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
平反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跟苏荷父女有关的那些科研人员,也都下了批文,报上刊登了通知。
蒋夫人坐立不安,她一面想着那些人平反的事,一面期盼蒋东升快些服软,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蒋东升有什么动静。张参谋传来消息,说是蒋老那边已经给蒋东升订好了机票,蒋东升过几天就会动身去沪市,一同去的还有严家父子。
这样的安排一听便知道蒋老是拜托了严家的人照顾蒋东升,为蒋东升去沪市的这一路大开绿灯。蒋夫人恨得咬牙,但是蒋东升不受她威胁,她也无法强迫他听话。
蒋宏工作还是毫无起色,严家倒是高升了,严宇的父亲就任的那个位置,原本是蒋老提示他的。如果没出王德贵这样的事儿,没准这次去沪市的可能是他。
蒋宏心里烦闷,想打电话去小楼说不回去吃饭了,但是拿起电话,又不免想到蒋夫人和王德贵的关系,皱着眉扣了话筒,坐下继续翻看那本看了无数遍的文件去了。蒋宏直到深夜才回去,他到家的时候,客厅的小灯还亮着,蒋夫人正坐在那等他,面前的小桌上还摆着几盘扣了碗碟的食物。
蒋夫人看了他,忙起身去热菜,“你回来了?饭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蒋宏心里对她又有些愧疚起来,无论怎么说,妻子总是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的。
蒋宏没有阻拦她,等到她端了饭菜来,发现那几碟都是他平日最喜欢吃的菜式,脸色也和缓了许多。蒋宏一边动筷子,一边同她随意聊着,慢慢由单位的事儿聊到了蒋老那边。
“东升也是胡闹,拿了张照片就让爸去找人,哪儿找得到啊。”蒋宏微微皱眉,叹了口气道,“他前几年就在找苏荷,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张照片,竟然还当真了非要找到不可。”
蒋夫人愣了下,脸色略微僵硬道:“这,是什么样的照片啊?”
蒋宏眉宇间有些忧愁,无奈道:“是一张苏荷在大学时候的照片,我也不太清楚,去爸那边的时候,无意中听保健医生说的。爸也是糊涂了,还真让人开始调查那些医院,这要是传出去……”
蒋夫人听的心惊肉跳,一面小心附和着蒋宏,一面想着对策。她没想到蒋东升会这么做,在她印象里蒋东升跟谁都不太亲,蒋老虽然抚养他但是有时惩罚他比谁都厉害,再加上蒋东升对苏荷的执念,他担心苏荷受到伤害,应该会立刻答应她开出的条件才是。
蒋夫人心思百转,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夏阳出现,蒋东升暴虐的脾气已经有所控制,这让蒋老对他改观;再加上蒋东升拿出了“经济领”,蒋老对他的能力认可,如今他们爷孙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蒋老足以是蒋东升的依仗。
蒋夫人微微皱眉,道:“就一张照片怕是不好找吧?当年苏姐走失了,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也没找打她。现在又过了十几年,就算见着也不一定能认出。爸已经开始找了吗?有眉目了没有?”
蒋宏道:“爸好像让人去查她以前养病的那个医院了,听说把地址也给了东升一份,这孩子找了那么多年,也许他们母子连心,能找的回吧。”
蒋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他当年无奈之下把苏荷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但是也顾念着夫妻情分,特意托付了人好好照顾苏荷。但是谁知道苏荷会自己跑了呢?他没告诉蒋东升苏荷住的医院,是怕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在精神病院的母亲,会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到蒋东升总能记起苏荷,就像是看到当年那个犯了错的自己。也渐渐从最初的补偿,到了逃避,蒋东升做什么事,他都不怎么管了。
蒋夫人听着蒋宏说的话,浑身像结冰了一样,满脑子想着蒋老要帮蒋东升找苏荷这件事。要不是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恐怕她现在的脸色就能让蒋宏察觉出不对劲。她知道以蒋东升的执着,才不会相信苏荷是自己走失了的,他拿到了之前医院的地址就会一直查下去,迟早要惹出大事。
蒋家父子对苏荷亏欠,但是他们并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执念去追查。蒋老当年在农场有心无力,而且当时有了蒋易安,他身为长辈不会参与儿子家的私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蒋老如今重视蒋东升,只要他开口,蒋老肯定也会插手这件事……
她一直隐忍了十五年,每每想到苏荷被自己秘密关押在那个四周白墙的小房间里就一阵病态的快感。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苏荷父女还有平反在望的一天!蒋东升去找了蒋老,一定不会再来求她,现在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蒋老已上了年纪,他只有一个儿子,不可能不管蒋宏——只要蒋宏不知道,只要所有人都找不到苏荷,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苏荷,不能再留了!
