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时节,天降大雨,暑热日盛。临青溪虽然没在楚国的京城久呆过,但是短短的时间内京城连降几场大雨,这样的天气似乎也有些奇怪。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小竹院的屋檐下,有些出神地看着院子里被雨滴砸出的一个个水泡和水纹,哗啦啦的雨声真有些像催眠曲。
“溪儿妹妹,溪儿妹妹!”院子外边突然传来沈瀚急切的呼唤声,等到马车夫“吁——”声停止,小竹院的院门就被推开了,临青溪看到沈瀚连伞都没有撑就跑进来。
“沈瀚哥,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临青溪起身拿起一旁的雨伞想要撑开去接沈瀚,但沈瀚已经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鞋底带起的雨花溅到了她的襦裙上。
“家里实在闷得慌,就来找你玩呀!听青飞哥说,你这两天有心事!”沈瀚有些关心地看着临青溪问道。
临青溪摇摇头,回屋拿了干巾递给沈瀚,让他擦擦脸上和身上的雨水,然后对他说道:“沈瀚哥,我没什么心事。”
“溪儿妹妹,你是不是没拿我当自己人?你要是有困难不告诉我,我可是会生气的!”其实,沈瀚已经从临青飞那里知道临青溪的心事是什么了。
“沈瀚哥,我……”临青溪这个人不太喜欢求别人,以前有什么事情她都喜欢咬着牙独自承受和解决,就算后来有了家人,她的改变也不是很大。
“别我……我……我了,不就是几根绣花针和绣布的事情吗,我帮你解决!走,跟我走!”沈瀚拉着临青溪就冲进了雨里,然后拉着她上了门外的马车。
下雨天,京城的街道显得格外的宽敞和安静。沈瀚带着临青溪来到了三木巷外一处清静幽雅的小绣坊里,两个人进去之后,发现铺子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个绣娘在忙碌着。
见到沈瀚和临青溪,这绣娘只是抬头看看两个人,微微一笑又继续低下头来专注地飞针走线,并没有打算起身来招呼他们。
临青溪走进这绣坊之后,就觉得这里有些奇怪,铺子里只有一个绣娘不说,就是里面的绣品也显得过于单一,大多是天蓝色和粉色为主的绣品,不过她摸了一下上面的绣线和绣工都不错,绣布也很紧实。
“沈瀚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奇奇怪怪的?”临青溪刻意压低声音对沈瀚问道。
沈瀚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溪儿妹妹,这里是卖绣品的地方,没什么奇怪的,你需要的东西在这里拿就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楚国最好的,在别的地方你找不到。”
“拿?咱们不用花银子吗?”临青溪听沈瀚故意强调了一下“拿”字,而且脸上还有贼兮兮的笑容,就更觉不对了。
“当然不用,这里是四师兄自己的铺子,是他给自己喜欢的姑娘特别开的铺子,这铺子的客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姑娘。不过以后,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来这里!”沈瀚说这话的语气仿佛这家店是他开的,他才是这家店的主人。
临青溪可不会真得拿了就走,更何况沈瀚还说这家店是余为为自己喜欢的姑娘特别开得,她的好奇心和八卦因子又开始在作祟了。
“沈瀚哥,那家姑娘到底是谁?余为哥哥还真是个痴情种!”临青溪声音又低了一些,她对余为的私事也开始关心了。
“什么痴情,四师兄就是个胆小鬼,喜欢人家好多年,只会夜里爬墙角,白天偷偷看,再说那姑娘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这痴情该到头了!”沈瀚惋惜地说道。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就在这时,沈瀚的耳朵突然被使劲地拽了起来,余为正脸若冰霜地站在他们身后。
临青溪被余为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和沈瀚光顾着背对着店门说话,连余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这下糗大了,背地里说人是非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余为哥哥……”临青溪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着余为。
“你们跟我过来!”余为拽着沈瀚的耳朵没撒手,脸色有些阴沉地对二人说道。
“四师兄,你快放开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疼……疼,哎呦,四师兄,求求你放了我吧!”沈瀚疼得直求饶,但余为假装没听到,直到把他和临青溪带到后堂。
小绣坊的后堂就在门帘后边,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余为坐下之后,让临青溪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至于沈瀚,只有站着的份儿。
“四师兄,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哎呦,疼死我了!再说,我又没说错话!”耳朵一从余为的“魔掌”中逃脱出来,沈瀚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错没错?!”余为严厉的训斥声让临青溪觉得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实的,而前几天那个总是笑嘻嘻又亲切的余为,只不过是一个假相。
