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张细花回娘家已经一月多了,眼看着族里就要给大宝小宝起大名上族谱,这十月怀胎的亲娘却赖在娘家半点消息也没有,看这意思也是不回来了。陶李氏原本还对家里少了这么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婆娘乐得天天抱着孙子到乡人面前转悠,显示自己带孩子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也衬出张细花这个做娘的有多不称职。这日子一久,日日让她带着孩子她就有点吃不消了,嘴上的闲话也多了起来。
这日一家人正坐在饭桌上吃晌午饭,陶李氏抱着小宝坐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就放下脸色阴沉沉地说:“有哪家的婆娘这么没规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陶大友跟陶莞扒着碗里的饭默不作声听着她的牢骚,这段时间可没少听她这样那样的闲话,都是埋怨李巧儿死得早张细花这个后续的媳妇有多亏待了她这个当婆婆的。
陶李氏长叹一口气道:“这会子我也想明白了。”
陶大友和陶莞二人不约而同地顿了顿手里的筷子,抬起头面面厮觑,互相用眼神问:想明白了啥?
“大友啊,这么些年都是娘拖累了你,你瞧当初要不是娘心急给你说个热被窝的媳妇儿,现在也不会整出这么多事来。头几年家里欠着盖新房的六两银债,但到底也算熬过来了,现在我瞅着日子还过得去,娘想过了,得再给你说上一门亲事,找个会扛活的婆娘顶起这个家。娘最近的身体是越发不如从前了,总不能两眼一闭丢下这些烂摊子让你一辈子不爽快。”
陶莞心下一颤,陶李氏这意思是要给她爹找一房妾室?可是原来家里的矛盾就已经够多了,这下还趁着张细花不在家时要纳妾,等她回来肯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不是闹出更大的笑话?陶李氏的身体最近确实不大好,连着咳嗽咳得她都觉得一阵发怵,每次咳都跟要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似的,但每次她去问陶李氏时陶李氏总一副自己好着的样子于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娘……我觉得花儿挺好……”
陶李氏冷着脸盯着陶大友窘迫的脸好一阵才发问:“半夜里把你整下床让你去灶房烧热水也算好?”
陶大友原本就涨红的脸一下子更加红了,他原本就生得黑,这脸一红就显得发紫跟落难包公似的。好几次二人整完了那档子事张细花想擦擦身子又嫌水冷就把陶大友支使去烧水,常常惹得陶大友这个庄稼汉大清早哈欠连连地扛着镐头出门下地,原本还以为半夜里烧水神不知鬼不觉的,哪里想到陶李氏一次次都听得仔仔细细记下了。
“娘……”
“瞅啥?当你娘聋的瞎的?娘已经帮你看好了人家,是三里外何家堡的闺女,要不是家里穷的砸锅卖铁的也舍不得把闺女嫁过来。娘打听过了何家人里里外外都挺实在,家底也清白,那闺女是家里的老二有十七了,生的粗黑了些,上头一个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听村里何家本姓的人说这闺女勤快是出了名的,一双手也是巧的很,前头说上了一门亲事,后来男方家里发达了嫌她生的难看又把亲事退了。”
陶莞在心里暗想:这不声不响居然都已经打听得妥妥当当了,说不定连何家人的面都见过了,这会子只是来知会陶大友一声。陶李氏的办事效率果然不一般,她已经可以想象到当初李巧儿新死陶李氏是怎么张罗着把张细花娶进门的情景了。不过这娶妾室还真轮不到她这个当孙女的说话,所以她只好继续默默扒饭,一粒两粒拨着碗里的饭竖着耳朵听她奶奶跟她爹的对话。听陶李氏这么说,要娶进门的妾室似乎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妇?陶莞私心里希望这样的女人能嫁进陶家,毕竟这个家全是陶大友在撑着,她真怕她爹熬出什么事来。
“这事等花儿回来再说吧,纳不纳妾好歹也得知会她一声。”
陶李氏单手抱着小宝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拉长身子就把手指往陶大友头上一戳,啐骂道:“咋的,现在是有了媳妇没了娘?这要纳不纳的还得她这个当媳妇的说了算?敢情我这老婆子养你这么大全是白瞎了,这婆娘回不回来还说不上呢!都十三了,再四天就是孩子百日了,她可算是连个屁影都没有,你这会子还惦记这样没心没肺的婆娘,你是要气死你老娘啊!”
