味,彩英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豆大的泪滴一连串地落了下来。
就在那个男人朝着她们走来的时候,彩英忽然对着他扑了过去。
“彩英!”韦静惊叫一声,她伸手去拉,手指从彩英的褙子上滑过,眼睁睁看着彩英冲了过去。
“嘭”的一声,那人一掌拍在彩英的身上。
彩英的身体飞落,撞击在墙面上,然后跌到下来,陷入昨天那堆骨架当中。
“噗……咳咳……”
“夫人……别怕……”彩英吐了一口鲜血,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韦静惊惧后痛苦万分,她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视着眼前这个畜生一样的男人,心里满是无法宣泄的仇恨。
男人冷眼回视,眸中泛寒,朝着韦静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迈得极大,几乎两步就来到韦静的面前。
韦静后怕地往后退去,水漾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几乎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当后背抵靠到冰冷的墙面时,她卷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一团死亡的阴影彻底将她笼罩起来。
男人眼瞳深眯,凹陷的眼睛里铺张着一丝邪性的杀意。
只见他伸手对着韦静的脖子掐了上去,似乎乐意她的生命终绝在他的几根手指之间。
可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韦静的脖子时,只听“咻”的一声,一根铁箭从门外射进来,直直地射过他的喉咙,然后钉在韦静额头上一尺来高的墙壁中。
韦静听见动静,倏尔睁开眼。
只见面前的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墙面上的铁箭,而在他的喉咙那里,正有鲜血喷涌而出……
“小静!”
萧凤天的身影蹿了进来,他一脚狠狠地踢在那个碍眼的男人身上,然后瞬间将韦静紧紧地抱在怀里。
“呜呜……”惊惧后的韦静控制不住地在萧凤天的怀里哽咽着,她彻底被吓坏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以为活不成的人是她。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连自己有孕的事情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可是他来了,他来救她了。
悲喜交加下,韦静很快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萧凤天连忙抱着她往外掠去,剩下于洲处理食人族首领的尸首以及解救还未身死的彩英。
……
韦静陷入噩梦中,她梦见有一双带血的手对着她伸了过来,正要夺去她的性命。
她惊恐地叫了一声,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紧紧地握住,而她也只是做了一场梦。
萧凤天守在床边,看着韦静满头虚汗的样子,心里越发愧疚极了。
他将她揽入怀中,然后顺着她的背脊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那个畜生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祸害人了。”
韦静的手紧紧抓住萧凤天的衣襟,她的眼眶红了又红,温热的泪水接连掉落。
“彩英呢?”韦静连忙问道。
“她没事,只是受了伤。”萧凤天回道,心疼地看着韦静。
韦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她很快又道:“他会吃人,吃活人……”
“血淋淋的,太可怕了。”
萧凤天的身体一僵,于洲回禀过了,那个封起来的房间里,总共有三具尸骨,都啃得只有骨架了,而且还是散了的骨架。
幸好她没有出事,不然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原谅自己?
“他不是人,是畜生。”
“他已经死了,别怕。”萧凤天再一次抱紧韦静,可他随即想到什么,连忙放开她。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用额头抵靠在她的额头,十分温柔地道:“府医说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为了孩子,坚强起来,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无论你想去那里,我都会跟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萧凤天说完,摩擦着韦静的小脸,眼中的缱绻之情显而易见。
韦静的苍白的脸颊有了泛起了一丝红润,她闭上眼睛,稍稍平复后道:“我原是想证实了再请府医,怕没有怀上,让你空欢喜一场。”
“可是却差一点……”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的心不安稳。”
萧凤天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道。
其实他很自责,找不到她的时候,自责和痛苦淹没了他。
那一刻,他想的全是她温温柔柔陪在他身边的样子,一个人寂寞太久,有一个红袖添香的人为伴,是一种幸福。
可惜他一直以为可有可无,她是那样敏感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打算?
所以,在怀疑自己有孕的时候,她都要先去外面确认了,才想来告诉他。
她想给他那种不会失望的欢喜和激动,可落寞和忐忑,她却想自己受了。
萧凤天俯身亲吻着韦静的额头,然后愧疚道:“都是我的错,从今往后,你靠着我的肩膀就好,无论是喜是悲的消息,我们都一起面对。”
韦静闻言,心里热乎乎的。
她紧紧抱着萧凤天,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已经为她打开了。
一直以来,她所求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一个走进他心里的机会!
韦静想到这里,当即也敞开心扉道:“相公,我其实很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相公,我以后会好好爱你的!”
“嗯,我也会好好爱你的!”
萧凤天揉了揉韦静的头发,然后用脸颊温柔蹭着她的额头,像哄孩子一样。
韦静眯着眼睛,笑得嘴角弯起,满足得像是刚刚储满松果的小松鼠一样。
……
八个半月后,韦静突然发作,产下一子,萧凤天取名为萧行屹。
萧行屹两岁的时候,韦静又怀孕。
彼时边境许多部落驻扎之地沙化,不免又要争夺新的领地,于是边城略有不稳。
为了让萧凤天安心战事,韦静带着萧行屹暂避定南府,直到萧凤天处理完边城事物后来接她一起回京。
同年十月,韦静在定南府产下一女,请李心慧帮孩子取名。
李心慧见萧凤天自孩子产下便抱不离手,心里既宽慰又高兴,她为孩子取名为萧瑾萱,美玉无忧之意。
因为边城平静下来,萧凤天便陪着韦静在定南府住三个月,夫妻二人这才启程上京,带着两个孩子回去看望长辈们。
陈青云和李心慧去送他们的时候,只见萧凤天先扶着韦静上车,然后从奶娘的手中接过萧瑾萱递给韦静,这才抱着萧行屹进了车厢。
韦静撩开车帘对着李心慧挥了挥手,笑得明艳动人。
萧凤天对着陈青云颔首,目光不再聚焦在李心慧的身上。
待他们的车队缓缓驶离定南府后,李心慧有感而发道:“真好啊,萧大哥也娇妻在怀,儿女双全了。”
陈青云闻言,捏了捏她的心道:“哦,难道你不是娇夫在怀,儿女双全吗?”
李心慧闻言,视线落在陈青云清隽如玉的面容上,然后玩味地点了点头道:“嗯,是挺“骄”的。”
“呵!”
陈青云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了。
李心慧顺势靠过去,然后温柔地蹭着他的胸膛道:““骄”才好呢,我就喜欢你“骄纵”的样子。”
陈青云闻言,圈住她的腰身道:“可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会“骄纵”!” 李心慧:……
番外二十六:只有你一个女人(谢姚篇)
姚玉珊嫁给谢明坤以后,发现谢家比她想象的要和睦很多。
婆母慈爱,小姑温柔,整个府中皆以嫡长为尊。
她嫁过来第二个月就开始管帐了,婆母把能用的下人都拨给了她,公中的账面很稳妥,让她吃惊的是谢家外面铺子的账目。
那些铺子一月收入的银钱比忠义侯府三个月的总收入还多。
姚玉珊想起了父亲给她的夜明珠,她曾以为那便是她的压箱之物,可新婚夜谢明坤又给了她一颗,说是凑成一对,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手中那颗是早些时候谢明坤送给她的谢礼。
曾经她之所以会撞见谢明坤出事,无非是想找一个士子,嫁出来后好当家做主,不再受制。
她甚至于还想,以忠义侯府的脸面,她的嫁妆最起码也有几千两银子。
旁的不说,盘几家铺子维持家中嚼用也是够了。
可谁知道,嫁的这个不仅仅仕途通畅,就连家底也丰厚得很。
出嫁的时候,她父亲做主给了她嫡女份额的嫁妆,当时她心里还略微觉得熨帖,至少能在谢家把腰板挺直了。
可现在她回想起自己当初的那些想法,只觉得惭愧。
前些日子她月信迟迟不至,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已有身孕一月有余。
这本是件大喜事,可按照规矩,她带来那几个丫头,总是要挑一两个开脸,给谢明坤做通房的。
因着她怀有身孕,谢明坤和婆母都没有提,反而又抽调两个婆子给她使唤,就怕她会劳累。
姚玉珊思来想去,萍儿万万不能的,且不说那丫头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她也不想日后心生罅隙,折了多年的主仆情分。
剩下的那几个都是嫡母选来的陪嫁,个个姿色不俗,她知道其中也有父亲的意思。
天色暮晚,谢明坤迟迟而归。
今日朝堂有御史弹劾工部侍郎黄炎亭,刑部奉命彻查,而谢明坤任刑部侍郎,自然好一番忙碌。
自从陈青云离京,皇上便额外偏爱谢明坤,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谢明坤也确实有些手段,又因从不偏袒受贿,因此得了谢铁面的外号。
姚玉珊服侍谢明坤洗漱后,下人早就准备好了膳食。
夫妻俩坐下一起用膳,姚玉珊胃口不好,随便吃点就放下了。
谢明坤添了两碗饭,姚玉珊就在一旁坐着,眉头微拧,面色沉凝。
谢明坤以为她不舒服,匆匆用完晚膳后道:“我看你有些不适,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姚玉珊闻言,面色更是惭愧。
她摇了摇头,打发下人后道:“自从我嫁过来,相公和婆母都待我很好。”
“如今我有了身孕,这几日寻思着给相公抬两个通房,不知道相公可有中意的人选?”
谢明坤闻言,古怪地看了一眼姚玉珊。
姚玉珊莫名觉得心虚,下意识把头低下去。
“怀孕不宜多思多虑,更何况我没有这个心思。”
“我早先是有一个通房的,不过也打发出去嫁人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谢家不是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谢明坤说完,姚玉珊的脸红了起来,眼眸也有雾气萦绕。
她总是想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可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谢明坤见她眼睛微红,泪光闪烁,不免又心生怜惜。
他伸手揽住姚玉珊的肩膀,然后便道:“倘若我真的想有别的女人,不需要你来替我安排。”
“比起这些,我更喜欢你能像明珠郡主,乐安县主她们一样,自己的男人,便是死了,也只能是自己的。”
姚玉珊更加觉得窘迫了,平心而论,她没有那个自信和魄力。
毕竟她是在后宅中长大的,见惯了妻妾之争,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丈夫只会有自己一个女人。
只要丈夫对她够尊重,妾室够老实,不蹦跶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她都是可以忍受的。
“相公知道的,我隐忍惯了,就算是与人斗气,也不过是瞪大眼睛,撅嘴气愤。”
“相公对我这么好,事事以我为先,我已经知足了。”
“如果相公只有我一个女人,怕是会委屈了你。”
姚玉珊说完,眼睛越发红了。
谢明坤知道她是有感而发,可他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他想起上一次柳成元夫妇约他和玉珊游湖,结果柳成元不过是多看一眼那个挽起裤脚的渔家女就差点被明珠郡主踢下河去。
后来柳成元慌忙地解释,他是看到那个渔家女的脚踝上有蚂蟥,想提醒人家,又觉得不妥,这才一时没有回神。
可即便解释得当,那一天明珠郡主的脸色都是冷的,而柳成元跟个小媳妇一样陪着小心。
那时他还不厚道地笑了笑,觉得柳成元能有这个下场,完全就是夫纲不振。
现在想一想,柳成元何曾在乎过身边这些人的看法?
柳成元那时只想哄好自己所爱之人,即便伏低做小也觉得理所当然。
或许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陈青云和柳成元那样憋屈苦闷的窘迫,可是他也尝不到其中心心相印的滋味了。
只是心里会觉得遗憾吧,毕竟他的妻子温柔婉约,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全是以他为先。
谢明坤伸手将姚玉珊揽入怀中,然后拍了拍她的背脊道:“你不必如此深想,既苦了自己,也让夫妻生隙。”
“我这一辈子,都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你记住这句话,记一辈子就成。”
姚玉珊的心里涌出阵阵蜜意,这个诺言对她来说,太过承重了些。
可是她却坚信着,他那样严谨的人,绝对不是说来逗她开心的。
姚玉珊伸手环住谢明坤的腰身,含羞带泪地小声道:“我再不会了。”
再不会什么?姚玉珊没有说清楚。
可是谢明坤却微微勾了勾嘴角,稍稍觉得心里有了安慰。 至少她是通情达理的,以他的资质,他总能调教得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番外二十七:赵家小妹(张赵篇)
新帝登基后,京城总算是恢复了短暂的太平。
正值金秋十月,树叶纷落,寒气来袭。
赵府的蘅芜院内,赵柔臻正趴在罗汉床上的矮桌上发呆。
敞开的窗户外,高高的两棵青梧桐耸立着,笼下一层阴凉。
小丫鬟云竹欢快地从院外蹿了进来,然后凑到赵柔臻的身边道:“小姐,张公子来了。”
“他让公子帮他引荐“赵臻”,还说之前一见如故。”
赵柔臻蹙着的眉头缓缓散开,脸颊浮现一丝淡淡的红晕。
七夕节那一日大哥带她出游,她不想以女儿装的身份跟大哥出门,故而女扮男装。
可谁知道,大哥的好友张华得了“譞雲居士”的《荷花灯会图》,兴冲冲地来找了大哥。
她早就久仰譞雲居士的画作,却难得一见真品,所以便同他们一起寻了一处清幽雅座,然后研看画作。
那时相识,本也不曾多想。
张华那人俊眉星目,性格朗然。他说起与譞雲居士在云鹤书院念书时的趣事,滔滔不竭,神情愉悦。
三人并不见外,各自分享趣事,倒也相谈甚欢。
临别时,他们都有几分意犹未尽。
回府后,大哥跟她说,张华品行不错,若是游戏花丛的伪君子,定然能看得出她是女子,至少会十分敏感于女子身形和耳洞等等。
可张华目光坦荡,话语洒脱,绝无半点忸怩作态。
这也变向地证明了,他并未看出她是女儿身。
“你去跟大公子说,我换身衣裳就来。”赵柔臻站了起来。
她决定今日随便穿个男装,不束胸也不描眉,倘若张华再不知端倪,那他也不必再来了。
心里虽是如此想,可赵柔臻不免有几分忐忑。
大哥向来很少会在她的面前提起适婚男子,更何况还曾暗示过她,张华可托终身。
赵家不是大族,赵柔臻的父亲早亡,寡母靠着本家的接济照料两个孩子长大。
赵柔臻的哥哥赵煜瑾进士出身,如今任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虽说官职不高,好歹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赵柔臻刚刚换好衣服,只见她娘从外面进来,一时间顿愕。
“不是说那张公子上门来了,好好的,你这是什么打扮?”
赵柔臻赧然地撇开脸去,嘴里喃喃道:“七夕时,就是这样见的。”
赵母一听就明白过来。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笑道:“你哥哥也真的是,好好的跟人家说清楚不就行了。”
“他说那张公子是翰林院难得的君子,配你总是不差的。”
“我家柔臻知书达理,温柔贞静,他若是看不上,也是他没福分。”
赵柔臻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娘!
……
赵煜瑾的书房里,张华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只见他打着折扇,喋喋不休地抱怨道:“子恒走了,玉衡接任刑部侍郎,忙得脚不沾地。”
“元昊更不要说了,那个妻奴,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郡主说想吃海虾,他竟然自己亲自去买。”
“可即便如此,人家有岳父撑腰呢,除了点卯,事情都有人分着做。”
“哪里像我们两个,到现在才能坐下来好好说会话。”
张华说着,垮了张脸,十分憋闷的样子。
赵煜瑾从窗户远眺的视线刚好看到缓步走来的小妹,一时间半握着手,放在唇边遮掩咳嗽。
他那双深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虽是提醒,却做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张华瞥了他一眼,以为他昨夜受了风寒,当即又道:“你也是的,老大不小了,赶紧成亲吧。”
“成亲了就算被人管着,好歹会照顾着你的身体。”
“不像我,我身体好,不过我也要成亲了,家里催得厉害。”
门口的脚步声适时地停了下来。
赵煜瑾的眉头皱了起来,斜倪了一眼散漫的张华,幽幽地问道:“哦,你要成亲了?”
“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是哪家的姑娘?”
张华摇了摇头,苦着一张脸道:“我娘请官媒打听呢,现在还不知道哪家的姑娘?”
“哎,郡主之前说要帮我安排相看的,可到底国丧期间,不能让她落了话柄。”
“横竖我自己也没有喜欢的,随便娶谁吧,品性温柔善良便可。”
赵煜瑾撇了一眼门外远去的背影,在心里轻叹一声。
他这个小妹外表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心里最是倔强。
张华随便娶谁都可以,那么她又怎么会想嫁呢?
“你这呆子!”
赵煜瑾骂了张华一句,语气有些无奈。
张华凉凉地撇了他一眼,然后赌气般的道:“早就听你说,小妹如何如何好,却藏着从不给我看一眼。”
“你可知七夕节那一日子恒为什么让我送画过来给你看,那是因为……想找个由头让我见见小妹。”
“罢了,我们俩这般亲厚,你不肯让我见,我也知道小妹应有良配,所以便随我娘去安排吧,我可是她亲儿子,她总不会害我。”
赵煜瑾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只见他瞪了张华一眼,然后没好气道:“你这个呆子,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一会也成啊。”
“哎……你就是个蠢的。”
张华幽怨地瞥向他,然后冷嗤道:“我是个蠢的,你还不是个憨的。”
“你比我还大一岁呢,照样没媳妇。” 赵煜瑾:“……”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他还被戳心了,呵呵,活该某人情路坎坷。
番外二十八:怂货(张赵篇)
张华从赵府出来的时候,冷不防看到赵臻斜靠在他马车旁等他。
“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还让煜瑾叫你来叙旧呢。”
赵臻闻言,抬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张华道:“我去了,在门口听见你们说什么娶媳妇的事情。”
“我还不想成家呢,没兴趣听。”
张华闻言,嘿嘿一笑。
他打量着赵臻瘦弱的样子,个子也不高,十五六岁的样子。
“行吧,今日有空,不如带你去无涯书斋逛一逛。”
张华上前撩开车帘,示意赵臻上车。
赵臻眼眸微闪,当即懒懒道:“书斋有什么好去的,听说云湖那边有画舫,我们去租一艘,顺便找两个美人作陪才有趣呢。”
张华看着赵臻那微微提高的下颚,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好似就等着他上勾呢。
找美人什么的,他到是没有干过。
不过听同僚说起来,到是别有一番滋味。
“去是可以的,不过我们还是叫上煜瑾吧。”
张华觉得多叫一个人稳妥一些。
赵臻率先上车,错身而过的时候,只听冷淡道:“我大哥那个人古板得很,叫了他就没有美人,你自己看着办。”
张华垂下眼眸,似乎有些苦恼。
赵臻端坐着身体,掀开的车帘刚好看见送张华出门的小厮还在偷瞄着。
嗤!
赵臻冷嘲,她才不怕大哥呢!
若不是大哥说的那些,她又怎么会对张华抱又幻想。
若是没有幻想,如今她又怎么感觉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张华跟赵臻往云湖而去,小厮连忙去回禀了赵煜瑾。
赵煜瑾听罢,好笑道:“派两个人远远跟着,有什么事情便来回禀。”
小厮闻言,连忙下去安排。
深秋里的云湖并没有多少游人,孤孤单单的画舫停靠在岸边,随风飘荡。
张华和赵臻去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有十几个身着薄纱的姑娘们甩着手绢,公子公子地叫着。
莺莺燕燕挤在一处,看起来人多势众。
张华下意识往赵臻的身边靠了靠,晦涩地道:“我们回吧。”
赵臻见他眼眸闪烁,略有惧意,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来的来了,趁着今天客人不多,我们还可以多挑几个。”
张华愕然地看着赵臻,又上下扫了他那单薄的小身板,狐疑道:“多挑几个?”
赵臻见他看得仔细,不免恼羞成怒道:“你想什么呢,挑来跳舞给我们看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是今天太冷了,画舫的船板上四面漏风,她们穿那么点跳舞,会冻坏的。”
张华摇了摇头,他还是想走。
没有子恒、玉衡他们在身边,他心里慌得很。
更何况这种事情在他的脑子里就跟干坏事一样,他需要多多的小伙伴附和着他干,而不是他领头带着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没法跟煜瑾交代。
赵臻看着张华怂包的样子,嘴角抽搐着。
这家伙平时看着口若悬河很不正经的样子,没有想到,面对女人竟然还有怯弱的时候。
她眼眸微闪,脱口问道:“你不会还是个雏吧?”
张华一下子抬高脑袋,伸手拍在赵臻的肩膀上道:“你小声点,女人才说是雏呢?”
“玉衡说了,若是先有了通房,日后想要打发,心里难免会有些不适。”
“毕竟跟过自己的女人又打发她去嫁给别的男人,她心里肯定会有怨气的,但若是留下来,又怕妻子心里不舒坦。”
“可总是要顾大局的,不然妻妾成堆,日子更难过了。”
“京城多少姑娘都喜欢子恒啊,那是人家洁身自好又情深义重,做为他的好友,我怎么能丢他的脸面呢。”
张华说完,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了,可赵臻的脸色貌似不太好,有些红彤彤的,像是气着了。
张华见状,当即伸手揽住赵臻的肩膀,诚恳地道:“我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夫妻和顺了,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就像元昊和子恒他们一样。”
“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就知道何为君子了。”
张华说完,发现赵臻的脸更红了,眼眸也沾了些许雾气。
他当即以为赵臻年纪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连忙又道:“你若是实在想试,早些成亲就行了。”
“男子十六也可以成亲了。”
“但是不可以乱来啊,尤其是这些经常伺候客人的女子,万万别沾身,子恒说过了,不小心染了病,丢死人不说,自己也完了。”
赵臻红了眼睛,盯着张华看。
她那嘴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上翘了。
“你这个呆子!”赵臻憋了一句。
张华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回走,任由那散发的脂粉味甩在背后。
两个人又上了马车,张华吩咐车夫去无涯书斋。
路上,赵臻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张华,淡淡道:“你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张华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拘要什么漂亮的,主要是性格要好,善解人意就行。”
“我是家中嫡长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家中产业都交由二弟打理,我有自己的私产,也入仕了,养家总是没有问题的。”
“娶了娘子,她也不用操心,银钱脸面我都会给她的。”
张华觉得自己的条件算不上顶好的,可至少也有底气找个像样的媳妇。
说起这个,他看着赵臻笑得一脸猥琐道:“你是煜瑾的本家兄弟,理应知道他有个小妹吧。”
“其实早些时候,我是想过要求娶赵小妹的。”
“可惜了,她早有良配,所以你就做不成我小舅子了。”
赵臻愕然地睁了睁眼眸,疑惑地盯着张华道:“你何处知道她有了良配?”
张华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气闷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早些时候煜瑾在我耳边念叨,说是小妹如何如何好?”
“我听了心里自然有意一见,可几次三番登门,皆不见小妹人影,这不是明摆着避讳我吗?”
“煜瑾与我亲厚,他说小妹好或许只是想与我分享兄妹之前,是我之前想岔了。”
“亏了我没有请人上门提亲,要不然现在可真是尴尬了。”
“呵呵!”赵臻冷笑。
她磕下眼眸,掩藏目中的冷意,心里早把张华这个蠢货骂了一万遍。
人就在你面前呢,可你也要瞧得出端倪吧。
赵臻本想挺了挺胸,可紧绷绷的感觉让她突然想起,她因恼了张华,所以又回房束胸描眉了。
“据我所知,我那堂姐并未定亲,也没有意中人。”赵臻淡淡道,语气有点冷。
张华往后靠在车垫上,磕下眼眸,漫不经心道:“算了,她不想见我,我厚着脸皮去只会唐突了她。”
“怎么说也是煜瑾的妹妹,不能让她觉得我是个登徒子。”
“算了就算了。”赵臻的声音更冷了,眼里也有了些许恼意。
车厢里静了下来,除了转动的车轮声,便是街上偶尔传来的吆喝声。
张华觉得有些小困,打个哈欠准备眯一会。
赵臻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她心里正窝着火呢。
她也不知道要气自己还是气张华,就是觉得很不舒坦。
大哥说的没有错,张华的品性值得托付。
至少比那些提亲的那些二十几岁的举人好太多了,没有通房侍妾,没有家产纠纷,不爱莺莺燕燕。
可是她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其实也羡慕陈青云和乐安县主之间的感情吧。
并非只是想维护夫妻的和睦,最起码心里还是存了举案齐眉的念想。
赵臻想着,心里的火气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着脑袋随着颠簸摇摇晃晃的张华,那瞌睡沉得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拿一个软枕放在车壁上,用手拖住,以免他会因为颠簸而撞在车壁上。 张华浑然不觉,只是睡得更熟了。
番外二十九: 察觉(张赵篇)
到了无涯书斋,睡了一觉的张华精神好极了。
赵臻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看着张华的目光不免有些幽怨。
张华以为赵臻是气他睡觉冷落了他,当即歉意地笑着,找了许多孤本出来。
无涯书斋仗着柳家商行,搜罗了不少典籍古书。
赵臻旁的不爱,最爱各式书本,一时间沉浸在张华的书屋里。
安静的房间里,张华看着埋首的赵臻,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赵臻的皮肤蛮好的,细腻红润,光泽鲜亮。
束起的头发柔顺乌黑,耳朵小巧玲珑,玉颈白皙欣长……
厄,张华感觉眼睛有些不适。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还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
结果,视线再次清晰之后,他还是看到了赵臻耳朵上那细小的耳洞。
呼吸声一下子就静默了。
张华盯着赵臻的耳朵看了又看,最后视线落在他薄薄的两瓣红唇上。
润泽嫣红的颜色诱人极了,就像是四季海棠一样娇艳。
张华的喉咙艰难地动着,然后视线上移。
粗粗的眉峰跟精致的瓜子脸有些不符,更为可疑的是,那并非是密而乌黑的眉毛,而是画上去的。
仔细看去,弯弯的柳叶眉紧密相连,自有女子的柔媚。
心里咚咚地跳着,一个个可疑的想法突然跳出来。
煜瑾说过,只带了寡母和小妹上京。
煜瑾说过,小妹温柔善良,胆大心细。
煜瑾还说过,小妹最爱读书,尤其是各种典籍孤本。
……
张华从无涯书斋跑出来的时候,那如风一样的速度可把车夫吓得够呛。
“快,去赵府。”
张华钻入车中以后,使劲地拍了拍胸口。
他喘着粗气,像是生病一样。
车夫连忙赶着马车,往赵府而去。
赵煜瑾还在书房作画,闲情高雅的他还未听闻下人禀报,只见张华已经冲入他的书房。
“赵煜瑾!”
张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赵煜瑾抬眸扫了他那羞愤交加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
他笑了笑,揶揄道:“带着女孩儿去画舫的滋味如何?”
张华气得牙齿颤抖,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出过糗。
更何况,他刚刚还在赵臻的面前承认了,他是个“雏”的事实。
“我们根本就没有去,你以为我是那种流连花丛的男人?”
张华想要挽回一点尊严。
这时只听赵煜瑾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下人一直跟着你们两个的。”
“柔臻是故意试探你的,谁让你说娶谁都是可以的?”
“我那妹妹温柔解意,可却心高气傲。”
“她看中了你,本来今日就想告诉你真相的,谁知道你竟然说了那一番话。”
“当时她就站在门外,我看着她走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生气了。”
赵煜瑾说完,一脸无奈地看着张华,好似再说,看吧,是我爱莫能助。
张华冷冷地盯着他看,心里窝火极了。
他一开始的诚意很足的,不是因为赵柔臻如何好,而是因为他看中了赵煜瑾的人品和处事之风。
就连子恒和玉衡都说,煜瑾的妹妹定然不差的,可他哪里知道,自己被坑得体无完肤。
尤其是想到他跟赵柔臻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妻妾通房?他现在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错。”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害我当笑柄。”
“柔臻还在无涯书院呢,我突然发现就赶过来找你,等会我还要去接她回来。”
“我且问你,我要如何搬回这一局?”
“你若是不帮我,那我就……哼哼!”张华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泄愤之意溢于言表。
赵煜瑾忍着捧腹的冲动,伸手揽住张华的肩膀道:“我且问你,是抱得娇妻入怀重要还是脸面尊严重要?”
“你想想看元昊,他是怎么对明珠郡主的。”
“你再想想看子恒,他是怎么求得乐安县主的。”
“不过是没有认出来而已,若是认出来了,你跟柔臻也只是站着面对面地寒暄几句,哪里有如今的共乘一车,并肩而行?”
赵煜瑾说完,眼眸里满是玩味的深意。
张华思绪转了转,好似自己占了大便宜了。
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那要如何挑明,知道柔臻是女儿家,我总不能继续跟她糊里糊涂地相处吧?”
张华苦恼极了。
这时赵煜瑾又道:“你且说想不想娶柔臻,倘若你想娶柔臻,那今晚等柔臻回来,我问过她的心意后,我们便这样……”
张华的眼眸越来越亮,等到赵煜瑾的耳语结束后,他心花怒放地道:“这样不太好吧。”
赵煜瑾揉了揉肚子,继续憋着笑道:“没有什么不好的,等柔臻什么时候跟你坦白了,我们就商议婚期就是了。”
张华想到柔臻斜抬眉眼时,那似笑非笑的玩味,一时间心如擂鼓。
“行,就按你说的办。”
“不管如何,只要柔臻愿意,我定不会负她的。”张华做出保证。
赵煜瑾笑了笑,声音略显微凉道:“你若是负了我妹妹,我便结果了你。”
张华只觉得身体一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话说,娇妻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番外三十:你的男人(张赵完)
晚上,赵柔臻回府后,她大哥就来找她了。
她刚换了女儿装束,一头束起的青丝都还没有散下来。
“大哥可是来为张华当说客的?”赵柔臻开门见山道。
赵煜瑾闻言,摇了摇头道:“张华的母亲在张罗他的亲事,这件事你最好早有决断。”
“现在若是议亲,便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往后拖,等到他母亲为他张罗好了,他再强硬拒绝,到时婆媳间必生罅隙。”
赵柔臻想了一会,知道大哥是为了她好。
她若是没有看上张华,今日也不可能跟张华赌气。
“那就先议亲吧。”
赵柔臻轻叹到,她还是不想错过张华。
那呆子的性情不错,日后也好相与。
赵煜瑾见妹妹妥协了,当即好笑道:“那你就等着赵家上门提亲吧。”
……
张华连夜得了消息,连忙跑到父母面前禀明。
翰林同僚之妹,那自然是比官媒打听来的那种要好,毕竟这个赵煜瑾他们也是见过的,样貌俊朗,为人谦和,可见家风良好。
于是三日后,准备好礼物的张家请了媒人上门,正式商议两家的婚事。
两家私下都是同意的,媒人没有遇到刁难,很快就交换了庚帖,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只等着国丧过去,便定下日子成亲。
眼见婚事落实,张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来赵府约见赵柔臻,两个人一起往大佛寺游玩。
赵柔臻特意穿着宽松的褙子,可腰身却束了起来,露出了胸前美丽的起伏线。
娇小玲珑的身体轻快灵活,就连上下车都跟小松鼠一样蹿得极快。
有好几次张华见了赵柔臻那耸起的胸脯,都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
少女的体香萦绕在侧,他都有些后悔为啥单独约见柔臻了。
深秋里的大佛寺很热闹,香客繁多,来往不绝。
寺庙周围的亭子里都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客,红黄一片的林荫中,还有涓涓细流的小溪。
拱桥假山,奇石秀林,蜿蜒深道,皆各自成景。
张华怕赵柔臻暴露了女儿家的娇态,被有心之人窥探后,加以胡乱谣传,因此便带着她一路往北,过了陡峭山林后,到了一片平原辽阔之境。
此地为大佛寺武僧的练武场,一般香客不得而知。
张华也是偶然听明珠郡主提起,才知道这一片居高望远,左边的山林下有一大瀑布,水流端急,千尺直下,十分壮观。
赵柔臻今日出来是想跟张华坦白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要如何开口。
可惜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因为张华的目光一直躲躲闪闪,很少与她对视。
再加上这一路上都有行人无数,赵柔臻也不得不按耐下来。
好不容易两个人找了这个广阔无人的地方,放眼望去,心情舒畅不说,自得一番浩然之气。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张华又待她从山林修建的窄道往下看去。
哗啦哗啦的声音实在是太清晰了,瀑布直冲而下,一团团仙泽雾气冉冉升起。
清澈见底的水面雀跃而下,碧波徐徐,叫人一眼探底。仿佛不知不觉间,山林已入水面,相映成趣。
“想不到深秋里还能看到如此耀眼夺目的瀑布,若是夏日里来,只怕更加叫人移不开眼了。”
赵柔臻感叹道,大哥和娘也算是娇惯她的,可她出游之地还是少之又少。
张华看着赵柔臻眼底的震撼和愉悦,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袖口中的宝石簪子握了又握,张华的面色几欲纠结,眼眸渐渐氤氲出赧然的红光。
“倘若你喜欢这些景色风光,日后我带你四处游览。”
“京城游完了,还可以去京郊,或者自己买些庄子来装点也是不错的,就像是子恒元昊他们一样,都有自己的庄子,而且景色很不错。”
赵柔臻转头看向张华,只见他微微低着头,手里不知道在摩擦什么东西,一副小媳妇的样子。
她起先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今日张华对她的态度不太坦然。
眼眸微微一闪,赵柔臻忽然朝着张华走了过去。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窄,赵柔臻往前走了两步以后,张华便能感觉到她扑面而来的气息。
他踉跄地往回退去,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头埋得更低。
赵柔臻的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她压低着嗓音,闷闷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华感觉脑袋“嗡”了一声,心里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短暂的时间里,他慌乱地想着,要不要说是今早看她穿的衣衫才知道的。
可潜意识里,他不想骗她,于是便慌乱道:“前几日在书斋的时候,你专注看书,我……我看见了你的耳洞。”
所以……不是因为她今早故意穿得女儿气一些才看出来的。
赵柔臻的脸更红了,手也下意识握了起来。
她背过身去,感觉周身都有些不适。
“知道了便知道了,反正都定亲了,迟早都要知道的。”
赵柔臻说完,觉得心跳得很快,让她想要深呼吸。
张华平时大大咧咧,话多又没个边际,偏偏这个时候嘴笨得要死。
他将藏好久的簪子塞进了赵柔臻的手里,然后急声道:“我是认真的,我会待你好的。”
赵柔臻感觉手里拿着的是个簪子,她低头看去,一时间愣住了。
簪子很漂亮,像是一个人形的新娘子,用宝石和金刚石相嵚而成,垂下的流苏吊着细细的红宝石,像极了新娘子的红裙。
握着手里的簪子仿佛会烫手,赵柔臻舍不得丢开,抬首的时候,只见张华的脸颊比她手中的宝石簪子还红。
“噗!”赵柔臻喷笑,心里拥簇的那种压迫感一下子散去不少。
她摸着簪子的上部,红宝石的眼睛,鼻子,嘴巴,栩栩如生,灵性十足,有趣极了。
张华听闻她的笑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她。
只见她眉眼温柔,含笑看他,打量的视线明显还透着一丝娇羞的欢喜。
张华憨憨一笑,当即直视着赵柔臻道:“是我笨,没有早些看出来。”
“你若是不笨,或许我也就看不中你了。”赵柔臻翘了翘嘴角。
她向来看不惯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仿佛能看透女人的小心思很了不起一样。
张华虽然迟钝了些,可心思简单,淳厚正值,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大哥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差,更何况她自己也亲身接触过了,心里自然满意。
张华看着赵柔臻面露得意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暖呼呼好的。
他嘿嘿地傻笑着,然后点头附和道:“是的,是的,傻人有傻福。”
“噗!”
“你这个呆子!”
赵柔臻再次喷笑,她握着簪子的手一紧,心里觉得欢快极了。
张华满意她,她也中意张华。
两个人就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其间的美妙之感,自然是旁人所体会不到的。
张华见她笑得开心,心里的大石总算是彻底放下。
他不敢唐突她,连走近的想法都没有,依旧维持着那微妙的距离。
到是赵柔臻看出了他的君子之仪,心生赞赏的同时不免又对张华满意几分。
她将簪子收起来,然后走近张华,与他并肩站着“没有心悦的人,风景再美都入不了眼。”
温柔的嗓音如沐春风,张华只觉得自己飘飘然起来,一时间只会点头说“嗯”。
赵柔臻也不恼,忍着笑意又道:“倘若不是心悦之人相邀,再华丽的马车都不能使我同乘。”
张华面露窃喜,然而却还是压制着自己,垂首又“嗯”。
“想不到心悦之人竟是个木头,罢了,我还是另择他人吧。”赵柔臻轻叹一声,作势要走。
张华还沉浸在甜蜜的光圈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嗯”。
片刻后,只见他慌张地伸出手抓着赵柔臻道:“别走,我不是木头。”
赵柔臻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然后戏谑地打量着张华道:“哦,你不是木头,那你是什么?”
张华看着赵柔臻玩味的目光,只觉得呼吸一滞,顿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你还不说吗?你要是不说我可是要走了。”赵柔臻继续道,语气有些压迫感。
张华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逼他说出来。
他感觉心口火热异常,搅得他口干舌燥。
说还是不说,不说可就孬了。
张华心里一急,直接禁锢着赵柔臻的双肩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是心悦你的男人。”
未婚夫没有让赵柔臻失态,到是“你的男人”四个子,一下子让她闹了个大红脸,连眼角眉梢都堆满了浓浓的羞意。
她握着粉拳想捶张华,奈何双手不利于行,反而被张华牢牢地握住。
他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然后圈着她的腰身道:“柔臻, 你信我,我绝不负你。”
赵柔臻动弹不得,僵硬的身体直挺挺的,似乎还学不会如何依靠着他。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赵柔臻见他没有不轨的举动以后,这才放软了身体。 张华感觉到她的顺从,顿时皓齿生辉,笑眯了眼睛。
番外三十一:姑娘,其实我不举(周柳篇)
京城的二月春寒深深,冷风袭人。
京郊的枫林山一片静谧,夜幕下,零星的山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刚刚熬过春闱的柳成元在自家的《红霞山庄》小住,准备等放榜后再回京城。
吃过晚饭后,他在庄外散步。
枫林山这一片是京城富贵圈里置下的山庄,寻常的匪盗连出没都不敢,因此一直很平静。
可今夜不止寒风肆意,就连犬吠也是此起彼伏,远远的,山下的村子里火光通明,传来呵斥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人?
柳成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顺着自家的庄子绕了一圈。
远处的声音渐渐小去,可天上却突然落了零星的小雨。
虚掩的大门留出了一条长长的缝隙,里面透出昏黄的光亮。
柳成元推门进去,呲溜地转身,顺手把大门给关上。
突然,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与此同时,只听一道压低的女声暗哑道:“别动。”
柳成元全身都僵硬了,他瞳孔快速地收缩着,心里却想着自己得罪过哪路神仙?
“带我找个地方藏起来,你若是胆敢伸张,我便杀了你。”
冰凉的匕首摩擦着脖子,柳成元的余光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寒光。
他咽了口吐沫,然后小声道:“姑娘若是想找落脚点,这庄子上的空房多的是。”
“这里离城很远,我庄上的老仆已经年迈,伤不到姑娘半分的。”
“少废话,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女子的身体紧贴了上来,带着一股冷肃的压迫感。
柳成元不敢妄动,僵硬地移动着身子。
一震寒风袭来,他下意识颤栗着,鼻息间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
身后紧跟的女子很聪明,锋利的匕首横在他的下颚,倘若他想往前逃,只怕顷刻间就会毙命了。
柳成元心急火燎地想着,该怎么脱身呢?
倘若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怎么办?