余为原就怕吓到临青溪,但今日的沈瀚实在是触到他的逆鳞,所以他一时也顾不得了。
“错……错了还不成吗!”沈瀚的气势当即就弱了下去,大师兄文雅,二师兄深沉,三师兄少言寡语,就这四师兄平时对人最为亲近,可他要是真得生气,也够吓人的。
“余为哥哥,我也错了!”临青溪也赶紧从椅子上下来,主动低头认错。
“溪儿,这没你的事情,以后你还是少和九师弟在一起,他会带坏你的,还是七师弟好一些。”余为有些话里有话地说道,只不过临青溪和沈瀚没听出别的意思罢了。
“我不会带坏溪儿妹妹的!”沈瀚有些委屈地说道。
“余为哥哥,对不起!”临青溪再一次道歉。
“别说对不起了,该吃午饭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说完,余为拉着临青溪就走了,看也不看沈瀚一眼。
沈瀚也不管余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的,只管跟在两个人身后,余为看向他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低头,而临青溪想要安慰他的时候,他就傻呵呵一乐,摇摇头表示没事。
就这样,三个人撑着雨伞到了小绣坊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的二层雅间,一进房间余为就把窗户给打开了,微微有雨随着风吹进来。
不一会儿,店小二送来了酒菜,并关上门出去了。
三师兄妹之间气氛有些闷闷的,临青溪见余为和沈瀚都没说话只是各自吃着饭,她也只好拿起筷子低头吃饭,只是食不甘味,没什么胃口。
余为开始站起来拿着酒壶和酒杯看着窗外自斟自饮。看着窗边站立的余为,不知为何,临青溪觉得他的身上被悲伤包裹,有着浓浓地散不去的愁绪和痛苦。
沈瀚也感觉出来了,余为在他们这些师兄弟面前很少伪装,就是因为太亲近,所以他有时候说话会没考虑那么多,今天,他那些被余为听到的话,应该是伤到他了。
“四师兄,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都是我不好,说话不经大脑,我不该说……”沈瀚再一次站起来对余为认错。
余为转身制止了他的自责:“九师弟,不怪你!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
“师兄,你……”沈瀚有些说不下去,这些年余为也的确很苦,那么深情地爱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很快就要离他而去了。
不知是不是这窗外的雨让余为感觉特别的悲凉,也不知是这杯中的酒太过浓烈,让他的胸口烧得一阵阵酸疼,看着沈瀚和临青溪那真切关心的目光,他有些情不自禁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余为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自己的娘去绣坊买绣品,那时京城的街上还种着一棵棵的桃花,绣坊外就有一棵最大的桃花树。
就在这棵桃花树下,余为第一次见到了童宁馨,十岁的余为和六岁的童宁馨成为了桃花树下的好伙伴。
后来,商贾之子的余为知道了童宁馨是京城大官家的女儿,而且很喜欢刺绣,经常会去京城的很多绣坊里玩,所以他也偷偷跟着去,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长了,感情也越来越深。
三年后,童宁馨突然生了大病,眼看就要挺不住,还好一位游医救了她,只是这游医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岁。
之后,童宁馨的家人又找来很多有名的大夫,甚至请来了御医,但是所有人都说她的病治不好,怕是活不过十六岁。
余为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悲痛欲绝,他发誓一定要治好童宁馨的病,要找到这世上最好的大夫,最昂贵的药材,所以小小年纪的他就开始满天下地寻找,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但他甘之如饴。
余家在他的努力下,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商队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每次回京他都会带回来名医和名药,但是童宁馨不但不见好转,病情还在日益加重。
十年了,童宁馨很少走出童家大宅,她很喜欢天空的颜色和桃花的粉色,所以余为为她而开的绣坊里都是天蓝色和粉色的绣品,而且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包括绣娘。
只可惜,童宁馨也已经有三年没有来了,余为要见她,只能晚上施展轻功趴在墙头看看她房间里燃灯的窗户,灯灭了,他才会离开。
就在昨天,童宁馨突然吐了血,大夫说,她可能过不了这两天了,而明天就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所以余为才会这么伤心。
今天,他原本是想来绣坊里看最后一眼,说不定以后这铺子就关了,却没想到遇见了沈瀚和临青溪,还听到了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爱人将逝,他的心又怎么会不痛,听到沈瀚说得那些话,他又怎么会不生气呢!