蒋夫人咬牙狠狠下了决定,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微微敛下去的眼睛里遮住了那份杀意。
蒋夫人越是担心什么,就越能听到什么消息。
她正在想着如何处理苏荷,在武城的王家,就让人悄悄送了消息过来。来报信的是蒋夫人新请来的保姆,她原本操着的一口外地口音在同蒋夫人说话时,也换上了武城的土语。
保姆为难的对蒋夫人道:“家里说,不能再留着那个女人了,查的很严。”
蒋夫人脸色不好,她知道这次京城大清查里头办了一个远房亲戚,正是这个人帮她在武城藏了苏荷。她原本提了那家的男人坐一个稳妥的职位,而且那人也一向手脚老实,只是这次清查王派官员集体跟着倒霉坐牢,这个人平日里出过小错,没能幸免。
蒋夫人烦躁的来回踱步,对保姆道:“我不是说了,会帮她把她男人弄出来的么?她急什么!”
保姆嗫嚅几句,小心回道:“这个,大约是真的查的很严,家里最近也不好过……”她心里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不免有些担心。她们家藏了那个疯女人十多年,并不知道她是谁,只猜着那是一个得罪了蒋夫人的女人。
蒋夫人脸色略微缓了下,她也怕保姆会发现端倪,只好压着火气问道:“家里还能藏多久?”
保姆支支吾吾道:“家里怕瞒不住,就先给送到附近的一个小医院去了,您放心,也是专门关这种脑子有病的人的……哦,对,神经病医院!因为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个女人一天也呆呆的不说话,给登记的名字就随便起了个,叫王娟。”
蒋夫人简直要气的吐血,她一直尽量撇开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没想到武城的王家人还给苏荷按上了“王”姓!她气得来回踱步,可是对着一个愚笨的保姆,又什么话都发泄不出。她摆了摆手让保姆走远点,不过紧接着又喊住了她,吩咐道:“你去叫张参谋,让他过来一下。”
张参谋很快就来了小楼。
蒋夫人不信任其他人,张参谋跟了她许多年,两个人关系匪浅,但是苏荷的事也是她第一次跟张参谋提起。她详细的将当年的事告诉了张参谋,并告诉他,那个每年让他回老家去代为看望的疯女人就是苏荷。蒋夫人凝视着张参谋的眼睛,道:“蒋东升这几年一直在找她,现在蒋老也开始帮着他查,你知道的,我当年没多少本事,从医院里弄出苏荷来就费了不少力气,那些医生虽然已经调换了工作单位,但是他们都还在。”
张参谋听了这些已经满额头细密的汗珠,他很紧张,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他深知自己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安全。他跟着蒋夫人的时日不短,知道这个女人手腕厉害,有些时候远比蒋宏更有威慑力。他如果这次不继续跟着她,怕是……
张参谋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绷紧,压低声音道:“那现在苏荷在哪里?我要怎么做?”
蒋夫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柔和了些:“她在武城的一个医院里,我会给你地址,你到时候找到她,带她出来就……”她伸手小心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你懂我的意思,嗯?”
张参谋是文职,他没见过血,听到这里瞳孔忍不住缩了下,他有些犹豫,但是看到蒋夫人脸色阴郁,立刻咬牙下了决心,“明白!”
蒋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很好,到时候你再去一趟云南,到那边找一个傣族的叫岩力的人,他会接应你。你去了那,给苏荷立一个墓碑。让蒋东升去找吧,哈,他再找上十年、二十年,找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墓碑罢了。”她眼神里显出一丝疯狂,恨恨道,“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也想跟我斗!”