就在他思绪杂乱无章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紧箍着他的腰身,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
“来不及了,你若不想死就别乱动。”
身后的女人突然急迫道,她的呼吸很重,像是受了伤,带着难捱的喘息声。
柳成元的脸色涨红,被挟持着,不能动也不敢动。
她拖着他的身体往左边黑漆漆的廊道走去,那个地方是堆放杂物的一排库房,根本没有上锁。
柳成元想着,估计这个女人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踉跄的步伐僵硬极了,他浑身泛起了一层冷汗。
他不想死,眼看就要被拖进库房里去了,慌乱间,柳成元的手用力地握住锋利的匕首,企图挣脱女人的挟制,借机逃跑。
可女人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并且紧握着匕首不放。
手心湿哒哒的感觉很不好,他能感觉到那匕首割伤了他的手,有血滴答滴答地流着。
让人窒息的气氛中,女人又开口了:“别逼我。”
“我不想害你性命。”
她说完,大力地将柳成元拽进了库房。
库房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柳成元的垂下的双手还在滴答滴答地流血,女人快速地关了房门,然后用匕首在裙摆上割下了两块布条递给柳成元。
“先缠上。”她压低声音道,粗喘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异。
柳成元见她示好,接过布条后道:“你如果只想要找个地方藏身,我可以带你去更隐秘的地方。”
“我姓柳,是个刚刚春闱的举子,这里是我家的庄子,只有一对老仆。”
柳成元诚恳道,他不想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短暂的沉默后,柳成元模糊能看清楚仓库里的景象。
不远处堆叠了许多旧家具,还有当初建庄子剩下的瓦片等等。
潮湿阴冷的库房显得压抑极了,就连开着的小窗都像是大狱里的,只有那么点光亮,眼睁睁让人看着,可生机却一点一点地在眼中缩小,直到消失。
女人站在他的对面,手中的匕首快速地划过她的手臂。
他听见她闷哼的声音,疼痛难耐,却掺杂着其他。
柳成元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疯子。
常人尚且可以跟她商量,若是疯子,她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又怎么会放过他?
柳成元往后退去,寻思着找把锄头跟她干了。
可这时,只听女人低声道:“我被人暗算,中了媚药。”
“我的丫鬟为了护我,引开那些人逃去了山下的村子里。”
“原本我以为只是一般的药,放些血便可以控制了,可现在看来,只怕要我的血流干了才行。”
“我要报仇,狠狠地报复回去,所以……你脱衣服吧!”
什么???
柳成元以为自己幻听了!
有个女人挟持了他,现在说她中了媚药,然后叫他脱衣服!
草!草!草!
柳成元感觉双手都在打颤,不是他手无缚鸡之力,而是这事件反转得匪夷所思。
他定了定神,豁出去道:“姑娘,其实……我不举。”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黑暗中,柳成元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可谓精彩至极。
女人握着匕首逼近他,然后压抑着嗓音道:“给我摸一下。”
什么???
柳成元又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甚至于还摇了摇脑袋,以证明自己还是清醒的。
女人逼近的步伐没有停顿,柳成元慌乱地往后退,结果头撞在硬物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别,别过来。”
“我去给你找男人,一个不够找两个,两个不够找三个,我不行的。”
柳成元慌乱道,他在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头疼,被卡在逼仄的硬物中,周围依稀可见是一些旧的桌椅板凳。
“听说男人死了,那东西是硬的。”
“你若是不脱衣服,那我只能奸尸了。”
女人阴测测地道,语气很不好,显然她生气了。
柳成元觉得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他的手摸索着,希望能抽出一根长棍子就好了。
可惜桌椅板凳都被压得死死的,他抽不动不说,双手因为用力,伤口又流血了。
草! 柳成元心里愤恨不平,奈何微弱的光线中,女人泛着幽幽寒光的匕首晃到了他的面前。
番外三十二:我会补偿你的(周柳篇)
“脱吧,我会补偿你的。”女人的声音愈加暗哑了。
柳成元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被人拍扁以后,准备刮鳞割肉。
他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喉咙发紧,神色焦虑,正缩头躬身地企图保全自己的清白。
女人真的耗尽所有耐心了,她又划了自己一刀。
柳成元呼吸微滞,薄唇紧抿着,直觉下一刀就轮到他了。
果不其然,女人欺身上前,匕首挑开了他的衣襟。
他咬了咬牙,整个人紧绷着,指尖发颤。
“你你……你……”
“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我更不愿意。”女人打断柳成元的话,语气很不耐。
柳成元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
你不愿意你强我?
草!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柳成元用挑落的长衫缠着手,想借机将匕首抢过来。
黑暗中,女人锐利的眼眸一眯,匕首直直地往前刺。
“嘶……”柳成元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他单薄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浸透了,那匕首刺进他的前胸,皮肉分割的那种感觉清晰极了。
女人黑渗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冷怒道:“如果你想让我奸尸的话,那你便继续磨蹭吧。”
“我且告诉你,别打着与我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若死了,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举子,就是在枫林山地界上的所有人,都将会有灭顶之灾。”
女人的语气狂傲极了,彰显出上位者阴戾狠辣的残忍。
柳成元面色几欲变幻,最终唇瓣嗫嚅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女人的气场太强了,她明明已经受了伤,而且还中了媚药。
可她从头到尾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相反时时刻刻提高警觉,逼迫他就范。
她说自己不愿的时候,高高在上的语气透着冰冷的嘲讽。
好似无声地宣告着,以她的身份,绝不可能看上他一样。
柳成元面色沉郁,垂目自嘲,心里寻思着,只怕是避不过了。
就在他伸手解开腰带的时候,缠着的手不利索,解了半天都没有解开。
他的脸越来越红,手也越来越抖。
恼羞成怒的时候,女人抓住他的右手往外一翻,然后匕首快速地割断了他的腰带。
许是看出了柳成元的窘迫和羞恼,女人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委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原本我有暗卫,可算计我的人手段狠毒,他们都死了。”
“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算计我的人可能还会将这一切都嫁祸到别人的头上。”
“更重要的是,我要报仇,狠狠地报复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说要报仇了。
森冷的语气堆满了弑杀的狠戾,仿佛只要让她活着,她就能把害她的人弄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柳成元紧绷的身体下意识放松了许多,可下一瞬,他立马又绷直了。
女人将他的手直接放在她的胸上,她的手是湿的,带着粘粘的血腥味。
“你……你……”柳成元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他不想的,可他控制不住。
黑暗中,他窘迫地低着头,觉得难堪极了。
女人一下子凑上来,难耐地依靠在他的身上。
她的匕首从后面抵住他的背脊,红唇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帮我脱衣服。”
柳成元笔直笔直地站着,身体在轻颤,像是受惊过度的兔子一样。
两个人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灼热异常的身体,以及她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的声音很清晰,快得不可思议。
微滞的气息中,他杵着没动。
冰凉的匕首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然后抵在他的屁股上。
柳成元吓得往前挺了挺身体,双手杂乱无章地摸索着她的腰带。
真是要命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两个人的气息都粗重起来。
柳成元暗暗鄙视自己,在贴近她的身体以后,他竟然毫无羞耻心地有了感觉!
草!
若是现在没人,估计他会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
可惜不仅有人,而且那人还用匕首挑开了他的亵裤……
女人步步逼近,放肆的举动让柳成元丝毫没有招架的能力。
片刻后,男人闷哼着,抱着女人的手下意识用力。
黑暗中,只听女人得逞地轻笑道:“哦,原来不是不举,而是不会!”
柳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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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为了报复女人,柳成元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女人本就中了媚药,在他肆意的折腾之下,女人越发如狼似虎。
于是酣畅淋漓地激战后,他华丽丽地累晕了。
相反,那个他自以为被报复的女人却捡起衣裳,慢条斯理地穿起来,然后将他的裤子撕了,包扎着自己的伤口。 收拾妥当的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睡死过去的柳成元,捡了长衫给他盖上,然后推门而出。
番外三十三:他会找到她的(周柳篇)
柳成元是被冻醒的,晨光熹微,寒风凛冽。
他头重脚轻地坐起来,感觉屁股都冻麻木了。
库房里的光线强了许多,什么都能看清楚了。
血痕遍布的双手,冻得发紫的大腿,以及胸前的斑斑血迹……
他默了片刻,脸色由青变紫,由紫转黑,由黑涨红。
柳成元颤抖着,觉得自己活脱脱像是被人蹂躏一万遍一样。他好不容易把长衫披在肩上,环视一周,发现裤子没有了。
单薄的亵裤早就破了,长裤剩下丝丝缕缕的布料,也不知道是裤腰还是裤腿?
他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咬咬牙,决心将这件事藏在心底。
等他找到那个女人……哼,他一定叫她好看。
柳成元回房收拾一通,叫仆人送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女人滑腻的肌肤仿佛还在他的指尖轻颤,她强势地缠住他的腰身,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柳成元闭了闭眼,任由自己沉到浴桶当中。
那个该死的女人,他会找到她的。
柳成元想着,突然从水中猛然抬头。
……
整整两个月过去了,柳成元从柳家调回了不少江湖势力,可惜枫林山那一片却显得死气沉沉。
挨着的几个庄子都没有柳成元要找的人,他也打听了不少庄子的主人,可有些能打听得出来,有些却毫无头绪。
山下的村民说,那一夜有个姑娘在他们村被抓走了。
对方来势汹汹,说那姑娘是逃妾,还当场打了几个耳光。
村里的里正不敢多事,见对方个个提着长剑冷刀,便叮嘱村民不要阻扰。
折腾了一番,柳成元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可殿试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与此同时,贤王府里,正有暗卫回禀着明珠郡主道:“高鸿算计郡主不成,已经同意再娶陆家女。”
“只是他还在暗中查探,当日救郡主的人是谁?”
“那柳家公子又暗暗打探郡主的消息,只怕迟早会被高鸿察觉。”
明珠郡主闻言,当即蹙起眉头。
片刻后,只听她冷声道:“将高鸿害死陆氏的证据送到他老丈人那里去。”
暗卫闻言,顿时一凛。
如此一来,高鸿哪里还顾得上枫林山那边?
暗卫退下后,明珠郡主眼瞳深眯,面色不虞。
她没有想到,柳成元那个家伙殿试在即还有心思找她?
找到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他还想报复她?
嗤!
明珠郡主冷嘲地勾了勾嘴角,想到那个小男人憋屈又怨愤的样子就好笑。
她现在忙着对付高鸿,还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份。
等到高家垮了,她会叫他知道,她是不是他敢报复回去的女人?
不过夺了他的清白,怎么也要补偿补偿的。
明珠郡主准备去见她父王。
贤王自从得知女儿被高鸿那个小人算计差点殒命以后,这些日子都在彻查高家。
这一查不要紧,竟然查出了高家私下败空了家产,四处掠财填补,甚至于为了算计他的女儿,高鸿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陆氏。
而陆氏死时,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贤王气愤填膺,越发觉得高家古怪异常。
回禀皇上以后,贤王继续深查,发现高家竟然私下蓄养兵马,意图不轨。
贤王震惊之下,叮嘱女儿不许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而高鸿则以为他的女儿碍于名节而不敢伸张,所以并无收敛,甚至于还私下放出风声,竟然说他女儿豢养男宠,自甘下贱。
贤王窝了满身的火气无处发泄,整个王府的下人都伺候得小心翼翼的。
明珠郡主去到书房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她父王的呵斥声道:“混账,这汤如此油腻,如何下口?”
“是奴才的错,求王爷责罚。”
下人战战兢兢地跪着,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明珠郡主轻叹一声,知道她父王都是因为她才满腔怒火。
她走了进去,然后柔声道:“汤不好喝再炖就是了,父王何必动怒,省得气坏自己的身体。”
明珠郡主说完,端起汤盅,对着下人挥了一下手。
下人连忙躬身退下,心里满是感激。
贤王见女儿一脸淡然的样子,心里长长一叹,想伸手捏捏她的脸,却发现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
“都怨父王不好,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却还叫你隐忍至今,不能让你狠狠地出口恶气。”
明珠郡主用汤勺搅动着汤盅,一股补身的药味袭来,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父王不必跟女儿说这些见外的话,身为皇家郡主,女儿知道大局为重。”
“更何况,女儿知道想要拔出高家,并不能操之过急。”
贤王见女儿如此懂事,心里越发愧疚了。
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然后保证道:“你放心,父王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明珠郡主微微颔首,然后认真道:“待高家被连根拔起,女儿要亲自活剐了他。”
“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女儿,好!”
贤王大笑出声,只觉得心里的阴霾顷刻间散个干净。 不愧是周家的女儿,就要有这一份狠戾的心性和魄力。
番外三十四:有孕(周柳篇)
“父王,女儿来是想请您入宫一趟。”
“柳成元即将殿试,到时候求皇伯伯给他一个出头的机会。”
明珠郡主说完,贤王当即明白过来。
那柳成元是齐瀚的入室弟子,人品相貌都是不错的。
贤王看着女儿,当即询问道:“你若是中意他,父王便请你皇伯伯下旨赐婚。”
明珠郡主闻言,摇了摇头。
柳家在枫林山有山庄,她若是嫁给柳成元,只怕高鸿就会对柳成元痛下杀手。
再说,自从跟高鸿那个卑鄙小人和离后,她便没有再嫁的打算。
“暗中照拂他几分便可以了,他年纪尚轻,与女儿并不相配。”
贤王知道这是推托之词,不过他微微颔首,没有再说。
明珠郡主从书房出来以后,径直回了她的院子,不一会,她母妃煲了一盅八鲜滋补汤送来。
贤王妃最是心疼女儿,总觉得当初没有看清楚高鸿那个小人,害得女儿受苦多年,都是她的过错。
明珠郡主很能体会她母妃那一份爱女之心,因此一向都与她母妃亲厚有加。
“做母妃的女儿就是好,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母妃娇养着,吃食都是母妃精心安排好的。”明珠郡主笑着接过汤盅。
贤王妃嗔笑着瞥了她一眼,然后道:“去找你父王了?”
明珠郡主无奈地笑了笑,连忙扶着她坐下道:“别,女儿知道您想说什么?”
“那件事只是意外,他也不想的。”
“是女儿用刀胁迫他脱裤子,您是不知道,我若是他,只怕恨都来不及。”
贤王妃想笑,奈何想到女儿遭遇那些算计,眸色一下子就冷了。
她握着女儿的手,然后轻叹道:“你父王说了,那柳成元私下打探你的消息,却丝毫没有走露风声。”
“比起高鸿那等卑鄙无耻的小人,柳成元还是有君子之风的。”
“更何况,他还是齐瀚的弟子,齐瀚是能入沈老太傅眼的人,又怎么会差?”
“母妃也知道你不想成亲,可一个人太孤单了,父王母妃陪不了你一辈子的。”
明珠郡主没有想那么长远,一个人不好吗?
她已经习惯孤单了。
“等高家的事情结束了,女儿约他见上一面。”
“倘若他对女儿没有恨意,那到时候再说吧。”
贤王妃闻言,顿时眼眸一亮。
不管如何,松口了总是好的。
她当即揭开汤盅的盖子,高兴地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快来,先喝汤。”
明珠郡主含笑,凑身过去,鲜亮的汤色很诱人,可一股淡淡的油味袭来,让她瞬间皱起眉头。
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那日女儿回来,可喝了避子汤?”明珠郡主问道,她记得她喝过的。
可现在不免有些怀疑起来。
贤王妃闻言,愣了片刻。
“喝了的,母妃看着你喝的。”
“怎么,可是有了?”
贤王妃紧张道,可莫名又有些高兴。
自从那个福薄的外孙夭折以后,她便觉得女儿冷冷清清一个人,可怜又孤单。
明珠郡主放下汤盅,然后凝思了一会。
“两个月了,月事没有来过。”
“之前以为是受了那药的影响,现在只好请府医来诊脉了。”
贤王妃闻言,克制着心里的激动,然后吩咐丫鬟下去请府医。
她握着女儿的手微微用力,然后宽慰道:“倘若真的有了,那便不许拿掉。”
“就算柳家那边拒不承认,王府也会照顾好你们娘俩的。”
“听母妃的话,孩子是老天爷赐的,老天爷心疼你,给你一个乖宝。”
明珠郡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母妃,还没有确定呢,或许不是呢?
只是她肠胃不适?
不一会,府医来了。
诊过脉后,府医面色颇为复杂道:“郡主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贤王妃闻言,面色一喜。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然后请府医移到偏厅说话。
不一会,府医离开后,贤王妃连忙对着女儿道:“果真是天赐的福气。”
“柳家那边让你父王去安排,你就安安心心在府里养着。”
明珠郡主神色复杂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强迫人家一次不算,最后意外有孕了,还要再强迫一次?
没有选择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她活得好好的,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孩子,她要去强势地占有柳成元的一生?
在贤王妃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明珠郡主突然地抓住她的手道:“母妃,别去。”
“您让女儿想一想。”
“是女儿强迫了他,孩子只是意外,或许他不愿呢?”
“难不成女儿要跟高鸿一样,做一个持强凌弱的无耻之徒吗?”
贤王妃的脚步顿住,她回头看着面色不虞的女儿,心里一阵难过。
明明不是女儿的错,可到头来,什么都要女儿去承担着!
嫁错人是这样,被算计了还是这样?
身为皇家郡主,女儿曾经过的是骄傲恣意的日子!
可是如今呢? 如今却什么都要隐忍着,连有了孩子,都在顾虑着,生怕别人因此而受了委屈和伤害!
番外三十五:放过他(周柳篇)
日头西落,天色黄昏。
王府的几位主子聚在一起,个个愁然以对。
龚嬷嬷刚从明珠郡主那里回来,进了花厅就急忙回禀道:“郡主照常用膳的,只是胃口不太好,只用了小半碗饭。”
“她没有提别的什么吧?”贤王妃不放心地问道。
龚嬷嬷摇了摇头:“郡主说,她明天一早过来。”
那就是要下决定的意思了!
贤王遣退龚嬷嬷,然后望着贤王妃道:“你觉得宜儿会如何选择?”
贤王妃的脸上满是愁云惨雾,她摇了摇头,然后担心道:“竟儿离开她以后,她面上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冷漠得很。”
“我盼着她留下孩子,免她日后任性,一人孤苦无依。”
贤王妃说完,眼睛都湿了。
一旁的世子周宁携世子妃站起来道:“妹妹若是留下孩子,便养在我的名下,日后便是我跟兰馨的孩子,绝不叫外人敢说妹妹一句。”
世子妃连忙跟着点了点头。
贤王闻言,皱着眉头道:“你们也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以你妹妹的性子,她的孩子岂会给你教养?”
“我猜她只是不想攀扯上柳家,毕竟她的性子太傲了,如何肯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来?”
贤王妃和世子都沉默了。
片刻后,世子道:“父王,不如咱们私下试探一下柳成元如何?”
“倘若他愿意娶妹妹呢?”
贤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个想法他很早就有了。
“你妹妹的性子很倔,就算是要试探,那个人也只能是她。”
“父王在想,到底该不该让柳成元知道你妹妹的身份?”
知道了,倘若有意,便会想方设法见上一面。
倘若无意,只怕还会避得远远的。
问题是,贤王心里也没有底。
别说是他,整个花厅里的人都没有底。
毕竟被一个女子持刀强了又不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听说柳成元还受了伤。
这一夜,整个贤王府的主子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明珠郡主更是一夜睁着眼睛到天亮,她想了又想,孩子她舍不得拿掉。
她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救活她的竟儿,眼睁睁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她的怀里断了气。
那样的噬心之痛,叫她整个人的血都凉透了,恨不得一起死了才好。
这个孩子生命力这样顽强,或许是她的竟儿舍不得她,又回来陪她了。
当初她看上高鸿,无非就是一时被迷了眼,鲜衣怒马的国公爷,如何不惹人瞩目?
可她吃过那样大的亏,险些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柳成元不过是碰巧成为了她的解药,还不是自愿的。
她有凭什么以为柳成元会心甘情愿接受她,接受她的孩子?
一个竟儿已经够她生不如死的了,若再让她的孩子受了委屈,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柳成元踩入泥里。
所以,就这样吧。
隐瞒着,生下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天亮后,明珠郡主说出了她的决定。
留下孩子,但是不能告诉柳成元,甚至于不能透出一丝风声。
贤王轻叹一声,他仿佛早就猜到了。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地过着,明珠郡主安安静静地在王府里养胎。
柳成元殿试后,入了翰林院,封了正六品的庶吉士。
高家跟陆家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陆家女又嫁进了英国公府,带去了十万两的压箱银子。
半年后,世子给明珠郡主带去了一个消息。
柳成元在议亲了。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都很疼他,听说官媒上门的时候,光是打赏的银子就有一百两。”
“现在她娘看中了宣武将军的女儿韦静,柳家门第不显,可柳成元拜入齐瀚门下,便是清贵之身。”
“再加上朝中还有一个势头迅猛的好友陈青云,韦家那一家子最是崇敬翰林之辈,柳成元这门亲事,多半可以稳成。”
明珠郡主依靠在软塌上,手里握着的团扇轻轻地动着。
金秋十月,天已转凉。
许是怀孕的妇人惧热,她这半月以来都是穿着薄衫,挺着凸起的肚子,到显得笨重得很。
“大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要成亲,便成亲好了。”
“我若对他有意,即便是别人的,抢也要抢过来。”
周宁闻言,面色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你就嘴硬吧,十年前我且信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可现在,你就是一个人苦一辈子,你也不会真的去抢。”
“大哥只是想告诉你,我与他接触过几次,他确实是一位坦荡的君子。”
“他的人到现在都还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可你却怀了他的孩子避而不见,也不让他知道。”
“倘若有一天, 你会后悔呢?”
“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肚子里的小家伙翻了个身,踢了她一脚。
明珠郡主慢慢起身,扶着肚子站起来道:“后悔什么?”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再说,高家现在大量囤积粮草和兵器所图为何?”
“我在这个当口挺个大肚子嫁给他,高鸿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兵变之日,便是柳家被屠之时。”
周宁闻言,眉头深锁。
高家到底有多少兵力,现在他们还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高家必然还有同党。
要灭一个柳家,十个暗卫就足够了。
可贤王府又不是吃素的,护一个柳家绰绰有余。
“这些都不是理由,倘若你愿意,大哥今夜就带他过来。”
“他知道了,娶不娶你是他的事情,你藏这么久,他该知道你不是强人所难的女子。”
明珠郡主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大哥若嫌我在贤王府碍眼,郡主府已经修缮好了,我明日就搬出去。”
周宁闻言,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气呼呼地瞪视着她,在她倔强漆黑的眼眸中,拂袖离去。
眼见大哥被自己气走了,周宜轻叹一声,抚摸着肚子道:“娘有你就够了。”
何必强求要嫁给他呢?
倘若是她,娇妻和母老虎,她也会选娇妻啊?
何必硬生生地挤入他的世界,造成一对怨偶? 他救了她,她唯有能做的,便是放过他。
番外三十六:是她(周柳篇)
柳成元的婚事定下了,他见过了自己未婚妻,很通情达理的姑娘。
他娘很满意,逢人就夸,他觉得自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即便知道自己要娶的妻子很好,柳成元心里并无太多的期待。
他心里搁着一件事,总觉得还没有圆满解决。
恨吗?
手心的伤口很长,每天握笔时都会感觉有些僵硬。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惶恐地想要逃走,只是会时常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反复揣摩。
说是噩梦吧,已经过去了。
然而找不到那个欺负他的女人,他心里怎么都不甘心呢。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好,找到以后,要如何欺负回来。
只是想要找到她的那个念头,仿佛生了根,让他再难以割舍。
冬天来了,朝中的大臣个个都懈怠下来。
柳成元在翰林院日常点卯,偶尔会跟几个同僚出去喝喝酒,品品诗。
打探的人一波一波回来,京城的世家贵族都要被他翻一遍了。
可那个女人却依旧没有消息。
柳成元开始觉得,或许那个女人早就离京了。
自从那件事后,京城压根没有什么大的动荡,世家颠覆更是闻所未闻。
过完年后,三月暮春,柳成元成亲了。
他调回所有打探的人,一个人将那件事压在心里,跟任何人都只字未提。
三年后,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将要随着时间而被淡忘的时候,英国公高鸿与权臣张金辰谋反了。
整个京城处于动荡当中,许多与高家有仇怨的,都在叛军入城的时候被血洗满门。
雾色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柳成元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惊觉原来平静的京城里,竟然蓄谋着推翻皇权的乱党。
可惜的是,筹谋已久,却一击未中。
叛军前脚进城,后脚西山大营十万大军就得了消息直接进城围剿,而宫里的三万禁军也竭力反击。
一场屠宰的杀戮结束后,英国公府,张金辰等党羽全都被斩杀干净。
血洗后的朝堂一下子空了起来,翰林院的官员接二连三被调动着,连他也入了礼部,成为了正三品礼部侍郎。
又三年,新帝登基,大宴群臣。
登基大典已经过了,夜宴上,松懈下来的群臣看着歌舞,品着美酒,互相恭维。
柳成元出来游走,准备透透气再回去。
悬挂在高处的宫灯一串一串的,照得所有宫道亮如白昼。
柳成元下意识想往寂静地地方走去,侧殿后的幽暗小道通向一处赏荷的湖心亭。柳成元也只是偶然去过一次,这会子想过去醒醒酒。
然而当他绕过陡峭的假山时,只听湖心亭里传来一道女声:“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陪她说会话。”
柳成元停下脚步,心想她们走了他再过去。
这时,只听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道:“世子妃可在那里陪着的?”
曾经刻在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柳成元脚步踉跄,差点栽倒。
他的手死死地扶在假山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稳住不动。
而湖心亭里,宫女连忙回避道:“世子妃和贤王妃都在凤仪宫里。”
“行了,走吧。”
周宜淡淡地道,今日新帝登基,皇后入住凤仪宫,母妃让她跟着来热闹热闹。
一番动荡后,皇室越发凋零了。
新帝仁厚,顾念贤王府帮扶之恩,故而格外亲厚。
新帝年幼时,她没少护着,故而登基之前便再三说是请她入宫一聚。
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只怕皇上已经离席去了凤仪宫了。
宫里在前面引路,明珠郡主起身离去。
柳成元连忙探头看去,敞亮的湖心亭中,只见身段高挑的女子穿着繁复的宫装往前走去。
她目视前方,侧颜明媚,走起路来更是冷厉如风,贵气天成。
他惊愕地望着,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胸腔传来咚咚的心跳声。
突然,在他怔怔出神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犀利地望着他的方向。
柳成元只觉心头一跳,来不及逃开,便看到她犀利冷然的目光。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皱起了眉头,可下一瞬,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柳成元站在原地,愣愣地出神。
突然,一阵寒风袭来,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只觉得刚刚那瞬,如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的自己一样。
有些事情萦绕在心头久了,便如梦魇一样,难以挣脱。
是她吗?
柳成元背靠着假山,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可不多时,他突然睁开眼眸。
“是她!”
他肯定地呢喃道!
在京城尊称得上一句郡主的,唯有贤王之女明珠郡主。
他听过她的传闻,那是三年前,高鸿造反被擒的时候,听说被她活剐了。
柳成元下意识浑身发颤,他相信这是她会做的事情。
他更加相信,她是认识他的。
就是刚刚那一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出声呵斥。
皇宫之中,假山暗影下的偷窥者。
她一个皇家郡主看见了,却没有声张。
除了她认识他以外,他找不到另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柳成元暗暗握了握拳,心里满是愤恨。
她认识他,或许早就将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整整七年了,他却到今日,才知道当初那个逼迫他的女人到底是谁?
番外三十七:故意避开(周柳篇)
柳成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觉得脑袋爆疼,浑身无力。
下人们以为他喝醉了,醒酒汤都备了好几次。
他不肯回正房休息,韦静就来书房照顾他。
夫妻二人成亲六年,一直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脸。
可今夜,柳成元撵了韦静回房。
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韦静知道柳成元不是喝醉了就耍酒疯的男人。
她虽然回了正房,心里却寻思着柳成元今夜的反常举动。
可想来想去,却没有什么头绪。
这一夜,柳成元昏昏沉沉的,却没有一刻睡着过。
而与此同时,郡主府里的周宜也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眠。
这几年她避着柳成元,从不去别人家赴宴,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府。
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新帝的登基宴上看见他。
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甚至于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就走了。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柳成元听出了她的声音。
他愣神地望着,眼眸深黑,显然不是神游天外。
这都沉寂七年的往事了,突然翻出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明珠郡主轻叹一声,知道未来的日子,她不仅要避着柳成元,还要谨防他知道孩子的事情。
三年前她搬出贤王府,对外宣称收养一个义子。
许多人都猜测着,她的义子其实就是她跟男宠私养的亲生子。
然而,没有人敢说。
因为高鸿的死,也因为她是明珠郡主,她可以再嫁,为何又要委屈自己亲生子为义子?
不论外面的人如何猜测,对她来说,那都不重要。
可是现在,她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她有一个义子的消息柳成元肯定能查到,所以……她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
柳成元查到明珠郡主出京的时候,那是在骄阳似火的六月。
下属带回来的消息,明珠郡主携义子前往杭州府避暑去了。
避暑?
他冷嗤,见过他的第三日就走了,而那时才堪堪四月。
她分明就是故意避开的。
满腔的怨愤到了一个顶点,就像是烈日下咕咕冒着热气的河面一样。
柳成元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那件事就像一个毒瘤,长在他的心上,搅得他日夜不安。
他给陈青云说了想去杭州府一趟,过了几天,他便成了杭州巡盐史。
柳成元前脚出京,后脚便有消息递进了贤王府。
周宁选择瞒下了消息,没有往杭州府报信。
杭州府算不上避暑胜地,至少去到那里的柳成元觉得暑热异常,口干舌燥。
他知道明珠郡主就住在楚府,那是她的外祖父家。
巧合的是,楚府的大老爷请他暂住楚府。
柳成元自然求之不得,可为免明珠郡主继续躲着他,他叮嘱楚大老爷不许透露他的身份。
楚大老爷自以为明了其中深意,连连点头同意。
甚至于还跟柳成元透露了,他府上住着尊贵的外甥女。
柳成元趁机问他,那位尊贵的客人住在何处,以免碰到,有失礼之处。
楚大老爷并无戒心,告诉柳成元他那尊贵的外甥女住在园林中间的蘅芜院,因是单独辟开的院子,所以就算他逛园子也不会遇见,因为那四周都是用花墙围起来的。
柳成元心里微微有底了,起先在楚府住了三天,每天早出晚归,皆忙于公事。
楚大老爷听闻下人的回禀,越发觉得柳成元来杭州府巡查要紧事的,很是恭敬,不敢怠慢。
第四天晚上,柳成元召来身边的贴身侍卫道。
“如何,可能潜入那蘅芜院?”
侍卫摇了摇头,郑重道:“那院子四周都有暗卫守着,属下连靠近都不能。”
柳成元听了,面色沉得厉害。
这时又听那侍卫道:“明珠郡主每日早上都会送她的义子出蘅芜院,那孩子在楚家的族学念书,晚上回来时,明珠郡主也会在蘅芜院外面的水榭里接他。”
“大人若想见明珠郡主,这两个时机都是可以的,到时属下可以引开明珠郡主身边的暗卫。”
柳成元想了一下,早上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那个时候,孩子刚走。
晚上孩子回来,倘若他想说些什么,当着孩子的面便不好开口了。
柳成元和护卫商量了一下,准备天一亮就先潜伏在蘅芜院的外面。
这一夜,柳成元迷迷糊糊睡过去,只见一个孩子朝着他跑过来,欢呼地叫着“阿爹!”
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天色灰麻一片,侍卫轻叩房门道:“大人,我们现在就要过去了。”
柳成元翻身起床,用冷水随便洗了把脸,然后束起头发就走了出去。 侍卫随身候着,带着他避开晨起的下人们,一路慢慢靠近蘅芜院。
番外三十八:报复的快感(周柳篇)
辰时刚到,通向蘅芜院的廊道便传来脚步声。
柳成元隐匿在花圃后的矮树从中,犀利的目光透过斑驳的枝影直直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只见一高挑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走来。
女子眉峰英气,凤目深邃,精致的五官上有着浅淡的笑意,远远看着,怡然矜贵。
孩童圆眼灵动,脸蛋红润,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十分活泼可爱。
柳成元静待时机,只见那母子俩走到水榭处,便有丫鬟护卫送那孩子去学堂,而明珠郡主则驻足观望。
身边的护卫对着柳成元微微颔首,然后寻了机会绕到水榭后。
暗卫悄无声息地被引走了,柳成元迫不及待地从矮树中扬起头来。
树枝颤动,很快就吸引了明珠郡主的目光。
她看过去的时候,柳成元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几个大步就蹿到了她的身边。
明珠郡主呼吸微滞,宽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她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她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想知道柳成元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就是来堵她的。
柳成元冲到她的面前,然后仔细地打量着她。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曾经他亲眼看见她狠辣的自伤,倘若是她,疤痕便是最好的证据。
“郡主可还记得我?”柳成元讥诮道,墨色的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明珠郡主冷冷地抬起头来,只见她眼色森然,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团阴影,遮挡了她目中深邃的暗光。
“你是谁?”
她问道,眉头皱起,很是不耐。
“呵!”柳成元冷嘲。
他微微捏了捏拳,然后怒目而视道:“真的不记得了吗?”
“一把带血的匕首,将我挟持到逼仄的库房里,然后逼着我脱裤子……”
柳成元一边说,一边靠近明珠郡主!
明珠郡主的脸色涨得通红,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柳成元见了,心里越是愤慨!
很好,分明就是她,可是她今日到现在还不承认。
他继续逼近她,两个人几乎靠在一起,这时只听柳成元道:“就是这样,就像现在我对你这样!”
“你逼着我,用匕首挑开我的衣襟,腰带,亵裤。”
“我还记得那冰冷刺骨的匕首顺着我的背脊滑下,我颤栗着,惶恐着,可你却欺身上前。”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的吗?”
“需不需要我说一遍?”
“从头到尾!”
柳成元的眼眸冷极了,里面幽幽暗暗都是火光!
他是恨的,可更是愤怒的。
至少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忘记过!
明珠郡主感觉现在被逼迫的人成了她,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太好!
想反驳的时候,发现底气不足!
不想反驳,却又忍不下这一份屈辱。
她看着柳成元那双癫狂的眼眸,泛着猩红色的光芒。
那一刻,她是自责的。
或许那件事给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阴影,或许今天他来就是寻仇的。
怕什么呢?
她之前怕的是孩子,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更享受于眼前报复的快感。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入了掌心,疼痛使她镇静下来。
她不顾靠过来的柳成元,仰着头,几乎与他面贴着面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让你忘掉那些的话,那你可以继续。”
“甚至于,我可以陪着你换一个地方。”
“但是,你报复过了,请不要再来找我。”
“如若不然,我就杀了你!”
柳成元嗤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眸里的血色更浓了。
满腔愤恨再一次被激怒,她亲口承认了。
承认当初那个人就是她!
可是她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酸涩的心里涌出阵阵的苦涩,疼痛蔓延到周身!
柳成元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多想有个东西可以狠狠地给他砸一下!
砸到血流如注也没有关系,他现在需要的狠狠地发泄一场。
阴翳的目光噙着森冷的杀意,他就那样盯着她,一直盯着,直到她再次受不住地想要低下头去。
这时,柳成元突然伸手钳住住她的下巴!
“那就换个地方吧,逼仄的假山后面如何?”
柳成元冷怒道,仿佛准备好狠狠地羞辱她一场!
明珠郡主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忍了忍心里翻涌而来的各种说教,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好。”
“嗤!”
“你也知道要还债的吗?”
柳成元冷嘲,双眸剐然。
明珠郡主低下头去,然后冷静道:“是我该受的,我绝不推脱。”
“走吧!”
她往前迈了一步,水榭后有一片深竹林,那后面有一处假山。
假山上还有一个六角凉亭,可因为地势高了,这些天暑气太盛,根本没有人会上去。 柳成元站在原地,看着她迤逦的背影,儒衣长衫下,他僵硬的身体颤抖着,像是有一团灼烈的火要从里面烧了出来。
番外三十九:道义(周柳篇)
柳成元见她真的往那幽深狭窄的小道走去,顿时气笑了。
她不会真的以为,他会强迫她重演当年的屈辱吧?
他又不是脑子有病,才会想着那样的事情再来一次。
柳成元的跟了上去,他的眼眸愈加阴沉,尖利诡异的暗光闪烁着。
明珠郡主从竹林直上假山,然后坐在凉亭里等着。
浓密卷长的睫毛微抖动着, 她低垂着眼睑,任由一团暗影倾覆而来。
“当年算计你的人是高鸿?”
柳成元站在凉亭外问道,距她有三步之遥。
明珠郡主诧异地抬起头来,见他目光锐利森冷,嘴角讥讽地抿着,当即点了点头。
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至少当时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柳成元的面色稍霁。
“你说过会补偿我的,为何一直躲着我?”柳成元再道。
只是他说完这句以后,眸光微闪,神情有些不自在。
明珠郡主原本想跟他说,贤王府一直都在暗中关照他。
不过她怕说出来更伤他的自尊心,于是便淡淡道:“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对你有愧,所以……便想躲着你。”
有愧?
柳成元狐疑地看着她,只见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遮住了眼帘里的光。
他姑且信吧,反正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那现在你准备如何?”
“难不成你想让我对你做出强迫羞辱之事?”
柳成元冷声道,心里很是不悦。
他的语气很冲,听上去很刺耳。
明珠郡主的眉头下意识蹙起,她也不知道要如何?
倘若羞辱她一番可以让柳成元放下的话,那她便受着。
只不过柳成元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恶劣。
他语气中的愤懑似乎来自于压抑的内心。
“你想如何?”
“只要能让你放下这件事,我都会竭尽所能办到。”
明珠郡主承诺道。
她认真的时候,眉峰自然紧皱,无声中透出一股威势。
柳成元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是他几句话可以拿下的女人。
可他想如何呢?
欺负女人他是办不到的!
然而心中这口郁结之气,不吐不快,折腾得他十分难受。
“回京,等我想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明珠郡主闻言,想也没有想就道:“不行。”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而且他现在是有妇之夫,跟她走得近了,又不知道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为了她的旭安,她不会再让自己的名誉受损。
“为什么不行?”
“你以为你可以躲一辈子?”
柳成元冷嗤道,他很生气她的决然。
“我的儿子在杭州府念书,三年内我都不会回京。”
“再则,那件事过去七年之久,就算你现在嚷出来也未必会有人信。”
“我补偿你,那是道义。”
“可道义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明珠郡主凛冽道,她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刚刚见他癫狂,她便想着当初自己理亏,让他三分。
可这并不代表,她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是周家女,自有封地的郡主,想弄死一个三品侍郎,有的是法子。
柳成元被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她随时可以翻脸走人。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理所当然的女人,欺负人是这样,想要补偿还是这样?
她知道什么叫做和软吗?
她知道什么叫做低三下气吗?
她知道什么叫做无耻之徒吗?
很好,她都不知道,因为她现在准备连脸面都豁出去了!
“不回京城也行,那就在这里。”
“不过你不能继续避着我了,因为我是来讨回公道的。”
“倘若你明日又突然走了,那么我只好出去嚷嚷了。”
柳成元也学她无耻道。
他现在虽然气愤,可却不知道如何找回颜面。
只要她不避着他,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明珠郡主知道柳成元是故意说来吓唬她的。
他说狠话的时候,深瞳微眯,好似要叫她知道厉害。
可是他神情松懈下来的时候,面容却紧绷着,好似害怕被她看出端倪。
殊不知他的清透如墨的眼眸早就出卖了他。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不许上蘅芜院来。”
“我会在你身边放一个暗卫,你有事情,让他传话即可。”明珠郡主坚持,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尤其是,她不想让他见到孩子。
柳成元心里愤然,可他也明白,这是在楚家,不是在他的庄子上。
他暗暗握了握拳,然后妥协道:“当我想好了要如何讨回你欠我的,你要出来见我。” 明珠郡主的嘴角微抽,然后点了点头道:“可以。”
番外四十:他的孩子?(周柳篇)
柳成元出来一早上,回去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叫做曹阳的暗卫。
不论是他的贴身护卫,还是刚刚带回来的曹阳,都是懵的。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有纠葛?
而且看起来恩怨还不小?
见过明珠郡主的柳成元冷静下来,他苦思冥想好几日,却始终没有什么结果。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狠之辈,更别提是报复一个女人?
楚大老爷听闻下人回禀,柳成元连日都闷在房里,看样子也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寻思着,或许是天气太热,所以柳成元也歇息歇息。
不过整日闷在房间里,说出去到显得是他们楚家招待不周了。
楚大老爷登门与柳成元商议,看能不能请他去楚家族学,给楚家这些孩子们增长见识。
柳成元想到明珠郡主的义子,顿时眼眸一亮。
他不知道明珠郡主有什么弱点,可似乎,那个孩子就是。
倘若他收那个孩子为弟子,明珠郡主还要提防他教坏了孩子,如此以来,岂不是既搬回一成,又叫明珠郡主知晓厉害?