临青溪被余为和童宁馨这段如此真挚而又令人惋惜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尤其是余为对童宁馨的感情,那么纯粹而热烈,又那么伤感而痛苦。
“余为哥哥,宁馨姐姐究竟得了什么病,真得一点儿希望也没有吗?”临青溪不会医术,但她也为那样一个花季年华的少女即将离世而感到可惜,如果她能做点什么就好了。
余为勉强一笑,说道:“很多大夫说得都不一样,有得说她是风寒,有得说她伤了五脏,这些年来,馨儿经常躺在床上,就算天天燕窝鱼翅,每日服用灵芝,她依然是面黄肌瘦,全身还会疼痛,有时还神思恍惚,四肢无力,似乎全天下的病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等等,怎么余为说得这些全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病症,她怎么听得有些熟悉呢。
“余为哥哥,你能再详细地把宁馨姐姐的病状告诉我吗?”不知为何,临青溪的手心有些出汗。
余为并不觉得临青溪这个乡下来的小师妹能够帮上什么忙,但他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童宁馨的症状再稍微详细地告诉了临青溪一遍。
听完之后,临青溪有些举棋不定,余为所说的童宁馨的这些病状和她当年在自己农家乐熟识的一个客人所说的症状十分相似。
这位客人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中医,因为尤其喜爱她酿制的酒,所以经常住在她的农家乐里,平时也很喜欢和她聊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忘年交。
闲暇之余,这位老中医总喜欢给临青溪讲一些中医知识,还教她熬制药粥给客人,临青溪也学得很认真,她想着学成之后,也算给自己的农家乐添上了一个特色,能吸引不少客人来。
有一次,这位老中医就给她讲起了自己的行医经历,其中一个病人的症状就和童宁馨很相似,而且也是危在旦夕,有幸遇到了这位老中医,被他一罐药酒就给治好了,还说这罐药酒能治万病,久无子嗣的都能治好。
临青溪喜欢酿酒,学会了熬药粥,老中医又逼着她学习酿制药酒,而且每天都让她背药方,所以很多药方临青溪都深刻地记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余为从开始的不在意,到越来越关注临青溪脸上的神情,她那种沉思和犹豫像一把鼓槌轻轻地敲击着他开始紧张的心。
带着希冀,带着不切实际的绝望,余为悲凉一笑,问道:“溪儿,难不成你有还魂丹,能够救馨儿一命吗?哈哈,对不起,溪儿,余为哥哥醉了,说得都是醉话……醉话……”
“余为哥哥,我没有什么还魂丹,但是我却有一道保命药方,这个方子虽说能除万病,却不知道对宁馨姐姐管不管用,你愿意一试吗?”余为也许是在说醉话,但是临青溪却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不如冒险一试。
就像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余为猛地扔掉酒壶、酒杯,扑到临青溪的面前,使劲抓着她的双臂急切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溪儿,无论什么方子,只要能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尝试。”
沈瀚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临青溪在他印象中是一个很有才学又会种田的机灵小师妹,却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治病。自己的师父果然说的没错,自己这个小师妹绝对不是普通人。
“那好,我现在就把这个方子写给你,不过这是一道药酒方,三日后才能打开饮用,所以这三天里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宁馨姐姐的性命!”临青溪不知道童宁馨还能不能熬过这三天,如果熬不过去,就算自己有救人的法子,她也等不到了。
“好,上天入地我也会保住馨儿三天的性命,溪儿,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活馨儿!”原以为自己的生命也跟着即将走入黑暗之中,但临青溪给他带来了一束光明,此时的余为发誓,他一定要抓住这束光,一定!
