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贵亲自把东西送到万钱住处时,万钱就明白似乎临门差一脚。
而后桑贵也没有对他说什么额外的话,只是态度殷勤的多谢他襄助,就告辞了。万钱是个木讷不善言辞的人,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但买卖不在情意在,任是桑贵拒绝了他的招揽,他还是亲自把桑贵送出了家门。
而后,阿联打开了桑贵送来的东西,看见两样鲜果赫然摆在那儿,不禁奇怪:“爷,送来两锭纹银阿联知道,不外还清这个人情而已,怎么还额外送来一只佛手一只香橼?”
万钱看了看十分新鲜的两样鲜果,心中一动,不禁挂了挂嘴角:“拱手相让?”
阿联一愕,又看了看那佛手和香橼,呢喃道:“佛手、香橼……拱手相让?”,话到这儿,他心中一震,只觉得那四个字很是厉害:“啊?爷,对方是想让您将桑贵拱手相让?是什么人物,用这样的心思,竟然如此霸道?”
万钱笑了笑,越发显得憨厚老实,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背着手走出了门。
阿联忙不迭跟在后头,又不禁左思右想,只觉得里头大有玄机。这桑贵的新东家怎么如此咄咄逼人?他怎么不怕激恼自家的爷,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好像……也不对!东西是桑贵亲自送来的,这就说明桑贵本人已经投了新东家了,这言下之意……桑贵的新东家就不止是有能让桑贵服气的能耐了。这么说,送来“拱手相让”……必定是告诉自家万爷:人我要定了,而且我肯定比你有底气,你就别争了,拱手相让吧!
阿联叹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走快两步赶上万钱:“万爷,桑贵这位新东家厉害着呢。单数这份心思,就九曲十八弯!”
万钱唔了一声,走了两步,才用缓慢的语调到:“霸道,但心细。该看看是什么人。”
两人其实就住在西街尽头很不起眼的小院里,用走的,也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悦来客栈。
此时,桑贵已经收拾了包袱,在老柴的带领下,住进了新的小院,而少筠主仆三人则早就离开悦来客栈。
万钱似乎也没有认真要找人的意思,随意点了间雅间,坐下点好了菜,才正儿八经的问小二:“店小二,今日贵店怎么有股脂粉味?”
小二和阿联同时一愕。而后小二想了想,手上油乎乎的抹布一下搭在手上:“万爷还真别说!早前就这间雅间的那三位爷,还真像您说得,带了股脂粉味。”
万钱同样饮了口普洱:“就是女人吧?”
小二凝了凝眉,又不大确定:“万爷您别笑话,小人虽然见得人多,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抬了头仔细瞧着。只其中一位,说话的声音端得是清脆,确实像个姑娘家。”
万钱放下茶盏,又问:“就是他们领走了桑贵罢?”
小二的脸皱了皱:“万爷,这事,您别见怪,小店倒是说不上话……那当中坐着的一位小公子拿了一截绿油油的竹佩让桑爷看了,桑爷就跟着走了。”
万钱状似不以为意,没有接话。那阿联实在好奇,不禁问道:“绿油油的玉佩?也见过上好的羊脂玉,也见过河南青玉、岫玉,却甚是少见绿油油的玉。真是怪人,连佩戴的玩意也奇怪。”
小二乐开:“不瞒您说,小二见得人多,见得这些东西也多,但真是少见这样的东西!捧在手里跟捧着块冰似的沁凉,还有那一抹绿哟!真不骗您,跟冬天里还青翠的竹子似的。”
阿联看了看万钱,似在疑问。万钱只加了一句:“南边上好的翡翠。”
“翡翠?少听见人说啊!”
万钱略笑了笑:“稀少而不珍贵,更好找了。”
阿联闻言一笑:“那几位公子哥只怕女扮男装?”
小二摇摇头:“不十分敢说!如今的女人家都裹了小脚,偏那几位都不曾裹脚。想是大家里的小公子哥,往日不十分出门,这头一回出门,有些个脂粉味也是有的。”
没有裹小脚?万钱微微凝眉,眼前便晃动着一双冰清玉洁的莲足。他从没见过一双正常的女人的脚丫子,能像那个丫头的那样小巧精致,似乎好看的出乎他的想象。而后他没有再问小二什么话,只管自己用餐。
阿联看见主人家吃饭吃得结实,只笑嘻嘻的打发了小二,然后也一块填饱了肚子。
……
少筠三人从悦来客栈出来,看看天色尚早,也商量着既然出来了,就到处逛逛。
原本侍菊提议也去西街街市上看看市井贩夫走卒的模样,但侍兰拦住了:“你也想想,咱们家在扬州就设有分号卖盐,若是碰着了管家太太或者她手下哪个嫲嫲,咱们岂不是一身的嘴巴也说不清了!”
侍菊叹气:“我也是好心着急,不然咱们能去哪儿?”
少筠拍了拍侍菊的肩膀:“别急,我知道该去哪儿。”
侍兰因问:“那咱们去哪儿?”
少筠一笑:“拐儿巷。”
侍兰倒吸一口冷气,话也说不出来,只瞪大了一双眼睛,看怪物似的看着少筠。侍菊更加直接,几乎没跳起来:“你要去那些贱女人成堆的地方……”
少筠似笑非笑的横了侍菊一眼:“叫什么?不怕满街的人笑话你一个小伙子,大白天的找花姑娘!”
侍菊连忙收了声音,拉着少筠,低着声音道:“小……小爷!去哪儿干什么,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打断咱们的腿啊!”