日后那个孩子长大了,尊他敬他,而明珠郡主却无可奈何,想一想,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复?
想到这里,柳成元当即答应了。
于是当天下午,楚大老爷带着柳成元直接去了楚家的族学。
楚家的族学里有十几个孩子,除了楚家的小辈,便是周旭安。
周旭安六岁半了,团子一样的小家伙,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又大又圆,聪明机灵,是何夫子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柳成元过去的时候,何夫子听闻他的来历,连忙奉为上宾。
三人交谈一番,楚大老爷对着何夫子使了个眼色,何夫子会意,出去带了几个学生进来,而其中他手牵着的,年纪最小的便是周旭安。
几个年纪稍长的孩子见过柳成元以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周旭安打量着柳成元,荔枝般的大眼睛溜地转着,微翘的小嘴红润有光。
柳成元见那孩子不怕生,直直地盯着他看,当即含笑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周旭安闻言,仰着头道:“舅舅叫我好好努力念书,将来考状元为我娘争光。”
“我娘说,不拘要当什么状元,读书懂理,自修其身便好了,若是学识过人,摘得探花郎也是不错的。”
“刚刚何夫子跟我说,柳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我现在才明白我娘为什么想让我当探花郎了。”
“为什么啊?”楚大老爷笑着问道,觉得这小小孩童有趣极了。
这时,只听周旭安一脸骄傲地道:“因为我跟探花郎一样好看呢。”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柳成元闻言,心头一震,目光聚焦审视地落在周旭安的脸上。
小家伙很像他娘,眼睛很漂亮,小嘴嫣红,薄而有光。
鼻梁挺拔,淡眉陇聚,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高下巴,显得傲娇极了。
可这个小动作,却像极了小时候的他。
衣袍下的身体僵硬极了,柳成元微微勾了勾嘴角,却能感受到自己僵硬的脸庞。
在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只听何夫子笑道:“可不是吗?”
“旭安自小就是个俊哥儿,长大了一定跟探花郎一样好看。”
楚大老爷看了看周旭安,再看了看柳成元,然后拍手笑道:“还别说,旭安跟柳大人还有些相似之处。”
大家都只当楚大老爷说笑,并未有人附和。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柳成元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眼眸也由清澈明亮转为深邃晦暗。
只见他站了起来,爱怜地摸了摸周旭安的额头道:“好好努力念书,探花郎迟早也会落在你的身上。”
周旭安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会好好念书的,我娘说了,我有身份,可别人并不一定会尊重我,可我若有学识,别人定不敢藐视我。”
“呵呵,你娘说得对。”
柳成元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看向楚大老爷道:“很聪明的孩子,不知今年可有七岁了?”
楚大老爷闻言,摇了摇头道:“快满七岁了。”
“我是冬月二十一的生辰,今年冬月二十一便足七岁了。”周旭安补充道。
柳成元感觉自己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他难耐地克制着自己,哪怕是当年知道张金辰和高鸿造反了,他都没有现在这般紧张过。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柳成元目光深沉地望着周旭安。
周旭安不敢做主,愣愣地望着何夫子。
何夫子看向楚大老爷,楚大老爷先是一喜,随即也皱起了眉头。
他不好一口回绝了柳成元,当即便道:“这孩子的义母正是我的外甥女,明珠郡主。”
“虽说是义子,却跟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
“能拜在柳大人的门下,是这个孩子的福气,只是这件事还得跟他娘商议一下。”
柳成元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楚大老爷是做不了主的。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他会和明珠郡主周旋。
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倘若是他的,她却残忍地瞒了他那么久,当真是可恨极了。
时间上那么巧合,孩子又长得像他。
而他可以笃定,凭着那一双眼睛,这个孩子也绝对是她亲生的。
所以,这个孩子有极大极大的可能,就是他的。
柳成元的目光越发深邃幽暗,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从不落人话柄。 可没有想到,因为她,他几乎藏了别人一辈子都藏不下的秘密,丢了别人最不能丢的孩子……
番外四十一:蛇蝎女人(周柳篇)
柳成元回到客房的时候,叫来了曹阳。
他忍无可忍地厉声道:“去叫她来见我,她若是不来,你就告诉她,旭安是我的孩子。”
曹阳猛然抬首,只见柳成元的目光黑漆漆的,冷得吓人。
这惊悚的话题叫他连回嘴都不敢,匆匆离去。
蘅芜院中,明珠郡主正准备去水榭接儿子。
曹阳突然出现,面色古怪异常。
明珠郡主眼眸微闪,心里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其然,只听曹阳道:“柳大人请郡主过去。”
明珠郡主想着快要下学回来的儿子,当即拒绝道:“你去回了他,等明日再说。”
这时只见曹阳艰难地动了动嘴,出声道:“柳大人说,若是您不过去,他就说小公子是他的孩子。”
“什么?”明珠郡主面色骤变,瞪大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
曹阳见了,连忙低下头去。
他不敢妄加攒测,可却感觉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冲向了头顶,那种浑身都颤栗的感觉,仿佛在无声中吐露答案。
……
黄昏下,房檐下的美人蕉微微卷起,像是白日里受不住太阳的焦烤一样。
柳成元遣退身边的下人,一个人站在廊檐下,怔怔地发呆。
他的眼眸很空洞,无神而冰冷。
明珠郡主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他负手而立,身形笔直而冷硬。
她慢慢走了过去,屋檐挡住了夕阳,只有散碎的光落在院子里。
楚府待客的院子很大,院子里还有奇石林荫,花圃水池,十分怡然幽静。
可许是心情沉重,放眼看去,感觉什么都的层层叠叠的压抑着,丝毫没有观赏之感。
听见脚步声时,柳成元没有回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压抑着自己道:“倘若我今日没有去学堂,没有看到他,你是不是打算要瞒我一辈子?”
明珠郡主的忐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于不知道该不该否认。
就在她反复思量的时候,柳成元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突然转身面对着她,然后微微抬起下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很像小时候的我。”
“比如我现在这样说话,你会不会觉得很熟悉?”
柳成元微微抬高下巴,说话的时候,嘴角撅了些,看起来傲娇极了。
那样的神情,得意或者鄙夷,其实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决定的。
明珠郡主觉得心慌得厉害,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撇开头,好半响才道:“当时我喝了避子汤的,旭安只是意外。”
避子汤?
意外?
嗤!
那她和他岂不是更意外?
柳成元卷长的睫毛抖动着,眸子底下一片暗沉。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我不信你没有将我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明珠郡主觉得很无力,徒然的沧桑感在她的心里回荡着。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淡淡道:“告诉你做什么?”
“难不成为了孩子你要跟我成亲吗?”
“逼不得已伤害过一次也就罢了,难不成也要学那等恃强凌弱之辈,逼迫你成为我的夫君?”
“柳成元,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不过旭安不可能认你的,你知道后果。”
柳成元恨极了明珠郡主的自以为是。
他阴沉沉地瞪视着他,目光森冷剐然。
“你真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第一次用这样刻薄的话来说女人,可他却还觉得不够。
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抓住她的双肩,手上的力道很重,重到他想将她捏碎为止。
明珠郡主疼得面色发青,却一直忍着,连痛呼的声音都没有。
半响后,柳成元猛地放开她。
“你若是要瞒,那便苦心瞒一辈子,远远的避开我,永不回京。”
“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一次次毫无音信。”
“倘若你之前真的觉得对我有愧,就不该一直瞒着我你有了孩子。”
“事到如今,你叫我不能认他?还威胁我说后果?”
“你拿定主意我有了家室,不能将你如何?”
“呵,不愧是周家的女人,这天下间估计再没有女人比你更心狠了!”
明珠郡主默不吭声。
柳成元气什么,恼什么,恨什么,她通通都能理解。
可是要妥协,她做不到。
旭安只能是她的孩子,她一个人的。
柳成元见明珠郡主不说话,当即冷戾道:“你也觉得自己理亏吗?”
“你欠我的,何止一个孩子?”
“周宜,我不会再如你所愿!”
他说的话透着一股决然的狠戾!
明珠郡主心里一惊,不安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柳成元冷嗤!
“旭安是我的儿子,你说我要做什么?”
“自然是让他认祖归宗,回到柳家!”
“你做梦,除非我死!”明珠郡主冷笑道,她握紧拳头,眼中愧意全然消散。
柳成元丝毫不惧,只见他眸中泛寒,声音冷嘲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收养的义子,倘若我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呢?”
“周宜,你能阻止得了吗?”
明珠郡主气得浑身发颤,她可以什么都没有,却不能没有她的儿子。
她扬起手,狠狠地打向柳成元。
可柳成元却捏着她的手腕,让她那一巴掌怎么也落不下来。
“周宜,我恨你!”
“要一个人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可那些又怎么比得上钝刀割肉的折磨呢?”
“那么痛,却死不了,日日夜夜都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我等着看你,煎熬着,如何看着我一步步带走旭安的!”
柳成元的声音冷入鬼魅,一字一句,带着蚀骨的恨意。
他用力甩开明珠郡主的手,明珠郡主受不了地往后退去,身体几欲跌到。
柳成元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然后待她还未回神时,他便已经从她的身边走过,径直出了院落。 明珠郡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阵凉风袭来,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体遍布寒意。
番外四十二:算计她(周柳篇)
“不,不能让他带走旭安!”
明珠郡主慌乱地呢喃道,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听她说话了。
柳成元在当天下晚就搬离了楚府,住进了驿站。
楚大老爷只收到一封书信,再后来连去驿站都见不到柳成元了。
他觉得很古怪,可惜查来查去也查不出来,只当是柳成元想收周旭安为徒没有成,所以心里不太舒坦。
楚大老爷来找明珠郡主,想跟她商议一下,柳成元宽广的仕途之路实在是难得,他想收旭安为学生,这对旭安来说,只会是好事。
毕竟京城里,陈青云的锋芒太盛,大有首辅之势。
而柳成元与陈青云师出同门,就算是照拂一二,最差也能升任六部尚书之一。
可惜了,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明珠郡主却依旧不松口。
无奈之下,楚大老爷只得按耐此事,一边派出下人打听柳成元的行事,一边暗暗跟杭州府的官员私聚,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些什么?
三天后,楚大老爷总算是解了心里的疙瘩。
据柳成元的亲随所说,柳成元上京赶考之前来过杭州府,那时年轻风流,邂逅了一位姑娘。
等他再回杭州府时,却意外听闻,那个姑娘当年生有一子。
这不,忆起往事的柳成元四处打听寻找,据说已经找到那对母子了。
楚大老爷说给明珠郡主听的时候,还颇为感慨道:“我就说柳大人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因为收不到旭安为徒就走了。”
“原来竟然是如此,他估计也是不好当面与我说,特意书信一封给我,说是有私事要办。”
“舅父也是糊涂,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是他的推脱之词。”
“罢了,如今弄清楚了,我这心里也踏实了。”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断在掌心,粗糙的断口磨砺着娇嫩的肌肤,她感觉到一种钝钝的,无法言语的疼痛。
心里惶恐的感觉日夜加深,她不知道再继续下去,过几日接到的消息会不会就是关于她和旭安的。
斟酌再三,当天夜里,明珠郡主在贴身侍卫的护送下,去了驿站。
长长的斗篷披风从头罩到脚,乌漆漆的颜色彻底融入黑暗,只是那边角下,绣着若隐若现的昙花。
柳成元似乎早就料到明珠郡主会来,整个驿站都被他清理了一遍,而他的房间门大大地敞开着,会客的小厅里茶水香溢,焚香萦萦。
明珠郡主踏进房间的时候,只见柳成元侧卧在帘子里的软塌上。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袍,长发未束,松散地挽了个髻,插了根朴素无华的木簪。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眯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走进来的明珠郡主,然后下一瞬又移开头去。
手里握着的玉杯通透温润,莹亮有光,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握着玉杯的人放浪不羁,矜贵不凡。
明珠郡主坐在外面的待客桌上,她自己给自己倒茶,不慌不急地等着。
上好的一套粉彩花鸟纹茶杯,杭州府久负盛名的雨前龙井,还有快马加鞭赶送而来的鲜嫩荔枝。
这一切都不可能是驿站供得起的,柳家向来富裕,近年来已有京城首富之势。
她生来便是尊贵的皇家郡主,在皇爷爷还在世时,便有了自己的封地,说到权势富贵,京城里敢跟她比的女人有几个?
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一个男人会将他富有的姿态高高在上地摆在她的面前。
他是在杜绝她用金钱来私了的打算,毕竟以他如今的地位,想要光明正大地撼动实属不易。
剥了一颗荔枝入口,冰镇过的荔枝冰凉入心,叫她尝不到一丝甘甜。
柳成元从里面渡步出来,他撩开珠帘,望向她道:“好吃吗?”
明珠郡主点了点头,然后又剥了一颗。
这时只听柳成元道:“我下了药了。”
明珠郡主剥荔枝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并不肯信。
嗤!
柳成元冷嘲,然后又道:“是真的,万春楼弄来的“软娇娘”,据说吃了的女人,全身娇软无力,欲念强盛,难以自持。”
万春楼,杭州府第一青楼。
明珠郡主放下手里的荔枝,然后细细地品味着,嘴里除了那冰冷的感觉以外,是否还有别的味道?
现在的柳成元平静之下显得太过妖异,她突然有些心慌起来。
冰过的嘴里,慢慢涌出一股异香。
那不是荔枝能有的味道。
明珠郡主站起来,然后冷声道:“看来今夜不宜商谈。”
她准备走了,柳成元没有拦她,而是幽幽地道:“倘若你在我离府那一日追出来,我会选择原谅你的。”
“倘若你能在三日前过来,我也不会对你下狠手。”
“你这个的女人太自傲了,不逼你,你便视我为无物,所以别怨我。”
明珠郡主怨懑横生,她回头凌厉地瞪视着柳成元,嘴角讥诮道:“即便你今夜拿捏住我又如何?”
“今夜只要你弄不死我,明日我总是会讨回来了的。”
她说完,踏出门去。
可就在那一瞬间,门外的廊道里,所有悬挂在高处的灯火突然间都灭了。
眼帘下,没有熟悉的人影接应她。
明珠郡主冷眼回视,只见柳成元坐在她之前坐过的地方,撑着手肘,似嘲似讽地望着她。
“你做了什么?”
她质问道,整个驿站寂静得可怕,唯独他的房间亮着灯,看起来诡异极了。 一股寒气从明珠郡主的背脊处升起,她终于明白过来,柳成元早就布置好了,就等着她自己送上门来。
番外四十三:求他(周柳篇)
“周宜,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懦弱。”
“我不争,不抢,凡是不求出头,那是因为我不需要。”
“你一再欺辱于我,你当我真的不会反击吗?”
柳成元站了起来,他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并肩看着远处。
驿站周围的街道都已宵禁,零星的灯火仿佛与他们隔了一条黑河。
柳成元感觉自己的心,也如这夜,黑得很怕。
黑就意味着孤独,寂寥,幽暗,甚至于是血腥。
他讥讽地扬了扬嘴角,弯眸泛寒,格外阴沉。
“你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你不要忘记了,当年那个敢算计我的高鸿,被我亲手凌迟至死。”
“而在那之前,他也曾是我孩子的父亲。”
明珠郡主眸光冰冷,一股肃杀之威油然而生。
柳成元侧面以对,目光灼灼地道:“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你强迫我的那一晚,当时你之所以那么嚣张,不就是笃定我不会杀你?”
“周宜,如今我也赌你不会杀我。”
“倘若你真的够心狠,那便不会来了。”
“所以,你求我吧。”
灼灼的眼眸中,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
明珠郡主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像是幼兽在一夜之间成长,从血腥的撕咬中学会了反击。
她的心有些疼痛,犹如珍珠般的磨砺,这种感觉委实不太好。
磕下的眼眸的那一瞬间,掩藏着那一闪而逝的水雾,再次抬头,明珠郡主放低声音道:“当初都是我的错,你想报复回去我不会反抗。”
“可是旭安我不会给你的。”
柳成元负在身后的手指握在一起,然后松开。
他望着放低姿态的她,收敛了戾气,一副虔诚认错的样子。
她的底线是孩子,他知道了。
他抢不走的,他自己心里明白。
可是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刺,那种连呼吸都会觉得疼的感觉,仿佛由来已久。
他松快不了,也不想给她个答复,让她松快。
他突然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房间里去。
双手交叠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可是她没有反抗。
这样很好!
他嘴角翘着,透出的全是冷讽!
关上房门,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明珠郡主的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发热,她不想让柳成元察觉到,所以她想抽回自己的手。
可这时柳成元却忽然将她猛地一拽,明珠郡主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柳成元的怀里。
多少年不曾跟男子这般亲密接触,她慌乱地想往后退去,可柳成元伸手搂着她的腰,禁锢得紧紧的,不容她动弹半分。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末路到自伤和伤人的周宜了。
沉静从容的岁月中,她又有了孩子,慈爱温和,磨砺了她曾经坚不可摧的菱角。
羞恼的周宜僵硬着身体,不发一言。
柳成元将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清冷道:“受不住了吗?”
“还有更让你受不住的呢?”
明珠郡主感觉心里的火气更甚,可是却发不出来!
她知道柳成元挖了一个坑给她跳,就像是因果轮回,现在遭难的人是她。
“能不能算了?”
“倘若可以,你有什么心愿我都愿意竭尽全力地去帮你达成。”
明珠郡主很少服软,她性子刚强,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可是如今,她理亏,心虚,不安,没有底气的反击就像是以卵击石,她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这几年因为孩子,她也暗中关注着他的一切。
倘若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或许今夜来的,便是冷酷无情的杀手。
然而她心里清楚,他不是。
幼兽之所以会反击,那是因为被逼到了墙角,他怨恨她,不愿和解,她都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她却还是不愿与他再有牵扯。
柳成元也知道她不愿,他也在违心地做着自己不愿之事。
可人就在他的面前,能不能放过呢?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能!
他不能放过她,不想放过她!
荔枝里面没有“软娇娘”,真正的催情之物是这房间里焚的香!
可这不是算计她的,而是算计他自己的!
他在逼着自己做选择,是能放过,还是不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那烦乱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七年前开始,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你。”
“现在我已经达成了,你认为你还能帮我做什么?”
柳成元低沉道,声音有些暗哑。
在她来之前,他已经在这个房间呆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明珠郡主没有察觉柳成元的异样,因为她很紧张,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烫,灼热的感觉都快烧到她心里去了。
羞窘和难堪时时刻刻都在包围着她,她挣脱不了他的怀抱,心里想着只怕是在劫难逃。
无话可说便只有沉默以对。
她以为他会做些什么,可是他也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颈上。
过了好一会,柳成元都没有什么动静,明珠郡主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是善良的,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
当年他双手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只想逃开,却没有想过用力折返而杀了她。
那个时候,她也是如现在这般松懈下来。
小时候照顾她的老嬷嬷说过,越是善良的人,越是欺负不得。
因为会遭报应。 她想,她狠不下心杀了他以绝后患,何曾不是遭了报应?
番外四十四:他的怨气(周柳篇)
周宜本以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柳成元抱够了,气消了,那还是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
可惜了,松懈下来的她忘记了“软娇娘”。
成年男子结实有力的身体在逐渐紧绷,她甚至于能感觉到某些位置有了变化。
强烈的抵触感不太好,她也开始紧绷着,企图挣脱。
“别动。”
柳成元低声警告。
周宜僵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开始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话来缓解暧昧的气氛。
可惜她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词,到是身体上轻微的摩擦渐渐让她脸红起来。
灼热的呼吸喷在颈窝那里,痒痒的,很难奈。
深深压抑的呼吸中,似有若无的香气从鼻孔钻入。
周宜等啊等,煎熬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她想着,所谓热锅上的蚂蚁,大抵就是如此了。
终于,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她闻到了一股汗味,带着男人情欲的气息。
“放开我吧,抱着我只会让你更难受。”周宜羞窘道,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很热。
两具火热的身体抱在一起,光是混着的气息都足够引人遐想的。
更何况,在他没有涅灭理智之前,她还是想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柳成元紧箍她的手突然用力,被勒住的感觉很不少受,她下意识吸气,却不想被抱得更紧,胸也朝前挺着,隐隐触碰到他的手臂。
“别这样。”
周宜难堪地小声道。
她感觉到他复杂的心境,如果这样的报复不能叫他释怀,那她又何必做出牺牲?
柳成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而且是老旧的那种,说不准下一刻就会绷断。
他也不愿这样,不像是在惩罚她,到像是在惩罚他自己。
柳成元在心里苦笑着,胸腔里堆满了鄙夷和嘲讽。
终于,他放开了她。
长长的墨发下是密集的汗珠,很多都粘在一起了,浸透着他的额头,让他看起来像是受了一场大刑,整个人狼狈极了。
松松垮垮的衣袍里,显露着劲瘦的锁骨,那里也起了一层汗,紧贴的内衫都打湿了。
他静静地站着不动,眼睛闭起来,卷起的睫毛在颤动着,明显还在深深地压抑着自己。
“你走吧。”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
“我还得多谢你生下旭安。”
他强迫自己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可身体却在发抖。
周宜退到距离他三尺之外,她感觉周身不是。
她也很热,失去他的紧箍以后,那种内衫紧贴肌肤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甚至于,她还能感觉道后背的潮湿,阴凉阴凉的。
“你能想明白最好了,只要你不跟我抢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周宜也适时地表明态度。
她知道柳成元不是小人,不会强人所难。
柳成元睁开眼睛,猩红的光一下子折射出来。
周宜有些后怕,不过她站着没动,而是继续商量道:“我承认当初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周宜很认真地道歉,眼眸里的光坦荡而诚恳。
她想安抚这个被鲜血开了荤的幼兽,道歉是她的诚意。
显而易见,她想和解。
柳成元想,原来她不是不能低头。
再尖锐的刺,都会有被折断的时候。
这几年他的手段日益增长,可她的菱角却日渐磨平。
当初那个狠戾说要奸尸的女人,早已变了模样。
他想用她那一套来还给她,却发现原来他做不到。
他没有她那样潇洒自如的心态,被逼到墙角时,可以生长出恶鬼的獠牙。过着安逸平静的日子时,可以以柔克刚。
眼眸里的光,渐渐昏暗不明。
柳成元磕下眼眸,淡淡道:“我要旭安拜我为师。”
周宜默了片刻,她原是想这件事结束以后,就带着旭安回封地的。
可是现在如果答应了,到时候走了又相当于欺骗了柳成元。
潜意识里,“欺骗柳成元”,成了她的禁忌。
“你想带他走是不是?”柳成元冷嘲道。
他看到周宜眼眸转动的时候,下意识不敢看他。
周宜轻叹着,心里有些沮丧。
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柳成元道:“你若是跟他走近,被人察觉到端倪,后果可想而知。”
“我不想有任何事情会伤害到他。”
这个理由,柳成元没法反驳。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憋屈。
“回京后,请你父王出面与我恩师商谈。”
“我恩师座下弟子,最出色的当属陈青云,其次是谢明坤。”
“可他们二人一个政务繁忙,一个派系牵扯,唯独只有我尚有闲心教导学生。”
“到时候旭安拜我为师便是长辈们的安排,与你我何干?”
“再说,旭安出生后我才成亲的,倘若你明珠郡主当初想要嫁给我,不就是一道圣旨便可以达成的?又何须这么多年形影单只,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带着孩子过?”
柳成元这最后一句,完完全全就是浓浓的嘲讽。
可周宜听了,莫名觉得有好大一股怨气。
甚至于这股怨气里面,透出酸涩难言的苦味。
她微微愕然,瞪大的瞳孔里,刚好看到柳成元那愤懑噘嘴的样子,似乎委屈又难过。
“我当时那么对你……难不成你还会想娶我?”
周宜说完,自己先讪讪地笑了起来。
她觉得她也是傻了才会问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只见柳成元一下子就黑了脸。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她,愤怒的火焰在眼睛里快速地跳跃着,愤恨交加地道:“谁想娶你了?”
“周宜,你做梦!”
周宜假意撩了撩鬓角的碎发,下意识挡住那如火焰般焦烤而来的目光。
不娶就不娶嘛,那么凶干什么? 她无语地撇了撇嘴,却是不敢再说激怒他的话了。
番外四十五:养汉(周柳篇)
“你走吧。”
柳成元撵她。
周宜也不想待下去了,她绕过他的身侧,往外走去。
这时柳成元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道:“周宜,他的身世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不过倘若你敢阻止我接近他,那他便不再是我的学生,而是我的儿子。”
周宜的背影一僵,随后步伐更快。
待她走后,柳成元看着早就燃尽的香料,再看看周身湿透的自己,一时间嘴角微抽。
他径直去了里间,屏风后摆了大大的浴桶,里面的热水早就凉了。
他褪下衣衫,然后抬步踏入浴桶中。
哗啦的水声掩盖了低低的步伐声,柳成元将头浸入水中,想要放空自己所有的欲念。
周宜折返的时候,听见了水声。
她站在帘外轻喊道:“柳成元,我的人呢?”
“你不放了他们,我怎么回去?”
浸入水中的柳成元根本没有听到。
周宜等了一会,没有声音,她狐疑地往前又走了几步。
房间里静悄悄的,四扇屏风上搭着柳成元刚刚穿的衣袍。
“柳成元?”
周宜又叫了一声。
可房间里别说没有人回答,就是连水声都没有了。
周宜不放心地探头瞅了一眼,只见那大大的浴桶边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以为柳成元昏在那浴桶里了,连忙冲过去,伸手就捞。
“哗啦”一声,周宜将沉浸在浴桶里清除欲念的柳成元给捞了起来。
可她还没有松一口气呢,只见柳成元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目光深沉晦暗地盯着她看。
“周——宜!”柳成元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周宜看着他那幽深如狼的眼眸,小心肝颤了颤,连忙道:“我……我来要人的。”
“我的人……”
“唔……”
周宜瞪大的瞳孔里,柳成元突然站了起来。
他伸手狠狠地将她拽进怀里,然后满是水珠的红唇当即印了上去。
周宜挣扎着,双手死死地抵住他。
柳成元不管不顾地拽着她往浴桶里拖,两个人互相使蛮力的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一个身上满是血痕,一个衣衫破损,发丝凌乱。
柳成元的上唇被咬破了,疼痛让他的理智稍稍清醒。
他放开她,摸着自己的唇瓣,感觉麻木的疼直钻心脏。
他斜眼瞪她,眸子里忽闪忽闪都是越来越多火苗。
“你回来做什么?”
周宜惊恐护着自己的衣襟,然后快速地道:“外面漆黑一片,我的人呢?”
“嗤!”柳成元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他就说,她怎么会想着回来呢?
他伸手从擦拭着温热的血珠,然后凉凉地道:“应该是被迷晕了。”
周宜也猜到了,冷着脸退到一边。
“什么时候能醒?”
“或许天亮吧。”柳成元玩味道,原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留她一夜。
这也难怪她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接应她。
周宜转身往外走去,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柳成元一眼。
柳成元的脸黑了又黑,再次沉入水中。
这些年每每遇到烦心事,他都是以此来洗涤自己烦乱的思绪,时间长了,沉入水中的时间也长了。
他想起刚刚看到她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眼底的担忧冲击着他所有的理智。
看到他还活着,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感觉强烈比“软娇娘”的药效要强十倍。
他控制不住地对着她出手,那种猛然袭击的感觉,叫他通体舒畅,仿佛肖想已久。
“肖想?”
柳成元在水中睁开眼睛,突然间,他呼吸了。
“咳咳咳……”
水从他的鼻子里灌入,然后是嘴巴里。
窒息的感觉一下子包围了他,冲出水面的时候,他咳嗽不断,脸色涨红。
等他平复下来时,下意识转头朝外看去,只见那珠帘微微动着,却是不见人影。
柳成元苦笑着,从水里慢慢起身。
他看了一下自己光洁的身体,像是想到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
穿好衣衫,柳成元走出去的时候,只见周宜已经整理好衣服和发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外。
他看着她椅子靠着房门,一副防着他的架势,顿时嘴角一抽,目光暗了暗。
柳成元渡步过去,坐在桌旁,伸手就拿了一颗荔枝剥着吃。
周宜余光一扫,顿时皱着眉头道:“你竟然骗我?”
柳成元的指甲微微用力,荔枝被剥坏了,嫩生生的果肉硬是掐了一道口子,甘甜的汁液一下子流了出来,他低头下含住一吸,吃得那个叫有滋有味。
等到接连吃了两颗以后,他似回想起她的问题,视线移到她那不忿的脸上,玩味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很失望?”
“哦,也对!”
“寂寞太久,想也正常。”
周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她阴沉沉地瞪视着他,心里别提多恼怒了。
她想什么了?
不要脸的货,也不知道是谁想?
刚刚他站起来的时候,当她眼瞎吗?
“哼,想又如何?”
“难不成只许男人嫖妓,不许女人养汉吗?”周宜没好气地道。
“养汉?”柳成元重复着,眼眸闪着幽幽冷光。
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关于旭安,似乎传闻就是她跟男宠生的!
“你养过?”他冷眸微眯,嘴角含笑。
周宜愣住,她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觉得瘆得慌。
呼吸微滞间,她脸面绷不住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嗬”地一声,柳成元猛然站了起来,大步迈向周宜……
番外四十六:周宜,别养汉子(周柳篇)
“你……你干什么?”
周宜想躲,可是她后背靠着房门,一时间只得往后靠去。
柳成元伸手撑在门框上,然后将她禁在狭窄的怀中。
周宜被他这样一吓,整个人紧绷起来,警惕地仰着头看他,目光里满是防备。
柳成元低下头,与她四目相接:“你养过?”
他再次问她,似乎很纠结这个问题。
周宜下意识垂头,这时柳成元钳制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正面对视。
周宜的目光微闪,恼羞成怒地瞪着柳成元。
“你说谎!”
柳成元肯定地道,他放开手,嘴角微微得意地翘了起来,像是看清楚了真相。
周宜赧然地推着柳成元,犟嘴道:“我为什么要说谎?”
“难不成你以为我的身边会缺男人吗?”
先帝子嗣单薄,唯一的临安公主不成气候,如今的皇上更是与贤王府亲厚,待明珠郡主如同亲姐,皇宫每年备下给郡主府的节礼何曾少过?
她确实不缺男人,只要她想,身边的暗卫便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柳成元嘴角轻扯,黑如夜色的眼眸一下子凉了下来。
“是不缺,所以才有了旭安不是?”
他轻嗤,语气满是嘲讽。
周宜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她不想回嘴。
女人的后宅里多的是阴私事,她就知道,好些个身处高位的贵夫人,身边夫君早早离世的,谁不是养了那么一两个在床围侍候的?
更何况她这种随时可以召唤暗卫的,她是不缺,只是不愿糟践自己。
当然,这些话何必跟柳成元说?
见周宜不说话,柳成元的心里越发滚烫如火。
那种灼热的气息一直蹿到喉咙,他能感觉到自己一张嘴就是过激的言语。
可是他无法压制,因为越是想要压制,那股急冲冲的感觉就越是浓烈。
他撑在门上的手握成了拳,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松开。
“是今夜陪你来的暗卫?”
“总共十二个暗卫,你不会全都带来。”
“我猜只带了四个,难不成四个你都睡了,还是一个个轮流着来?”
周宜气得脸色发白,怒不可遏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龌蹉。”
柳成元知道她生气了,眉峰犀利如刀,凛冽的气势瞬间强硬极了。
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暗光,很快,又回复冷然如冰的样子。
“那就是一个了,是哪一个呢?”
“要不要我现在就让人放了他,省得你心疼!”柳成元刨根究底,语气古怪。
周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四个都是我的人,你要放就快点。”
丑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她不想再等,语气恶劣。
“呵!”
“很好,还真的是!”
“可我又突然不想放了,凭什么要叫你痛快呢?”
柳成元无耻道,他侧身背靠着房门,斜眼居高临下地望着怒色满满的周宜。
周宜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变卦,她冷哼一声,撇开脸去。
柳成元突然觉得挺没有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奢望什么?
心里跟猫爪一样难受,他其实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潜意里,他觉得她说谎了。
可为什么明明有那样的感觉,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
就像是胸口被人按着,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甚至于,胸腔里蔓延着一股酸涨的委屈和愤慨。
静了一会以后,柳成元突然道:“周宜,你会再嫁吗?”
周宜闻言,皱起眉头。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会。”
她疯了才想着要去嫁人。
可柳成元下面一句却是:“所以,你会一直养汉子?”
周宜:“……”
“嚯”地一声,周宜从凳子上起来。
她冲到柳成元的面前,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道:“我跟你说,我是郡主,养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什么汉子不汉子的,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柳成元冷不防她会突然发飙,有些愣了愣神。
不过他很快覆上她紧拽衣襟的手,然后义正言辞道:“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如果你养的汉子欺负我儿子呢?”
“还有,如果你以后再给别的汉子生个孩子呢?”
“那我的旭安要怎么办?”
周宜拽着衣襟的手越发用力了,手腕上青筋爆出,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气场。
只见她瞪大瞳孔,双眸圆睁地朝着柳成元吼道:“老娘没有养汉子,没有养,没有养!”
“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阉了你。”
凶神恶煞的周宜吼完,直接准备撂开手走人。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呢,便被柳成元一把扯入怀中。
嘭,鼻子撞上胸膛的那一瞬间,周宜疼得眼泪汪汪的。
艹!
她想说,今晚这都是第几次了! 就在周宜伸手捶着柳成元的背脊时,只听柳成元低低地在她的耳边道:“周宜,别养汉子!”
番外四十七:情愫暗生(周柳篇)
周宜连续地三个晚上失眠了。
从柳成元那里回来以后,她脑海里全都是柳成元那句:“周宜,别养汉子!”
不养就不养呗,可他偏偏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满足你的!”
满足,满足个屁啊?
她看起来那么饥渴吗?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竭尽所能地不去想,然而脑海中,依旧会时不时闪现那些话。
周宜觉得自己魔怔了,这种感觉越是抗拒,便越是浓烈。
于是她没有跟柳成元一起回京,而是在约定好的前三天就上路了。
她走的时候,七夕刚过,鬼节将至。
沿途都歇在驿站,她无心着急赶路,只是想避开柳成元同行。
奈何她越是想避开,却越是避不开。
行至河间府时,柳成元追了上来。
接连赶十几天的路,又不知道她会歇在那里,走那条道?
柳成元几乎将沿途的柳氏商行都派遣了,这才得了她的消息。
他甚至于还派人去了她的封地,就怕她闷不吭声就带着旭安回封地去了。
还好,总算是找到了。
幸好,她知道分寸,选择回京。
柳成元松了一口气,累瘫的他住在距离驿站不远的柳家客栈里。
好一番洗漱后,吩咐人盯着周宜的行踪,他则倒头就睡。
紧绷的感觉不再,松缓下来的柳成元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踏实觉。
夜幕降临时,他神清气爽地起床了,双手撑在客栈的二楼围栏上,视线远眺,望着守备森严的驿站。
“曹阳!”柳成元唤道,他不想过去惊扰孩子。
曹阳现身,垂首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过去传个信,就说我到了。”
曹阳想起上次去楚府传信被那几个摁着打一顿的场景,下意识幽怨地撇了一眼柳成元。
柳成元含笑看他,然后道:“我身边的虽然都是江湖中人,可论起手段,你们一个也比不上他们。”
“这些日子你难不成还没有学乖?”
曹阳憋屈地低下头去。
各种手段被虐一遍,能不乖吗?
也不怪那些兄弟都觉得他叛变了,事实上,他确实已经帮不了郡主什么忙了?
柳成元身边有几个老江湖,功夫高深是其次,问题是整起他来毫不手软。
他也是怕了。
明珠郡主刚刚用完晚膳, 看到垂头丧气的曹阳,顿时眸光微闪。
她打发龚嬷嬷带着旭安回房休息,然后问曹阳道:“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一早进的城。”曹阳拱手,老实回道。
“那么多条上京的道,他怎么知道我会走这一条?”
曹阳苦着一张脸,然后无奈道:“回禀郡主,柳家商行遍布各处。”
“而且柳大人现在就在距驿站不远的柳家客栈,从那个方向,正巧可以看到驿站的大门。”
明珠郡主下意识抬目往窗边看去,黄昏晚照,红霞映天。
高低起伏的檐角错落交至,让她根本拿不准,此时的柳成元到底会在什么方位看着她?
“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明珠郡主问道,她想着这一次的不告而别,他应当是生气的。
可没有冲到驿站来,又让她松了口气。
至少他知道分寸。
“柳大人只说他来了。”
来了却又不过来,传信的意思便是要她过去了。
明珠郡主皱起眉头,一时间踌躇起来。
可她没得选择,柳成元就是拿捏住了她心思。
驿站可能惊扰到孩子,所以她不会让他有机会上门质问。
“等天黑吧!”明珠郡主轻叹。
曹阳退下,心里也觉得很无奈。
郡主高高在上那么多年,想不到也有被吃得死死的一天。
这世间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说得清楚?
嚣张跋扈后,总是要还的,哪怕对方当年就是个小白兔。
……
夜色彻底笼罩河间府时,驿站的大门外,马车缓缓地朝前驶去。
不一会,早就清空的柳家客栈里,上好的天子房灯火通明,酒香肆意。
周宜来的时候,柳成元在自斟自饮,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供他一人享用,看起来奢侈极了。
“来了,怎么不是连夜收拾行装继续赶路呢?”
柳成元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声音虽然透着嘲讽,可好歹没有冷意。
周宜落座在他的对面,她无心吃喝,只是静静地坐着。
柳成元甚少饮酒,可是今天喝了不少。
一来找到了周宜,他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二来回京在即,他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旭安回家了。
“我以为你是想逃,还特意派人去了你的封地。”
“周宜,你说我是不是很胆小?”
柳成元转动着酒杯,昏黄的灯光下,他清隽的轮廓消瘦了许多,眼眸也异常深邃。
周宜的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宜,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到了京城,依旧是桥归桥,路归路。”柳成元目光灼灼地道,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担忧。
周宜闻言,原本应该松了一口气的心里却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重重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打量他,而是垂首淡淡道:“这样对我们都好。”
所以,结果就是她所希望的。 柳成元在心里冷冷地笑了,握着酒杯的手一再用力,好似恨不得捏碎了才好。
番外四十八:拜师(周柳篇)
周宜一直等柳成元吃好了,然后亲自送她下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楼梯上的脚步声有些沉闷。
上马车的时候,柳成元站在车边,伸手想要扶她。
可周宜踩着凳子,并未给他机会。
柳成元感觉不是自己的手空落落的,而是他的心空落落的。
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站在原地,觉得这夜色实在是太孤寂了。
马车里的周宜闭着眼睛,心里也堵得厉害。
这样对他和她都好,她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回京之路平静得让人心慌,明珠郡主比柳成元先行一步,两个人虽然同道回京,却是一前一后。
好不容易抵达京城以后,别说是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就是他们身边的随行的人都暗暗觉得松了一口气。
明珠郡主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贤王府兴师问罪,彼时,贤王和贤王妃才知道世子对明珠郡主隐瞒了柳成元出京的消息。
被三人谴责的世子无动于衷,反而据理力争道:“柳成元不可能会报复妹妹的,旭安的事情,本就是我们不对。”
“瞒了这么久,如今也该让人家知道了。”
明珠郡主想到自己在杭州府遭遇的种种危机,目光冰凉地盯着她大哥看。
世子周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讨好道:“妹妹别恼,旭安大了,知道自己是你亲生的,他时常偷偷地跑来问我,他亲爹是谁?”
“那孩子聪明得很,我实在是不忍说谎骗他说他爹死了。”
贤王和贤王妃闻言,面色尴尬。
旭安也问过他们。
他们也没有扯谎说他爹死了,只是说他长大后就知道了。
明珠郡主闻言,心里也有些难过。
孩子缺失父亲,这是她的过错。
她再强悍,也无法填补孩子心里对父亲的畅想,或许柳成元是对的吧?
“他想收旭安为学生,请父王出面与他恩师齐瀚商谈。”
“这是我答应他的,劳烦父王了。”
贤王知道女儿很不好受,他轻叹一声,当即答应道:“明日父王就去找齐瀚。”
贤王妃拉住女儿的手,无奈地询问道:“真的不告诉旭安吗?”