“小二,快拿文房四宝来!”沈瀚已经在一旁大声喊道。
等到笔墨纸砚齐备,沈瀚亲自研磨,临青溪微闭双眼,沉定心神,将记忆中的药方完整地回忆一遍,然后在雪白的纸上写道:“人参五钱,乌药五钱,杏仁五钱,当归五钱,白茯五钱,肉桂五钱,甘草一两,干姜三钱,白芷三钱……枣肉二两,沉香三钱,白蔻三钱,核桃仁四两,生姜四两。将此四十八种药材精制称足,装入绢袋之中,再将此绢袋同酥、蜜、四十斤无水高烧酒一同封入坛中,然后放入盛水的大锅中,用桑柴文武火烧三炷香的时间,待锅中热水冷却,埋阴地三日,取出即可饮用一碗。”
药方写好之后,临青溪将它交给了余为,然后说道:“余为哥哥,这道药酒是用于保命延寿的,上面所说的近五十种药材你一定要找齐,并且按照上面所说的去做,只有这样宁馨姐姐才有一线生机。”
“溪儿,谢谢你!我这就去!九师弟,好好照顾溪儿,我先走了!”手里有了一张能救童宁馨的药方,余为哪还能再呆下去,拿着药方起身就跑出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临青溪就是想操心也操心不上了,外边的雨势依旧很大,但是透过层层雨幕,临青溪依稀能看到远处苍翠的山峦。
大雨又下了一夜,次日清晨就停了,虽然天还是有些阴沉沉的,但是风吹过有了凉意。
临青云和临青飞依旧每天往外边跑,临青溪也没有追问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卫玄没吃早饭就来了,还带来了余为给临青溪的一大包东西。
打开之后,临青溪发现是她最需要的绣针、绣线和绣布,另外,卫玄特意让人连夜给她做好了绣架。
知道卫玄没吃早饭之后,临青溪又去厨房给他熬了一些粥,炒了两个菜。住在小竹院的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有人送来米面菜肉之物,说是淮绍之特意吩咐的。
等到卫玄吃完,临青溪早就把绣布和绣架弄好,绣线也都一一穿好备用,余为送来的绣布绝对是楚国最上乘的,而且绣线的颜色多样,质量也很好。
“卫玄哥,余为哥哥还好吧?”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临青溪问起了余为的事情,既然余为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卫玄,那么卫玄就可能是见过余为之后才过来的。
卫玄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然后抬头看着临青溪说道:“有溪儿给他的那张保命药方,他怎么会不好呢!溪儿对四师兄可真好,咳咳……”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看到余为哥哥那么伤心,能帮到他和宁馨姐姐就最好了,只是不知道那张药方有没有用,万一没用,余为哥哥可能会更伤心的。”临青溪最担心的就是让余为空欢喜一场,那对他的打击可能就是双倍的了。
“会有用的,溪儿不用担心!咳咳……咳咳……”卫玄突然右手握成拳,轻轻抵在唇间,猛咳起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临青溪还觉得卫玄的精神不错,怎么这一会儿脸色就苍白起来,而且一直咳嗽。
“卫玄哥,你怎么样了?风寒不是早就好了吗?”临青溪关心地问道。
“没事的,溪儿不用担心,不过是前段时间错吃了一些东西,中毒罢了。”卫玄说得云淡风轻,临青溪却听得吓白了脸。
“中……中毒?那现在毒解了吗?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这几天,卫玄都没有来找临青溪,临青溪还以为他是有要事在办,没想到是中了毒。
卫玄虚弱一笑,说道:“没事,毒已经解了,只是身体有些乏力罢了。大夫说,可能余毒未清,慢慢调养就可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解百毒的解毒丸,要不然我也吃一颗,免得受罪了。”
站在卫玄身后的夜风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在一个人面前能说那么多的话,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都别有深意,余毒未清?主子现在撒谎都像真的了。
“卫玄哥,百毒丸我是没有,而且也不知道你种的是什么毒,我这里倒是有几个解毒的方子,要不我写给你,你拿回去给那些大夫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呢!”临青溪心里现在好感谢那位老中医,他的那些药方说不定在楚国真能救好多人呢,只是她不懂,也不会对症下药。