陶李氏不解气又说道:“得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娶个妾也不用啥正经的礼,赶紧把人接过来才是正经事,下月初娘就操办着把何家闺女娶进门。这娶亲的钱也不用你出,全当娘死前把棺材本都支使给你了。”
“娘……”
“奶奶,您先坐下,小宝要哭了。”这么大声地抱着孩子在吼还能不把孩子闹哭?陶莞赶紧站起来接下小宝在怀里逗哄,“乖,小宝不哭,大姊抱抱……”
陶李氏的怀里一下子没了热乎乎的孙子,显得空落落起来,说话也少了几分火气:“大友,娘是为你好,这何家闺女真是没话说,娘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了。”
最后一份心?阿莞怎么听着有些落寞的味道,连棺材本都说出来了,难道陶李氏的身体真的出了大毛病?陶莞皱着眉目送陶李氏迈着颤步走了出去。
竹炮仗、大灯笼、红蜡烛,陶家宗庙里正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族里给新添人丁赐名的仪式,来的全是族里有声望的老者,还有几名一辈子没考上秀才的读书人。
这入族谱仪式的第一项就是族老给红包,红包里面不是钱,是给两个孩子起的名字,用红包包起来讨吉利。
陶莞抱着大宝,陶大友抱着小宝,陶李氏走到族老面前接过两个一掌宽的红包,亲手打开又交回到了族老的手里,由族老念出孩子的名字。两个名字分别是陶成宝、陶惠,成是辈分,而大宝是女娃就不用承了陶家的辈分,另取了个慧字。
其实陶莞一直没搞懂为什么非要让族里给大宝小宝起大名,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族里的分支下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新添的孩子,但也没见着族里给起大名,怎么落到大宝小宝这规矩就这么多起来。要说这件事还得从陶大友的爹说起,陶大友爹生前也是忠厚老实的庄稼汉,人家给一分好他绝对记人家三分好,陶李氏守寡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初陶大友的爹三十好几,也算壮汉,身子健朗的很,这么白白没了也全是因为做了老好人救族老的落水孙子时没的,族里也是惦记着陶大友他爹的这份情,怎么说也得表示表示,人也不能白白没,所以答应着等老陶家有孙子的时候给帮着给起个响当当的大名,热闹一番。
在宗庙里举行完了仪式,陶李氏抱着两个孙子回了家里准备张罗着酒席。陶莞的五个姑姑天蒙蒙亮就来了老陶家帮着去集市买食材,这会子陶李氏回家时五个闺女已经备好了四个冷盘,再炖上鸡,炒二三个小菜也就准备着开席了。酒席统共办了三桌,家里的底子有限只能请一些平日里来往密的亲戚,一桌给了邻里,三桌人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人。
在席上坐定的三姑六婆看见陶李氏抱着孙子回来了就凑过去问族里给起了什么名,有见不得好的亲戚就刺拉拉地问怎么没见孩子娘。陶李氏今儿心情好一一答了,就连关系到张细花的问题也笑着说孩子娘发了疹子回娘家养着。
一顿饭吃下来酒席热热闹闹,几个小姑里里外外忙着端盘烧菜,把老陶家的院子整的热火朝天的。
一伙人正在大院子里吃着晌午饭,就见一对老年夫妇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眼尖的人一下就瞧出这对夫妇在东塘村从没见过,是个外村人,又见坐在主席上的陶李氏脸色大变,就猜测是哪房远亲戚吧。
“何大哥李大姐咋来了,快进来坐。”陶李氏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接应这一对夫妇,先是惊讶后来愣是笑得没了形。
正端着光盘子的陶莞伸长脖子往篱笆门外一看,再听陶李氏说是姓何,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那一家人”,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夫农妇,看样子就觉得是踏踏实实的人家。
“老姐姐真是客气,这孙子百日了也不跟我们说说,得亏娇儿回了趟娘家我又在她家坐着才知道你家今天办百日酒。”这说话的是何李氏,正是何家闺女的亲娘,而她说的娇儿就是陶李氏前头说的村里牵线人,是从何家堡嫁过来东塘村的何姓媳妇。
陶李氏握着何李氏的手,两双粗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倒是惺惺相惜起来,都是操劳了一辈子的妇人。陶李氏笑眯眯地招呼着自己的大闺女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鸡蛋又领着何家夫妇坐到了席上。
陶莞一边收拾着盘子一边注意陶李氏的那边情况,见他们有说有笑的,陶李氏还分别叫了几个姑姑来给何家夫妇行礼,看来这门亲事是真的就这么定下了,只是张细花那边怎么直到孩子百日了都没有一点消息?
她这边想着就听着席里的两个中年婆姨低头私语:“说什么出疹子,还不是背地里偷人被送回了娘家,我瞧着这二位夫妇可是面生的很,指不定是老太婆的未来亲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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