明珠郡主摇了摇头,然后惆怅道:“以后再说吧。”
贤王和贤王妃对视一眼,不再多说。
他们都心疼旭安,可女儿更心疼。
倘若女儿都顾虑重重,那么他们又怎么能替女儿下这个决定呢?
更何况现在柳成元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更是插不上手了。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回京后的第三天,齐瀚在贤王的暗示下,找了柳成元,问他愿不愿意收明珠郡主的义子为学生。
柳成元同意了,齐瀚那边回了贤王的话,定在八月十六,中秋节过后,由周宁带着外甥去柳府行拜师礼。
柳家准备了晚宴,特意邀请了齐瀚,陈青云,谢明坤,张华等人赴宴,算是做个见证。
京城里的世家贵族们听闻消息,再一次肯定了,周旭安就是明珠郡主的亲生子。
只是这个生父成迷的孩子因为母亲高贵的身份,连柳成元这样好的恩师都能说拜就拜。
谁都知道,齐瀚的门生个个身居要职,光是这条人脉都足够在朝堂站稳脚跟的,但凡有点眼见的人家,谁不想拜在齐瀚这几个门生的下面,可惜是人家不收啊。
周旭安行了拜师礼以后,柳成元送了他文房四宝和一块精致的玉佩,玉佩上面是一对镂雕双鱼,两条晶莹宝满的鲤鱼缠在一起,鱼嘴含珠,然后套上了红线。
周旭安很喜欢,拿来就系在了腰间,下垂的流苏像鱼尾一样,走起路来,很是亮眼。
晚上周宁被灌醉了,是柳家的下人送回王府的。
柳成元给周旭安准备了住处,准备从今晚开始,就让他习惯在柳府小住。
夜深了,客人都走完了。
韦静听闻柳成元带着周旭安去客房后,在正房里等他。
可没过一会,下人来禀,说是柳成元歇在客房了。
韦静闻言,心里有些异样。
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她知道周旭安的身世摆在那里,柳成元会多有照顾也是正理。
周旭安第二日回郡主府时,嘴里全是老师如何如何?
明珠郡主困得眼睛发红,强撑着听儿子说完。
昨夜儿子没有回府,柳府的下人过来跟她传信的时候,她就一直吊着心,不上不下的。
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明珠郡主是喜忧参半。
韦静与他有一双儿女,她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她真的没有想过,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可是如今这斩不断的亲缘慢慢浮出水面,像是她造了杀孽,搅得她日夜不安。
明珠郡主拉着儿子的小手,揉搓着他软乎乎的小脸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还有,老师的孩子就是你的弟弟妹妹,要照顾好他们。”
周旭安欢快地点了点头,高兴道:“娘,我会的。”
“师母对我也很好呢,还特意给我做了新衣裳。”
“弟弟,妹妹都很乖,他们都想跟我一起玩。”
明珠郡主将儿子拉入怀中,然后亲昵地蹭着他的额头道:“娘的旭安也很乖啊。”
“娘。”周旭安甜甜地叫了一声。 明珠郡主感觉自己烦乱的思绪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她想,不论如何,至少她还有孩子呢。
番外四十九:故意疏远(周柳篇)
周旭安拜了柳成元为师以后,一个月有十天都是歇在柳府的。
转眼入了冬,周旭安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明珠郡主从失落中慢慢习惯,得空了就往贤王府去。
这一来二去的,贤王妃想着旭安大了,女儿也是时候找个女婿了,于是请了相熟的贵夫人帮忙相看。
人品,样貌好的,不拘家世。
京城的圈子就那么点大,没过多久,世家里的那些庶子们都起了点心思。
皇上知道以后,还特意让大太监收集不少丧妻或者和离的臣子。
连皇上都开始操心起这位堂姐的婚事,诸位大臣岂不闻风而动?
其中呼声最高的,当属已经掌管礼部兼文渊阁大学士的陈青云。
因为只有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并且尚未娶妻。
柳成元自然也知道了,他故意问周旭安要不要回去看他娘亲,周旭安自然要回去的,于是柳成元便借口送周旭安回去,想跟去郡主府。
韦静知道的时候,那师生俩已经坐上马车了。
她想起这段时间关于明珠郡主招婿的传闻,一时间坐立难安。
她希望自己猜错了,毕竟自己的夫君和明珠郡主,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
更何况,她见过明珠郡主,贵气天成,气场凛冽。
那样女人,怎么会甘愿做小?
她真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可柳成元这一去,却并未及时回来用晚膳。
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明珠郡主不在郡主府,所以柳成元不放心周旭安,在那里等着。
不在郡主府证明不是约好的,可都到郡主府了,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韦静的心依旧悬而不落,连晚膳都没有用,一直在柳成元的书房里等着。
另外一边,周旭安第一次带老师回来,连忙吩咐下人上茶备膳。
明珠郡主听闻儿子回府的消息,连忙赶回郡主府。
可刚刚进了府门才知道,柳成元在府里。
她当即转身就走,并吩咐管家让周旭安上王府来寻她。
眼睁睁看着明珠郡主又返回王府,管家也懵了。
他去找了小主子周旭安,周旭安到底年幼,管家虽然请他避到偏厅说话,但他还是不明所以,还让管家当着柳成元的面说。
管家十分尴尬,不肯言语。
柳成元会意,避到了偏厅,管家连忙拱手,十分感激。
待柳成元走了以后,管家这才小声道:“郡主在王府有要事,不便回来,请小主子也过去。”
周旭安闻言,皱着眉头道:“娘在外祖父家到底有什么要事啊,之前怎么没有派人回来说呢。”
“我还说留老师用膳,现在不可能丢下老师去外祖父家的。”
管家面色愁苦,他也知道丢下客人是不行的。
“眼下也只有先留柳大人用膳,然后公子再去王府。”
周旭安不高兴地点了点头,小嘴撅起来,有点失落和委屈。
管家安抚了周旭安两句,这才下去安排。
他叫来了管事的几个婆子,厉声吩咐道:“郡主在王府有要事,并未回来过。”
“连小公子也不许说。”
几个管事婆子应声说是,连忙退下。
待管家匆匆走后,柳成元从一侧的廊道里缓缓走出。
冬日里的天可真冷,枯枝落叶,随风起落,犄角旮旯里飘落些许残屑,周围窗棂上却是纤尘不染。
精致的琉璃瓦下,墨绿色的暗光若隐若现,低调中又显奢华。
这便是她住的地方了,几十个下人伺候着,还有几十个护卫随时听候差遣,光是车夫都有三四个。
他能给她什么呢?
他又在肖想什么?
她避而不见,来了又走,难不成这故意疏远的深意他还是不懂吗?
柳成元觉得自己冷面如霜,周身寒意四起。
他恍惚地陪着旭安用完晚膳以后,便回了柳府。
可他这一去,便病了。
来势汹汹的病情反复高热,太医都换了几波了,病情不见好转,说是郁结于心,邪火炽旺,只有慢慢调养。
明珠郡主从柳成元病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因为原本去柳家的周旭安又折返回来。
起先明珠郡主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后来才听说有些严重,不过那又如何?
那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带着儿子去了贤王府,准备过完年再回郡主府。
听说又换了一波太医的时候,她按耐不住去找了她大哥。
周宁见她来的时候,当即含笑道:“怎么,不满意母妃给你找的夫婿?”
周宜瞟了他一眼,目光微凉。
“呵呵,行了,大哥不说你的终身大事。”
周宁讪笑,觉得妹妹是真的打算一个人过了。
他心里轻叹,既心疼,又自责。
“听说柳成元病得厉害,我不太方便带旭安过去,你帮我带旭安去看看。”
周宁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宜。
“当初你若是肯听大哥一句劝,如今又何须避嫌?”
周宜磕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陇上一层阴影,只听她淡淡道:“我宁愿一辈子避嫌。” 周宁不语,心里却是知道,妹妹终究跟柳成元是没有缘分的。
番外五十:心有千千结(周柳篇)
整整病了十二天后,周宁带着周旭安踏入了柳府。
柳成元羸弱地靠在床头,脸颊消瘦,眼眶凹陷,唇瓣干裂。
周宁没有料想他竟然病得如此严重,看到后大吃一惊道:“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柳成元苦笑着,看着旭安圆圆的眼睛满是担忧时,眼眸深黑,晦暗不明。
他朝着旭安招了招手,旭安靠了过去。
柳成元揉了揉他的额头,温声道:“天寒了,你娘可有给你加衣服?”
周旭安乖巧地点了点头。
周宁眼眸微闪,对着周旭安道:“旭安先出去玩会吧。”
周旭安闻言,不舍地看着柳成元。
柳成元看着他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心里一酸,含笑对着周旭安道:“去看看弟弟妹妹,一会再来。”
周旭安这才跟着下人离去。
周宁见他强撑着,就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轻叹道:“你若是想要见她,我回去以后,就叫她过来。”
柳成元摇了摇头,枯寂的眼眸里雾气重重。
他的心结不是想见她,而是明白,见了她也无法争取。
“你们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柳成元惆怅道。
周宁赧然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那个时候高鸿算计她太狠,身边的人除了没有跟去的龚嬷嬷,其余的全死了。”
“她能活着回来,我们都很庆幸,后来她让我去查柳家的庄子,再然后是你。”
柳成元微微颔首,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
周宁觉得对不住柳成元,轻叹道:“那时她喝了避子汤的,旭安是意外。”
“她早年间跟高鸿育有一子,怀孕时,她发现高鸿养了外室,大闹一场,伤了身体。那孩子生下来先天体弱,不受高鸿待见,小小年纪便夭折了,那是她的心病。”
“所以有了旭安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她能生下来。”
“我们的本意是想告诉你,娶或不娶都尊重你的意愿,可她不想让你觉得是在对你施压,毕竟那个时候,柳家在京城一点根基也没有。”
“而且那个时候,我们查出了高鸿谋反,蓄养兵马,她怕跟你牵扯过密,从而让高鸿对你狠下杀手。”
“这些都算是原因吧,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笃定你不会娶她的,所以不许我们向你透露。”
周宁娓娓道来,柳成元听得神思恍惚。
不怪周宜会如此想。
他找不到她的时候,心里何尝不是想过,只怕她早已远走他乡,唯独他在傻傻地惦记。
毕竟那样的事情,又不光彩。
“她的性子太强,纵然有孕,也绝不许自己处于弱势。”
“所以,倘若说开了,她必然是要高高在上的。”
“那样的婚事于我而言,不要也罢。”
“如今很好,各自安好。”
柳成元淡淡道,心有千结,即便解一个,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有些人惦记了,忘不掉,得不到,因为身份限制,还不能表述,故而郁结在心,独自承受。
他不是病了,他是心里煎熬。
倘若他尚未成亲,听闻她挑选夫婿的消息,使点手段争取就是了。
问题是他不能。
甚至于连接近她都不能,所以她对他退避三舍,而他却只能在心里煎熬着,无法挣脱。
周宁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事已至此,他自己的妹妹他心里清楚,绝不可能会跟柳成元厮混,让柳成元夫妇失和。
倘若不是对柳成元有愧,只怕她早就带着旭安一走了之了。
周宁伸手拍了拍柳成元的肩膀,然后认真道:“早些好起来。”
“倘若你缠绵病榻,不能教导旭安了,我猜她过完年就去封地了。”
“她的性子太过执拗,我们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柳成元眼瞳深眯,心里感觉灌入一阵寒凉的冷风。
是了!
他若是有个好歹,她一定会带着旭安走的。
他要好起来,他不能让她带走旭安!
柳成元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周宁察觉端倪,暗暗低叹。
“府上娇妻稚儿,都需要你的照顾。”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日后安心教导旭安便是。”
柳成元知道周宁是在提醒他。
他沉闷地点了点头,心里知道,以后真的要划清界限了。
周宁带着旭安回去的第三天,柳成元就传出大好的消息。
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转眼,便是年底了。
明珠郡主带着儿子在贤王府热热闹闹地过了年,元宵后才让儿子带了一车的年礼去了柳府。
彼时,明珠郡主彻底放开手脚。
她将儿子送去柳府以后,自己则收拾行装,前往护国寺小住。
一直探听明珠郡主行踪的韦静寻了机会,说是年前许了愿要还,带丫鬟婆子,一路往护国寺而去。
柳成元知道消息的时候,眉心跳动,隐隐有些不安。
他当即带着旭安,说是要出城踏青。 实则绕了一圈,也悄然来到了护国寺。
番外五十一:机智应对(周柳篇)
初春的护国寺很美,山上的颜色丰富多彩,远远看去,绿色重叠的叶子有,枯黄的叶子有,枫红的叶子有,杏黄的叶子也有。
林深雾重,若隐若现的檐角庄严冷肃,在春寒中矗立着,姿态挺拔。
明珠郡主住在寺院中专门单僻出来的皇家别苑里,这一处在武僧院落后,背面陡峭,四周形成了安全的屏障。
更为难得的是,这一处有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溪,溪水青苔遍布,远远看着,水波碧绿,深潭幽幽,叫人触目难忘,形如曲水流觞。
韦静来拜见明珠郡主的时候,恰逢望空大师也在。
望空大师是主持远悲大师的弟子,尊贵的香客来寺里小住时,他每日都会抽空来讲一段经文,算是给予尊重。
明珠郡主第一次以郡主的身份住进别苑,往年她就算来,也不过是匆匆就走。
因此她也是初次见这个望空大师,三十出头的年纪,样貌俊朗,唇红齿白,微微笑着时,弯眸微眯,十分面善的大和尚。
明珠郡主让龚嬷嬷把韦静请进来,她沉凝了一会,目光看向一旁的望空大师时,只见望空大师对她和煦地笑了笑。
“佛祖救苦救难,大师亦是如此吗?”
望空大师的嘴角微僵,直觉告诉他,明珠郡主这句话有深意。
他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随和道:“愿尽贫僧之力。”
明珠郡主颔首,心里有了底了。
不一会,只见韦静孤身前来,身边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龚嬷嬷在明珠郡主的身边摆了蒲团,然后又给韦静倒茶,很是热情。
明珠郡主对着韦静招了招手道:“来这佛门之地也能偶遇,可见我们两家的缘分不浅。”
“正巧望空大师准备讲经,你也来听一听。”
韦静有些尴尬,她急匆匆地来,并未想过还有一位望空大师在这里。
更何况,明珠郡主说的是两家的缘分,隔阂显然,似乎到显得她有些狭隘了。
她沉下心来,端坐在明珠郡主的身边。
望空大师开始讲经了,起先她心里忐忑,不知道等会要如何试探?
可听着听着,松懈下来以后,她猛然发现明珠郡主竟然痴迷地望着望空大师。
心里头全是“砰砰砰……”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迟缓的脑袋已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盘腿坐在她们对面的望空大师,却发现他那握着握住的手微微颤栗着,脸上不可遏制地红了,原本温润透亮的眼眸忽闪着,似乎有异样的流光闪过。
发觉端倪的韦静暗暗握了握自己的手,她垂下头,久久缄默。
望空大师说完佛经以后,明珠郡主在龚嬷嬷的提醒下回神了。
她羞怯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望空大师道:“讲完了吗?”
“要不再讲一遍吧?”
垂头的韦静暗暗咬了咬唇,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明珠郡主的嘴里说出来的。
一旁的龚嬷嬷感觉老脸挂不住了,暗暗扯了扯明珠郡主的袖子。
明珠郡主会意,一脸惋惜地望着望空大师道:“那你明日还来吗?”
招架不住的望空大师耳根泛红,连忙点了点头道:“明日再来。”
“行,那我送送你。”
明珠郡主跟随望空大师出去,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眼前了,韦静仍然觉得自己是懵的。
这一刻,她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龚嬷嬷不放心地跟了出去,郡主的那些侍女都站在门外守着,韦静渡步出来,然后也跟了上去。
远远的,她看着明珠郡主拽着望空大师的衣衫,然后娇滴滴地道:“好不容易把儿子打发了才能来的,这一次我就住久一点嘛?”
“之前来了你都撵我走,难道你不想我吗?”
雾气浓浓的天,那么暗沉,四周都是倾覆而来的寒气。
韦静站在门框后,打着冷噤,突然有一种颠覆自己认知的感觉。
明珠郡主的那个孩子,难不成就是……
她不过是想一想而已,可却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她震惊无比的时候,前面那对身影渐行渐远,似乎还有了越来越亲密的势头。
龚嬷嬷回头看了一眼韦静,皱着一张老脸,似哭似笑,看起来尴尬极了。
入了武僧院落的长巷子里,明珠郡主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开了自己紧拽的衣杉。
她看着窘迫的望空大师,在心里念了一声“罪过”。
“大师别介意,刚刚我说的那些,全都是胡说八道的。”
“明日大师换个小和尚来讲经吧。”
望空大师闻言,稍稍敛去脸上的红晕,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道:“无碍,送佛送到西。”
明珠郡主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不好意思道:“那就拜托大师辛劳了。”
望空大师轻叹,转身走时,念了声:“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明珠郡主站在长廊和拱门下,一阵阵寒风袭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话说,这望空大师也太……太认真了点。
番外五十二:自欺欺人(周柳篇)
明珠郡主返回别院的时候,见韦静有些呆呆愣愣的,显然受惊不小。
她勾了勾唇,笑得神神秘秘地对着韦静都:“怎么?吓到了?”
“你觉得很意外吗?”
明珠郡主端起热茶,品茗时,眼眸弯起,嘴角轻勾,周身洋溢着异样的甜蜜。
韦静只觉得心口一滞,意外道:“难不成旭安他……”
“嘘,不能说。”明珠郡主摇了摇头。
韦静会意,赧然地低下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以郡主的身份,难不成都不能叫他还俗吗?”
“呵!”明珠郡主挑了挑眉,讥讽一笑。
“你以为他是你夫君呢,身在朝堂,可以使点手段就强占了。”
“他这样的人,富贵不贪,权柄不握,能有什么法子?”
“就是现在这副咸不淡的样子,那也是我费了好些年的功夫,不然我早回封地去了。”
韦静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手绞着手帕来回转着,心里全是“咚咚咚”心跳声。
明珠郡主这不屑的口吻太强势了,这才是她所熟悉的明珠郡主。
可是柳成元连着好几日高烧昏迷,嘴里叫着的,全是“周宜”。
不怪她会多想,事实上她正是知道明珠郡主的性子,才会赶来试探。
因为但凡明珠郡主有意,最起码平妻是稳的,只可惜现在看来,如若不是同名同姓,那便是柳成元一头热了。
男人嘛,若是突然迷恋哪个女子,得不到又想要,自然会心生惦念。
不过时间长了,得不到也就淡了。
毕竟明珠郡主不是柳家可以招惹的女人。
两个女人不动声色地过招,龚嬷嬷遣退门外的侍女,一个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阵阵地轻叹。
这几年,郡主变了好多。
倘若是十年前,别说她没有做错,就算是做错了,也轮不到韦氏来过问她。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惜要毁自己的清誉,就为了叫韦氏安心。
这样下去,等小公子大一些,离京是必然的了。
房间里,韦静含羞道:“倘若郡主看得上我夫君,那便是他的福气了?”
“你可别给我整后宅女人心胸宽广那一套,倘若我真的看上他了,能有你?”明珠郡主冷哼。
她看着忐忑不安的韦静,心里却是五味杂瓶。
当年她得知高鸿养外室的时候,何曾好受过?
四处派人打听,然后抓奸,大闹。
恨不得将那女人剁碎了喂狗,狠狠给高鸿几个耳光,叫他知道知道,她周宜是不是他可以辜负的。
往事幕幕扎心,明珠郡主轻拍了拍韦静的肩膀道:“柳成元品行不错,好好珍惜。”
“别学那等蠢妇,有事没事就选通房,挑小妾的,自己霸占都还来不及呢,给别人干嘛?”
“你要是身子骨受不了,回头我让龚嬷嬷给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别说他一夜三四次,就算他一夜七八次也照样拿下。”
韦静感觉自己坐不住了,她就算听过荤话,可这样露骨的却还是第一次。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然后瓮声瓮气道:“没有,他没有妾室通房。”
明珠郡主笑了笑,戏谑道:“那证明他敬重你,他若是品行不好,我父王也不会看中他,选他做旭安的老师。”
“女人能嫁一个不恋女色的君子是福气,要好好珍惜。想当年我跟高鸿闹得整个京城鸡飞狗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父王母妃劝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跟他过,不就是纳妾吗,一个他惦记,十个给他看看他惦记谁?”
“女人嫁了负心汉,夫妻和睦都是假的,恨不得他死到是真的。”
说起高鸿,明珠郡主眼眸森冷,满是怨气。
韦静多少也听说过,那个时候,她还小。
不过就算如此,几乎是整个京城都在津津乐道明珠郡主捉奸之事。
“郡主这等气魄,十个男儿都比不上,理应值得更好的。”韦静真诚道,明珠郡主敢爱敢恨,闺阁中多少贵女表面嗤之以鼻,其实心中又着实艳羡。
毕竟那样的底气和魄力,不是谁都有得起的。
咬紧牙关,心里流血流泪都只能忍着,那种因为牵扯家族而不能和离,最终郁郁早逝的妇人何其多?
“你呀,怎么不说我看上你夫君是他的福气了?”明珠郡主打趣。
韦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以后该怎样做了。
“他已经有了家室,配不上郡主了。”
明珠郡主知道,韦静已经能在心里坦然地面对这个问题了。
她松懈下来,靠着椅子道:“不是他有没有家室的问题,是本郡主看不上他的问题。”
“你要知道,倘若我看上他了,他娶了我,柳家便能世代受到皇家庇护,就算你那两个孩儿,也是一样的。”
“背后的利益牵扯之大,足以叫柳家挤进京城的世家当中,成为备受瞩目的世家大族。”
“到时候,你认为你能挡得住我吗,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又只是多了一个妻子,就算有人看见你委屈了,也只会装着看不见,因为他们看到的,永远只是柳家享受了皇家应有的特权。”
“柳家越是富裕,就越是有人眼红,可没有人敢眼红我,因为我能养三千私兵,然而柳家却不可以。”
“这是柳家的软肋。”
韦静听完,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她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一旦柳成元下定决心,明珠郡主也有意下嫁,那么她是阻挡不了的。
可是现在明珠郡主刨白得如此清晰,反而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所以现在旭安在柳府,对柳府来说,便是一道有力的屏障。”韦静认真道,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开阔了许多,能看到的局面也宽广起来。
明珠郡主颔首,然后玩味道:“所以,以后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便替我多多照顾旭安吧。”
“等他日后继承我的封地,记着你的恩情,自然会照拂柳家的。”
韦静恍然大悟,为何柳成元那么在乎旭安了。
她含笑以对,柔声道:“旭安很乖巧的,他身边侍候的人都很用心,其实我也没有照顾到他。”
明珠郡主见韦静实诚,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他在柳府多住上些日子,以后自然会亲近你的。”
“我估摸着,只怕以后待在京城的时间会很少。”
韦静闻言,抬起头看着明珠郡主。
只见她的目光远远地飘散,像一团雾一样,有些清冷。
大抵是求而不得的苦闷,她想,情根深种时,哪怕如明珠郡主这样的人物,也有苦闷烦闷,卑微低头的时候。
韦静告辞后,径直回了京城。
而与她错开的柳成元,先带着旭安去了枫林山的红霞山庄。
他安顿好旭安以后,这才带着护卫悄然来到护国寺。
别苑中,黄昏将晚,夜色寂寥。
自韦静走后,明珠郡主便依门而望,一个人沉凝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寺院里送来了素斋,明珠郡主用了一碗汤便不肯再吃了。
她遣退身边的侍女,对着龚嬷嬷道:“从前我舍不得,如今舍不得也要舍得了。”
“嬷嬷,我想回封地去。”
明珠郡主说完,戚戚然地加了一句:“一个人去。”
孤身一人,不再有牵扯。
关于旭安,恐怕她留不住了。
龚嬷嬷抹了抹眼泪,心里难过极了。
从前是怎样高傲的郡主,如今又卑微到什么地步?
小公子就是郡主的命根子,避开了还不够,如今还要远走。
若不是为了那个柳成元,郡主又何须步步退让,到了如今自欺欺人地步?
“都怪世子爷,好好的让那柳成元追到杭州府去。”
“当初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郡主做错了,那也是不得已的,怎么如今什么都成了郡主的错?”
龚嬷嬷红着眼睛道,心里满是愤然。
“就是我的错!”
“嬷嬷,就是我的错!”明珠郡主强调道,咧嘴一笑。 龚嬷嬷望着她那空洞洞的眼眸,心头一阵绞痛。
番外五十三:真亦假时假亦真(周柳篇)
明珠郡主正要洗漱安歇的时候,曹阳来了。
显然,柳成元到了护国寺。
这一处别院,有着武僧们守护,外人根本闯不进来。
曹阳也是因为还有皇家暗卫的令牌,这才被放进来传信的。
明珠郡主看着曹阳心虚的样子,淡淡道:“我不会见他的,以后不必再来。”
曹阳抱拳颔首,准备退出去。
这时明珠郡主道:“你是我给他的人,以后不会再要回来了。”
“把皇家的暗卫之令留下,回去后告诉他,你就是我给他的补偿。”
曹阳的脸一下子垮了,他知道自己彻底被舍弃了。
乖乖地拿出皇家暗卫令,曹阳走出去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的。
寺院的厢房里,柳成元看着曹阳灰头土脸地回来,心里一沉。
“她不见我?”柳成元忐忑地问道。
曹阳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郡主收了我的暗卫令,说是把我补偿给你了。”
“她让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她了。”
曹阳说完,默默地到一边,暗自悲戚。
柳成元看着他那落寞凄惨的背影,嘴角微抽。
补偿给他一个暗卫,他们之间就两清了吗?
难不成连再见一面也不肯,他知道今日韦静去见过她了,他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他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与她说说话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这一夜,柳成元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天色灰蒙时,他便起身了。
曹阳也是一夜未眠,皇家暗卫都是孤儿,集中训练以后,会派到各个地方执行任务。
十项任务圆满完成,才可能被选到主子的身边。
明珠郡主及笄时,第一批暗卫只有四个。
后来她成亲了,又添四个。
总共八个,都在枫林山血战而亡。
而他们后面的十二个,是她在枫林山出事后才被选来的。
整整八年了。
听见开门声时,曹阳看着柳成元穿着单薄的直裰走了出来。
他从冷寒的屋檐上一跃而下,然后跪在柳成元的面前道:“大人,我想回去。”
“郡主从未薄待过我,我知昨夜她恼了我去传信,才会收回暗卫令的。”
柳成元看着曹阳跪得笔直的身影,冷清道:“可以,不过我要你带我去见她。”
曹阳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柳成元目色幽深,薄唇紧抿,显然也是思虑了一夜。
“昨夜我去过一次别院,今日去那些武僧便不会再查了。”
“而且,白日里也会松懈一些,带大人去可以,倘若郡主不愿见大人,还请大人立即离开。”
“好,我答应你!”柳成元颔首,他想当面跟她说,以后不必特意避着他,因为他不会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情。
打定主意的两个人决定用过早膳就去别院。
另外一边,做完早课后望空大师提前去了别院。
他来的时候,明珠郡主正在用早膳。
“大师可用过早膳了,没有的话,便一起吧!”明珠郡主站起来,客套地道。
望空大师闻言,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郡主相邀了,贫僧刚做完早课,并未用早膳。”
明珠郡主愕然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望空大师,觉得自己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的是客套话,并不是诚心相邀的。
厄,瞠目结舌的明珠郡主再次坐了下来!
早膳是僧人送过来的清粥小菜,因为不知明珠郡主的口味,便送了好几样。
龚嬷嬷给望空大师摆了碗筷,然后退到一边。
明珠郡主勉强陪着用了一会,便放下碗筷。
望空大师看着明珠郡主碗中还剩下的清粥,眉头微微陇聚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明珠郡主:“……”
忍着胃里的不适之意,明珠郡主又拿起筷子,将碗中的清粥都给吃完了。
待她再次放下碗筷,望空大师也适时地放下筷子。
“听说昨夜有客面见郡主,不知今日是否会来?”
明珠郡主抬头扫了一眼望空大师,见他温润和煦,一时间竟拿不准他所说何意?
“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
望空大师闻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若是有客会来,贫僧且等一会再讲经,若是无客会来,贫僧便开始讲经了。”
嗯,听着这话确实没有什么毛病!
明珠郡主沉凝了一会,请望空大师开始讲经。
两人才刚刚坐在蒲团上,只听龚嬷嬷前来回禀道:“郡主,曹阳回来请罪,他还把柳大人带来了,就侯在外面。”
明珠郡主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回拒,这时只听望空大师道:“真亦假时假亦真,郡主今日可需要贫僧救苦救难?”
望空大师含笑地凝视着明珠郡主,那看透一切的目光显得睿智而淳善。
厄?
明珠郡主想起昨天的那出戏,一时间面颊微红,神情尴尬。
“大师不在乎清誉吗?”
“呵呵!”望空大师轻笑!
只见他看着明珠郡主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清誉?”
真是无言以对的一句话。明珠郡主牵强地笑了笑,然后对着龚嬷嬷耳语几句。
龚嬷嬷颔首,会意地退了出去。
铁了心要回来的曹阳进了院子就跪下了,柳成元站在他的身侧,面露凝思。 他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刚刚侍女撤下去的碗筷,分明有两副。
番外五十四:撞破(周柳篇)
龚嬷嬷很快出来了,她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柳成元,然后淡淡道:“柳大人请回去吧,郡主不想见你。”
心生疑虑的柳成元探头朝着房门里看了一眼,可惜相隔太远,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这时龚嬷嬷已经往前探步,直接挡住他的目光道:“柳大人请回。”
不容拒绝的态度,企图阻挡的架势,柳成元目光一凛,几乎下意识就绕开了龚嬷嬷,然后快速朝前掠去。
“柳大人请自重!”龚嬷嬷厉声道,声音冷不防提高了许多。
可柳成元身形如风,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跪着的曹阳一下子站起来,想要阻止柳成元。
龚嬷嬷斜倪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曹阳似有所悟,又跪了下去。
冲进房门的柳成元突然僵住身体,只见里间的博古架后,隐隐有着一对相拥的人儿。
猛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里面的人快速分开,他看见周宜回过头来,从那架子的空隙处不悦地望向他。
“出去!”周宜冷戾道,仿佛他的出现打搅了她的好事。
柳成元气得脸色铁青,他瞳孔一眯,周身气场凛冽。
只见他抬步就往内室而去,似乎就想知道,那个跟周宜抱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可周宜比他更快一步,她拉下帷幔挡住那人的身影,然后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是谁?”柳成元质问道,他的胸口起伏不平,明显气得不清。
周宜不耐地瞥了他一眼,冷怒道:“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你没有资格再过问我的事情。”
“你不是最在乎旭安吗,从今往后,我都不和你争了。”
“他若想我,便来看我,他若是不想我,便可以长住柳府,我不再过问。”
后面的柳成元已经听不清楚了,她的那句:“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你没有资格再过问我的事情。”彻底伤了他的心。
他的呼吸骤停,胸腔里满是酸涩。
撑大的眼眸里,他灼灼地盯着她,好似不肯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她神情冷漠,目光犀利,紧抿的红唇透着不耐和驱逐,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嫌恶。
“周宜,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柳成元颓败道。
周宜眼瞳微眯,勾了勾嘴角,讥诮道:“我怎么不能这样对你?”
“先前是我理亏,如今我都将旭安给你了,难不成我还欠你的吗?”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柳成元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微微扭曲的面容僵硬极了,让他感受到屈辱和难堪。
他到底是有多恶劣,才会让她这样轻贱他?
柳成元扯动着唇瓣,双眸泛寒,忍不住冰冷道:“周宜,你别后悔!”
“呵!”
“你以为你是谁?”周宜冷嘲。
她侧过身,不再看他,而是对着门外厉声道:“你们都死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本郡主放进来?”
“再有一下次,全都滚回京城去。”
龚嬷嬷和一众侍女连忙进来跪着,曹阳起身后,直接站在门外对着柳成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很好!”
柳成元气急返笑,他死死地盯着周宜冷凝的眉头,目光一片阴翳。
周宜并未再看他,只是生冷地站在那里,逐客之意明显。
柳成元拂袖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周宜的身上。
只见他才抽身,她竟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内室。
衣袂从他的眼帘里闪过,模糊了他的视线,也灼伤了他的心。
强撑着出了别苑的时候,柳成元神思恍惚,几欲栽倒。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柳成元在心里反复地想着,脑子乱成一团。
她不会有爱的人,他心痛酸涩地跟自己强调。
明明是很空很空的心,却感觉有千金重担压上,沉甸甸的,让他想透口气都难。
迷迷糊糊地回了客房,柳成元倒头就睡。
潮湿阴冷的梦境里,他陷入深深的泥潭当中,那么艰难,那么痛苦,想要抽身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
绝望和黑暗笼罩着他,荒野无人的四周安静极了,他只听得到自己一阵一阵的呼救声。
最可怕的永远不是落入泥潭,而落入泥潭后,发现自己不停地往下坠,可身边却连一个施救的人都没有。
在痛苦中挣扎,在绝望中等死,直到认命。
是的,在疯狂地挣扎后,眼睁睁看着生机逐渐消亡,徒劳的嘶喊救不了他,在梦里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潮湿冷腥的泥潭覆没头顶。 死亡的窒息感袭来,让他全身抽搐着,猛然惊醒……
番外五十五:怪他自己(周柳篇)
柳成元连夜回了枫林山,春寒的夜色十分沉寂,呼啸的而过冷风阵阵袭来,灌入骨缝。
《红霞山庄》里,周旭安还在夜读,书桌上摆了两盏灯,有个小厮在一旁研墨。
庄子上除了守庄的张氏夫妇,便是周旭安身边跟着的护卫和小厮。
柳成元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周旭安。
下人给他烧了热水,侍候他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又准备了晚膳。
外面的天已经黑尽了,庄子里回响着呜咽的风声,像狼嚎一样。
柳成元随便用了些羹汤便去了旭安的房里,小家伙很认真地在读书,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研墨的小厮见了柳成元,连忙行礼。
柳成元示意他下去,这时旭安已经看到老师回来了。
他那圆圆的眸子一亮,笑得憨甜。
“我以为老师要明天才会回来呢。”
柳成元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温声道:“是不是想家了?”
周旭安的眸子有些暗了下去。
他想他娘了。
不过他摇了摇头道:“我娘跟我说,她要去护国寺小住,倘若我想见她,便只能去护国寺了。”
“而且娘跟我说,老师和师娘会对我好的,叫我安心念书。”
柳成元抿了抿唇,有些难过。
他将周旭安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额头道:“倘若你想见你娘,老师就带你去。”
周旭安心思一动,不过他忍了忍道:“不用了,外祖母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时时刻刻地依赖我娘了。”
“我知道外祖母想给我找一个后爹呢,不过我娘不同意,怕后爹会待我不好。”
“其实待我不好又没有关系的,我还有老师呢,老师会疼我的。”
“只要后爹待我娘好就行了,郡主府好大,好冷清的,我不在的时候,我娘都不喜欢一个人住。”
柳成元抱着旭安,心里没有被填满的感觉,相反却因为他的话而感觉到愧疚和孤独。
周宜说,她把旭安给他了,所以不再亏欠。
那是不是他将旭安还回去,她就可以回京了,不再长住外面?
匆匆落魄地离开,他甚至于没有勇气去打探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就算心再冷,脑海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和别人交颈而眠了?
想象总是很磨人的,像钝刀子割肉,只会越来越疼。
“你想回去陪着你娘吗?”
“不住柳府,就住在郡主府里。”
“老师也不是每日都在府里教导你,以其让你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如你回去陪着她吧。”
“等老师沐休时,再接你来柳府如何?”
周旭安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他在柳府,也要去学堂了。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虽然拜师,却不是全然由老师教导的。
舅舅之前问他要不要进宫里陪着小皇子念书,之前他不愿意去,可如今……
周旭安有些戚戚然,他虽然年纪小,却感觉老师希望他回郡主府,而不是继续待在柳家。
接下来柳成元看了周旭安的功课,他敏感地察觉,周旭安话不多了,人也没有什么精神。
或许是他说的话让孩子误会了,柳成元暗暗思索着。
等到周旭安睡下以后,柳成元才踏出房门。
外面可真是冷得刺骨,他一个人毫无睡意地走着,可走着走着,整个人魂不守舍地走到那早就废弃的库房里去。
自从那件事后,那里便被他下令锁了起来。
黑漆漆的一片,他伸手去摸,却发现那锁牢固得很,冰冷坚硬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掌心。
他好一会才缩回手,彼时掌心已经沁了一层温热的汗液,铁锈沾染了潮湿的手掌,隐隐透出一股尘封腐旧的味道。
柳成元突然低声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
就算回到最初又如何?
难不成他会等一个,凶狠强迫他的女人吗?
就算他早些知道她有孕又如何,难不成年轻骄傲的自己会愿意臣服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面前吗?
亦或是,她会给他机会,让他能慢慢了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想的那些,深刻入骨,寸寸磨心,何尝不是早已看得透彻?
所以,他最应该怪的人,是他自己。
倘若不是执着太过,如今又何必自艾自怜,深夜里连浅眠都不能。
这一夜,柳成元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天亮。
他安排了马车,带着侍卫,抱着还未睡醒的周旭安,快速地返城了。 一路上,他骑着马,任凭那寒风像刀子一样刮来,他不偏不倚,迎面而上,似乎要用这疼痛时时刻刻警醒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番外五十六:坦白(周柳篇)
柳成元风尘仆仆地回京后,当天就将周旭安送回了郡主府。
韦静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万分惊讶。
柳成元回府后,韦静去见他道:“郡主又不在,怎么好端端送旭安回去了?”
“她自己的孩子,长期养在我们府里像什么样子?”柳成元不悦道,他打定主意要让周宜回来。
韦静感觉到柳成元说的话带着火气,她的心微微沉了沉,面上却丝毫不显。
“前天我去护国寺见过郡主了,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旭安的。”
“郡主她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我们还是去把旭安接回来吧。”
柳成元看着韦静,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
韦静直视着柳成元的目光,莞尔道:“郡主她喜欢的人在那里,他们……已经在一起好些年了。”
“是吗,你知道是谁?”柳成元探究道,连语气都放轻了,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韦静颔首,然后凑近柳成元道:“是望空大师。”
“望空?”柳成元诧异万分。
“怎么可能会是望空呢,他不是远悲大师的弟子,将来要接任住持的?”
柳成元不太肯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你想一想,旭安的生父为什么至今成谜?”
柳成元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听着韦静的意思,她以为旭安是望空跟周宜生的。
“这些私事,郡主怎么会告诉你的?”柳成元似乎察觉了端倪之处。
韦静被问住了,她愣了愣,随即道:“恰逢我去的时候,望空大师也在。”
“郡主她……她心神全在望空大师的身上,随后郡主便与我说了。”
柳成元蹙起剑眉,他想,或者是她故意的呢?
故意做给韦静看,好安韦静的心。
柳成元望着韦静,有些欲言又止。
韦静心里忐忑,她不敢与柳成元对视,只是低垂着头,任由柳成元打量。
“其实我与郡主早就相识了,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郡主。”
“我也是皇上登基时,才惊觉她的身份。”
柳成元坦白道,有些事情压在他心里,他也难受。
韦静意外地抬眸,她没有想到,柳成元会主动跟她说这件事。
“相公跟郡主是何时相识的?”韦静问道,她心里隐隐有一个感觉,必然是在她之前。
果不其然,只听柳成元道:“我上京春闱的那一年。”
而她是他高中探花以后,隔年才娶的妻子。
“想不到相公跟郡主还有这样的缘分。”韦静沉闷地勾了勾嘴角,想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柳成元知道她心里不舒坦,他当即道:“我与郡主并非暧昧不清。”
“只是早年间有些恩怨未了。”
“恩怨?”韦静撑大眼眸,好奇极了。
柳成元点了点头,任何认真道:“是恩怨。”
“她那样高傲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掺和到柳家来?”