“那就麻烦溪儿了,夜风,准备笔墨!”卫玄也不客气,直接吩咐夜风去屋里拿来笔墨纸砚。
临青溪再次回想了一下她记忆中的那些解毒方子,然后一一写出来给了卫玄,反正她只会死记硬背,那些药材具体长什么样子,她可是好多都不知道。
收好了这些解毒药方,卫玄又喝了一杯临青溪倒得茶,咳嗽声这才减轻一些。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来看,而临青溪见卫玄的脸色好了不少,这才坐在他身旁,开始一心一意地绣她给黄氏的寿礼。
温馨的时光在临青溪的一针一线中静静地流过,在卫玄轻翻书页的时候悄然滑落,然后被收藏进心底的记忆深处。
三天,对于卫玄来说就是三本书,对于临青溪来说就是针和线,但对于余为来说,却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三十六个时辰。
当他小心翼翼、珍惜万分地挖出那坛救命药酒,并亲自送到童宁馨的闺房时,这一路上,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就像一个赌徒输光了全部的家产,再等最后一次开骰的结果那样,他的眼睛只看得到自己双手里这一点点的距离,别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童宁馨的闺房外还有几个人在安静地等待着,他们都在等待余为能给他们一个希望,作为童宁馨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他们这十年来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
“爹,这药酒真得管用吗?”这些天,童杰不知道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多少遍了,问得好友余为都恼了,问得父亲也恼了。
“大哥,一定会管用的,这些年余为哥为了馨儿遍寻天下名医,更找来不少的名贵药材,这一次,一定管用!”童磊执著地相信余为这次的方法是可行的,因为如果他选择不信,那就是认定了自己的妹妹活不下来。
“你们都别吵,馨儿一定会得救的,空尘大师不也说过,馨儿定会遇到贵人的,为儿不也说,这是他遇到的一个贵人告诉他的方法吗!我的馨儿会好的,会好的,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童宁馨的娘林氏双手合十念道。
“好了,都别吵了!馨儿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能活下来就是咱们童家的造化,也是她自己的福分,要是不能……谁也不怨,就安心送她走吧。”想着宝贝女儿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一品大员童南川很是心疼,只要女儿能活下来,他愿意做任何事。
余为从童宁馨闺房出来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容的,童杰和童磊都能看出他的眼里是含着泪花的,能让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这个妹婿他们早就认下了。
“为儿,馨儿怎么样了?”御医已经为童宁馨续了三天的命,今天是最后一天,童宁馨要是再没有任何反应,那就是她要命归地府了。
“御医说,喝下药酒之后,馨儿的脉搏变强了一些,照此下去,馨儿的命就能保住了。”余为强忍激动地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童杰、童磊两兄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欣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走过去拍了拍余为的肩膀。
“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林氏转身抬头谢神佛。
童南川更是差一点老泪纵横,这个消息他等了足足十年,十年来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他一直提着的心能够放下一点儿了。
“余为,你跟老夫来!”知道了童宁馨的病能有所好转,童南川觉得是时候和余为说清楚了。
余为点点头,恭顺地说道:“是,童大人!”