张参谋勉强答应着,他额头上冷汗不断,强咬了牙镇定道:“那,那就这样杀了人,万一有人追查怎么办啊……”
“不会的,你只要按我安排的去做,绝不会有事。你到了武城之后,找到那家医院,制造出一场火灾,苏荷被反锁在房间里,她在大火中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蒋夫人看着张参谋还是胆怯,微微皱眉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带着苏荷去云南,到了那里岩力会替你出手。岩力那边离着边境线不远,到时候死一个两个人也正常,不会有人追查的。”她早年间救了岩力,这个人性情彪悍,曾答应帮她做一件事,这也是她手中留着的最后一张牌。
张参谋点了点头,眼神里也残忍起来,“好,我会带她到云南。”他看着蒋夫人,又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当年不把苏荷就杀了,关在武城岂不是夜长梦多?”
蒋夫人目光冷下来,她看了张参谋一眼,张参谋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不能问的,小心转到如何转移苏荷去云南的问题上,不敢再问下去。
蒋夫人心里也知道苏荷只有死了,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她偏偏想留着这个人,让这个女人见不到亲生骨肉,让这个女人看到自己荣华富贵,步步高升。当年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心已经彻底扭曲了,如果不是现在形势所迫,她还是不想杀苏荷,她倒是更喜欢看苏荷疯疯癫癫的样子。
她当年事事比不上苏荷,做的一切努力都被人嘲笑,她是丑小鸭,苏荷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她受够了一辈子都拿来跟苏荷比较,受够了一辈子都只能被苏荷踩在脚下!她的青春,她的爱情,输给了苏荷,但是苏荷这个人却被她玩弄于掌心,这样的胜利感觉,她如何舍得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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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夫人看着张参谋赔小心,她眼里有轻蔑,但是也有更多的放心。她凑近了些,小声对他道:“你放宽心,我在武城也安排好了,你去了之后只要这样做……”
蒋夫人说的越多,张参谋的脸色就越苍白,他这些年往上升迁只是凭着一支笔杆子和努力讨好首长,这样的事情他从未做过。
“不会有事的,你想想看,苏荷消失了,蒋东升找不到她自然还是会来求我,到时候他只能乖乖听我的话。我们易安早晚要成事的,他现在也没有得力的人帮忙,你做多少事,我心里记得,到时候一定不会亏待你。”蒋夫人言下之意,是要重点提拔张参谋。
张参谋眼睛里贪婪浮现,他点了点头,应了。谁没有野心?他不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参谋,男人对权利的欲望是最大的。
“蒋东升过几天要去沪市,你也出发,到时候动作利落一点,尽量隐蔽些。”
蒋夫人凑近了挨着张参谋,她把手轻轻覆盖在张参谋手背上,张参谋心领神会,也握住了她的手,一时间气氛暧昧起来。
严宇的父亲要调去沪市,严家自然是跟着他一起的,只是京城里消息灵活,便留了严宇在这边读书,寒暑假让他去沪市外婆家。蒋东升也在收拾着去沪市的行李,蒋老替他想的周全,到了那里也是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帖了的。
蒋东升先送了夏阳的父母回家,他以夏妈妈伤口未好不能太劳累为由,安排了他们坐船回家。坐船虽然慢,但是平稳许多,蒋东升心里算计着夏家夫妇到建林镇的时间,坐船慢,总得五六天才能道。如果来得及,刚好他和夏阳能从沪市忙完再过去,一点都不耽误。
蒋东升跟夏妈妈特别请示了,想方设法让她答应夏阳和他同去沪市,然后再由他陪着夏阳回建林镇看看。好不容易夏妈妈这边松了口,蒋东升心里一阵放松,他收拾了东西,就扔到车上,就准备第二天顺顺当当的去机场了。
他今天还得去陪着严宇父子一起走动一下,有些事情还要在京城交代清楚。
蒋东升临出门的时候,一边整理领子,一边对王小虎再叮嘱了一遍,“夏阳还没睡醒,他昨天晚上累着了,你等中午再叫他起来。还有,等夏阳起来之后,问问他有什么要买的没有,带他去京城百货大楼那边逛逛,买些东西带回家去。”
王小虎连声应了,他还从没见过蒋东升这样照顾谁,不过想到夏阳,也就了然了。这样长的好,又漂亮的谁不喜欢呢,要不是小夏是男的,他都要以为蒋少会提前订下娃娃亲了咧!