“只是我不能让她放任旭安不管,倘若你心有芥蒂,日后我避着她便是了,想来她也乐得这样。”
韦静闻言,脸颊微微红了红。
她感觉柳成元说的话有些负气,像是在跟情人闹别扭一样。
他们夫妻成亲这么久,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
柳成元从未对她发过脾气,最过分的一次也不过宫宴那一次,他喝醉后失态撵她走。
也是那一夜,他见到了明珠郡主。
所有的不同,而后的种种,都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韦静感觉自己突然间通透了许多,她温柔地看着柳成元道:“你说得很对,郡主不可能会掺和到柳家来。”
“倘若你想去接她,那便带着旭安去吧。”
“她可能会避着你,但绝不会避着旭安的。”
柳成元望着温柔善良的妻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让他有一种窒息的压抑。
他握着韦静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韦静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道:“说什么傻话,之前我不明白,现在听你一说,便都明白了。”
“郡主说的那一番话,就是为了让我安心。”
“她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为了不让我们夫妻失和,宁愿抹黑自己。”
“十年前的郡主,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如今也有委屈自己的时候,可见她是真心的希望我们能好。”
“真心希望”,那才是剥皮拆骨的残忍!
柳成元牵强地笑了笑,然后认真道:“我知道了。”
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知道那丝情愫犹如那个夜晚,只能永远被埋藏起来,再不能让人知晓了。
番外五十七:空亦要惦念(周柳篇)
柳成元说要带着旭安去护国寺接他娘的时候,旭安很开心。
潜意识里,旭安明白老师不是嫌弃他,而是真的为他和他娘着想。
一路开开心心地赶往护国寺,以此同时,护国寺里,明珠郡主拒绝了望空大师再来讲经。
别院后的山林,有着一种寂静的美。
枫红的树叶,层叠起伏的绿波,还有那一汪碧绿的深潭。
高高的天空上,白云虚浮,蓝天为底,晃眼的阳光洒落下来,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就耀眼起来。
明珠郡主站在风口的位置,远眺的视线里,山水相映成趣,只可惜目光触及之处,皆无人影,不免显得心里孤寂。
就在她怅然一叹的时候,只听背后有道熟悉的声音道:“郡主可是觉得一个人看着这四周的景色未免太过孤寂了些?”
明珠郡主回头,只见今日的望空大师穿着淡黄色的僧袍,外面披了件朱红色的袈裟。
眉目朗清,笑容和善,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时候,清瘦的身形仿佛欲要乘风归去。
“大师怎么会来这里?”明珠郡主问道,她不需要他讲经了。
心里乱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进去。
望空大师闻言,浅笑着道:“万物有灵,郡主看它们觉得孤寂,焉不知它们看郡主亦如是。”
“形影单只的鸟儿总是最容易迷路的,郡主身份高贵,理应有伴才是。”
世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她少年时,夫妻反目。或许从那时起,她就注定要一辈子孤独了。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心有惦念,却依旧只能孤独。
形影单只的鸟儿之所以会迷路,那是因为它被抛弃了。
四面八方都不是归家的路,如何不坠迷途?
“不合适的伴只会是枕边的刀,大师可明白?”
望空大师闻言,心头威震。
他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唇瓣轻启道:“郡主高见,是贫僧思虑不周。”
“我知大师也是一片好意,只可惜,我七情已淡,不愿勉强。”
明珠郡主微微仰着头,目色一片冷清。
她有她的骄傲,绝不会再勉强自己去附和任何人。
“贫僧想与郡主讲一个故事。“望空大师慢慢走近,目光清透。
明珠郡主点了点头,然后与他一起看向远处。
“有一位家贫的少年,因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女子,这位女子于他有恩,两人结了一份善缘。”
“几年后,少年亲人皆逝,他心里唯有惦念的便只有那一位女子,可惜却遍寻不见。”
“一日,一位大和尚告诉他,有缘人自会再见,无缘人相逢不识,他心有所悟,决定皈依佛门。”
“潜修几年后,他果真再见那位女子,可惜对方却不识他是故人。”
“惦念终成空,空亦要惦念,他惊觉自己心染尘埃,告罪佛主。佛主与他说,诸佛亦有惦念,凡世间万物,无惦念者,是为虚无。”
“佛皆如此,更何况芸芸众生。”
“倘若郡主不能寄情以人,那便寄情以物,以事。”
“佛怜众生,万物皆有缘法,还望郡主珍重才是。”
望空大师说完,收回淡然缥缈的目光。
他含笑地望着明珠郡主,仿佛早已将她心里的烦闷看透。
明珠郡主回味着那句:“惦念终成空,空亦要惦念。”一时间,仿佛醒悟过来。
抗拒不了的,何必要硬逼自己呢?
寄情以物,寄情以事,皆可让自己活得快意一些,更何况她还有旭安呢?
明珠郡主抿了抿唇,笑得释然道:“多谢大师开解。”
望空大师闻言,微微垂下眼眸,似带着悲容地叹道:“哎,贫僧还以为郡主会问,那少年是不贫僧呢?”
“噗……”明珠郡主看着望空大师逗趣的样子,忍不住喷笑出声。
“那少年是大师吗?”明珠郡主问道。
这时望空大师抬起头,认真地道:“佛曰:不可说!”
“哈哈,大师可真有意思!”明珠郡主大笑,很久都没有这样畅快了。
不远处带着旭安来的柳成元气得眼睛发红,握住旭安的手不知不觉就用力了许多。
“啊,疼!”旭安惊呼道。
柳成元连忙放开旭安的手,面色尴尬涨红。
望空大师和明珠郡主同时回头,只见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挨在一起,一个甩着手龇牙咧嘴,一个涨红着脸,目光窘迫。
“大师,我先回去了。”明珠郡主出声道,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望空大师微微颔首,然后轻笑道:“有缘人走了也会回来,无缘人相聚不如不聚,望郡主善待自己。” 明珠郡主会意一笑,然后大步地走向那不太和谐的父子俩。
番外五十八:狼狈(周柳篇)
明珠郡主走到儿子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着儿子的小手就走了。
等走出去几步以后,发现柳成元还杵在那里不动,当即回头不悦道:“你还不走?”
厄!
柳成元有点懵,他没有想到周宜会跟他说话。
他下意识看向望空,只见望空含笑以对,似乎早有预料一样。
柳成元跟着周宜回了别院,龚嬷嬷好些日子没有见着小主子了,很是高兴。
全都围着周旭安去了,被允许踏入厢房柳成元一直盯着那个博古架看,好似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周宜见他看得认真,忍不住讥讽道:“你要不要进去看清楚点?”
那里面是她的就寝之处,柳成元微微红了脸,冷硬道:“又不是什么好物件。”
“嗤,柳家财大气粗,连皇家御用之物都比不上了?”周宜冷嘲。
柳成元突然想起,这里属于皇家别苑。
他那眼眸微闪,不自在道:“也不拘多少人用过了,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照着做了,送去郡主府就是了。”
周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说得她那郡主府会缺一个博古架似的。
她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你带旭安过来做什么?”
“之前你眼巴巴要他,还威胁我,现在怎么得了又没有出息地送回来?”
柳成元听了,眼睛气得通红。
他那嘴角嗫嚅着,一时间说不出狠话来。
只见他憋了一会,然后没好气道:“你自己生的,丢给我算是什么回事?”
“难不成我是他亲爹吗?”
柳成元暗暗得意,心想,她也不敢说出来!
“呵呵!”周宜冷笑。
她鄙夷地看着柳成元,他就是拿捏住她不会说,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呢!
不过周宜反将他一军道:“你说得对,你的确不是他的亲爹。”
“你……”
柳成元感觉自己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给憋死过去!
他不是旭安的亲爹,那旭安的亲爹是谁?
他知道她是故意气他的,可是该死的,他却没有办法反驳!
“呵呵,最毒妇人心!”柳成元冷嘲,他早已忘记他来这里的初衷是求和的。
“毒才好呢,我毒我咬你一口你就死了,你这种没有毒的,活该受伤被欺负。”周宜挑了挑眉,一副我毒我骄傲的表情。
柳成元气得双眸圆瞪,恨不得冲上去堵了周宜的嘴。
她怎么可以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
他活该受伤被欺负?
是活该受她的欺负吧!
谁让他狠不过她!
“呵!你有本事就毒一辈子,别给我找到机会,否则……哼!”柳成元怒色满满道。
丝毫不知,他一语成谶,最后那个备受欺负的人,果真一直是他!
周宜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勾,藐视之意浓烈。
柳成元顿时气绝。
他忍了好一会,感觉心里头的火气还是散不了,于是没好气地道:“刚刚那个大和尚说什么了,你笑得那么开心?”
“与你有关吗?”周宜看都没有看他,直接走进内室。
柳成元感觉自己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这让怒火高涨的他,十分不爽。
他起身追了进去,结果才刚刚掀开帘子,只见周宜就在那里堵他。
柳成元慢慢地退了出来,周宜步步紧逼,然后冷眼瞧他道:“男女之妨不懂吗?”
柳成元面色涨红,眼神飘忽。
他被周宜逼到墙角,男人的脸面尽失。
“那个人为什么能进去?”柳成元握了握拳,羞愤道。
周宜闻言,冷嗤一声。
只见她钳制着柳成元的下巴,深邃的凤眸灼灼地盯着柳成元道:“因为是我让他进去的,因为他没有妻室,因为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不要与我有任何的亲近行为,否则,你我从此断绝一切往来。”
周宜说完,没有再看柳成元一眼。
她吩咐龚嬷嬷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柳成元呆愣地靠着冰冷的墙面,心里满是羞愧。
她的嘲讽,直击他的内心。
像是大锤一样锤着他假情假意的遮羞布,事实上,从他动情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她其实很懂他,知道什么地方才是他的软肋,碰不得,碰了就会生不如死。
她是在帮他做决定,其实他都懂的。
这样很好,都好!
柳成元仰着头,目光黯淡。
他背靠墙面,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像只被钉在墙上的壁虎一样。
侍女们进进出出地收拾行装,没有人敢妄议一句。 到是龚嬷嬷怕他尴尬,带着旭安出去游玩,没有让旭安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番外五十九:远走(周柳篇)
回京后,明珠郡主送儿子入宫念书,由陈青云和柳成元做主教。
日子平静地过着,五年后,周旭安陪读的皇子被立为太子,而陈青云则一跃成了太子少傅。
周旭安正式入国子监念书,翩翩少年,眉清目秀,越发显得招人喜爱。
只是孩子日渐长大,轮廓逐渐成形,又常出入柳府,时间长了,清闲在家的柳老夫人和柳老爷子渐渐看出端倪。
他们暗自观察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柳成元待周旭安跟亲儿子没有分别,似乎比亲儿子还疼上那么几分。
而且周旭安虽然拜他们的儿子为师,可明珠郡主却从未踏入过柳府一步,逢年过节就算是准备礼物,也是让周旭安独自带来。
再加上儿子和儿媳妇温吞相处,亲厚不足,种种迹象表明,似乎周旭安就是他们的孙子。
于是柳老夫人和柳老爷子挑了一个儿媳妇回娘家的机会,将柳成元堵在房间里逼问。
看着气势汹汹的二老,已经接任大理寺卿的柳成元眉头微动,心里甚明。
柳老夫人快人快语,一见房门被锁住了,当即问着儿子道:“你说,旭安是不是你亲生的?”
柳成元揉了揉眉心,他就知道会是这个。
最近二老时不时围在旭安的身边打转,那个时候他就猜到了。
旭安越大就越像他,尤其是父子俩走出去的时候,不认识他们的第一眼都会以为他们是夫子俩。
柳成元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沉得厉害。
倘若旭安也知道了,他还不知道如何跟他说呢?
柳老夫人与柳老爷子对视一眼,一时间又惊又喜。
“果真?”
柳老爷子想再确定一下。
柳成元看着他爹那笑得发亮的眼眸,失笑道:“果真。”
“那岂不是你上京春闱的时候?”柳老夫人愕然道,算算旭安生辰,就是那一年春闱的时候。
回想往事,柳成元也不愿再说许多。
只是淡淡地叙述道:“当年春闱后,我在红霞山庄小住,郡主那时遭人算计,是我救了她。”
“那时我并不知她就是郡主,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旭安都快满七岁了。”
柳老夫人和柳老爷子对视一眼,然后想到那一次柳成元从杭州府回来以后,很快就收旭安在身边。
想必他就是那个时候去确认的。
“郡主与你……”柳夫人试探道,有些不太好意思问。
柳成元想了想,上次见周宜还是在宫宴上呢。
约莫是三个月前了,她不会再特意避开他,却也不会特意来见他。
两个人就这样各过各的日子,平淡如水,难以相逢。
柳成元的神色落寞下来,柳老夫人和柳老爷子对视一眼,有些明白过来。
“你媳妇呢,她知不知道?”柳老夫人问道。
柳成元摇了摇头:“没有说,不过这几年估计也看出来了。”
柳老夫人和柳爷子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那旭安那孩子呢?”
说到旭安,柳成元一时踌躇了。
那个孩子很聪明,虽然不敢肯定,可一定早就怀疑了。
这几日他想长住国子监,或许是想避开一阵子。
柳成元发愁啊,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柳老爷子伸手拍了拍柳成元的肩膀,然后出声道:“与其让他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跑来问你,你还是跟郡主商量一下,先让他知道吧。”
“还有你媳妇那里,前因后果也要说清楚。”
“别糊里糊涂的,夫妻失和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柳成元颔首,其实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
周宜收到柳成元的拜帖时,她已经整装待发了。
这几年陪着儿子长大,她做了一位母亲应该做的一切,曾经留在心里的遗憾也得到了弥补,她该走了。
她留了书信给她大哥,关于旭安的身世,等旭安大一些再告诉他。
到时候他也有了功名,可以自立门户了。
有贤王府的照拂,有皇上的眷顾,日子总不会难过的。
她的儿子像她,很是骄傲,身世或许会被人诟病,但才能定不会被人看扁,这便足够了。
被留在京城养老的龚嬷嬷给了柳成元回帖,说明珠郡主在枫林山的庄子上小住,请他忙完公务后过去。
柳成元并未察不妥,正巧他还有三日沐休,便一直潜心等着,甚至于还想了许许多多的见到周宜会说的话。然而,三日后,当他孤身一人赶往枫林山时,等待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山庄以及周宜留给他的一封告别信。
番外六十:如今换我对你好吧(周宜篇)
番外六十:如今换我对你好吧(周宜篇)
柳成元从未想过,在平静度日后的五年,周宜就这样走了。
她回封地了,不仅仅他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就连贤王府和旭安都是最后才得到消息的。
她走了,悄无声息。
四月里芬芳四溢,阳光明媚,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层叠相覆,展露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柳成元站在太阳底下,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坠,可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
此一别,何日再见?
柳成元心里明白,她将旭安托付给了她大哥和皇上,就表明了,她或许不再有归京的念头。
这样决绝的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柳成元病了,来势汹汹的病情让他直接晕倒在庄子上。
守庄的人连忙回京城报信,还给他在当地请了大夫。
大夫说中暑,高热不退,可却接连吃了几幅药都不见好。
韦静去庄子上照顾柳成元,周旭安去探病时,她才知道明珠郡主几日前就已经回封地了。
周旭安对着韦静说道:“师母,我觉得母亲真是一个坏人。”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却不给别人留有余地,其实我是想,等过两年春闱后再陪她回去的。”
“我将来是要继承她封地的,没有点功名在身,别人如何服我。”
“可她觉得京城才是我大展拳脚的地方。”周旭安说到这里,笑了笑又道:“多少人苦读后一朝高中,为的也不过是周转各地,为民请命。”
“更何况她的封地下,一府三县,足够我忙的了。”
韦静闻言,默了片刻。
她抬头看着周旭安,只见他的面部轮廓和柳成元已经如出一辙了。
或许明珠郡主离京,也是因为这个。
这几年面对越来越沉默的柳成元,她如何不知呢?
柳家的产业几乎全落在她的手中,她不信这不是柳成元给她的补偿。
他对她永远都是轻言细语的,给足了尊重和脸面,然而唯独给的却不是夫妻间亲密无间的感情。
出嫁时,她娘告诉他说,倘若夫君待她好,敬重她,府中的权柄也落她的手,婆媳和睦便是福分了。
她也不曾奢望过,一个在成亲前见过她两面的男子会如何爱她。
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过了七年,倘若不是明珠郡主的出现,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夫君发起脾气来竟然像个孩子一样?
韦静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她伸手拍了拍旭安的肩膀道:“你娘有你娘的难处,她走了,你过两年考了功名再去找她,难不成她会撵你走吗?”
“回京吧,好好念书,你老师这里师母会照顾好的。”
周旭安颔首拜了一拜,然后起身离开。
他走后,韦静去了柳成元的房间。
柳成元依旧高热不退, 唇瓣都干裂了,脸色黄而无光,黯淡消瘦。
他这几年的身体一向很好,哪怕是偶尔食欲不振,疲倦懒怠,亦或是感染风寒,都是吃两副药就好了。
韦静坐在床边照顾他,忽然就想起,他那一次得知明珠郡主要选夫婿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脱相了。
那时也是她贴身守着,然后就从他的嘴里听到了“周宜”那个名字。
如今他依然还在反复念叨,只不过只有嘴皮子动,却不会发出声音了。
这几年,想必他更加压抑了。
韦静拧了湿毛巾给柳成元敷着额头,又给他擦了一身的汗,等到他醒来时,外面已经是日落黄昏了。
房间里的窗户是开着的,柳成元,睁开眼的时候,落日的余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觉得院子里那几棵树都看不清楚了。
耀眼的余晖下,周围都显得阴沉沉的,暗得很。
他不适应地想要撑起身子,可却跌了回去。
韦静端了汤药回来,看到的便是他搓揉着眼眶,仿佛陷在躲不开的光圈里。
她放下托盘,然后连忙把帘子拉上。
房间里一下子暗了许多,可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柳成元却仿佛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他睁开眼睛好一会以后,才看清楚房间里原来还很亮,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已经是灰麻一片。
“四月里的天就是好。”他说,颇有几分苦涩的意味。
韦静有些心酸,他其实一直待她很好。
刚刚成亲那一年,他每每出去应酬,回来都会给她带些首饰,好似害怕她会生气一样。
可篦子要买一套也不知道,对簪对梳永远都是单买,镂空的玉香囊里永远没有香,簪子和步摇总是喜欢凑一对……
可他不记得自己送过了那些首饰,下一次可能还会送一模一样的。
家里的丫鬟婆子谁不知道他疼她疼得厉害,可只有她知道,他疼她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人人称羡的感情不是真实的,可守着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动心?
她其实也想对他好一点,一个人压抑着日渐愁苦,何不放开手脚去追?
她也曾跨马逐风,肆意快活。有些话,其实早就该说了。
当年她娘还担心她出身武将家,怕在京城找不到一门好亲事,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她学,可谁曾想,她找了一个这样好的人家?
虚荣心总是会越来越高涨的,尤其柳成元晋升又快,又有挚友陈青云一路护航。 亲友艳羡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她握在手中的日渐叠加钱财时,或许她早已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如当年一般,是那个从闺房后窗跳出去,跟大哥二哥一起骑马赛跑,心里徜徉着幸福甜蜜的
小姑娘了。
“喝药吧,你都昏睡了三天了。”韦静给柳成元拿了一个靠枕,让他靠着舒服一点。
汤药还有点烫,她端在手里,慢慢地吹冷。
柳成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一层水雾突然笼罩下来,柳成元的视线模糊了。
可他还是看着韦静的方向道:“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韦静握着汤勺的手微微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柳成元,却发现他眼眶已经湿了一片。
心里微微一震,似有酸涩的疼痛在无声地蔓延着。
“快好起来吧。”
“只要你好起来,你以后想做什么,都不必再跟我交代。”
“你……”柳成元有些震惊。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然后轻叹道:“不必如此,就这样吧。”
韦静将吹冷的汤药递给柳成元,柳成元一饮而下。
汤药是苦涩的,还带着一股酸,不太好喝。
柳成元喝完以后,闭着眼睛,把唇抿得紧紧的。
韦静不忍,递给了他一个蜜饯。
柳成元感觉唇边有甜腻的气息,他睁开眼,含住蜜饯后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
韦静闻言,直接道:“你要是孩子才好呢,孩子从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他们若是喜欢谁,便只跟谁好。”
柳成元苦笑着,不知如何作答。
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看着沉默的柳成元,韦静又于心不忍。
她执起他的手,修长温热,掌心还有汗渍的潮湿。
“我们成亲都十二年了,你对我也好了十二年。”
“如今换我对你好吧。”
“就好一次就行,只要你好起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她的手比他的有力,柳成元感觉到她的决心。
可没有用的。
周宜那个女人会跟他在一起,除非下辈子。
他摇了摇头,然后惆怅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对你的好,都是应该的。”
“我跟她之间,从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了。”
“可即便你清楚,然而你却始终放不下。”韦静的声音有些冷厉,她不喜欢,在她做出这个决定以后,柳成元依旧选择认命的样子。 因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难,可却是无比的诚心。
番外六十一:往事(周柳篇)
柳成元知道韦静是真心对他好,想要成全他。
可惜他和周宜的感情,不能说是成全。
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虚弱地笑了笑,然后捏了捏韦静的掌心道:“想听故事吗?”
韦静点了点头,再次平复心绪。
柳成元回忆着,然后开口道:“那一年春闱后,我来庄子上,就是这里《红霞山庄》小住。”
“二月里春寒厉害,可能年少吧,一心就想出去走走。”
“回来的时候,我刚刚推门关上,还未转身时,便有一个女人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我的脖子上,然后让我带她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身。”
韦静愕然地瞪大眼睛,这情景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柳成元见她一脸发蒙的样子,嘴角勾了勾,继续道:“我当时很害怕,想把她带进房间里以后,想办法逃走。”
“可惜她很快就改变主意了,拖着我往庄里堆着杂物的库房里去。”
“我以为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鼓起勇气,用手握住那把锋利的匕首。”
“挣扎的时候,她死死地抱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弹。”
“双手都被割伤了,血滴答滴答地流着,我慌乱得不知所措,可她却在我的耳边警告道:别逼我,我不想害你性命。”
听到这里的韦静摊开柳成元的手,发现他那两只手的掌心确确实实有伤痕,只不过时间长了,到显得跟手纹一样。
柳成元动了动手掌,继续道:“当时很痛,可因为她这一句话,包围着我的恐惧散去不少。”
“她如愿地将我带进库房门,然后关了房门。”
“眼前都是黑漆漆的,我忍着痛意想要离她远一点,可库房里到处堆的都是旧的桌椅板凳,我只能保持警惕,看看她要做什么?”
“可她割了裙摆上的布条给我,让我把手缠上。”
柳成元顿了顿,回想往事,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恨周宜了。
凶狠的女人,露出的应该是獠牙,而并非是善意。
那个时候,松懈下来的他,或许正是因为明白,她不是一个真正坏得透彻的女人,所以才会在后来的后来,找不到后,心生惦念。
“后来呢?”韦静好奇地问,她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明珠郡主。
因为这一片,有她的庄子。
“后来我主动跟她说,可以带她去更隐秘的地方藏身,并且告诉她庄子上只有一对老仆,不会伤害到她。”
“结果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用匕首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啊!”韦静惊呼,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
“我当时以为她是疯子,准备拼死一搏了。”
“可没有想到的却是,她却告诉我,她被人暗算,中了媚药。”
“她的丫鬟为了掩护她,引开了暗算她的人,她以为那媚药流点血,减轻药性便可以了。”
“可暗害她的人很毒,那药太过霸道,非要男子才能解,而她又一心想要报仇,所以……”
柳成元没有继续说下去。
韦静愕然地张了张嘴,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明珠郡主似乎亲手杀了曾经的夫君高鸿。
“是高鸿暗害她的。”韦静肯定道。
柳成元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高鸿谋反,可却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想跟她再在一起。”
“可她性子高傲,如何肯回头,于是高鸿便算计了她。”
“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韦静觉得自己曾经臆想过的那些,真的是可笑极了。
她就说,明珠郡主那样的人物,若是喜欢柳成元,只怕早就下手了。
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动静呢?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旭安就是那个时候有的。”
韦静看向柳成元,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柳成元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后来我自然不肯,她又威逼了我,甚至于不惜用匕首刺伤了我的前胸,虽然只伤了皮肉,可确实吓到我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我找了她整整一年,毫无进展。”
“她其实早就将我查得清清楚楚,包括我找她,我跟你成亲,她全都知道。”
“可她有了旭安,独自生下旭安,养大旭安,我全都不知道。”
“新帝登基的晚宴,或许是她避不过才去参加的,那是那个时候,我竟然会撞见她。”
“七年了,我真的以为那件事早就淡了,可回来以后,我知道那件事早就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想弄清楚。”
“去杭州府也是因为她见过我以后,想要避开,我追过去的。”
“她以为欠我的,让我报复一次便足以还了,可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却又惦念着不肯让她好过。”
柳成元沉默了下来,是心结还是其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件事的记忆只是记忆,可后来她的容颜,她的目光,她的话语,他全都忘不掉了。
番外六十二:你走吧(周柳篇)
“其实,从来没有两情相悦过,所以,无所谓有成全。”
柳成元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今天,完全都是自找的。
韦静心疼地看着他,明显一个用情至深了,另外一个却一直避着这段感情。
原因是什么,她很清楚。
曾经遭遇过夫妻反目的明珠郡主,又怎么会做出伤害别人夫妻情分的事情来?
就像是一个死局,一开始没有动的人,就一直在原地看着。
而踏入死局的人,却像是陷入了迷宫,已经出不来了。
可原地看着的人,为什么会想办法让迷宫里的人过得从容一点呢?
难不成就真的没有一丝情意吗?
“或许她心里是有你的呢。”
“她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看不上你的话,为什么要安我的心?”
“她想我心无芥蒂地跟你继续过下去,难得是为了我吗?”
“不,她是为了你!”
韦静认真道,她看着柳成元,肯定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才是最敏感的人,明珠郡主从不踏入柳府一步,可却让旭安亲近他们一家。
能避开柳成元则避开,避不开也权当不认识。
就算是陌生人也会看上一眼呢,更何况是有了孩子的两个人?
特意地回避,不正是因为心里明白,那个人不不该看吗?
柳成元的眼眸里,有了些许异样的光芒。
灼灼的,似乎透着不敢置信的愉悦。
韦静的心里很酸,有些木然的疼痛。
不过她转而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说好要对他好一次的。
她不能言而无信。
从前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真实,害怕那天就突然失去了一切。
可现在呢,她觉得踏实了许多。
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不爱她。
她释然了,这么多年,她有那么多次机会。
可惜却办不到呢?
余下的日子,她想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比如,建一个马场如何?
不高兴的时候就去转几圈,横竖她现在手里有那么多银子,难不成还不能叫她痛快一场吗?
“去找她吧,不回来也无所谓。”
“旭安很懂事,将来或许会带那两个孩子去找你们也说不一定。”
韦静温柔道,她宽慰地看着柳成元,似乎不想让他再犹豫了。
柳成元有些难堪地垂下头,他做不到。
自己煎熬着,痛的人是他。
韦静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无语地摇了摇头。
“就算你留下又能如何呢?”
“你可知我们有多久没有同房了?”
“她曾跟我说过,不要学后宅女人的那一套,不要像个蠢女人,不要给你选通房,挑小妾,自己的丈夫,霸占都还来不及。”
“可那样的夫妻,最起码也要有亲近的意图才行。”
“她教的,我用不上呢。倘若你真的对我有愧的话,那你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一次就好。”
“她若是真的不要你,你回来以后,死都不要再想了。”
柳成元羞愧得很,这样的好妻子,他却选择辜负。
执念是不是,可以深到改变一个人。
他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惶恐。
“或许是我魔怔了。”
柳成元苦笑道,身上并无枷锁,真正的枷锁是在他的心里。
他无法纵容自己踏出去,可却又放不下心里牵绊的人。
他永远也做不到像周宜那样,清楚心里所想,断绝所有意念。
或许他爱她的,正是她这般不羁的作风,永远知道,什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韦静最生气的便是,他把自己折腾这个鬼样子了,却还是一副无所谓了,就这样的心态!
其实跨出那一步,真的有那么难吗?
既然不死心,又何必勉强自己?
“追上去问一问,问问她的心里有没有你?”
“就当是让自己死心了,也不要这样拖着,把身体都拖垮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像哥哥们一样驰骋在马上。”
“我心中有侠骨,也有柔情,而并非只有嫉妒和神伤。”
“倘若你心里有我,而不是只敬我,护我,那么今日我也不会说这番话。”
“就像你对我好了这么多年,我对你也狠不下心,所以,你走吧。像一个快意恩仇的男人一样,将自己的心意和她的心意都弄得清清楚楚的。“
“不是有句话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倘若你们真的无法在一起,至少你也清楚,她是不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韦静说完,坦然地看着柳成元。
因为他不爱她,所以她可以承受他的离去。
柳成元眼瞳深眯,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
他想,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答案的话,他是不害怕的。
他怕的是,得到那个答案后,他会选择不再回来了。 那个才是他真正害怕的。
番外六十三:周宜,别对我狠心(周柳篇)
番外六十三:周宜,别对我狠心(周柳篇)
暑气强盛的六月,太阳灼灼地焦烤着大地。
凤栖府的知府大人此时正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明明是大热的天,可他跪着的身体却一阵一阵地打着摆子。
这事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明珠郡主回到封地以后,发现封地上的官员贪污受贿,搜刮百姓。她一气之下,直接上书给皇上,请皇上派遣钦差大臣彻查,并且重新派遣新的官员。
这不,今日辰时,钦差大臣拿着皇上的圣旨,已经进了凤栖府衙。
而这一位钦差,正是掌管着京城大理寺的大理寺卿柳成元。
柳家巨富,众所周知。
他当了三年知府搜刮来的银两,还不够摆在这位的面前,如何不慌,如何不惧?
柳成元带来的下属正在搜查整个府衙,他静坐在高堂之下,不发一言。
这个时候,或许已经有人去郡主府报信了。
整个凤栖府都是她的,难不成她连地主之谊都不尽半分?
更何况,他是为了她的事情才来的。
柳成元磕下眼眸,神色不虞。
一来就处理政事,柳成元整整忙了五天,这才将所有证据和脏银收集齐全。
接下来便是翻案了,许多冤案等着处理,账本上记载的银子要全都清算。
许是看见了他的辛苦,他到达凤栖府的第六天,总算是接到了郡主府的帖子。
然而当他匆匆处理完公务赶往郡主府,见到的却是凤栖府当地有名的贤士和德高望重的老翁等等。
一连开了三席,个个都在等他。
有一位自称是郡主府幕僚的黄先生出面招待了他,说是郡主不太方便。
为何不便,众人心知肚明。
可柳成元却暗自冷笑。
她哪里是不便,她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在京城是这样,如今在封地上也是这样。
散席后,众人陆续离开。
柳成元静坐不动,等到黄先生送客回来以后,柳成元便道:“皇上有密旨给郡主,还请黄先生代为通传。”
黄琦闻言,面色谨慎地请柳成元入内堂,然后打发人去给明珠郡主报信。
不一会,明珠郡主来了,同行的侍女带走了内堂里的黄琦。
柳成元坐在一旁饮茶,看见了周宜也只当没有看见。
周宜知道他是故意的,皇上不可能有密旨给她,可她不能让柳成元说出的话受到质疑。
两个人坐在内堂里,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压抑的气氛中,桌上的茶水渐渐凉了。
“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便回去吧。”
周宜开口道,她想叫侍女进来点灯。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只觉得柳成元的轮廓越来越阴沉。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柳成元反问道,他冷眸微眯,凌厉地看向周宜。
周宜微微皱起眉头,她站起来,不想跟兴师问罪的柳成元继续待下去。
眼看着周宜转身要走,柳成元一下子站起,上前一把紧紧地抓住周宜的手腕。
周宜吃痛,她转头瞪视着柳成元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要什么长进?”柳成元冷嗤,他逼近周宜,心里怒火中烧。
他真的非常讨厌周宜淡定从容的样子,好似什么也不在乎。
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
“放开我。”周宜冷眼回视,不愿多谈。
柳成元捏得更紧了,他嗤笑道:“有本事就把曹阳他们都叫出来,你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周宜的眉头拧成了川,柳成元在故意激怒她。
“你到底想要如何,说便是了?”
柳成元目光锐利地盯着周宜,见她又在妥协,忍不住讥讽道:“我也想要知道我到底想要如何?”
“你若是强硬,为何不强硬到底呢?”
“周宜,难道你不明白,你一次次的妥协只会让我更加得寸进尺吗?”
都平静那么久了,周宜没有想到柳成元又会突然说这些负气的话。
她正视着柳成元的双眸,然后认真道:“不是我对你如何,而是你想我对你如何?”
“你明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为难自己?”
柳成元看着周宜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倏尔苦笑起来。
“原来,你都知道。”他说,然后放开了抓住周宜的手。
“韦静让我来找你,她说她想对我好一次。”
“倘若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便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倘若你的心里没有我,那么我就回去,死都不许再想。”
“这么多年了,执念把我变成我最厌恶的那种人,优柔寡断,毫无担当。”
“周宜,午夜梦回,我发现自己歇在书房的时,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明知道你不可能是我的,可我却一直惦记,惦记到不愿意去碰自己的妻子。”
“韦静值得更好的,是我辜负了她。”
柳成元说完,眸光孤寂而悲凉。
年纪越大,越不喜欢歇斯底里了。
可这些话,平静下来说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它能让人感觉到彻骨的真实。
周宜背过身去,她无法面对这样的柳成元,也无法接受韦静这样的善意。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她的心不许她跟柳成元走近,那么他们的结局就是各安一方。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你想的。”
“你知道她是位好妻子,那便要好好珍惜她。”
“并不是所有的妻子,都能像她这样爱自己的丈夫。”
“假如你是我的丈夫,背叛我的时候,你只会是一具尸体。”
“别伤了真正爱你的人。”
周宜说完,便踏步而出。
可刚走两步,柳成元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周宜僵直着身体,整个人在一瞬间挪不动脚。
柳成元难以自控地靠在她的肩上,他闭上眼睛,艰难地道:“别说那些大义道理,我熟读经书礼记,比你更明白。”
“可我惦记的人是你,我想就这样惦记一辈子,得不到也无所谓。”
“你一次次要走,我心焦如焚却毫无办法,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整个人惶惶不可终日。”
“明之不可为,却忍而不舍也。周宜,别对我狠心。”
最后一句,已是呢喃,低不可闻。
可柳成元缱绻的情思,却汹涌而来,让周宜毫无招架之力。
她真正狠心的,是对她自己而非是他。
可就算说明白,说清楚,又如何呢?
她始终过不了她心里这一关,假若她真的是他的魔障的话,那就让她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周宜狠狠地闭了闭眼,然后猛然 睁开。
她用力地掰开了柳成元的手,然后转身,快速地吻上柳成元的唇。
她的吻来得迅猛极了,几乎没有给柳成元任何机会。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双眸圆睁后,不敢置信地慢慢闭上,然后反客为主。
沉浸在深吻中的柳成元很快发现周宜在脱他的衣服,他难耐地分开两个人的身体,然后声音暗哑道:“周宜。”
周宜抬头看他,眼眸泛着耀眼的火光,轻挑地笑了笑道:“怎么,不愿意跟我吗?”
柳成元呼吸一滞,胸腔里震动得厉害,像是有一只野兽要冲撞出来。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然后往内堂里的临窗罗汉床走去。
碍事的小桌被他拂在地上,他看着缠着她的周宜,直视着她那异常火热的双目,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满了。
他如愿地将她压在身下,这场景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显得局促而紧张。
周宜摸着他紧绷的背脊,失笑道:“需要一把匕首帮忙吗?”
柳成元面色窘然,毫不客气地沉下身去。
清风吹动着帘子,带来阵阵清香。
晚霞彻底消失了,黑夜来临,高挂的明月熠熠生辉,好似要将那不知羞两人照个清楚。 交叠的身影伴随着细碎的呻吟,这一夜,注定难舍难分。
番外六十四:碎心(周柳篇)
晨曦微亮的时候,周宜醒了过来。
她身上什么都没有穿,一股凉意在她的肌肤上肆意游走。
昨夜累极,一夜好眠。
此时她看着拥挤在她身边,一手牢牢扣住她腰身的柳成元,忽然觉得心头一暖。
这样的温情,真是让人贪恋。
她温柔的手覆上他的脸颊,不舍地流连着。
醉满柔情的眼眸渐渐冷了,周宜突然冷冷地拍击着柳成元的脸颊。
酣睡中的柳成元醒来,捉住周宜的手道:“别闹。”
周宜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下榻,捡起自己的衣衫穿起来。
她背对着柳成元,淡淡道:“你若醒来便走吧,你想要的,我已经成全了你,从今往后,别在眷恋了。”
柳成元感觉到她冷硬生疏的语气,他最后一点睡意都吓没了,连忙坐起身来。
“周宜。”
他柔声地唤道,想伸手去拉她。
可周宜转身,冷冷地看着他道:“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没有得到的时候,成天念着,得到以后,也就是这样一回事?”
“你现在对比一下,谁能让你更舒服呢,我猜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柳成元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感觉有冷风刮过他的身体,尤其是脸上。
那种被寒意倾覆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颤栗着,不敢置信地望着周宜。
“你以为,我想就是和你这样?”他难过地道,目光变得迷离起来,闪耀着水光。
周宜嘲讽地勾了勾唇,直视着他那脆弱的模样道:“我从不缺男人,可和你在一起的滋味确实不错,你听话又软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是我压着你一晚上,你估计也不会觉得有损颜面。”
“可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便是你这种男人,明明有家室,却还要装着深情的样子?”
“你每一次在我面前说那些暧昧不清的话,我心里都是在作呕的。”
“当初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且忍你到如今,可你不该自取其辱的。”
柳成元怔怔地望着周宜,她锐利的眼睛里只有冷意,微微勾起的嘴角只剩嘲讽。
她在笑,那笑容里有藐视和践踏,仿佛他就如同一个玩物一样。
温热的泪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甚至于还来不及去擦,也顾不得自己如今就是她说的那副软弱可欺的样子。
他的身体往前倾,然后伸长着手想要拉住她。
周宜站着没有动,任凭他拉着。
可在他自以为握紧的时候,她突然狠狠地甩开。
柳成元猝不及防,一下子从榻上跌了下来。
“嘭”的一身,他头先着地,身体以僵硬扭曲的方式落在地上。
眼前暗影重重,他看不清楚,以为周宜走了,连忙抬起来。
头昏得厉害,他甚至于睁不开眼睛,可他那双手挥舞着,慌乱地抓着,嘴里不安地喊着:“周宜,周宜……”
别开脸的周宜没有再看他,她的手紧握在一起,有指甲断裂在掌心。
不疼,只是那声音有些奇怪而已,像是心碎一样。
等到柳成元从地上爬起来,彻底看清楚她的样子时,她冷漠地道:“你知道你刚刚的样子像什么吗?”
“一条狗。”
“倘若忍而不舍是情深,那痛而不舍便是贱。”
“我之所以不想留在京城,便是不愿意看你这一副自以情深不舍的样子。”
“还有,你听清楚。”
“我从未爱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孩子我留给你了,我欠你的那一夜,我也还了。”
“倘若你还像个男人的话,那便离我远远的,不要再来恶心我了。”
周宜说完,目光冷剐着柳成元。
她眼中的那种厌恶和愤然,好比尖刀利刃,直直地插入柳成元的心窝。
他脚步踉跄地跌坐到榻上,扬起头的面孔苍白如纸,一双空寡的眼眸里,只剩下深深的痛苦。
他紧握着双手,恨不得撕毁眼前所有的一切。
可他忍了下来,他轻颤的身体在晨光中变得青紫,像是被人凌虐了无数遍一样。
“周宜,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柳成元有气无力地问道,他像是一快要死的人,声音里透着绝望和希望并存的挣扎。
可周宜并没有给他再继续自欺欺人的机会。
她转身,抬起步伐的那一瞬间,冰冷道:“倘若我对你有一丝的情意,便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爹!”