童杰、童磊也得到童南川的默许,他们和余为一起跟着童南川去了童府的待客大厅。
分宾主坐下之后,童南川看着余为叹声问道:“余为,这些年来,你是不是很恨老夫?”
“回大人的话,余为不恨。”余为很坦率地答道。
三年前春暖花开的时候,余为带着生病的童宁馨出去看桃花,谁知回去之后反而加重了童宁馨的病情,从那之后,童南川就禁止余为和童宁馨来往,而且为此对余为说了不少的难听话。
也是从那之后,余为再没有从童府的大门进去过找童宁馨,只是晚上在正对着童宁馨闺房窗户的墙头上偷偷地看着、听着。
三天前,临青溪将保命药方给了余为之后,他立即派信任的大夫按照临青溪药方上所写的药材和步骤制好了一坛药酒,并且埋在了阴地,派专人看守。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就一路狂奔到了童府,直接从大门闯了进去,而且身后带着卫玄给他找来的御医。
到了童南川的面前,他跪求童南川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救童宁馨的机会,让御医为童宁馨续命三天,然后他得到的贵人药方或许就能救活童宁馨。
面对气若游丝的女儿,童南川答应了让余为一试,而这一次余为并没有让他失望,童宁馨真得被救活了。
余为能救活童宁馨,童南川很感激他,一直以来,他也并不讨厌余为,虽然他是官,余为是商人之子,但余为是淮绍之的徒孙,这一点上,童南川就把门户之见给抛开了。
“余为,三年前,老夫之所以对你说那些狠心绝情的话,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馨儿她不想你看到她越来越难看的模样,想在你的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和回忆,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馨儿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如果不是她的病,你们……”童南川有些说不下去,就因为童宁馨的病,两个儿子到现在还没有成婚,他们说要等到馨儿的病好了。
其实,童南川心里很清楚,两个儿子不想那么早成婚,是他们不想自己的妹妹看到自己成婚时喜庆的模样而自怨自艾。
“童大人,您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馨儿之所以不愿意见我,并不是不想见我,而是不想我看到她生病的模样。既然她不想,那我不看她就是,但这些年我对馨儿的心从来没变过。”余为早就知道当年童南川那样对自己的理由,他心疼童宁馨,不想让她再心里难过,所以宁愿忍受相思之苦,也要让她心里有一点点安慰。
“余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童南川能有你这样的女婿,是我童南川的福气,也是馨儿的福气。如果这次馨儿彻底好了,老夫就为你们完婚,如果馨儿好不了,你也要答应老夫,忘了馨儿,重新找一个好女子。”童南川不是迂腐的人,余为对童宁馨的情意他看在眼里,也不忍心他痛苦地生活一辈子。
“童大人,无论馨儿好不好,我余为这一生都会只有她一个女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余为郑重地对着童南川发誓道。
“余为,我童杰没看错你,是条汉子!”童杰赞许道。
转眼又过去了七天,童宁馨喝下药酒之后,如今已经能慢慢进食了,就是脸上的肌肤也有了光泽。
看着女儿一天天好转,童南川十分高兴,而余为衣不解带地伺候在童宁馨的床前,更让他感动不已。
但另外,他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给了余为药方的那位贵人。所以,这天他把余为叫到了跟前。
“余为,那位贵人如今所在何处,老夫打算当面道谢,要不是他的一张药方,馨儿也不会起死回生。”这次能把童宁馨从鬼门关拉回来,多亏了那位贵人给的药方。
余为有些为难地说道:“回童大人的话,那位贵人是余为碰巧遇到的,在听说了余为和馨儿的事情之后,出于善意这才给了余为一张保命药方,只是她不想被外人所知,已经云游四方去了。”
“原来是这样,也不知何时能再遇到这位贵人,到时候老夫一定要好好谢他。”童南川有些遗憾地说道。
“童大人不必介怀,我已经差人去寻这位贵人,她不但是馨儿的贵人,更是我的贵人,没有她,我和馨儿可能就天人永隔了,所以我也一定会好好谢她。”余为虽然对童南川说了一些谎话,但最后这句却是真情实意的,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临青溪,将这份恩情永记。
“说得对,我们都应该谢谢那位贵人。余为,馨儿身体也已经好转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过几天,就是你师婆的六十大寿,你总不能这个样子出门见人。”自从童宁馨的病情好转之后,童南川对余为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准女婿看。
“余为遵命!”