少筠轻哼了一声:“你不如家去!一副小姑娘的模样,一会那些姑娘们围上来,我看你还不得臊得找地方去钻?”
侍菊扁了嘴,话也说不出来,只拉着少筠,又看着侍兰。侍兰皱着眉头,也低声劝道:“小爷,贩夫走卒的街市尚且不能去,何况那样的地方,那些个女人有什么好瞧的?这万一遇着家里姑老爷或者少嘉少爷,如何是好?”
少筠笑了笑:“就是想瞧瞧才去的,真要前怕狼后怕虎的,还出门干什么?呆在咱家大宅门里,一辈子不出来,也不愁吃穿。只是姑姑那如意算盘真打响了,那家里和青楼勾栏又有什么两样?名头不同而已。”
侍兰叹了口气:“小爷说得也对!”
少筠又横了侍菊一眼:“你少打岔,要么不去,要去你就把自己当成个男人,别扭扭捏捏的,知道?”
侍菊无可奈何:“知道啦!”
虽然下了决心,但少筠这一次没能去的成拐儿巷。就在快走到那名著淮扬的花柳地时,她遇着了她不想再提更不想再见的人——万钱。
万钱远远就看见了少筠主仆三人。他有点忍俊不禁的感觉,因为少筠虽然仰首挺胸的走得自信,可是多少有点强作镇定的僵硬。他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拐儿巷,便朝少筠走去。
“这位小兄弟,别来无恙?”,话音未落,万钱一眼扫过少筠腰间佩戴的碧玉竹佩。
少筠自然是知道万钱那一眼的意味深长的,只轻轻哼了一声:“这句话该在下问候万爷才对,别好了疮疤就忘了疼。”
少筠说得清淡,既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讥诮十足,可听在万钱耳朵里,却有一种酥痒的感觉。他弯了弯嘴角,转了个话题:“在下有心结识小公子,多谢小公子送来的礼物。”
少筠听了这话挑着眉头看了万钱一眼,发现这个男子果然高大,她在他面前一站,也就到了他的肩膀。如此一来,她想和他面对面的说句话都得仰着头,这感觉不好!她只扫了一眼他胸前那敞开的灰色的棉半臂,然后越过万钱,笑哼一声,却不发一语。
少筠拒人于千里之外,万钱却不肯轻易放弃,转过身来又拱手问道:“请问小公子高姓大名?”
万钱说话……怎么说呢,绝不是悦耳动听,反而有一种不加修饰的粗野。少筠真觉得他唐突,又想起早前在废旧茶寮里的事情,心里又有一股烦躁,因此冷了声音:“阁下不是来此处寻花问柳的?还有功夫问我一个大男人姓甚名谁?”
少筠火气有点大,万钱心知肚明其中原因,更觉得那日实在是太过唐突了。但后面看见少筠绕过他往拐儿巷走去,万钱实在忍不住的惊讶,忙走快两步:“小……小公子这是要往拐儿巷去的?”
少筠回头瞪了万钱一眼:“怎么,拐儿巷姑娘们的酒只卖给万爷你?”
万钱举了手,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小……公子太淘气了,这地方真不该你来。”
少筠忍无可忍,回头整遐以待:“我不该来,万爷该来?还是,万爷不是去找花姑娘,只是去拐儿巷看风景的?”
万钱一愣,也说不出话来。说实在的,他是想往拐儿巷去的,是不是有关风月,那就不好对人解释了。只是他实在想象不出,对面这个明明是姑娘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不过,虽然少筠不太客气,万钱为那“拱手相让”的缘故,还是想结识她,而且他为人实在,因此又说:“小公子……这一下晌午才过,拐儿巷里的姑娘们,只怕才梳洗打扮,若饮酒作乐还早了些。不如这样,小公子赏个脸,今夜由在下做东,赏一赏拐儿巷里的风月?”
少筠咋一听闻万钱竟然还反过来邀请她,真觉得眼睛都要凸的掉下来了!话说,她鼓起勇气来这地方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真要喝花酒也就罢了,但还同一个素未相识的大男人一块喝?哼!到时候真不知道是她喝了姑娘们的花酒,还是万钱喝了她的花酒了!自问她桑少筠还没大方到这份上!不自觉,少筠红了脸,咬着牙教训万钱:“万大爷!你脑袋被门缝夹过了!敢邀我与你喝花酒?”
万钱还真没什么坏心眼,不过就是知道少筠是姑娘家,怕她吃亏,有心维护也有心结识而已。他没料到少筠这脾气这样难伺候,左不是右也不是的,只能举着手又退了一步。
少筠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教训万钱。可万钱人高马大,往这儿一站整一堵墙堵在那儿。少筠没笨到那份上,只觉得兴致索然。而后她心想反正今天主要的大事都办妥了,也没必要多纠缠,因此瞪了万钱一眼转过身来,招呼在一旁大眼瞪小眼的侍兰侍菊:“走!回家去!”
侍兰侍菊忙不迭的跟了上去,那一直呆在一旁的阿联连忙上来,压抑不住的惊讶:“万爷……这三位……是姑娘家?竟然……果真孔夫子有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万钱叹了一口气:“果然难养!”
……
作者有话要说:佛手与香橼,红楼梦里板儿与巧姐儿,用的中间隐含的意思。脂砚斋有评论,这一段伏其将来纠葛。
不过,我这里用的不是这个典故,我就是取谐音而已,佛手,谐音“拱手”,香橼,谐音“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