周宜走了。
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内堂里的光渐渐亮了起来,可柳成元却觉得他是世界一片黑暗。
他轻颤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僵硬,脸都麻木了,双手也不听使唤。
他似乎连穿衣都不能,羞耻心和自尊心对他来说,碾碎成泥。
恍恍惚惚中,有人打水进来给他洗脸,穿衣。
他听见有小厮切切私语道:“怪不得昨夜黄先生大醉一场,原来是郡主宠幸了柳大人。”
“哎,这柳大人也真是的,默默垂泪跟个娘们似的,怪不得郡主吩咐说,给他收拾好送回去,下次不许再来了。” 柳成元只觉得眼帘更加模糊了,他苦笑地扬起嘴角,心里悲凉地叹道:原来她真的不缺男人……
番外六十五:再孕(周柳篇)
柳成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衙的。
手里的公务还没有处理完,他走不了,像是个活死人一样整日由下属扶进扶出,看似主持大局,实则装装样子。
转眼过去半月,整个凤梧府都在传,明珠郡主宠上了她那位幕僚先生,说是私宅都置了几处。
那黄琦原本就是一位举人,身份不高不低,在凤梧府这个地方勉强能混日子。
谁知道一朝进了郡主府,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郡主回归凤梧府,先是请旨查贪官,又是体恤民情,减免赋税等等,可谓赚足了民心。
她年轻时和离,而后又一直独身,关于她的归宿百姓们也喜欢津津乐道。
虽说那黄琦没有什么身份,可到底是一位有功名的读书人,又没有妻室,在众人的眼中虽然有吃软饭的嫌疑,可到底也算是郡主的男人了。
柳成元每每听到这些,都恨不得立即归京,再也不要出现在凤梧府。
八月初三,朝廷派来的新知府到了。
柳成元几乎是逃一样地出了凤梧府。
他的匆匆出城以后,消息便传到了明珠郡主这里。
明珠郡主听后,沉默良久。
就在邬嬷嬷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只听她吩咐邬嬷嬷道:“明日一早给我煎一晚堕胎药来。”
邬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看向明珠郡主的肚子,却发现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那里。
“郡主……”邬嬷嬷欲言又止。
她比郡主大不了几岁,出京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在凤梧的郡主府养老的。
外面传的那些,何曾有一句是真的?
这个孩子,分明就是柳大人的。
“都怪我,以为年纪大就怀不上了。”明珠郡主轻叹,语气黯然。
邬嬷嬷心疼地看着明珠郡主,小声地劝到:“郡主府难不成还养不活一个孩子吗?”
“您想一想小公子,他一个人,有个弟弟妹妹陪他总是好的。”
明珠郡主闻言,淡漠道:“嬷嬷,不能要了。”
“倘若他知道,少不得又要生事端。”
“好不容易才让他回去,难不成又要重新纠结不成?”
“伤他的心好难,让他绝望更难,有些事情能做第一次,做不了第二次了。”
留下旭安时,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爱上他。
那时她多有底气,可现在她没有。
“女人年纪越大,堕胎药越是伤身,倘若不能养在身边,咱们找户好人家就是了。”
“待小公子将来懂事些,再告诉他,让他暗中照拂也好啊。”邬嬷嬷还在继续劝,她听说过,许多妇人喝下堕胎药,连命都可能没有了。
明珠郡主何尝不知道,那药伤身。
可她真的不想再做任何让柳成元误会的举动了。
再生一个孩子,她能瞒多久呢?
除非她现在就找个人嫁了。
可哪怕只是做戏,她也不想找一个男人来陪她过日子。
她厌恶着,男人当着她的面做戏。
她更愤恨,男人笑着在背后算计她。
那种刀光剑影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再去沾染。
明珠郡主难受地闭上眼睛,疲倦道:“嬷嬷别再劝了,只当这个孩子与我没有缘分。”
“明日对外就说我病了,需要静养。”
“至于黄琦,让他拿着我给他的书信,上京去吧。”
邬嬷嬷觉得压抑极了,心情沉重的她退下后,先去把黄琦的事情办了。
黄琦拿到郡主亲手写的书信,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拱手谢过,然后捏紧信封道:“替我谢过郡主的提携之恩。”
邬嬷嬷知道他心仪郡主,可也知道他自己配不上,故而不曾过多纠缠。
她摇头轻叹,然后出声道:“黄先生自己多保重吧,到了京城,若是王爷王妃问起,且说郡主一切都好。”
黄琦颔首,明白邬嬷嬷的言外之意。
自从那柳大人来了凤梧,郡主便开始闭府不出。
如今柳大人走了,郡主便要打发他启程前往京城。
其中深意,他如何不知?
第二日一早,黄琦便收拾行李赶往京城,与此同时,邬嬷嬷召来暗卫吩咐道:“去远一些的地方,买一副尽量不伤身体的堕胎药。”
这暗卫不是别人,这是返回明珠郡主身边的曹阳。
曹阳惊愕万分,胸腔里震动得厉害。
为了不露出端倪,从头到尾他都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出了郡主府时,大热的天,曹阳觉得身体都冷透了。
他看着街道上挂着牌匾的医馆,再看着出城的方向,忽而眼眸一动。
远一点的地方去买。
以他的脚程,快马加鞭未必追不上柳大人。
可……追上又如何呢?
他是郡主的人。
曹阳觉得煎熬极了,不去报信,他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有些快要窒息的感觉。
可赶去报信,就意味着会再次让郡主失望。
这一次,或许郡主就真的不要他了。
曹阳茫然无措地在大街上走着,忽然觉得自己是在与心意背道而驰。 在路过第七家药铺,却始终没有勇气跨进去的曹阳,突然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番外六十六:厌恶了才好(周柳篇)
曹阳连夜赶路,在第二日清晨时,总算是追上了柳成元。
看到曹阳的时候,柳成元先是一惊,可随后他冷笑道:“怎么,她又把你给撵出来了?”
曹阳重重地喘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柳成元一眼。
“郡主没有撵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不过既然来了,只怕想回去也不能了。”
曹阳说完,整个人神色低落。
柳成元狐疑地望着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这时只听曹阳压低声音道:“邬嬷嬷让我去远一些买一副堕胎药。”
“如果是侍女们用这个药,估计也不会让我去买。”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柳成元瞪大眼眸,直直地盯着曹阳。
曹阳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烧得厉害。
“字面上的意思,郡主她怀孕了。”他说完,镇静地回视柳成元。
两个人男人的目光交叠后错开,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片刻后,柳成元微微侧身,手握成拳。
他空寂的目光飘远,喃喃地道:“她那么厌恶我,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
话虽如此,可曹阳还是看着他挺直的背脊轻颤着,显然一直在强忍。
曹阳垂下目光,淡淡道:“来找你之前,我在城里七家药铺的门前打转。”
“我其实也明白,来找你或许改变不了什么?可我更清楚,如果我不来,我这一生都会因此而不安。”
“言尽于此,我现在要买药回去了。”
曹阳说完,转身就走。
就如同他来时,带来那阵凛冽的狂风一样。
他走了,衣袂如风,快得叫人看不清身影。
柳成元站了一会,他难以遏止住心里的纠结和愤恨。
“嘭”的一声,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可下一瞬,在他的亲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跨上马背,策马远去……
明明是入秋的天,可还是那么热,热得人如同烈焰焚身,浑身是火。
柳成元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汗珠,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连曹阳都做不到袖手旁观,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周宜,如果你真狠心如斯,就当是我梦魇一场,一切都该结束了。
心烦意乱的柳成元想了许多,想了最坏最坏的那种可能。
然而他发现自己心痛如绞,连想象都是如此,倘若真的见着那一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
一路急回,折转的他还遇到了上京的黄琦。
那一刻,他猛然明白了什么!
火急火燎地往回赶,生怕慢了一步就悔恨一生。
可当他一身狼狈地赶回郡主府时,只见曹阳面色苍白地跪主院外。
与此同时,一盆盆血水从他的眼帘端过。
那颜色鲜艳夺目,叫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昏迷的那一瞬间,柳成元浑身发冷,只觉得他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
……
一夜噩梦缠生,好不容易惊醒时,柳成元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连身都直不起来。
昏昏暗暗的房间里点了一盏灯,有一个背影站在窗户那里,萧索极了。
“还是没有来得及吗?”柳成元痛苦地闭上眼睛,感觉心被狠狠地挖去一块。
曹阳回头,神色难掩歉意和失落。
“是我回来太晚了,郡主等不及,让人去买了药。”
“嗤!”柳成元冷嘲,他勾起嘴角,消瘦的下巴满是胡渣。
一双凹陷的眼睛里,像是枯井一样毫无波动。
“她知道你去找我了,她是故意的。”
“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此。”
柳成元说完,挣扎着起来。
“这个时候,想必她已经睡着了吧。”他的面容疼得扭曲起来,一天一夜的颠簸,早已伤了他的筋骨。
曹阳不忍,想去扶他,结果被他推开。
他抬起沉寂的眼眸,笑着对曹阳说:“让我自己走出去。”
曹阳侯在一侧,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手背上的青筋就像是要爆出来了,额头上的汗珠也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么艰难的步伐,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
可他坚持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主院那边守了许多人,邬嬷嬷看见他过来了,招呼着侍女们退下。
寂静的长廊上挂了十二盏灯,亮眼的光将正房里那透出来的光都遮掩了去。
柳成元站在那房门外,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可哪怕他死死地压抑着,鼻息之间的血腥味却依旧清晰到让他轻颤。
他的手扶着房门,然后静静地站了一会。
躬着的背脊因为疼痛而直不起来了,柳成元慢慢走进去的时候,像是一位垂暮老者。
他站在内室的珠帘外,隔着远远的距离,能够看到周宜躺在精致的雕花架子床上,身上盖着锦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被子上。
柳成元背靠着珠帘一侧的柱子缓缓下滑,然后坐在地上。
他的头往后靠,晃动的珠帘发出声响,然后明珠郡主问道:“是谁?”
柳成元苦笑着,没有出声。
寂静的沉默后,柳成元忽然道:“周宜,回来的路上我遇到黄琦了。”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你那一日的所作所为,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为的不过是叫我死心离开。”
“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可笑。”
“我爱你什么呢?”
“其实我不爱你,我只是魔怔了。”
“从前我对你臆想太多,臆想你是一个刚强却又脆弱的女人,臆想你是一个骄傲却又自负的女人,臆想你是一个狠心却又柔情女人。”
“可臆想填不满我的心,于是我总是惦念着你,割舍不下。”
“我不介意你说我恶心你,就像现在,我觉得你也恶心我一样。”
“周宜,你连血都是冷的,又怎么会有感情呢?”
房间里很静,静到里面的人像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成元感觉自己双腿都麻木的时候,只听里面的人漠然道:“你说的很对,我的血是冷的。”
“我也不想恶心你,是你将你的臆想强加在我的身上。”
“你能想明白最好,为了旭安,我不会与你成仇,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柳成元听见心里瓦解一切的声音,再不会有惦念了。
他笑着,手紧拽着珠帘想要站起来。
“嘣”的一声,哗啦啦的珠帘掉了一地。
滚动的珠子到处都是,最后一点遮掩之物消失了。
柳成元勉强站起来,抬头往里看去。
可从头到尾,周宜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睡在那里,安稳极了。
是啊,安稳。
可她为什么不安稳呢?
她是郡主啊,珠帘掉了,自然有人会捡,或许不用等到明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不像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再难以复原。
柳成元走了,这一次他走得跌跌撞撞,几欲栽倒。
狼狈的身影像极了一个受过酷刑的犯人,邬嬷嬷不忍,让曹阳暗中护送他到驿站去。
待他们二人出了郡主府,邬嬷嬷这才折身返回主院。
明珠郡主已经坐起来,穿着单薄的寝衣,面色苍白地坐在床边。
侍女们收拾着地上的珠子,邬嬷嬷走近郡主道:“老奴让曹阳护送他一程,想必不会有事的。”
明珠郡主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很不好,整个人虚软无力,连强撑坐着都不能。
突然,她感觉下身有些湿热。
“嬷嬷,我好像流血了。”明珠郡主皱着眉头,往后倒去。
邬嬷嬷连忙给她拿了一个靠枕,这个时候却发现她寝裤上已经红了一片。
“郡主放松些,别怕,方大夫还在府里歇着的。”邬嬷嬷连忙让侍女把方大夫叫来。
明珠郡主握着邬嬷嬷的手道:“若是留不住,便算了。”
邬嬷嬷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哭着,心情沉重地道:“郡主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明明想留的,却非要说那翻话给老奴听。”
“老奴不想你糟践自己的身体,才故意让曹阳去买药的。”
“可没有想到,我们都着了你的道了。”
明珠郡主虚弱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说他傻,他是真的傻。”
“可你说他聪明,他却是真的聪明。”
“黄琦入京后,他自然会想明白,我不想他再来了,死了心不算,厌恶了才好。”
邬嬷嬷看着明珠郡主那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口绞痛着,眼泪直掉。 她搂着明珠郡主,哽咽道:“冤孽呢,罢了,从此各过各的吧。”
番外六十七:急归(周柳篇)
方大夫很快就来了,年过半百的年纪,背着的药箱跑起来时,叮当作响。
他给明珠郡主把了脉,然后沉凝道:“有些滑胎的征兆,吃上三幅安胎药,宽心静养看看。”
邬嬷嬷闻言,连忙让侍女跟着方大夫去抓药。
她拉着明珠郡主的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可别再多想了,孩子要紧。”
明珠郡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眼睑下乌青浮肿,显然已经有几日没有睡好了。
邬嬷嬷贴身照顾着她,等到侍候她喝下安胎药时,天已经大亮了。
与此同时,柳成元的亲卫也赶到了,曹阳将昏睡在马车里的柳成元交给他们,回到了郡主府。
曹阳本以为,郡主不会要他了。
可一连三天,郡主都没有召见他,他收拾好自己的行礼,这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月。
曹阳从未想过,那一天他赶回来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郡主腹中的孩子还在,可因为他,柳成元却相信了,郡主腹中孩子被打掉的事实。
像是寒冬腊月掉入冰窟之中,曹阳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腹微凸的郡主出现在他的面前,身体涌来阵阵寒意。
邬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身体,目光时时刻刻地盯着她的小腹,倘若这一切都还不足以证明,那么郡主接下来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我为什么要骗他回京。”
“曹阳,有时候你的善良,只会是一把利刃,救不了任何人,只不过是在将死之人的身上补刀而已。”
曹阳跪到地上去,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等同于背叛主子,倘若他现在还身在皇宫,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明珠郡主见他老实认错,淡淡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回京或者是留下。”
“回京你可以继续告诉他真相,倘若你选择留下来,那便死也不能说了。”‘
曹阳苦笑着,垂下头去。“属下选择留下,求郡主责罚。”
那样的勇气,一生有一次足矣。
翻过年的时候,旭安从京城来信,说是他老师公务繁忙,日渐消瘦,身体每况愈下。
明珠郡主能从那字里行间看到,一个发疯了想要找寄托的柳成元。
信纸都被眼泪打湿了,字迹也模糊起来。
明珠郡主深深地压抑着自己,心里一遍一遍地道: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倘若他不能安好,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她每日倦怠,还忧思过重,孩子堪堪七月她便脚肿得走不动路。
收到旭安的信没有多久,韦静的书信便到了她的手里。 韦静的信是骂她的,狠狠地骂了她一通,骂她固执如斯,绝情弃爱,活该一辈子孤单终老。信中还提到,柳成元回京后,先是不思饮食,没过多久便吃什么吐什么,身体全然坏了。倘若她还有良心,
就回去看他最后一眼,如若不然,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明珠郡主看完信后,差点昏厥。
身边的侍女牢牢地扶着她,邬嬷嬷抢过信看了以后,面色骤然一变。
“郡主……郡主……”邬嬷嬷想说,这或许不是真的。
可看到明珠郡主泪如泉涌,面无血色的样子,那话哽在她的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快去备车,上京去。”
明珠郡主说完这一句,整个人便要往外面冲。
邬嬷嬷要顾忌她,又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整个人急得差点昏过去。
焦急地忙碌后,明珠郡主连夜上京。
宽敞的马车里垫了好几层软垫,毯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她随时扶着明珠郡主,就害怕有个万一。
明珠郡主一路沉默着,暗暗垂泪,眼睛都哭肿。
邬嬷嬷劝不住她,也跟着哭道:“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保到今日,难不成郡主现在要舍了他吗?”
“都七个多月了,这时落地都能养活了,求郡主多为这孩子想想。”
明珠郡主暗恨自己一意孤行,将柳成元伤成这样。
倘若柳成元真的有个万一,她是绝不能原谅自己的。
此时此刻,她满心急归,肚子里孩子时不时踢她一脚,这更让她难过了。
她只要想到,小小的孩儿仰着头问她:“娘,我爹爹呢?”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辈子她没有这样哭过,被高鸿辜负的时候都没有。
可现在,她好想嚎啕大哭,因为她爱的那个人,可能要离她而去了。
明珠郡主遏制不住地倒在邬嬷嬷的怀里,然后哭得上气不接气道:“嬷嬷,我愿意嫁给他为妾,就算韦静要怨我,我也能跪着受了。”
“嬷嬷,我后悔了,我是爱他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嬷嬷,我不要他死,他若是死了,我会恨我一辈子的。”
邬嬷嬷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难过地道:“咱这就回去,还来得及的。”
“别怕,很快就能到京城了。”
明珠郡主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候,感觉天都榻了。
她的心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然后是寒冷萧索的那种疼。
有些木然却又刻骨。
这一刻对她而言,没有什么骄傲,也没有什么尊严。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好好的,不要有事。
倘若做了那么多,转了一圈,还是让他落到如此结局,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铺天盖地的悔意笼罩着明珠郡主,一路赶往京城,她一路辗转难眠,郁结在心。
好不容易赶到京城时,那已经是二月十八了。
春闱刚过,诸位学子出游散心。
好似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年,他还是朝气蓬勃的举子,而她则是倨傲不逊的郡主。
可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另外一番的光景。
柳府外高高地挂着白色的素缟,她不敢置信地走了进去,当看到正堂里,那大大写的“奠”时,她整个人恍了恍神,然后整个人笑了起来。
奔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楚了,然后快速地擦拭着眼睛。
一下,两下,眼睛都疼了,疼到她睁不开。
韦静从她的身后走来,她看到挺着肚子的明珠郡主,眸色一变,苦笑道:“他以为你真的那么狠心呢?”
“回来以后,便变着法地折腾自己。”
“你们这样,何苦来着,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郡主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身体抽搐着,没两下眼看着人就要倒下去了。
邬嬷嬷带着一大堆的侍女围了上来,韦静见她情况不对,连忙出声道:“他还没有死呢,我只是骗你回来的。”
可明珠郡主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感觉身体疼得厉害,耳朵也是嗡嗡的。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说话,见红了,流血了,要生了,找大夫……
好多声音啊,吵得她耳朵疼。
她努力想撑大眼睛,再看一看那灵堂。
可惜啊,最后一点意识在眼睛还没能睁开的时候,就彻底消失了。
她沉沉地昏过去,心伤太过,郁结难舒,整个人万事不知,浑如死了一般。
柳府上下乱做一团,下人们四处奔走,找大夫,找稳婆,找太医,报信……
原地流了一大滩血,韦静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慌得厉害。
她随手抓住身边婆子,大声道:“快,快去给老爷报信。”
“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韦静无力地蹲到地上去,眼泪长流不止。
都怪她,骗了明珠郡主回来。
都怪她,偏要弄个灵堂吓唬明珠郡主。
都怪她,自作主张想要成全半死不活的柳成元。
如今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韦静伤心地哭着,她知道,若是明珠郡主有个好歹,她和柳成元剩下的这点夫妻情分,也到头了。
番外六十八:我们约下辈子(周柳篇前世完)
周宜觉得好困啊,困得她睁不开眼睛。
下身的温热一阵强过一阵,起先她还梦着似乎泡在温泉里,后来越来越冷的时候,她渐渐地醒了过来。
房间里好暗,她看着有人影晃动,可不知道是谁?
她的手指刚刚动了动,便被人紧紧地握住。
“周宜,周宜……”
柳成元颤抖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她想睁开眼睛,看到清楚一点。
可是好黑,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勾了勾唇,想笑,却发现嘴巴僵硬得厉害。
怎么了呢?
她想说话,发现也说不了。
到底怎么了啊?
为什么她感觉柳成元的身体在抖呢?
她是在做梦吗?
现在在哪里呢?
此刻的周宜脑袋混沌,想不起来,自己昏倒前的所有事情。
她那嗓子动了动,似乎有人在她的身上扎针。
然后她听到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轻叹道:“柳大人想说什么就尽快吧,郡主她撑不了多久了。”
呜咽悲鸣的哭声响了起来,心伤极了,听得她感觉到生命走到尽头的悲凉。
原来是她要死了啊!
明珠郡主闭上眼睛,想要回想着……
可这时,柳成元突然用力地握紧着她的手。
“宜儿,看看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你看一眼,别睡。”
“我想和你……和你说会话。”
什么孩子呢?
她有女儿吗?
周宜再次睁开眼睛,她那懵懂的眼睛从混沌到清亮,神思渐渐清明起来。
好半响后,她听见自己干涩暗哑的声音道:“我生了吗?”
“竟是个女儿啊!”听那语气,仿佛很是愉悦。
不远处站着的几人都抹着眼泪,深深地压抑着,缄默不言。
邬嬷嬷抱着一个孩子走到床边,放在她的怀里。
小小的粉团子,卷卷的软发很黑,脸颊红润极了,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
她看着看着,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当年旭安出生的时候,瘦瘦的,黄黄的,头发少,丑得我都嫌弃他。”
“可这个小丫头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柳成元看着她爱怜的目光,压抑着哭腔道:“宜儿,给她取个名字吧。”
“她这小模样生来便如暖玉生辉,那便叫她暖玉如何?”
“很好,我们就叫她暖玉。”柳成元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再看看周宜面无血色的样子,心一阵阵地抽痛着。
窒息般的酸楚一波波地冲击着,而他拼命压下,悔恨和痛苦的折磨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周宜看着柳成元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也疼得厉害。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柳成元的脸颊,柳成元连忙躬着身体,然后凑近过去。
温柔缱绻的抚摸带着浓浓的不舍,周宜望着柳成元湿漉漉的眼眸道。
“当年你成亲时,我大哥跟我说,怕我有朝一日会后悔。”
“后悔又如何,再回去选一次,我也会选择让你成亲。”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猜到了结局,可原来不是的。”
“别难过,倘若还有下一世,我定不会把你往外推了,就算我比你大,成过亲,还有过孩子,我也不会把你往外推了。”
柳成元将头埋入她的掌心,泪流不止。
温热的湿意汇集成了暖流,一下又一下地滑过周宜的掌心。
她闭上眼睛,感觉胸腔里震动得厉害。
下身又一阵湿热,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被褥被鲜血浸透了,她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那股血腥气,很浓,带走了她生命里仅剩下的一点温度。
周宜觉得自己很冷,身体都僵了。
她想拍一拍柳成元的肩膀安慰他,可她的手却好半天都抬不起来。
微微抬高的视线里,挨着站了好些人。
生命到了尽头,有这么多人来送她,她觉得足够了。
没有什么要叮嘱的,她相信他们会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
她静静地等着,等到柳成元红肿着眼睛,哭得像只兔子的时候, 这才小声道:“别怪她,不能怪。”
“来的时候,我以为话都不能再跟你说上半句,如今能说会话我已经满足了。”
“都是我自己作的,前有因,后有果,这是命,我认了。”
柳成元嘴嗫嚅着,他想说,都是因为他,都怪他。
可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她不喜欢听,对不起也不要说了,她更不喜欢听。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埋首在她的耳边道:“我们约下一辈子好不好,就算你欺负我,欺负得死死的,就算你强求我,姿态高高的,我也只会娶你,只娶你一个人。”
“我们生两个孩子,然后我教儿子念书,你教女儿骑马,”
“恣意纵容,宠爱一生。”
周宜抿着唇,笑了笑,眼眸逐渐亮了起来。
“好呀,就这样说定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目光像烟火一样绚丽,然后逐渐湮灭。
周宜死了。
死时,安静从容,仿佛了无遗憾。
贤王府来人要操持她的丧事,柳成元固执不许,假灵堂变成了真灵堂。
柳成元以发妻之礼将她葬在柳家的祖坟,丧事刚过,韦静便自请和离。
柳成元同意了,将柳家一半的产业给了她,可她却又转给了孩子,一个人孤身前往异乡,并未留在京城。 同年,柳成元辞官回到定南府,一心娇养女儿,直至病逝。
番外六十九:余生尽宠(周柳今生篇)
下身湿湿的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哪怕是在梦里,也依旧能感觉到鲜血的味道。
周宜心道,死也死不透么?
明明已经意识全无了,为什么突然又有感觉了?
难不成真的有像书里说的那样,人能起死回生不成?
周宜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睁开眼睛看一看。
柳成元睡着睡着,下意识伸手抱着她。
夜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他那迷离的视线寻着她的身影,手就伸过去了。
开了荤的男人,总是有点手贱。
那搂着她腰间的手渐渐下滑,倏尔,整个人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
“来人,来人啊!”
“快掌灯。”
柳成元在房间里嘶喊,那动静大得耳房里守夜的采荷和采薇连滚带爬地往正房里钻。
提着的灯还没有到屋里呢,不小心摔灭了。
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哀嚎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柳成元急额头上都出虚汗了,房间里的灯才亮了起来。
周宜此刻也被吓醒了,正抱着腿坐在床上,身体一阵一阵地抖。
柳成元连忙扑过去抱着她,面色慌张地道:“别怕,别怕,我们叫太医来看看。”
他说完,转头对着采薇和采荷道:“你们一个快去请府医,一个拿帖子让小厮去请太医,要快。”
两个小丫鬟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以为明珠郡主得了急症,飞快地跑了出去。
柳成元顾不得身上的冷汗,一个劲地搂着周宜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周宜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是死了,她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死了,因为难产血崩而死的。
理智渐渐回笼,熟悉的寝房和柳成元焦急的目光让她回过味来。
她和柳成元成亲一个多月了,他们之间没有谁掺杂着,就算是斗气,也就是一会就好了。
周宜转过身,紧紧地抱着柳成元。
她亲吻着他温热的脖子,蹭着他光洁的脸庞,然后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柳成元受不住她突然而来的热情,一下子往后倒去。
周宜勾住他的脖子,顺势倒入他的怀里道:“我做恶梦了,梦见你娶了别人,我很伤心。”
柳成元拍着她的背脊,拥着她道:“那是梦,不是真的。”
“我只会娶你一个人。“
他说完,担心她的身体。
“似乎流了很多血,会不会是昨晚没有节制,伤了你?”柳成元说完,扶着她起来就要看。
周宜推着他的头,不许他揭被子。
“应该是月事来了,做了噩梦,汹涌了些。”
柳成元有些紧张,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指上还染了一片。
血迹虽然干了,可痕迹还在。
“吓死我了,又是在夜里,黑灯瞎火的。”
“我当时以为你伤了什么地方,以为你会出事。”
他说完,哭丧着脸。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那种突然失去挚爱的感觉,让他在一瞬间汗毛竖起,整个人惊恐着,不知所措。
周宜见他惊魂未定,忍不住又抱了抱他。
“看在你这么爱我的份上,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周宜说完,轻挑地抬起了他的下巴,然后在他的唇上浅啄一口。
柳成元眼眸一闪,在她抽身离开的时候,狠狠地含住她的唇瓣吸允着。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他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周宜嘤咛一声,双手绕到他的后颈,然后更加贴近他。
梦里发生的那一切,真实得可怕。
她不想记起,只是想好好地爱他,把梦里那种想爱却不能爱的憋屈和遗憾都发泄出来。
感觉到周宜的热情,柳成元差点把持不住。
他眼眸通红地推开她,声音沙哑暗沉地道:“大夫快来了。”
“噗”周宜喷笑。
她的唇艳极了,笑起来的时候,眉头微扬,恣意而娇,让他的心痒痒的,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将她扑倒。
可他也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只是哀怨地盯着她,示意她适可而止。
周宜爱极了他此刻的模样,真实而又鲜活。
她扑过去抱着他,楼得紧紧地道:“来了又如何,难不成我抱我的男人还不行吗?”
柳成元的嘴角微翘,宠溺地回抱着她,眼眸亮了又亮。
“你若是不怕丢人,那我便给你抱便是。”
“只不过你若是羞恼了,可不能拿我出气。”
这话说得跟小媳妇一样。
周宜抬眼瞅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柳成元闻言,摇了摇头道:“非也,郡主很讲理,只不过那是跟别人。”
“至于自己的夫君嘛,那当然是想如何欺负,便如何欺负的。”柳成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玩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周宜知道他意有所指,若是以前,她定要让他好看。
不过现在嘛,罢了。
她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后坏坏地凑近他道:“怎么一副心有不满的表情?”
“难不成这些日子,我欺负你欺负得不够吗?”
柳成元见她似乎比以往更加猖狂,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在他被噎住的一瞬间,周宜突然靠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身道:“倘若你舍得欺负我的话,日后我便随你欺负好了。”
柳成元眼眸一亮,话听着不错,心里痒痒的,还真想试一试。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一本正经地道:“舍不得。”
周宜知道他有贼心没有贼胆,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她总会把他宠到,敢对她为所欲为,不再有畏惧之心的时候。
番外七十:婆婆误会了
不一会,府医来把了脉,说是受了寒,吃一副药就好了。
下人提来了热水,周宜洗完澡,床铺都重新铺好了。
这时下人又禀,说是太医来了。
灰麻的天空暗沉沉的,这会子才五更天呢。
周宜无奈苦笑,瞅着柳成元道:“你看看这动静闹的,只怕长辈们都没有睡好。”
柳成元抿着唇笑,他已经打发人过去一一回话了。
“是我糊涂了,老余的医术原就是出自太医院的。”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人备下厚礼送太医回去,定不会让他嘟囔不满。”
周宜见他面面俱到,心里忍不住欢喜。
先前担心他年纪尚轻,处事不周,恐会让她多操劳些。
如今看来,到是她狭隘了。
“那安寝吧,再睡一会。”周宜躺到床上去,然后给他让出宽敞的地方来。
柳成元见状,站在床边摇了摇头道:“我刚出了一身汗,也要洗洗,你先睡。”
他说完,拿了寝衣往盥洗室走去。
宽松的丝绸寝衣随着步伐摇曳着,勾勒出他高瘦修长的体型,那双大长腿结实有力,走起路来,很是诱人呢。
周宜撑着手腕,看得津津有味。
心有余悸的梦似乎越来越模糊了,那种刻骨的疼也感受不到了。
梦境果真是梦境,周宜想,还是她家小元子能安她的心。
抱一抱,什么都好了。
柳成元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周宜已经睡着了。
嫣红的小嘴微微张着,气息吐纳均匀,粉颊如玉,犹如妍丽的四季海棠一般。
他轻轻揭开被子,然后躺进去,将搭在她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些,再将手缩到被子里去,揽住她的腰身。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微翘着红唇,只觉得心里饱满极了,十分舒畅。
……
大清早的,柳夫人和柳老爷顶着黑眼圈去给柳老夫人请安。
柳老夫人蔫蔫地望着他们两个道:“我这静安堂离他们小夫妻的院子远,听闻昨晚郡主不适,连夜请了太医?”
柳老爷有些尴尬地垂首,柳夫人不好意思地道:“郡主没有什么大碍,是成元那小子糊涂,大半夜吵得我们都没有睡好。”
柳老夫人也是听说了,貌似是郡主的月事来了。
她当即叮嘱柳夫人道:“郡主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成元那里私下叮嘱几句,别太荒唐。”
柳夫人应是,嘴角微微抽搐着。
她不太喜欢插手儿子的房里事,更何况,儿媳妇还是郡主。
柳成元和周宜这一觉睡得安稳,巳时才慢慢起来。
柳家没有晨昏定省的习惯,因此两个人梳洗一番便去了前厅用膳。
柳家子嗣单薄,从来都是一家人同桌同食。
周宜见几位长辈精神不太好,心里暗暗思附,只怕昨夜让他们担心了。
等到用完膳,柳成元被留下的时候,周宜不太淡定了。
她出了前厅,没有走,在外候着。
不多时,柳成元出来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娘说你了?”周宜问他,目光上下游移。
柳成元见她担心,失笑道:“你还怕她打我不成?”
周宜瞪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被打得去跪祠堂。”
柳成元嘴角微抽,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现在还拿出来说?
“娘只是让我照顾好你,别学那些不着调的男人,成天想着怎么欺负媳妇。”
“我觉得娘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想也不敢想啊。”
“呵!”周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道:“你确实没想,因为你都是用做的。”
柳成元:“……”
他做什么了?
他做的过分吗?
他不一直都是半学半创新的吗?
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跟媳妇理论呢?
柳成元悻悻地摸了鼻子,然后道:“我去书斋一趟。”
周宜知道他今日有个诗会,便目送他离开。
等他走了,周宜便去见了她婆婆。
柳夫人正准备补觉呢,听说儿媳妇来了,连忙揉了揉眼眶,打起精神来。
周宜给婆婆见礼后,便坐在一旁道:“昨夜吵闹了,只怕娘和爹都没有睡好。”
“也是怪我,做了噩梦,一时懵了,没有阻止成元。”
柳夫人闻言,连连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
“成元那孩子,不知轻重的,你要多多包涵。”
“若是他胆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看我不抽死他。”
柳夫人说完,下意识撸了撸袖子。
周宜的眼眸深了些,笑得欣喜道:“有娘为我做主,我还怕他不成。”
“只是他年纪比我小,我总是要多让着他些。”
柳夫人闻言,越发觉得儿媳妇是个好的。
只不过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还是端着道:“那也不能纵了他,不然日后难以管束。”
周宜摇了摇头,认真道:“不会的,他很好。”
“心地善良,又孝顺,又有担当,我占强这么多年,习惯了,总爱欺负他。”
“他也不恼,嬉皮笑脸的,有时候想一想,其实是他一直在包容我。”
这样中肯的话,听得柳夫人心里熨帖。
只见她眉眼越发柔和,看着周宜也越发喜爱。
她拉着周宜的手道:“难为你能如此想,成元有成元的好,你也有你的好。”
“夫妻俩过日子,最重要的便是互相体贴包容。”
周宜想,从前不懂,只知心中有气不发出来,看谁都不顺眼。脾气横冲直撞的,伤了自己都不知道。
从前鄙夷的迂回婉转,如今竟也学了七七八八。
可结果却不似跟自己想的那样,两面三刀,虚伪极了。
相反,婆婆的反应让她感受到了,另外一种真挚的情感。
她心有感触,忍不住继续道:“别看他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睡觉的时候就跟个孩子一样,就喜欢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好似害怕我跑了一样,有时候半夜他紧箍的力道紧了,我都会被勒醒。”
“醒了以后,还得将就着他才能睡,不然他犯起混来,一夜都别想再睡了。”
柳夫人吃惊地望着儿媳妇,不一会,只见她脸颊微红道:“还从未有人跟我说起这个。”
周宜闻言,当即道:“成元他没有通房,自然不会有人跟您说了。”
“我是恼他又怜他,由着他罢了。”
柳夫人的脸更红了,目光也微微闪烁起来。
只见她低下头,忸怩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当年你公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晚上都不让我睡觉。”
周宜:“……”
她觉得她婆婆好像是误会什么了?
可这个时候她如果澄清,貌似也太尴尬了。
周宜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然后转移话题道:“这些日子好多了,我还准备着,让他建一个《聚贤馆》。”
“到时候若与他往来者,有德贤才干之辈,便举荐到皇上跟前。”
“柳家积财以厚,若是再举贤得名,便是再好不过了。”
柳夫人听得眼眸一亮,如今他们柳家也算皇亲,可到底是占了姻亲的关系。
倘若利用这关系得了个坦荡举贤的名声,倒也算是锦上添花。
“建《聚贤馆》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等他回来,你只管跟他说清楚便是。”
“倘若他也有这个想法,柳家的临街的铺子拆了重建也是可以的。”
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周宜含笑点头,心里却想着建在一个离府不远的别苑就是了。
天下郁郁不得志的学子何其多,倘若真能帮扶一二,也算是做了好事了。
横竖她这身份放在这里,就算不做什么,别人也会眼红柳家。 倒不如索性摊开来,眼红到圣上跟前去,她到是要看看,日后谁敢说她夫君半句?
番外七十一:为夫出头
柳成元不到下午就回来了,诗会上有人讽刺了他。
世袭的晋南侯世子做了一首裙带诗让众人品鉴。
众人看完诗后,缄默不言。
气氛尴尬的诗会早早散场,柳成元落得没趣,回来时也不想让周宜知道。
周宜以为他是念着她才赶回来的,心里还暗自得意。
可没过多久,柳家要建《聚贤馆》的消息传出以后,便有些什么仗着婆娘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软蛋芸芸。
下人们进进出出,听了自然不喜,少不得告到了周宜的面前。
周宜当即冷哼一声,她就说这京城里到处都是是非人,果真如此!
她当即招来柳成元身边的柳安盘问,柳安义愤填膺地将那日诗会上晋南侯世子做裙带诗的事情说了出来。
周宜气急,径直出府后直奔皇宫。
柳成元得知消息的时候,赶紧追去。
寒冬里的第一场雪厚厚地铺在街道上,武城兵马司的人都在忙碌着。
柳成元顾不得雪湿路滑,一路策马前行。
景献帝才登基两月,忙碌的日子堪堪过去,突然听闻明珠郡主求见,一时间还以为这位堂姐瞅准时机进宫,特意来关怀他的。
可谁知道他才吩咐宫人融雪煮茶,准备好好招待这位堂姐的时候,只见明珠郡主一进来便道:“皇上,我是来请您撑腰的。”
厄……
景献帝闻言,突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让明珠郡主坐下,然后开口问道:“什么事情需要朕来撑腰,贤王府都不行?”
“哼,那等小人,贤王府只怕还不放在眼里。”
“索性皇上一巴掌拍下去,不死算他命大。”
周宜冷哼,目光阴翳。
景献帝来了趣味,好笑道:“这京城还有人敢欺负到你的头上,莫不是有人说了柳爱卿什么闲言碎语吧?”
周宜闻言,当即嗤笑道:“他若是欺负我,我好歹敬他有三分胆量,说不定还不计较了。”
“可胆敢欺负我的男人, 我定要他生不如死。”
景献帝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真正感觉到了,这位堂姐带来的杀气。
“咳咳,到底是谁那么蠢?”景泰帝问道,心里却想着,自己看准重用的那几个贤臣可不要犯蠢。
毕竟这位堂姐自幼带他极好,他是不忍心回绝的。
“晋南侯的世子,叫什么田徽。”
景献帝有些印象,晋南侯虽是世袭,朝堂上却没有什么人了。
好像这一辈的田徽有几分才气,托了朝中的老臣说到他的面前,希望给个恩典。
“如何说的,也能让你这样置气?”景献帝想,若是说严重了,那少不得要削去世子之位,倘若说轻了,下旨申饬一顿就是了。
横竖问题不大。
“当众做了首裙带诗讽刺他,又私下散播流言,连我想兴建《聚贤馆》也敢说三道四,他也不想一想,我姓什么?”
《聚贤馆》的事情,之前贤王就进宫与他商议过了。
柳家门庭做这件事,适合,放了别的人,不放心,而且也容易被人诟病。
“行,等会朕就下旨削去他的世子之位。”
景献帝了然地点了点头,一个冒头的世子,不懂得韬光养晦,反而自命清高,这样的人朝堂也不需要。
景献帝自认为处理得当的时候,只听明珠郡主冷怒道:“哪能这么就便宜了他?”
“裙带关系,他不就是吗,难不成他生来就是世子。”
“收回世袭爵位,贬为庶民。”
“再下旨申饬,让京城的众人都看看,为何裙带关系?”
景献帝有些愕然,他顿了顿道:“倘若为了几句流言蜚语就收回世袭爵位,只怕其他世家会心寒自危。”
“心寒自危?”周宜嘲讽地笑了笑。
“倘若心寒自危,那便是做多了亏心事了。”
“当初的高家不是世家大族吗,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世家大族就要顾忌他们几分颜面不成,让他们失了尊卑,妄自尊大?”