虽然身心疲累,但是余为是开心的,回到自己家舒服地洗了一个澡,正打算上床休息一会儿,却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四师兄,最近真是春风得意,看来童小姐的病已经好了!”卫玄坐在余为房间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枚黑色棋子。
软榻上还有一个四方矮桌,桌子上是一个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面黑白两方正在激烈地厮杀着。
“七师弟不在小竹院陪伴佳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余为穿着白色里衣,很是潇洒地坐在了卫玄的对面,拿起白子开始下起来。
“四师兄,莫要胡说,溪儿她还是个孩子,不要污了她的清誉。”卫玄脸色如常地说道。
余为不禁笑出声来,像是看穿卫玄一般,说道:“七师弟,你给为兄说实话,你……真得把溪儿当成了孩子?哈哈哈,可不要欺负老实人,你看溪儿的眼神不一样,可不是哥哥看妹妹的样子。”
“我不是哥哥,她也不是我妹妹,她还是个孩子。”卫玄更专注地开始下棋。
余为又笑了,临青溪在卫玄的眼中还是个孩子,但是卫玄却没有把她当成孩子,想来也真是有些可笑,临青溪现在可还只有九岁,而卫玄也已经十六七了。
“七师弟,等到溪儿及笄之年的时候,你可都是个老男人了,你觉得那时候师公、师叔会让她站在你身边吗?”经过药方一事,余为觉得他对临青溪的了解还太少,而且卫玄他们似乎还有很多关于临青溪的事情瞒着他。没关系,这些秘密他迟早都能知道。
“我的事情没人能做主,溪儿的事情,自有她自己做主,至于年龄,四师兄觉得,我会介意吗?”卫玄不以为然地笑了,在余为面前,他的隐藏与伪装会更少一些。
这样霸道的话也只有卫玄能说得出来,只是他的身份与普通人不同,有些事情他也未必能自己做主,只是这时候他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已经开始谋划以后的路了。
“你是不介意,可依照为兄看,溪儿未必会不介意。怎么看那丫头都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师哥,真要是论交情的话,她对我似乎比对你还要亲近一些。”余为故意笑着说道。
拿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卫玄也笑了,语气平静地说道:“师兄可不要忘了,你的童小姐能活下来可不只是那一张药方的功劳,有些事情要懂得适可而止。”
“七师弟,为兄错了,错了,哈哈,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下棋,下棋!”别人或许还不知道惹恼卫玄的下场是什么,但余为可是亲眼见过,而且他十万个不愿意卫玄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小小年纪,还真是有些令人害怕。
“师婆六十大寿那日,我没办法去,礼物我会派人送上。”刚才的谈话告一段落,卫玄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不会是想要派我去吧?!”说心里话,余为最不喜欢豪门贵族的宴会,总觉得和他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不过,你也一定要去!”卫玄落下一子,宣告棋局结束,余为输了。
“为什么?我不去!馨儿的病刚有好转,我要留在家里陪她!”余为输了也不介意,将白子往棋盘上一丢,盘腿而坐地摇头说道。
“师婆今天给溪儿特意送来了请帖,有师兄在,我会安心一些!”黄氏此举令卫玄有些担忧,这场寿诞对临青溪而言怕是一场艰难的考验,黄氏不会那么轻易承认她。
“师婆又不是母老虎,你怕什么?”说是这样说,但余为也清楚,这场寿诞他是逃不掉了。
“师公说她是,你觉得她会不是吗?”卫玄高深莫测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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