蒋东升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他到四合院的时候,夏阳不在。蒋东升起初以为夏阳是去文物局那边了,他也没当回事,夏阳总有点自己的事要忙,他不能一天到晚把小孩绑在自己身边,更不能打间铁房子把他关进去锁起来。他跟夏阳闹着玩儿说了一次,夏阳当场就翻脸了。
可一直等到晚上,夏阳还没回来,蒋东升急了,一边急匆匆的披了衣服出门,一边喊道:“王小虎!今天都有谁来了?夏阳哪儿去了?!”
王小虎有点发愣,道:“甘少上午来过,夏阳跟着他的车说要出去来着。”
京城里姓甘的不多,这会儿能来四合院的无非就一个甘越,蒋东升一双眉毛都竖起来了,“甘越?!走,跟我去一趟甘家!”
蒋东升到甘家的时候,甘越睡的正迷糊,大半夜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差点没直接挥了拳头。好不容易瞅清楚了是蒋东升,才连忙收了手,道:“东哥,你怎么来了?”
“夏阳人呢?”
甘越更疑惑了,“夏阳?走了啊。”
“我他妈当然知道他走了,他去哪儿了?!”蒋东升都快急死了,瞪着这傻大个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
“回家了啊,他说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我看他挺急的,就给送到火车站去了,这会儿差不多出顾城了。”甘越觉出不对劲来了,皱眉问,“怎么,夏阳没跟你说吗?”
蒋东升这会儿就算要追也来不及了,他那边都安排好了,还得先去沪市,只得冷着张脸回四合院去了。
刚到四合院就听前院的孙叔说接了个电话,是夏阳刚刚打来保平安的,说是已经到了顾城,正下了火车准备转汽车回建林镇。孙叔道:“说是准备回家看姥爷,好像老爷子重病,发了电报让他快回去呢。对了,小夏说他留了纸条放在桌子上,他猜你一定没看见,让你去看看呢。”
蒋东升脸上讪讪的,他的确是没看见,一想着夏阳不见了他心慌的不行,哪儿还顾得上看桌子上什么纸条啊。卧室桌子上放着一张小纸条,夏阳简单写了几行字,告诉他提前回建林镇去了。上面还压了那份电报,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却比什么话都能解释清楚夏阳的焦急:曾老病重,速归。
王小虎站在外面等着,他猜蒋少对夏阳那么在乎,肯定会追过去的,估计也就是想半个钟头的功夫。王小虎在外面默默数着数,这还没等数到30就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蒋少穿戴整齐的走出来,黑着张脸道:“送我去火车站。”
蒋东升琢磨着先去安慰夏阳,反正他们还有一个多月的假期,早晚去一趟沪市就行。夏阳姥爷病了,这是大事,不能耽误,也不知道夏阳这会儿得急成什么样。
蒋东升还没等出门,外面就又有人来找了,来的是个修瓷碗的。可是一个修瓷碗的大半夜的找上门来,就有些奇怪了。
蒋东升停住了脚步,转身去了前院。他到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正卸下肩上担子,在那边跟孙叔讨了热水喝,见到他也略略欠身,笑道:“真是打扰了,只是我这儿有一只上好的白瓷大碗,只能卖给您。”
蒋东升走近了几步,只剩他们两个,压低声音道:“有消息了?”
那人见暗语对上了,也不含糊,拿手指在桌上写了个名字,道:“按您说的,一直盯着那边,那个军官今天叫人备了车,晚上刚走。”
蒋东升看了桌子上那个未干的“张”字眼睛眯了下,他掏出一叠钱来塞给那个人,道:“很好,你们盯到城门口,他胆子小,得换几道手续才敢出去……我马上就带车跟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睡醒了再补~滚去碎觉,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