景献帝也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位堂姐极其护短,必要替她的夫君扬威出头的。
现下一时也不能答复,景献帝道:“收回世爵位的事情,朕暂时还不能答应你。”
“不过这件事,朕明日巳时之前,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明珠郡主也明白景献帝的顾虑,她也不满勉强。
饮下一口香润的茶水,明珠郡主站起来道:“以国事论,申饬一顿便足矣。以家事论,我认为皇上还是撸起袖子,冲进晋南侯府揍那田徽一顿才能让我出气。”
明珠郡主说完,凉凉地瞥了一眼景献帝,然后走了。
景献帝有些懵,觉得他这位堂姐把出气的那股侠义给了他,背过身,把那股似水柔情给了柳成元。
他苦笑着,这一下是为堂姐出气呢,还是为柳成元出气呢,还是为他自己出气呢?
呵呵,被反将一军,这感觉着实酸爽。
景献帝去了皇后宫里,把事情一说,皇后顿时笑道:“郡主果真是位妙人,这女子出嫁,若是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娘家兄弟出面找回场子的。”
“皇上若是不想撸起袖子去晋南侯府揍人,臣妾看,您还是下旨为郡主出口恶气吧。”
景献帝闻言,苦笑一声,轻叹道:“幸亏朕只有一位堂姐。” 皇后见他一本正经的自怜,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了。
番外七十二:不生气了
夜色将晚,宫门宵禁。
柳成元被困在外面,大冷的天都在出汗。
幸得周宜去得快,回得也快。她坐在马车里,听见侍卫问礼的声音后,马车适时地停下,而柳成元则很快掀帘而入。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周宜下意识想离柳成元远一点。
可柳成元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他那冰冷的脸颊不停地蹭着她温热嫩滑的脸颊,然后闭上眼,心有余悸地道:“不过就是些不中听的话,也值得你为我入宫?”
“皇上政事繁忙,以后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入宫去烦他了。”
周宜搂着他的腰,用力地捏了捏,然后不爽道:“你是怕我脾气冲,为了你得罪皇上吧?”
“皇上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我心里有分寸的。”
“当年他出宫建府,处处受制,内务府的人嫌他母妃没有权势,偷工减料,闹了不少笑话。”
“是贤王府出面周旋,换了内务府那帮子欺软怕硬的奴才,然后我怜他没有外祖家,给怜他不少便利。”
“我是真心疼他的,岂会让他为难,你且放心就是了。”
周宜说完,手不规矩地捏了一把柳成元的屁股。
柳成元放开她,黑着眼,虎着脸,十分不爽。
“呵呵……小样,担心我就直说,绕什么弯子?”
“敢欺负我男人,不叫他知道厉害,日后谁都敢说上半句,我挥刀子都砍不过来了。”
周宜说着,拉他坐在身旁。
柳成元不想和她说话,侧过身,眼角飘出几分幽怨。
周宜靠着他,捧着暖呼呼的手炉道:“我还想着赶回来吃晚膳呢,你现在要是不理我,我就一个人找个地方喝酒吃菜去了。”
“哼!”柳成元冷哼,喝酒吃菜,他也想呢。
肚子里唱着空城计,若不是担心她,这会子羊肉汤都下肚了。
周宜知道他在闹别扭,好笑地凑到他面前道:“想吃什么,今日请你吃了再回家好不好?”
“你可是我相公呢,跟我生什么气,难不成晚上你想睡书房?”
柳成元气呼呼地瞪着周宜,明明就是她……在挑事,怎么变成了他的错?
还想让他去睡书房,做梦呢?
“去哪里吃?”虽然不甘心,不过柳成元还是开口了。
“去《养生菌菇馆》,那里的师傅都是从《药膳房》出来的,味道很好。”
说到吃的,柳成元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没错,他从来都是一个吃货。
菌菇馆刚开的时候,他就去了几次了。
见他同意了,周宜吩咐车夫改道。
菌菇馆没有在闹市,而是在清河街后,那里有一座长桥,马车过不去。
下车的时候,柳成元给周宜围上披风,然后在一旁给她撑伞。
桥面的雪被清理过,可是又铺了些,踩上去吱吱作响。
木制的长桥刚上了朱红色的漆,耀眼极了。周围的枯枝堆积了雪,像是一树树梨花,格外惹人喜爱。
周宜依偎在柳成元的身边,抬目远眺,片刻后道:“这天原是暗的,可有了这雪,便觉得天还早得很。”
“朱红长桥,堆积残雪,就像是那梅花被霜雪盖住,只露出了魅影风姿,虽给人清透冰润之感,可到底少了几分傲香之气。”
柳成元看着桥下粼粼水光,倒映着桥头的扶手,扶手上雕刻着冒头的瑞兽。三步一个,像是一簇簇开在水中的梅花。
他只觉得眼眸一亮,指着桥下对着周宜道:“你看这个如何?”
周宜低头,顿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所迷。
这雕琢的瑞兽原是无法倒映在水中的,偏巧这时,外面虽然亮,可到底是下晚了。
四周的酒家全都挂起了灯笼,如此一来,到让这红色的瑞兽仿佛都从水中活了一样。
只因是红色的,波光粼粼,便显得如簇簇红梅在枝头摇曳,可爱得紧。
“当得上有趣二字。”周宜中肯地评价道。
若说傲雪红梅,还得上《长冬观》,那里的山峰奇高,雪景一绝。
柳成元知道她见识得多,倒也不足奇怪,笑了笑道:“何时带我去看看,你心中绝妙之景?”
周宜拽着他的袖子不肯往前,待他回过头来,便戏谑地道:“怎么,现在不气了吗?”
柳成元见她那得意玩味的表情,原是要气的,不知道怎么地笑得更深了。
他牵着她的手,转过身去,嘴里小声道:“本来也没有生气。”
拿捏不住媳妇的人,便只能被媳妇拿捏。
被拿捏习惯的人,下意识怂着脖子,那里还能硬气起来。 他在心里哀叹,这一生他就没指望要翻身做主,在枕边教妻。
番外七十三:啪啪打脸
柳成元是菌菇馆的常客了,更何况今日还带了周宜来。
掌柜的连忙在前面带路,给他们找了一个幽静舒适的包厢。
柳成元记得周宜不太喜欢吃一些颜色偏暗的菌菇,他当即跟着掌管一起下楼,准备自己挑选一些。
周宜见他要走,心知他有安排,到是没有叫住他。
只不过他这一去半天没有上来,周宜让采薇下去看看。
不一会,采薇回来道:“遇到几个翰林院的大人,在转角的包厢里呢。”
周宜闻言,心想只怕是被人硬拉了去的,不然怎么会晾着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当即起身,示意采薇她们别跟着,她自个过去瞅瞅。
转角那包厢人多,跑堂的都在上菜,故而那门帘撩起,一眼便可见有几个纨绔子弟也在。
如今柳成元不在翰林院,调任刑部了。
这有眼见的人想拉拉关系不奇怪,怕的是有那些眼热心酸的人,想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
周宜侧着身子,手里捧着暖炉,拢着披风,从远处看去,只当哪家贵夫人来了,故而没有人贸然上前搭话。
只听那包厢里,柳成元站起身来敬酒道:“诸位海量,在下先干为敬,今日带了内子出来,多有不便,还望见谅。”
“呦,柳大人还带了内子出来?”
“不知道是哪位内子呢?”坐在一旁的男子笑道,虽是玩笑话,可却有几分刺耳。
柳成元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自然是在下的妻子。”
那男子闻言,又笑:“我以为柳大人在家每日必跪搓衣板,这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哈哈哈,肯定是你想多了。”对面的男子大笑,然后接着道:“柳大人在家,怎么会只跪搓衣板,只怕是洗脚水也要端的。”
柳成元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放下酒杯,看着对面那个时常针对他的田徽道:“内子辛劳,给她端洗脚水有什么奇怪的?”
“田兄处处挑刺,既不欢迎我,何必又要强拉我进来?”
周围静了片刻,几位纨绔子弟看着田徽,皆等着看他如何还击。
翰林院那几位原也是被请来做说客的,毕竟那资历老的几位大学士,都在翰林院里待着。
可那些资历老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这些个纨绔子弟能请来的?
田徽仗着自己是世家子弟,有些才气,身边的人捧得多了,便也渐渐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柳成元出身商家,虽然考取功名又娶了郡主,可在他看来,分明是柳成元先勾搭郡主,才取得的功名。
他事先打听过了,柳成元跟明珠郡主在没有成亲的时候就来往密切,什么孩子拜师,那都是糊弄人的。
只怕是为了更好地私会,那才是真的。
故而田徽自以为早就拿捏住了柳成元的短处,几次找茬柳成元都忍着不发,他便越发得意起来。
此刻见柳成元有些怒意,当即站起来道:“柳大人何必动怒?郡主尊贵,别说是你为她端水倒茶,就算你替她教养孩子,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只是不知道柳大人俊朗年轻,不知能得宠几年呢?”
“在下建议柳大人还是早早让郡主给你生个孩子,说不定将来郡主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够让你的头上少几顶绿帽子。”
“哈哈哈……”
田徽说完,其余纨绔子弟皆笑了起来。
柳成元手执酒杯,“嘭”地砸在了田徽的头上。
顷刻间都是挪动椅子的声音,几乎所有纨绔子弟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有两个连忙去扶着田徽。
田徽被打懵了,整个人踉跄着,往后栽去。
等到回神,头已经破了,还流血。
他气红了眼,抄起一个盘子就要对着柳成元砸了过去。
这时只见周宜慢悠悠地走到了柳成元的身边,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目光猩红的田徽,声音冰冷道:“怎么,想动手?”
“我到是不知,田家也敢妄议本郡主的家事了?”
田震的头上还在流血,狰狞的面孔看起来凶恶极了。
只见他盯着柳成元,冷嗤道:“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也值得郡主亲自来兴师问罪?”
“玩笑话?”周宜看了一眼眸色阴翳的柳成元,知道他气得不轻。
旁人说他如何,他尚且能忍。
可说到她,他便立即发飙。
她家的男人,果真不让她失望半分?
“既然是玩笑,那便要让我夫君笑才对?”
“既然我夫君不笑反怒,那便就是挑衅?”
“我周宜的夫君,那是放在心尖上宠的人,我都舍不得磕着碰着,偏你要惹他。”
“怎么,你以为本郡主不敢当面践踏于你吗?”
周宜说完,觉得手痒。
偏她又有随身带着防身匕首的习惯,于是那匕首拔了出来,顿时一阵寒光闪射。
周围的那几个官员连忙站起来,退到一边去,目光皆有闪躲惊惧之意。
田震涨红着脸,一时气愤交加,手握成拳。
只听他阴戾地道:“郡主莫不是要以权欺人?”
周宜的匕首轻轻往下一坠,便插在了桌面上,可见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匕首。
只见她斜倪了一眼田震,讥诮道:“欺你又如何,你自知权不如人,就该有所收敛。”
“不过罢了,你很快连那点权都没有了,又何须自知。”
“你只需要知道,我周宜的相公,纵容是我也是敬护礼让,哪能轮到得到你们言含讥讽?”
周宜说完,抽回自己的匕首,挽着柳成元的肩膀,温柔地道:“这等子心胸狭隘,臆想自贱的小人,与他们同桌喝酒降了你的身份。”
“日后你只管上齐府,谢府,张府去小酌不就行了。”
“并非人人都是眼瞎心盲的,你是我的夫君,理应我侍候着你,怎么能让你侍候我呢?”
“辛苦一天了,回去打水给你泡泡脚,解解乏。”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走了以后,田震一下子软倒在桌上。
他那瞪大的眼珠转了转,惊恐的惧意覆上眼帘:“郡主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围着他那群纨绔子弟一下子往边上靠了靠,眼眸闪烁着,没有回答。
那便的几个官员拂袖而起,其中一个年长的骂道:“之前敬你们几个是世家之后,便前来赴约,不成想你们如此贱恶,连郡主的夫君都敢侮辱。”
“如今好了,郡主发怒,只怕明日圣旨降罪,爵位不保。”
“哼!”
翰林院几位官员被明珠郡主嘲讽几句,脸上挂不住,又怕皇上降罪,贤王记恨,自然恨不得丢了这几个纨绔子弟,只当是没有聚过。
而那一边呢,几个纨绔子弟见翰林院的人走了,立马也想走。
田震随手抓一个与他往日交好的道:“慌什么,不过是一个郡主而已,难不成当她自己是公主吗?”
被田震抓住的那个闻言,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道:“都让你给带沟里去了,你傻了呢,整个大周就她一位郡主,皇上还没有公主呢?”
那人说完,匆匆跑了。
他们之前以为柳成元说内人,只不过是想要离开的托词,哪里真的知道,明珠郡主就在这里?
更何况,这些话当着男人说几句,只当是笑话说,可当着郡主,那就是大不敬?
当真吃饱撑着,还不跑?
田震摸着脑袋,心里慌得厉害。
真的惹到了明珠郡主,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郡主真的是喜欢那个柳成元而不是因为他有点才气又是小白脸?
田震感觉有温热的血还在流,淅淅沥沥的,顺着眼角往下滑。
这会子他是真怕了,因为没有一个人继续附和着他?
因为明珠郡主表明了,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明珠郡主还要给柳成元端洗脚水? 田震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番外七十四:各方出头,震动京师
柳成元跟周宜回了包厢后,只听周宜叹道:“可惜了。”
柳成元知道她心里不痛快,问道:“可惜什么?”
周宜冷眸一眯,阴狠道:“可惜我这几年修身养性,不太爱见血了。”
“否则今日非要将他剁碎了不可,这等子小人,亏你容忍到了今天?”
柳成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些不坏好意的打趣,若是较真,到显得没有大男子风度。
若是不较真,也觉得心里微刺,并不舒服。
他尽量让自己做一个糊涂虫,善意的便走近几分,恶意的便避了开去。
“以后若还有人敢胡说八道,我会出手教训,绝不手软。”
柳成元保证道,不然越说越放肆,连他的妻子都敢说,真是恶人必贱。
周宜也不是真怪他,只是心疼他。
她握着他的手拍了拍道,且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柳成元清亮的眼眸深了几许,他知道周宜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
第二日上朝时,便有御史接二连三地参奏那几个纨绔子弟。
翰林院那几个赴宴的官员害怕被牵扯,大清早就赶紧上折子请罪。
景献帝原本还觉得明珠郡主想要夺爵严重了,可看到接二连三上的折子,当即气得大发雷霆。
“什么时候朕的堂姐,大周的郡主也能是一群纨绔子弟可以拿来言语取乐的?”
“朕念你们先祖有恩于社稷,且先留你们一条小命。”
“大理寺卿何在?”景献帝大声道。
周宁站了出来,回道:“臣在。”
“把一干人等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凡参与取笑者,一律割除爵位,贬为庶民。”
周宁领旨,邪性地笑了笑。
诸位大臣感觉头皮发麻,心里难安发颤。
周宁那速度,下了朝就各家拿人。
短短一个时辰,便有震动朝野的圣旨下达。 “晋南侯世子,不知尊卑,亵渎郡主,胆敢取乐于郡主夫妇,死不足惜。念其先祖有功,故而割除所有功名,贬为庶人,终生不得参与科考。晋南侯教子无方,纵容恶子闯祸,收回世袭爵位,贬为庶民
,逐出京城。”
晋南侯接到圣旨的时候,险些把田徽活活打死。
其余的几府还没有接到圣旨的,争先恐后找人说情。
可跟柳家交好的,齐府,谢府,张府,全都闭门谢客,就连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都自觉会友,避而不见。
慌乱和焦灼吞饬着那纵子的世家们,几位老侯爷气得自打嘴巴。
天天宠的小兔崽子们都变成恶狼了,可却反咬了一口家族。
倘若皇上收回世袭爵位,那他们定要将那几个崽子活活打死。
如此闹了几天,除了已经驱赶出京了田家,其余几家皆是上下病倒,哀嚎不断。
那几个纨绔子弟在大理寺被酷刑侍候一遍,扔回各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时皇上适时下旨申饬一顿,剥夺世子之位,也算是给了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那几家惊惧交加,早已身心俱疲,哪里还敢妄言,少不得狠狠地管束了族中子弟,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
进了腊月,各家各府都忙了起来。
偏柳安得了空就打听那几个纨绔子弟的消息,这不,今日打听出来了。
“据说是别处的伤都能好,唯独那子孙根在水牢里泡久了,不顶用了。”
“暗地里都说世子爷手段狠辣呢,可谁都知道世子爷是在为公子出气的。”
“心思坏,嘴巴毒,活该。”
柳成元不爱听这些,可又想知道一些,怕那几人因此殒命了。
如今听闻能好,那便也就罢了。
说他可以,说他的妻子,那便就是活该。
柳成元对着柳安挥了挥手,淡淡道:“以后不用再去打听了。”
柳安点了点头,开心道:“现在满朝文武,可都没有人再敢说公子半句了。”
“前几日公子举荐的那个曾先生,听说已经封了鸿胪寺主簿,今日小的去了《聚贤馆》,发现又来了好多儒生。”
“如今皇上正值用人之际,公子又一心举贤荐才,谁人不说公子好来着。”
“咱们柳府上下,现在出去可有脸面了,就连买点什么,那可都是半卖半送呢。”
看着眉飞色舞的柳安,柳成元好笑道:“府里短银子了吗,说得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柳安兴奋地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小的只知道,主子好,咱们做奴才的才有脸面呢,以前出去,别人多半假笑,现在可就不一样了,那是真笑。”
柳成元懒得同他细说,之前调任刑部,正值的任职没有下来。
可上个月他突然又被调到吏部去了,如今现任吏部侍郎。
吏部掌管官员升绩,那些人如何还敢明着对他如何?
更何况,岳父大人厚爱,竟然亲自给了他一只精骑卫,足足有五百人,吃的是皇响,可却任凭他调度。
他这会子还晕乎乎的呢,昨晚上,周宜懒洋洋地伏在他的腿上,还说什么要他掌管起封地的税银。
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大块大块的金砖对着他就砸了过来。
这不,之前人家说什么裙带关系,软饭,小白脸,走了狗屎运之类的。
他嗤之以鼻,不以为意。总能觉得柳家的财富他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了的,哪里占了多大的便宜?
无非就是,娶到一个心仪的好媳妇罢了。
可到今天,他才猛然惊觉。
原来权和钱,当真相差甚远。
而他也确实滚进了金窝里,柳家的财富是要守的,守不好就没有了。
可昨夜周宜跟他说,封地的税银都积灰了。 那一刻,他莫名觉得脸红,觉得自己就像周宜娶回来的小媳妇一样,正准备上手管家了。
番外七十五:有孕
柳成元回房的时候,敦和也在。
小家伙见了他,颔首喊道:“爹爹回来了。”
柳成元精神一阵,看着他道:“课业松了,得空多过来陪陪你娘。”
敦和应是,却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柳成元送他出来,父子俩没走多远,敦和便停下道:“爹,我娘什么时候能给我生弟弟妹妹呢?”
“啊?”柳成元冷不防他会这样问,诧异又尴尬。
他的脸微微红了,目光也不自然起来。
敦和低下头去,小声道:“爹也该加把劲才是,等有我了弟弟妹妹,咱们家也能热闹一些。”
柳成元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看样子天就快黑了。
嗯,这个问题不适合跟孩子讨论。
柳成元伸手拍了拍敦和的肩膀,然后一本正经道:“弟弟妹妹会有的,你好好念书,将来才能给他们做榜样。”
敦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柳成元,认真地道:“我问过余大夫了,他说女子年岁越大,越难有孕,爹爹抓紧时间吧。”
敦和说完,微微颔首,然后走了。
柳成元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骂也不是,追也不是,整个人又羞又窘,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等他回正房的时候,周宜以为他送敦和回了院子,到是没有觉得奇怪。
反倒是柳成元,几次三番看着周宜都是欲言又止的。
用过晚膳后,夫妻二人暖炉夜话。
“今日敦和可跟你说了些什么?”柳成元问道,他看了一眼周宜,然后自己先心虚地垂下头去。
周宜老早就知道他心里有事情,这会更是奇怪了。
她看着他,狐疑道:“那小子能跟我说什么?”
“没有就好。”柳成元淡定地回道,不愿多说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周宜好奇道,她凑到柳成元的耳边,目光戏谑。
柳成元撇开脸,耳朵不自觉地红了红。
周宜见了,突然亲了一下。
柳成元整个人一下子紧绷着,像是被撩了一把,弓起腰来的猫儿。
“哈哈……”周宜大笑,只觉得他可爱得很。
柳成元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宜。
周宜才不怕呢,她故意凑近,准备再香一个。
可她凑近的时候,柳成元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直接堵得她连话都说不了了。
恼羞成怒的柳成元睁大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和惊颤的神情。
片刻后,她的眼里渐渐浮现一丝柔情和笑意,然后温顺地闭上眼睛,只余微微轻颤的睫毛。
柳成元只觉得心里一软,唇上的力度也不知不觉松了些许。
他一手搂过她的腰,将她半抱入怀,然后缱绻亲吻。
半响后,柳成元压着周宜倒在软塌上,气喘吁吁地道:“我们成亲也快满三个月了。”
“嗯!”周宜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且顺着他答了一句。
柳成元不好意思看着她,轻轻伏在她的胸口道:“那怎么还没有孩子呢?”
周宜“噗”地笑了出来。
她捏了捏柳成元发烫的耳朵,好笑道:“敦和不会跟你说这个吧?”
“我猜定是母妃教他的,母妃怕我们贪欢,不肯现在要子嗣呢。”
“她老人家也操这份心,可见是多待见你,希望我早点为柳家开枝散叶呢。”
柳成元什么也没有听见去,到是那个贪欢听得面颊发烫。
他埋首,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那种只知道贪欢的男人吗?”
周宜闻言,闷笑着。
可她一笑,轻微的震动都能感觉到某人的异样。
“呵呵,不是。”
她笑,多半有揶揄的意思。
柳成元羞恼,张嘴就是一口。
她那肌肤嫩得很,他也不是真咬,就是磨一磨,泄愤。
“嘶”周宜又疼又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周宜知道这会子拉不动他,只得用言语激他道:“还说不贪欢呢,这是你学的新招式吗?”
柳成元一下子抬起头来,不高兴地瞪视着周宜道:“你明知道我没有。”
周宜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成元道:“别解释了,就算你有,难不成我还不依了你吗?”
这话暧昧极了。
柳成元知道周宜向来喜欢占上风,哪怕在床围之间也是如此。
不过今日他是打定主意要搬回一成了。
只见他一下子将她拦腰抱起,恶狠狠地道:“贪欢就贪欢,我今夜还就放肆了。”
“呵呵……”周宜痴笑,只觉得他这会子跟个孩子似的。
柳成元不喜周宜这样笑,好似他没有本事惩治她一样。
这种感觉,严重伤害到了他的尊严。
于是这一晚,自然难以消停。
……
过年时,柳家一家人都齐聚在一起。
年夜饭很是丰盛,凭他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栽的,山林里的野味,家里养的家禽等等,应有尽有。
奈何周宜真是口味不佳,吃得很少。
柳成元只当她这几日操持府里上下,劳累了些。
谁知道晚上守岁时,周宜昏昏沉沉的,柳成元以为她身体不好,连忙找了老余来。
老余把完脉以后,捋着小胡须笑道:“瞧把你给紧张的,是喜事呢。”
“郡主有孕了,一个多月了。”
“啊,真的吗?”柳成元大喜,竟有些不敢相信。
老余拍着他的肩膀道:“是的,柳家要添丁了。”
柳成元一下子蹲到床边,开心地对着困倦难挡的周宜道:“我们有孩子了。”
周宜懒懒地“嗯”了一声,然后接着睡。
老余也走了,他还得去报喜,大家伙都还在守岁,这会子去说不定还能得个大红包。 下人们也都欢喜地领喜钱去了,留了柳成元一个人守在床边,跟个傻子一样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番外七十六:想要为他多生几个孩子
天色灰蒙,窗户里透进来的光都还是暗沉的。
周宜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有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这双眼睛炯炯有神,专注异常。
周宜下意识侧身,留给这双眼睛一个背影。
可片刻后,她还转过头来,直视着那一双眼睛道:“你一晚上都没有睡吗?”
柳成元摇了摇头,他笑得脸颊浮现酒窝,可见欢喜之情难以遏制。
周宜打了个哈欠,对着他招了招手道:“陪我再睡一会吧。”
柳成元搓了搓手,兴奋地爬上了床。
不过他没有贴近周宜,而是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小腹。
周宜暖呼呼的手从被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往后靠去,紧贴着他道:“还早得很,就算生下来, 那也是小小的一团,只怕你连抱都不敢抱。”
柳成元能够想象那样的场景,不过他还是很开心。
就算是不敢抱,可看着总是幸福的。
“会不会很累?”柳成元温柔道,他现在只想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会啊,你看我最近每日都要睡午觉,昨日没有睡,晚上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才是开始呢,往后几个月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周宜知道怀孕辛苦,分娩艰难。
当初生敦和的时候,她痛得都不知如何形容,只是产后几天都还在做噩梦。
不过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那种疼痛她也忘得差不多了。
柳成元沉默了一会,然后抱着周宜道:“那我们就生这一个就好了。”
“呵呵。”周宜轻笑,她侧身看着柳成元,玩味道:“若这一胎是个女儿呢?”
柳成元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认真道:“那岂不是儿女双全,最好不过了。”
周宜知道,敦和跟他要好。
自她嫁过来,敦和便改了姓,又叫了爹。
心里已然将柳成元当作父亲,只是……她总不会让柳家绝嗣的。
她挣脱了他的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一个怎么够,怎么也要生两个,三个。”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真当我老了吗?”
柳成元可不敢说她老,他只是心疼她。
“不必如此,你知我不在意这个。”
“身体要紧。”
周宜知道,他的心总是向着她的。
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要生。
不只是一个,两个,三个。
总要柳家热热闹闹的才好。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柔地道:“别担心,皇家太医尽听我差遣,天下补品,尽可搜罗。”
“再说,我可以的。” “等咱们老了,老大上来磕一个头,老二上来磕一个头,老三上来磕一个头,老四上来磕一个头,然后他们的身边,都有媳妇,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孙子等等,一大家子人,只怕我们两个到时
候老眼昏花,认不过来了。”
“哪有那么夸张?”柳成元痴笑,哪样的场景,不用想也知道是一种福气。
“四世同堂可以想象,五世同堂就得看福气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会有那个福气的。”周宜说完,缩进柳成元的怀里。
如果有一天她先走了,她会很难过,因为她知道,柳成元一定不会好好善待自己了。
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长寿,最起码也要活个八十几岁的样子。
柳成元觉得她小女儿家的样子,缩在他的怀里,依恋着他。
两颗心那么近,砰砰的心跳声有力极了,仿佛宣告着,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
柳成元的儿子是八月十五出生的,那生辰实在是凑巧了,不过小名也确实凑巧了。
比如什么小园,小月,小秋,团团,圆圆等。
最后还是周宜听不下去了,直接取了大名柳旭安,小名安安。
话说旭安这个名字也有些来历,周宜是夜里丑时发作的,见红没有多久羊水就破了。
大晚上的,整个柳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各处都聚在一起,只等着孩子出生。
柳成元被赶在门外,慌慌张张的,三魂七魄跟游魂一样,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敦和十分冷静地吩咐自己的小厮道:“让人去煎一副压惊的汤药备着。”
小厮闻言,紧张道:“主子,不如咱们回去吧。”
敦和狐疑地看着小厮,淡淡道:“你以为我怕?”
小厮顿时苦了一张脸:“您不怕您煎药干啥呢?”
“那是给我爹备的,你还不快去。”
小厮顿时哑然,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周宜忍痛那也算是个中翘楚了,从丑时到寅时,只见下人们进进出出,一会子毛巾,热水,一会子剪刀,小抱被,一会子鸡汤,面条。 他额头上都出汗了,可产房里却只传来稳婆的声音道:“郡主用力,郡主歇一会再来,郡主听老婆子的,咱们保管顺顺利利生个小公子,郡主别太用力了,郡主缓着来,胎位是正的,已经开了七指了…
…” 柳成元在外面急得冒火,心想你到是让我媳妇说句话啊。
番外七十七:他昏过去了
柳夫人进去陪着儿媳妇了,柳老夫人嫌弃柳成元晃得她头晕,直接用拐棍敲着他的脑袋道:“你要是实在坐不住,你就给我进去看看。”
柳成元一下子喜出望外,然后奔进产房。
他进去了,柳夫人瞅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宽慰着儿媳妇别担心。
周宜没有想到柳成元会进来,她正两腿搭在床架上,虽然盖着被子,可到底不好看。
更何况忍痛的时候,面部都是变形的,她哪里受得了他见这个?
“你出去,不许进来。”
柳成元一下子扑到床边,握着周宜那汗津津的手道:“都疼成什么样子了还说这个?”
“看看这头发,都乱成一团了,还有这下巴,都尖了,嘴巴也是,都肿了。”
柳成元一边说,一边给周宜擦汗。
他满眼惊恐,那里还分得出什么美丑,说话也不过脑子。
周宜气急,可阵痛来袭,她当即龇牙咧嘴的,疼得倒吸凉气,哪里还管得上柳成元?
要生产时,阵痛的间隔的时间便越来越短,到最后简直都没有间隔松缓的时间了。
周宜起先还闷着,后来直接惨叫道:“不行了,太疼了,我不行了……”
柳成元听了,脸刷一下就白了。
他紧紧盯着周宜,见她疼得惨无人影,整个人惊慌地喊道:“周宜,周宜……”
柳夫人在他后面使劲地拍了他一下道:“你别跟着叫了,这会子过了就好了。”
柳成元懵着,感觉周宜握着他手的力道猛然加大。
然后他听到稳婆的声音道:“郡主使劲,郡主使劲,就快了,就快了……”
周宜那身子一阵紧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使劲,她咬紧牙关,差点把柳成元的手都给捏断了。
身下一松,孩子便滑了出来。
稳婆托着孩子,高兴地道:“是一位小公子呢。”
话落,便听见孩子洪亮有力的哭声。
剧痛过后,周宜整个人虚脱地瘫软在床上,两条腿都是抖的。
柳成元看着周宜累惨的样子,心里绞痛着,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宜缓了一会,听见稳婆说孩子有正好有六斤的时候,嘴角勾了勾,心道不愧是她的孩子,知道瘦点少折腾她。
她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生孩子好痛啊!”她心有感叹。
柳成元握紧她的手,还没有表态呢,只见那边已经抱上孙儿的柳夫人开心道:“疼就生这一个就好了,以后不生了。”
柳成元一下子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底气更足了。
他给周宜理了理鬓角,然后开心地道:“听见没有,以后不用再生了,太好了。”
那兴奋的语气,好似孩子是他在生一样。
周宜失笑,可觉得肚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又滑了出来。
稳婆又过来打理了,把滑下来的胎盘用个干净的瓷盆装起来,递到柳夫人的面前道:“衣胞还没有翻呢,下一胎肯定还是个儿子。”
柳成元不懂这些,没有跟过去看。
到是柳夫人吩咐道:“等会让丫鬟找个有树地方埋了,咱家有一个传宗接代的,心就踏实了,不慌。”
稳婆要给周宜揭开被子,换衣服收拾下身呢,柳成元不方便再待下去了。
他站起来,准备出去。
这时只听稳婆道:“哎呀,郡主还在流血呢。”
柳成元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他一下子冲到稳婆的身边,只见那揭开的被子下,周宜双腿都是血淋淋的。
而那双腿下更是殷红一片……
柳成元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口气上不来,就这样惊惧交加下,昏了过去……
周宜原本是躺着的,这会子也吓得坐起来。
到是柳夫人跑过来掐了掐他的人中,探着他的鼻息道:“没事,吓昏过去了。瞧他这没有出息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生孩子呢?”
“噗。”周宜忍不住喷笑,只觉得有她婆婆在,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两个婆子把柳成元抬出去,敦和那里备好的汤药刚好赶上用场。
周宜只是流了一会的血便止住了,房间里收拾妥当,一缕晨光从窗户边冉冉生气。
旭日东升,孩子平安落地。
周宜躺在床上,心里忽然回想起那个似是而非的梦境。
似乎,她有一个儿子,叫做旭安。
一念起,心里便异常执着。
以至于后来长辈们给孩子接二连三取意头好的名字,她也觉得,唯独旭安深得她心。
柳成元昏睡了两个时辰,便猛然惊醒。
他梦见周宜死了,血崩而亡,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死的时候还在笑。
他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跟她一起死了才好。
可哭着哭着,他把自己哭醒了。
满脸都是泪水,可见那梦是如何真实。
他翻身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连滚带爬地跑向产房。
结果出去撞倒了端鸡汤来的采薇,采薇被鸡汤洒了一身,愕然地看着柳成元道:“公子慌跑什么呢,这是给郡主催奶的鸡汤呢,这会子要从新去端了。”
因家里添了小公子,又有产妇,柳成元的地位笔直下降。
可他浑然不觉,仿佛找到一丝希望,泪湿眼眶道:“宜儿还活着?”
采薇闻言,本想厉声说他,见他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又联想他在产房昏厥,这才放缓语气道:“好着呢,余大夫给郡主把过脉了,产后血虚,坐完月子就能养回来了。”
“奴婢还要去再端一碗鸡汤呢,还有猪脚汤,郡主说她要亲自奶孩子,这不,厨房炖的都是催奶汤。”
她说完,匆匆折返厨房。
柳成元连忙疾跑而去,片刻后,他来到坐月子的房门外。
只听见坐月子的房间里传来婴孩的轻哼声,柳成元走近,便听到周宜细声细气地哄道:“小宝乖啊,含住吸啊,吸着就有奶吃了。”
“刚生了孩子,这么辛苦做什么,他一个奶娃子,谁奶不是奶?”柳成元掀帘进去,不高兴地红着眼睛。
他心疼周宜,不想她刚刚生产就累着了。
周宜抬眼,见他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
也不知道多大的人了,不哭,眼泪却哗啦哗啦地掉。
周宜想取笑他,又惊觉他今天被吓惨了,只得换个婉转的打趣道:“我本来没有什么事的,你一昏过去,吓得我立马坐起来了。”
“后来娘说你无碍,还骂你没有出息,我寻思着,娘都不急,我估计你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又躺回去。”
“可没过多久呢,娘就神秘兮兮地跑来跟我说,敦和怕你惊慌,连压惊的汤药都先给你备好了。”
“呵呵,还是当爹的人呢,竟不如一个孩子稳重。”
柳成元虎着脸,幽幽地盯着周宜看。
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先是见了她流了那么多的血,然后又是那样让他痛不欲生的梦境。
这会子他感觉心里堵得厉害,酸涩极了。
他走近她,帮她抱着孩子喂奶,语气黯然地道:“答应我,以后咱们不生孩子了。”
周宜知道他今天被吓着了,颔首点了点头道:“那么疼,你当我愿意呢。”
“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不生了吧。”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她只有儿子啊,女儿呢?
没有女儿,那她这般精致妍丽的容颜,谁来继承呢?
所以啊,且先哄了他,等到孩子大一些,再商量就是了。
柳成元肚子里没有她这么多弯弯道道,他以为周宜答应了他,就真的不想再生了。 哪里知道,三年后,当他知道周宜再次有孕的消息时,他差点被吓死过去。
番外七十八:他真的不喜欢
大好的四月天,定南府各处都在游玩踏青。
柳成元也想带着媳妇孩子出去走走,自从两年前回到定南府,他便觉得还是这一处山清水秀,景色怡然。
远离京城的喧嚣,褪去政务的繁忙。
他作为一个区区四品知府,背后又有郡主撑腰,那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等闲的匪盗,都不敢犯到他的地界上来。
可他家有一凶悍强盗,竟然在年前就换了老余开给他的避子药。
呵呵,最毒女人心啊!
柳成元此时感觉自己被五雷轰顶,已经是理智全无了。
他将周宜堵在房间里,房门反锁,准备好好教训她一顿。
手里的鞭子挥了又挥,就只能拿地板撒气。
柳成元窝火极了,死死地瞪着周宜道:“说,为什么骗我?”
周宜坐在桌子那边嗑瓜子,闻言,淡淡道:“想生个女儿!”
“我让你生了吗?”柳成元质问,气得脸色发青。
周宜颔首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没有你我也怀不上啊!”
柳成元更气,磨着牙齿道:“谁让你私下换了我的药,周宜,你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的。”
周宜想,还真是。
旭安满一岁以后,她就想生了。
旁敲侧击好几次,柳成元避而不提,她便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要了。
呵,他不想要,就是他说了算吗?
她周宜是谁,自然有办法。
于是,在回到定南府后,她先是调理身体,这才换了柳成元的药。
可兴许她年纪大了,这都换了将近半年,才怀上呢。
她前几天还着急上火,怕怀不上了,现在知道怀上了,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她知道柳成元生气,可再生气能咋地,还不就是自己跟自己置气?
“成元,不管孩子是如何怀上的,总之我现在怀上了。”
“咱们开开心心地等着孩子出生不就好了,你闹什么呢?”
周宜劝道,好歹是放下了手里的瓜子。
“哼!”
柳成元冷哼,他只要想到那个梦境,就怕得牙齿打颤。
她到好,竟然还不长记性。
明明那么痛,现在竟然还想生?
拿掉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柳成元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宜,心里气得狠了。
周宜也不勉强他,反正等她肚子大了,他照样鞍前马后地跑。
柳夫人听闻儿子跟儿媳妇闹起来,原因竟然是儿媳妇有孕了,儿子不高兴。
柳夫人额头上满是黑线,亲自在外面拍着房门道:“柳成元你这个死小子,你给老娘出来。”
“长本事了你,自己媳妇有孕还敢跟她闹。”
“你给老娘滚出来,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柳夫人那鸡毛掸子多少年没有用了,这会子“啪啪啪”地敲击着地面,就等着揍柳成元呢。
柳家单传,好不容易来了个敦和,现在又有了旭安,刚刚热闹呢,现在郡主又有了身孕。
这不管是男是女,对于柳家来说,无疑是大喜事。
房间里的柳成元缩了缩脖子,他不想出去挨揍。
更何况,媳妇他还没有打到,自己一肚子气还没有发出来呢,又挨揍,多不划算?
他下意识看向周宜,周宜也适时地道:“生儿生女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呢,若是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咱们再生一个如何?”
柳成元捏在手里的鞭子都要断了,他恶狠狠地瞪视着周宜,嘴里喷火道:“你做梦呢。”
他说完,满身戾气,再也不肯看周宜一眼。
本来她不说还好,她说命里注定,他更是慌得不知所措。
又爱又恨,又惊又惧,柳成元猛然打开房门。
他那阴沉沉的样子看得柳夫人心头发颤,以为他对郡主动手了。
柳夫人操着鸡毛担子就上,一边狠狠地打着柳成元道:“老娘叫你动手,老娘叫你打媳妇,老娘叫你耍威风,如今你出息了,连媳妇都敢动手,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柳夫人一边打一边骂。
柳成元也不躲,就凭她打。
周宜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
“娘,别打他。”
“他跟我闹着玩呢,没有对我动手。”周宜跑过去拿着柳夫人的鸡毛担子。
柳夫人狐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又看着心疼儿子的儿媳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时,只见柳成元懒得理会她们两个,径直走了。
柳夫人见状,气得跳脚道:“死小子,你给老娘站住。”
周宜看着柳成元僵直的背影,似有所悟。
只见她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道:“罢了,都怨我。”
“谁让我一意孤行来着。”
这原是大喜事,可儿子这一闹,连儿媳妇都有些心伤了。
柳夫人安慰道:“别管他,咱们只管开开心心养胎,等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还怕他不喜欢吗?”
周宜闻言,勉强地笑了笑。
就怕,他真的不喜欢呢。
她到是不知,那时在产房里见了血,竟然让他在意至今。
怪不得都说男人进不得产房,原来确实如此。
周宜心乱,自己静思了几天。柳成元也不回正房,一时夫妻二人冷战起来。
番外七十九:和好
府里的下人们向来亲厚,这会子见主子有了罅隙,一个个也跟着着急。
带旭安的婆子整日教旭安在他爹的面前说他娘的好话,转头又教旭安在他娘的面前说他爹的好话。
如此几天,夫妻二人到也心软下来。
敦和从书院回来,得知爹娘心生罅隙,便亲自泡了一壶茶去书房。
如今敦和也是小小少年了,眉眸朗清,气质温润,给人一种儒雅亲和的气场。
敦和一进来,柳成元便知道他的来意了。
心里微微有些羞愧,柳成元看着有他肩膀高的敦和,下意识避开敦和的视线。
“回来了便好好去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敦和闻言,笑了笑道:“许久没有跟爹爹对弈,不如今日我们下一局如何?”
柳成元颔首,拿了棋盘出来。
敦和先走,柳成元让他两子。
起先气氛沉静,父子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下到后面,敦和被困围堵,眼看生机全无时,敦和捡起柳成元围住他的棋子,然后抬首:“爹爹可能再让我两子吗?”
柳成元看着敦和拿起来的棋子,点了点头。
敦和走出困局,然后含笑道:“这样敦和才能继续陪爹下完这一局。”
柳成元看着敦和重新活起来的棋面,一时间沉默下来。
片刻后,敦和反败为胜。
柳成元放下棋子,淡淡道:“我跟你娘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敦和整理棋面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爹爹肯让敦和两子先行,已经是胸怀宽广,后让两子活路,已经是心慈仁厚。”
“可即便最后敦和赢了,可敦和也知道,真正赢的人是爹爹。”
“一家人以和为贵,爹爹何不让着娘亲,家里只有我和旭安,若再有一个妹妹,岂不是更好?”
柳成元当然知道,纠结的人只有他一个。
或许梦境只是梦境吧?
他轻叹着,然后拍了拍敦和的肩膀道:“去你娘那里吧,今晚我们在那边用晚膳。”
敦和闻言,立即笑了起来。
他那乌黑的眼睛一下子熠熠生辉,可见确实打心眼里高兴。
周宜那边听说柳成元和敦和都要过来用晚膳的时候,龚嬷嬷和采薇采荷连忙精心安排了不少柳成元爱吃的。
柳成元来了,也没有再板着脸。
有了旭安在桌上闹腾了一会,气氛融洽了不少。
等到饭后,孩子们散了,只有周宜和柳成元独处。
夫妻俩还是第一次闹别扭呢,几日不见,突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周宜觉得沉静的气氛有些让她不适,她想出去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可她的身影往门口走了两步,柳成元便拉住了她的手。
“你想去哪里?”
周宜回头,好笑地道:“你都回来了,难不成我要跑不成?”
柳成元气闷,幽怨地瞪着她道:“不许走。”
“呵呵,不走?”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周宜打趣,她晃了晃被柳成元握住的手,心里涌起阵阵甜蜜。
也不知道气了几日有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是回来了,明明就想着她,念着她,非要冷着脸,好似怕谁不知道他在生气一样。
柳成元微微抬高下巴,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你想生,那便生吧。”
“不过要让老余随时照看着,稳婆也要多找几个。”
“平常我陪你多多走动,还有,少食多餐,不可贪嘴贪食。”
周宜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
她摸了摸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无语道:“本来就是要生的。”
“再说了,我是贪嘴的人吗?”
“也不知道是谁贪嘴,常年累月念叨的,都是好吃的。”
柳成元懒得与她争辩,他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然后将她圈入怀中道:“孩子太大,我怕你生产时要吃苦头。”
“从明日开始,我会管着你的,饿不着你就行。”
前面一句,听着到是挺感动的。
后面一句,听着有些心塞。
原本应该是饿不着的,可听了这话,她感觉她肚子有点饿了。
呃,这才刚刚吃饱呢。
“不会有事的,又不是头胎,到时候多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
周宜想,有一个这样心疼她的男人,心里怎么会有怨气?
柳成元不想跟她说梦境的事情,怕吓到她 ,又怕说了不吉利。
他只是温柔地抱着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在怀里的这种感觉。
温热的触感,淡淡馨香,仿佛刻入骨髓的那种贪恋。
不够的,即便抱着,他也还想一直这样抱下去。
就想时间停在这一刻便好。
可他知道不可能,于是心里恍然若失,觉得不再踏实。
晚上,夫妻二人洗漱睡下。
周宜因怀有身孕,很快就睡着了。
柳成元侧身看着她,房间里的灯都灭了,可他挨着她,可以清晰地看着她的面容。 他就静静地靠在她的身边,听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享受着这静谧幸福的时候。
番外八十:生产艰难
周宜怀这个孩子并不是很顺利,孩子都四五个月了,周宜的胃口还是很差。
她没有像柳成元想的那样胖起来,相反,还瘦了下去。
旁的孕妇大多喜欢吃酸的,辣的,可她却只想吃甜的,而且还不能闻到异味,否则就呕吐不止。
柳成元每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满七月了,周宜却又感觉肋下隐隐作疼。
余大夫看了,说是孩子大了,将腹腔里的内脏顶了上来,所以才会有痛感。
如此又是两月,周宜感觉自己的肚子比怀旭安时大了一圈,高高地拱起来,远远看着,像是怀了双胎一样。
临产的这些日子,柳成元整夜整夜地失眠。
每夜他都是看着周宜入眠,然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偶尔孩子会踢周宜的肚子,让两个人身上的被子微微有了弧度。
每当这时,柳成元便会将耳朵贴在周宜的肚子上。
他静静地听着孩子的心跳声,很快,很有力。
长夜里,他一个人叹息着,久久无法合眼。
周宜的脚都浮肿了,走不动路。
脸却消瘦极了,眼眸凹陷,神色憔悴,看起来十分不好。
像是要验证柳成元的担心一样,大年初一周宜就发作了。
先是见红,紧接着羊水就破了。
可宫口迟迟不开,周宜疼了得面色酱紫,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
稳婆说孩子太大,怕是不好生。
余大夫面色沉凝,斟酌开了催产的汤药。
柳成元守在床边,面色比周宜的还难看。
他一次次地看着周宜挣扎,缓解,忍耐,痛呼,周而复始。
原本深邃的眼眸渐渐红了起来,带着疲倦难捱的血色。
“周宜,倘若你挺不下去,这个孩子我不会要的。”
“我告诉过你的,可你不听话。”
“要吃苦头可以,可吃了苦头要长记性的。”
“记住这种痛,牢牢地记住,以后再也不要了。”
周宜根本听不清楚柳成元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很痛。
这种痛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自残可以缓解这种痛,她愿意在自己身上的另外一处划上一刀,或者是,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钻心的疼痛从后腰那里直入心脏,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恨不得把所有力气都集中起来生孩子。
艰难的生产最是揪心,从早上到晚上,周宜疼得连哀嚎的声音都弱了好多。
她整个人汗津津的,头发乱成一团,高高耸起的肚子吓人极了,端出去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就连老成的柳夫人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连忙又去找了几个稳婆来。
最后她还是不放心,又连忙打发柳安去书院给李心慧报信。
耳房里,小灶上煎着药,咕咕地冒着热气。
柳成元感觉周宜就像是那沸腾的药一样,随时都在备受煎熬。
而他呢,如同那药罐子底下的火。
烧得旺极了,恨不得一下子烧成灰烬,从灰烬里再扒出一丝生机。
“公子说的这个药不是没有,可对母体的伤害极大。”
“即便郡主保住了性命,可……可只怕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老余有些忐忑,去子留母的药太过霸道。
若是用得不好,那便是一尸两命。
柳成元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冷静的时候,冷静到,他愿意背负往后的日子里,周宜的怨恨,自己内心的折磨。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周宜必须要活下去。
他可以没有这个孩子,他可以当这些日子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是血腥的梦魇。
此时此刻,他该清醒了,也该做决定了。
他拉着老余的手,谨慎而郑重地道:“我媳妇必须活着。”
老余低下头去,他愧疚地点了点头,感觉眼眶有些湿热。
本来一开始,谁都是有把握的。
郡主,他,还有稳婆。
可是现在呢,郡主生产艰难,稳婆六神无主,而他催产药都用了三次了,还能如何呢?
老余想说声对不起,可话哽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
毕竟,现在最自责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先去吧,我这就让人送药来。”
老余艰难道,若不是走到这一步,这种阴损的汤药,他一辈子都不会去碰。
柳成元回到产房,周宜已经疼得面色惨白,只余那粗重的喘息声。
柳夫人在一旁抹眼泪,都不敢走近周宜的身边,怕她看见了难过。
柳成元握紧周宜的手,像她突然发作时的那种力道。
周宜吃痛,转过头,看着他。 她眼里的光,昏昏暗暗的,带着泪光和血色,还有疲倦和力竭的死灰。
番外八十一:恨他
柳成元抵靠着她的头,声音沉沉地道:“周宜,我们不生了。”
“你会没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们不生了。”柳成元呢喃着,重复了这一句。
周宜感觉到了柳成元的坚定,他像是做了一个,很沉重的决定。
他不要孩子了。
周宜感觉心里涌出一股悲凉。
“不……”她的嘴巴嗫嚅,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锐利起来。
可犹如将死的雄鹰,那样的光,也不过是在刹那间震慑一下,余威散尽,她便再也不能左右局面了。
柳成元握紧她的手,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死寂而决绝。
“活下去,活下去就好。”
“只要你活下去,恨我一辈子也可以。”
柳成元说着,眼睛猩红一片,像是要滴血。
他那嘴巴动着,一起一合,像是开了一道生死门。
周宜疼得全身抽搐,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浓浓的血腥味包围着她。
她开始怕了,深深的恐惧像如潮水袭来,然后覆没了她。
这样的挣扎下,她便想把活着的希望带给孩子。
可是柳成元竟然想……他竟然想杀死这个孩子。
周宜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起来,那种疼痛,几乎让她窒息。
“不要。”周宜发作的时候,捏着柳成元的手几乎捏到变形。
她在央求他,也是在警告他。
可柳成元不为所动。
他依旧坚持着,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可以被恨一辈子,可他不要孤独一辈子。
青云曾经跟他说,人性都是自私的。
每个人都会有面目狰狞的时候,只是有些人永远也没有机会露出来。
很不幸,他现在有机会露出来了。
“恨我吧。”
柳成元直视着周宜瞪大的眼睛,那一刻,他看到了周宜涂败的目光,在散尽最后一点余辉后,一点一点地变暗。
他早就知道那种不详的预感,像是潜伏在身体里的剧毒一样。
突然就发作了,然后告诉他无药可治。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去,他会给自己下绝育的药。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他必须做出决定,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明明清楚,那残存的意识也还在,可他却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像一个人,被分割了,可怕的却是他没有死。
采薇端了药上来,她走路的时候,身体抖得厉害。
那药洒了一些出来,柳成元回头,目光甚寒。
采薇不敢上前了,她把药递过去。
柳成元接了,采薇感觉身体一松,整个人彻底软了。
酸涩的感觉充斥着鼻腔,采薇压抑不住,一转身就“哇”地大哭起来。
血腥的气氛很沉重,可更沉重的是,在这血腥压抑的气氛中,一个决定孩子生死的瞬间即将到来。
柳夫人撇开头,没有哭出声,可手帕却被泪水打湿了。
周宜的唇瓣在动,她一直在说:“不要,不要,不要……”
死灰般的目光里,静静地淌着眼泪。
柳成元迫使自己看着周宜,他要记住她此时此刻痛不欲生的模样。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记下了,记住自己要还债的,所以往后不论周宜如何怪他,怨他,恨他,都能要让自己坚持下去。
因为曾经,他也让周宜绝望过。
柳成元试了一下药,不烫。
他用勺子喂周宜,周宜不肯。
于是他便含在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吻像周宜。
周宜不肯喝,可阵痛来袭,她紧咬的牙关因此而松开了些,柳成元趁机闯入,然后灌下汤药。
周宜恨极,她死死地咬住柳成元的唇瓣,将那唇瓣撕咬出一个深深的口子。
鲜血落入她的口中,温热的,腥甜的,很浓很浓。
她突然觉得很过瘾,可眼里全是绝望的恨意。
那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覆上浓浓的水雾。
她其实看不清楚柳成元的样子了,可是她知道,她知道柳成元正盯着她看。
那种伤到极致的痛苦,叫她悲从心来,忍不住想要嘶喊怒吼。
柳成元不顾自己唇瓣上的伤,连血带药都喂进了她的口中。
她死心了,也不挣扎,心道连她死了也算了。
就算她不死,活着她也要去死,她要狠狠地惩罚柳成元,她要让柳成元感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像疯魔一样,不停地想着报复,想着自己活过来又选择死去的样子。
体内渐渐涌动着一股陌生的疼痛,这股疼痛来得又凶又猛。
周宜忍不住痉挛着,身体突然迸发出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来自于她的仇恨,也来自于她无法掌控的阵痛。
番外八十二:那竟不是梦(周宜篇今生完)
猛然间,她弓起身体。
一股温热的血液又从她的体内流了出来,她感觉稳婆伸手探了探,然后惊喜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宫口全开了。”
周宜想,或许是上天不忍带走这个孩子。
那药她才喝下去不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她要搏一搏,就算是为了她的孩子,她也要搏一搏。
阵痛来得又急又快,每一次都像催命符一样。
周宜拼命使劲,恨不得一下子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
柳成元在一旁看着,彻底被吓到了。
此时的周宜,全身紧绷着,像是一根快要断掉的弦。
他甚至于不敢去碰她,好似害怕她呢凸起的血脉经络都会突然爆开一样。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周宜挣扎着,像是用自己的命拼得孩子的命一样。
深深的恐惧笼罩着他,他好怕,因为他的选择,才会让周宜遭遇不幸。
柳成元咬住自己伤了的唇瓣,狠狠地,鲜血的味道钻入他的嘴里,那样让他作呕的味道,却压抑不住他的心酸和痛苦。
突然,他听见稳婆说:“好了好了,郡主不要再要用力了。”
可周宜还在使劲,她那五官都扭曲着,像是已经停不下来了一样。
柳成元惊慌失措地去拽着她的手,大喊道:“好了,好了,不要再用力了。”
可惜,还是晚了。
另外一个稳婆焦急地道:“不好,血崩了。”
柳成元只感觉天旋地转,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闷棍一样。
他看着瞪大眼睛,面色依旧狰狞的周宜,仿佛又回到那个梦境,周宜血崩而亡一样。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宜儿,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柳成元哭得满脸是泪,他握着周宜的手去摸他的脸,可周宜的手僵硬得厉害。
她感觉温热的鲜血阵阵地从她的身体里涌了出去,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眼里的光暗了,越来越暗。
她看不清楚柳成元的样子,也看不清楚这房间里的一切。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听见了柳成元在她的耳边说:“我们约下一辈子好不好,就算你欺负我,欺负得死死的,就算你强求我,姿态高高的,我也只会娶你,只娶你一个人。”
“我们生两个孩子,然后我教儿子念书,你教女儿骑马,”
“恣意纵容,宠爱一生。”
周宜抿着唇,笑了笑,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说:“好呀,就这样说定了。”
原来不是梦啊!
周宜想,原来竟然是真的。
原来他们真的有那样不堪而又抵死不忘的一世。
她笑得更开心了,感觉眼窝里湿热极了,有眼泪涓涓细流,难以遏制。
……
周宜昏过去没有多久,柳成元也昏过去了。
许是绝望得狠了,柳成元这一昏,三天都没有醒过来。
高热不退,梦呓连连,一会哭,一会笑,守着他的小厮都有三四个,就怕谁值夜时被吓丢了魂。
还好他总算是熬过了鬼门关,第四天夜里醒了过来。
只不过整个人呆呆傻傻的,醒来以后喝了汤药又睡下了,从头到尾也就一刻钟,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厮们只当他糊涂了,谁知道睡了几个时辰,他醒来以后,要安神汤。
这都睡了几天几夜了,醒来就要安神汤,小厮哪里敢应,连忙跑来回了余大夫。
余大夫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给他开了调养脾胃的。
小厮只当是安神汤,煎了就给他喝下。
柳成元又睡了几个时辰,醒来还要安神汤。
这会不是小厮觉得奇怪了,而是余大夫觉得奇怪。
他去看了柳成元,为他把了把脉,发现他除了体虚气弱,并没有什么毛病,当下便道:“郡主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你醒了不去看她,成日里昏睡做什么?”
“还有你那足足八斤重的大闺女,白白胖胖的可爱得紧,你也不去看看?”
柳成元的身体猛然一震,只见他突然抬起头来,灼灼地盯着余大夫道:“你说什么?”
老余鄙视地望着他道:“郡主两次生孩子,你两次都昏过去,这一次更是连着昏了几天。”
“你可知那一日我并未给郡主下了那什么留子去母的药,那是陈夫人赶来,让我往之前的催产药里临时加了几味药材。”
“郡主她不是血崩,只是孩子个头太大,伤了她的身体。”
“我施针给她止血以后……”
柳成元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接连滚了几跤。
可他跟猴子一样,一下子从地上蹿起来,然后快速地冲出门去。
正月里的寒风凛冽,迎面吹来时,跟刀刮一样疼。
他记起了所有,不是梦境,而是前生。
他记得自己的许诺,记得她的说过,不会再把他往外推。
他记得她们的女儿,像暖玉生辉一样的孩子。
他记得他们之间的旭安,记得她骗他归京,记得他许诺过的来生。
他本以为,要继续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在梦境里搜寻着她的身影。
可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柳成元感动得哭了起来,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丑兮兮的。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她的卧房,此时的她还是睡着的,暖玉一样的孩子就睡在她的臂弯里,胖乎乎的,小脸就跟汤圆一样。
他扑倒在床边,连哭都是小声又小声。
诡异的是,哭声里又掺着笑声。
龚嬷嬷见他疯魔的样子,连忙把孩子给抱到隔间去。
周宜醒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龚嬷嬷抱走孩子的背影,而她床边,趴着一个又哭又笑,跟疯子一样的男人。
她本想嘲笑他几句,可莫名又觉得心酸。
“混蛋,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
周宜狠狠地道,可眼眶却湿了。
柳成元不敢去碰她的身体,他将她的两只手都抓过来,然后捧着他的脸。
他的唇瓣还肿得高高的,这一哭,便撕裂了伤口,有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周宜见了,越发不忍心。
她死死地捏着他的脸,也跟着哭道:“让你想害我的女儿,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打死你。”
柳成元不说话,就是哭。
他压抑得狠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脆弱得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
其实他心里千遍万遍地怪自己,心疼她,更心疼孩子。
可曾选择那样做,不管最后做了没有,选择了就是选择了。
那样的恶意他抹杀不掉,所以才觉得委屈,难过,痛苦。
因为他怕周宜真的会恨他一辈子,会一辈子不理他,他做不到像他想象的那样潇洒,他其实就是个软弱的混蛋。
他把所有不好的词汇都搜刮到自己的身上,希望以此来减轻他的罪孽。
可他哭着,哭着,却发现周宜的双手覆上了他的双眼。
“别再哭了,我心疼。”
“就算你真的做错了,我也原谅你了。”
“这一生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我想和你好好地过下去。”
“你教儿子念书,我教女儿骑马。”
“恣意纵容,宠爱一生。”
柳成元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猛然挪开她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悲腔哑然的目光里,仿佛潜藏着太多太多的情愫。
周宜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了。”
“原来,那竟不是梦。”
柳成元突然扑到床上去。
他没有压着周宜,而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头,让她靠进他的怀里。
温热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要说,不要说了。”
他哽咽道,他不想再回忆一遍,那样的撕心裂肺的感觉,足以痛到让他难以自控。
周宜温顺地靠在他的怀中,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然后温柔道:“你别怕,我还活着的。”
“有儿有女,以后我不生了。”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受怕了。”
柳成元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未来的日子,随她听或是不听,那都不重要了。
反正绝育的药他都是要吃的。
这一生,有她陪着,便已经足够了。
“周宜,我爱你。”柳成元郑重道,这是他此时最想说的话。
周宜的嘴角勾了勾,神情越发温柔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地回道:“我知道。”
柳成元笑了起来,无数的泪光闪烁着,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他还想说,其实是很爱很爱。
可这时,周宜却缱绻地蹭着他的胸膛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正月里,不仅仅有刺骨的寒风,还有破土而出的绿芽。 再艰难的日子,只要有爱,便有希望。
番外八十三:你有爱人吗(韩李现代篇)
安静的走廊上,安心医院的脑外科主任医师徐易正小心谨慎地陪着韩越前往vip病房。
这位病人是由韩越亲自转过来的,一再叮嘱,务必给予最好的治疗。
韩越,金诚制药集团的总裁,安心医院的投资人。
年纪轻轻,可却已经是身价百亿,在整个兴东省,那是最有名的存在。
韩越没有想到,李心慧会突然出事,他和她所有的联系,早在他明面上成为金诚总裁以后,都断得差不多了。
她是一个固执骄傲的女人,为自己的家族报仇以后,便想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而他也秉持尊重她的态度,并未打扰。
若不是新闻上大肆报到美食城天然气管道爆炸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她重伤在医院里,身边连一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谁都知道他从一个默默无闻,被人冤枉下毒的学生步步稳赢地走到如今身价百亿的总裁。
可没有人知道,在他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是李心慧站在法院旁听席上,为他请律师,为他找证据,安慰他年迈而困苦的父亲。
她对他有再造之恩,又给了他莫大的财富和尊荣。
如今金诚的药已经成为国内民众第一首选,他始终记着她说的那句话。
“老百姓的身体是会说话的,便宜,有效,没有副作用,这便是最好的广告语。”
现在他只想用最好的药,治好她。
“李小姐接连做了两次开颅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了,可却不能保证她恢复以后,身体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轻微的只是眩晕,呕吐,头疼,吃药以后大概半月能够缓解。”
“也有极少数会发生神经错乱,身体局部麻痹,眼盲,四肢难以伸展等等。”
“而且……李小姐术后已经昏迷了两天没有醒过来,最坏的结果,只怕植物人也是有可能的。”
徐易说完,只见韩越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打开病房的门,里面有一位护士正在给李心慧输液,她带着氧气罩,冰冷的检测仪在一旁“滴,滴,滴……”规律有序地发出声响。
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颊浮肿,肤色蜡黄,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如果转到国外治疗呢?”韩越问道,他不想她就这样躺着,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能跟他说。
徐易闻言,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这个必要,目前最紧要的是李小姐要先醒过来。”
“我们院里也召集了专家会诊,手术是成功的,剩下就是看病人的恢复了。”
韩越微微颔首,他走到床边去,然后静坐下来。
徐易招呼护士叮嘱几句,然后便回办公室了。
韩越看着李心慧的手背有些乌青,上面隐隐有些针眼,显然是之前输液造成的。
她那么坚强的人,可却很怕痛。
有一次他关车门的时候夹到她的手,她当场就哭了。
两个人明明很熟悉,可因为她不愿他牵扯进她的恩怨里,便一直都是私下联系。
如今想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韩越执起李心慧的手,声音温柔缱绻地道:“醒过来吧,你还有我。”
冰凉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可在他满含希望地看向她的面容时,却发现她面容依旧平静,连睫毛都不曾轻颤一下。
韩越觉得心里闷得厉害,他想去走廊里抽根烟,可走出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从那场人命官司以后,他就不抽烟了。
斜对面的病房里,门中间的小小玻璃透出病房里忙碌的身影。
有一位护工拿着一根粗粗的针筒对着昏迷不醒的病人喂食。
那位病人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了,白发苍苍,可额前却凹下一大片,显然是经历过开颅手术。
刚好这时,病房里照顾李心慧的护士走了出来。
韩越指着斜对面的病房,出声问道:“那位老人是手术失败的患者?”
护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点了点头道:“是的,是一位退休的独居老人,在浴室里滑到,送来的时候接连动了三次手术。”
“可惜手术失败,她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了,她女儿不肯放弃,不过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她呢,她如果醒不过来,会不会也像这样一直睡下去?”韩越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护士知道他的身份,皱着眉头,想要斟酌用词。
过了一会,只听她温声道:“李小姐的病情没有那位老奶奶的严重,应该不会的。”
“韩总可以多陪李小姐说说话,我们院里有一位病人,昏迷了二十多天,他未婚妻没有放弃,白天夜晚都和他说话,结果他后来不仅醒来了,还痊愈出院了。”
“人的大脑很脆弱,不过意志却很坚强,韩总先不要悲观,至少李小姐的手术是成功的。”
韩越闻言,微微颔首道:“谢谢你。”
护士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随即匆匆走了。
韩越再次返回病房,他其实话很少,向来只会捡有用的说。
他努力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要组造一些美好的词句。
可来来去去,脑海里只有她坐在旁听席上,安静致意,以温柔坚定的目光告诉他,他会没事的。
她拥着他那看起来窘迫万分的父亲,一次次擦去他老人家的眼泪,那个时候,他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其实……往事里泪闪浮光,无一不占据着他心里重要的位置。
可这些年,他除了将金诚制药集团管理得蒸蒸日上,却连一顿饭都没有好好跟她吃过。
“醒来吧,心慧,这世界还有太多太多美丽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美丽的人,还有你眷恋不舍的美食城。”
“那些人通通都遭了报应,你再也不用害怕会牵连到我,而我也可以好好地陪你吃顿晚饭。”
韩越觉得自己的话干煸无力。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接受采访时,有记者问他:你有爱人吗?
他记得当时他反问了:为何爱人呢?
那位记者告诉他:爱人就是,生死都想在一起的人。
“心慧,你有爱人吗?”
“倘若这世间还有你的爱人,那你便活过来吧。” 韩越轻叹,如果真的有奇迹,他想心慧的奇迹一定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番外八十四:后遗症
韩越在医院守了一夜,天色微微亮的时候,打扫卫生的阿姨就已经在拖楼道了。
有人推开房门,韩越站起身来。
他走了出去,外面的护工都打了早餐回来了。
他看到昨晚那个照顾老人的护工在给老人翻身,然后拍打着她的身体。
一旁的搅拌机已经把食物绞碎了,大大的针筒也放在一边。
等会食物就会从针筒通过她身体插着的管子推入她的胃里去。
二十二楼的高度,往下俯仰,薄薄的晨雾覆盖着医院的四周。
韩越眸色渐渐晦暗起来,像是怎么也亮不起来一样。
就在这时,打扫病房的阿姨突然在门口叫他道:“小伙子,小伙子,你家人醒了,快叫医生来看看。”
韩越回头,眼眸在一瞬间聚焦着夺目的光。
他快速地返回病房,只见心慧已经把氧气罩脱落了。
她难耐地在床上动着,喉咙里传来细微的轻哼。
“疼,好疼。”
“医生,医生……”
韩越确定心慧已经醒了以后,慌乱地喊着。
很快,值班的医生匆匆赶来。
一番检查后,护士给李心慧喂了镇痛药。
病房外,值班医生跟韩越道:“她现在的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
“而且醒来就意味着她的情况有了好转,接下来好好治疗就可以了,过几天我们再给她做一套全身检查。”
韩越点头致谢,心里悬着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他又询问了吃食和注意事项,这才返回病房。
病床上,那静静躺着的人此刻不停地叫着:“疼,疼……”
她的眼睛紧闭着,根本睁不开。
医生说了,这样的情况几天内会有缓解,现在还不敢肯定是不是后遗症。
可他却已经开始担心了。
“心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韩越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
可这时,她却忽然把手缩回去。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是在地府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眼角有眼泪滑落。
韩越看得心口抽痛,连忙道:“没有,你还活着的。”
“别怕,是我,韩越!”
韩越再次抓过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想要给她一些力量。
她抽不动,疼痛让她的面容扭曲着,看起来很不好。
“你是谁?”
她喃喃地问,声音很小很小。
韩越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警惕地道:“心慧,我是韩越,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的,我不是心慧!”
“我不是,我不是她!”
病床上,李翠花慌乱地摇着头。
她悬梁自尽了,她死了。
这里一定是地狱,她在受苦,她做错了事情,她抛下了青云……
李翠花哭得更伤心了,脑袋疼得厉害,重得她眼皮都睁不开。
眼缝里偶尔透进一些光,所有的景象都是天旋地转的。
坐在床边的韩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猛然想起那位主任说的,神经错乱,后遗症。
“别慌,你不是。”
“先养好身体,你伤了头,手术虽然成功了,可还需要好好治疗。”
韩越说完,看着啜泣不安的心慧,感觉心里沉得厉害。
过了一会,他发现她根本不理会他,而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
哭了大约半小时以后,她就睡着了。
韩越立即往医生办公室走去,值班医生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道:“是不是出现什么症状?”
韩越凝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道:“她不认识我了,也不知道我是谁?连她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值班医生闻言,当即道:“这种情况别的病人也是有过的,昏迷了几天几夜以后,人的大脑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正常运转。”
“轻微的半天就好了,重的三四天,一个星期也是有的。”
韩越心里也一点也不踏实,他总觉得,现在的心慧脆弱得像个半大的孩子。
她的哭声羸弱固执,像是要将他隔离在外。
他再次返回病房,她眼角的泪痕还是湿的,眉头皱起,就算睡着了,脸色也有些凄然。
韩越突然觉得,这样的她特别让他心疼。
向来强势又骄傲的她,突然变得如此脆弱无助,让他深深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或许这是他报答她最好的机会了。
韩越站起来,走到楼梯间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关机。
他再次返回病房,自己打了热水,然后帮她擦拭手脚。
医院里专门安排人送了早餐过来,韩越随便吃了一点,便一直等着床上的人儿醒来。
她身体实在是虚弱,哭了一顿以后,整整睡到了下午三点。
人是醒来了,可眼睛依旧睁不开。
她那手微微一动,注视着她的韩越便出声道:“醒了吗,还疼吗?”
李翠花的身体微微一僵。
疼啊,怎么不疼呢?
脑袋里像是有人在敲敲打打,疼得她想要吐,可脑袋实在是重得厉害,好似牵扯她上半身都不能动了。
她抬了抬手腕,刚刚抬起便无力地跌下。
这时,突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托住她的手腕道:“没事的,医生说了,醒来了就会慢慢恢复。”
“你想不起来我是谁也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最信任的人便好。”
李翠花沉默良久,魂魄离身的那一刹那,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
只是……这世间真的有借尸还魂吗?
“我……是谁?”她小声地问,紧张得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韩越听她主动问起,当即开心道:“李心慧,你姓李,一颗心的心,智慧的慧。”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韩越。”
“心慧么?”她呢喃,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所以,我还活着的,对吗?”她问道,声音透着疲惫无力。
韩越只觉得心里一警,当即握紧她的手道:“你还有我,就算这个世界上,你挂念的人都走了,可你还有我。”
“心慧,好好活下去,我会陪着你的。”
她久久不语,沉默中,所有的苦涩都涌入心窝里去。
她爱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乎的那些流言蜚语,永远伤不了她了。
可她却永远地抛下了,那个将她视作唯一亲人的小叔。
她一点也不想活下去了,倘若真的有重生,为什么不在她自己的身体里重生呢?
那样至少,她可以跟青云说一声对不起!
“你走吧!”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眼泪默默地滑过她的眼角,打湿了她的枕头。
韩越站在一旁,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是想起来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要哭呢,还哭得这么悲伤绝望?
他不明白,只是站远一些,佯装他已经走了。
……
四天后,“李心慧”终于习惯了韩越陪着她,给她擦手,擦脚。
起初她极不愿意,可她动不了,说出的话软弱无力。
渐渐的,她知道他只是照顾她,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以后,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眼缝里的光渐渐明朗,虽然看的时间不长,可至少她不会感觉天旋地转。
房间里的摆设,干净整洁,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洁白和雅致。
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一张简单的床铺。
此时正有一个疲倦的男人躺在上面……干涩的眼睛突然有些疼。
李心慧连忙闭上,缓解片刻后,她再次睁开。
只见那个靠在床头,连被子都没有盖的男人侧身,面朝着她。
那张脸……
李心慧简直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那嘴巴张着,不敢置信地深深吸气。
是他,竟然是他!
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几天没有哭过的眼睛一下子泛滥得厉害。
眼泪哗啦哗啦地掉,压抑的哭声悲腔而酸涩。
韩越一下子被惊醒过来,只见他扑到床边,心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又疼了?”
“别怕,我马上就叫医生来。”
韩越按住床铃,李心慧以为他要走,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抓得紧紧的,像是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韩越以为她是害怕,连忙将另外一只手也给她。
就这样,在她的哭声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他的安慰声。 而她呢,却哭得更惨了。
番外八十五:重生只为他(全文完)
“李心慧”说不出心里的那种感觉,像是忽然间就明白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自尽的时候,想的是在地府跟青山重聚。
怀着那样的念头,所以不曾害怕过死亡。
醒来后,本以为一切都不可能了。
可现在她竟然看到了“青山”,他说他叫韩越,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呢。
他日夜照顾着她,从没有一句不满和抱怨。
纵容墨发已剪,轮廓已深,可她就是知道,是他。
那样漆黑的目光里,深邃,明亮,看人的时候,眼角带着一丝缱绻的温柔。
李心慧哭得很伤心,可这种伤心却不像之前那样沉闷,好似让人透不过气来。
韩越明显感觉到她似乎有了变化,尤其是对他的态度,已经从排斥到依赖了。
医生很快就来了,可还是检查不出什么。
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好似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那眼泪如何也停不了。
好不容易她不哭了,韩越发现她变得非常黏他。
他除了在床边陪着她,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韩越发现心慧从一个自立自强的大女人,突然变成了孤单脆弱的小女孩。
最让他苦笑不得的是,晚上的时候,她也不许他离开床边。
最后无奈之下,她将病床的一半让给了他。
心里有了希望,心慧的恢复也快了许多。
醒来后的第七天,她已经可以下床了,虽然不能走动,可至少能坐起来了。
第十天的时候,她便能扶着床和墙壁慢慢地走到楼道里去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她相知甚远。
医生,护士,护工……她学到了太多太多新鲜的词汇。
开始的慌乱过后,她渐渐沉下心来。
无论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只要有韩越在,便是她的归宿。
她是因为他才来的,她心里清楚,能有重生,能再遇见他,这是上天赠予她的福运,她不能排斥。
韩越慢慢地扶着她走,起先是在楼道里来回走着。
可后来她走到了窗边,往下看去,那笔直而下的高度让她眩晕着,心里万分震撼。
她什么都闷在心里,也不说话。
韩越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受不得累,连忙将她扶回病房。
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李心慧思虑良久,还问着身边的韩越道:“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你会丢下我吗?”
她那澄净的眼里堆满了迷茫和害怕,像是孤孤单单的小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样。
韩越的心软成一团,握紧她的双手道:“说什么傻话?”
“那些记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记得记不得又怎样?”
“只要你现在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心慧的心暂时安定下来,她不怕那些记忆,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也不是她的。
可是她怕适应不了他的世界,怕他会丢下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以后,李心慧出院修养了。
韩越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别墅,他请了一位张阿姨照顾着她,每天尽量都陪在她的身边。
刚开始的时候,李心慧根本不想韩越离开。
可是后来她发现很多事情她都需要学习,她迫切地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于是她便趁着韩越离开的时候,便请张阿姨教她。
就这样,她在家里修养三个月以后,便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处于一个类似于未来的时代。
而这时,她也明白自己和韩越的关系,其实只是好友而已。
她现在的年纪,“很大了”。
张阿姨说,追韩越的小姑娘多得很,她要主动一些。
可她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啊……
李心慧感觉自己很委屈,她怕韩越嫌弃她,又怕韩越不要她,思来想去还没有结果呢,她自己到是先病了。
她这一病,韩越又推掉了所有工作在家里陪着她。
看着韩越对她关怀备至,李心慧又觉得是自己心思狭隘了。
于是在韩越放心不下,夜晚守在她的房间时,她便小声地试探道:“我昨天看到我的身份证了,原来我都已经有32岁了。”
“比你还大两岁呢。”
韩越觉得她的语气有些黯然,女人都很在乎自己年纪的,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一会,然后道:“这个年纪不是女人最美的年纪吗?成熟,知性,从容。”
“可我还没有结婚啊,我怕再不结婚,以后就不能生小宝宝了。”李心慧认真道。
她那澄澈的眼眸灼灼地盯着韩越,韩越的脸倏尔就红了。
只见他眼眸微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怎么突然就想这个问题了,以前你……”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她不再是以前的她,有结婚的想法也不奇怪。
只是……怎么会突然想结婚呢?
难不成是想起自己喜欢的人了吗?
韩越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很不舒服的感觉。
可他忍了下去,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自己喜欢的人了?”
李心慧颔首,莞尔一笑道:“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
韩越觉得自己的嘴角僵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从前她不会依恋他,这些话可能会跟他说,但他绝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可自从她出事以后,这些日子两个人一起相处,她像个女孩儿一样事事都要依赖他。
而他呢,他也习惯于照顾她,安慰她。
她流着眼泪,红彤彤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仿佛会抓他的心。
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从前没有过的,他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因为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她想起过往,一定会冷静地跟他分开。
“所以,你想跟他结婚?”
“可是他知道吗?”
韩越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有点冷,脸庞也僵硬得厉害。
可是该死的,他还是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李心慧怔怔地望着韩越,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他不知道我死了一次也忘不了他,他也不知道,在我的心里,他其实早就是我的丈夫了。”
韩越受不住她那样的目光,悲凉之中带着希翼,坦然之中带着决绝。
那种感情浓烈得让他心颤,可他知道,那不属于他。
苦涩地勾了勾唇,低垂的头掩盖着他眼中的失落和难过。
“他是谁,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找到他。”
韩越没有抬头,他的心疼得厉害。
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地在眼帘中闪过。
她的悲伤,她的柔弱,她的依恋,仿佛如梦一般。
而他可以拥在怀里的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很多年以前,他听过一句话。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或许只是在某一瞬间,你发现她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坚强,那么完美,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懂得了她的脆弱。
韩越想,他就是在她醒来的那一个瞬间,看到了她让人疼惜的柔弱。
于是,他的心便慢慢地沦陷了。
李心慧很失落,心里空荡荡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他。
她磕下眼眸,有气无力地道:“你替我找到他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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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他不想跟我结婚呢,我该怎么办?”
韩越闻言,突然抬起头来。
迷离的黑暗中,突然惊现一丝曙光。
只见他突然倾身靠近她,然后出声道:“如果他不愿意,那我呢?”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
他说完,惊觉自己唐突了。
可是向来绅士的他突然失了所有风度,只是固执地道:“你不考虑一下我吗,或许我比他好呢?”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心慧原本沉寂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她有些惊喜地望着他,哑然无话。
她心里悬而不落的答案,终于得到了。
看到他紧张地靠过来,她觉得背脊僵得厉害,可莫名却想主动靠近他。
她的手捏在被子上,紧紧的。
心里的勇气如潮水袭来,她知道自己该把握了。
微凉的红唇落在他的眉宇间,很快就离开了。
“傻瓜,没有别人,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被我视作丈夫的人,是你。”李心慧说完,低下头去,脸颊红得厉害。
韩越懵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不敢置信地握紧她的手,灼热的视线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所以,你想要结婚的那个人,是我?”
李心慧微微颔首,小声道:“张阿姨说,追你的小姑娘很多很多,我怕你会不要我了。”
韩越闻言,只觉得心里软得厉害。
湿热酸涩液体充斥着他的眼眶,他受不住地拉她入怀,紧紧地抱着她道:“傻瓜。”
“小傻瓜。”
“噗,我也傻,我是大傻瓜。”韩越愉悦地笑着,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幸福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内心,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
三个月后,韩越和李心慧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缠绵悱恻的洞房花烛夜让李心慧累极了,这一夜,她做了个让她惊悸不安的梦。
梦境里,青山仰面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里的血喷涌而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哭得厉害,知道他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他那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的时候,她感觉到绝望的悲凉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惊醒过来,泪水湿透了枕头,压抑哭腔还在喉咙里哽咽着。
睡在身边的男人牢牢地紧箍着她的腰,下巴抵靠在她的颈窝,他的气息热乎乎的,从她的肌肤一路烫到她的心里去。
她转过身,抱着他的腰,贴近他的胸膛,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直到再次入眠。
这一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牵挂的小叔幸福地抱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有着她曾经最熟悉的面容,可青云却唤她:“心慧”。
有两个像仙童一样好看的孩子奔向他们,嘴里欢快地叫着“爹”“娘”。
原来,竟是如此吗?
真好,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还在睡梦中的“李心慧”嘴角勾起,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