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初的家门口,夏初把钥匙拿出来要去开门,蒋熙元从她手中把钥匙抽走,“看得见锁眼吗?”
“喵……”夏初半睁开眼睛看他,“我视力好的很。”
蒋熙元把门推开扶着她进了屋,又掌上灯,“水在哪?我去给你倒一杯。”
“没有热的……”
“水缸在厨房吗?”
“大人……,我觉得你应该不会烧水。”夏初幽幽地说。蒋熙元不说话了,摩挲了一下手掌,“告诉我怎么弄。”
“门后面有柴,草纸在窗台上,你拿火折子先……”夏初说了一半,撑着床板站了起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蒋熙元挫败地叹口气,拿起灯,跟着夏初去了厨房。夏初吹燃了火折子点燃草纸放进炉膛里,又折了几根细柴扔进去,等火苗大一些了再放一些。蒋熙元在一边看着,默默记忆。
“再递给我点柴。”夏初往后一伸手,蒋熙元却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我来。”说完拿了几根劈柴塞了进去。劈柴粗大,一进去便把火苗给压灭了。
“捣乱啊!火还没起来呢,不能放劈柴,要放也得先从下面放,哪能一下放这么多!”夏初跺了下脚。
蒋熙元扭头白了她一眼,“再来就是了。行了,你出去!我知道怎么弄了。”
他把那几根劈柴又掏出来扔在一边,按照夏初之前的程序重新点了草纸,慢慢的加细柴,等火大了,才又一根根小心翼翼地把劈柴放了进去。
“吹一吹。”夏初在一旁道。
“怎么吹?”
“冲着火吹,小点劲儿。”
蒋熙元把身子伏的更低了一些,往灶膛里吹了一下,膛里的尘灰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夏初把他拽起来,笑道:“大人终于也食人间烟火了。”
“还不错吧!”蒋熙元往灶上看了一眼,见火苗已经起来了,便拎着铜壶去舀水,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夏初看着他,不禁笑了笑。
热水有了,夏初捧着杯子倚在床上,一边吹气一边喝着,头还晕着,但胃里一下就舒服了很多。蒋熙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她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四面环顾,目光便落在了墙上贴的那幅画上。
“这是什么?”他问夏初。
“我的家人。”夏初也跟着他看过去。
蒋熙元站起来走的近了一些,他能认出画中的夏初,倒是挺像的。看了看,觉得这画风有点眼熟,“你自己画的?看不出来你拿两笔破字,倒会画画。”
“不是,是黄公子送我的,生日礼物。”夏初道,说完垂下眼吹了吹水雾。
蒋熙元有点吃味。他的礼物送的一塌糊涂,而且最终还没送出去,这黄公子的礼物送的倒好,还被贴在了墙上,每日看着。
“他见过你的家人?”
“没有,我以前丢过一个钱包,里面有我家人的肖像,那钱包碰巧被黄公子拾到了,我也是这么认识他的。”夏初抬眼去看那幅画,“其实不是很像,但心意真的很让我感动。”
蒋熙元又去看了看那幅画,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礼物的确很有心。如果是他,他也会很感动。高手啊!蒋熙元暗暗地道。
“你还是小心一些那个黄公子吧。”蒋熙元说。
夏初微微蹙眉,“又来了,大人也没有见过他,怎么对他这么大的成见?”
蒋熙元犹豫了一下,看着夏初道:“我让人去打听过了,西京城没有黄真这个人。”
夏初一楞,随即笑了一下,“不可能。他就是西京人士,不然哪会时常出现。大人如何打听?还能挨个去问不成?”
“西京人虽然多,但富商也不过就那么几个,更遑论皇商,这一点都不难问。”蒋熙元很认真地说:“要么他就不是西京人,要么他就不叫这个名字,总之这两点上他有一点是骗了你的。所以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见夏初沉默着不说话,蒋熙元便追问道:“听见了吗?”
夏初嗤笑了一声,“听见了,不过我小心什么?小心他骗我财还是骗我色?论财,我没他有钱,论色我没他好看,有什么可骗的。”
“你也没我有钱,没我好看。”蒋熙元说。
夏初没有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只是听他这么夸自己便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大人你要骗我什么?”
“我没有骗你。我叫蒋熙元,我住在敦义坊,蒋家在骠骑大将军府。他叫什么?他住在哪里?家里做的什么生意?”
“那又有什么关系。”夏初看着蒋熙元,“那我又是谁?我是不是真的叫夏初,我以前住在哪里?我从什么地方来?大人觉得我有没有骗你。”
“我自己会判断。”
“我自己也会判断。”夏初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大人不用替我操心。”
蒋熙元把茶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站起身来,“随便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初听着院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撇了撇嘴却依旧低着头,吁吁地吹着杯子里的水,吹着吹着,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她捧着杯子哭了起来,越哭越想哭,难过,又或者仅仅是喝多了。
黄真,名字里有个真,又怎么会是假的?她不信,但她知道,蒋熙元不会骗她。
苏缜当时随口说了这个名字时,也许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自由,真的快乐。
人总是这样的,遮掩的东西总想去强调,就像夏初总是要强调她是个男人,就像苏缜对自己说夏初不过是个偶然认识的朋友。因为心虚。
可人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夏初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苏缜也在不断的挣扎与排斥中意识到,夏初不可能只是个偶然认识的朋友。
也已深,苏缜还不想睡,坐在寝宫的软榻上,遣去了所有的宫人,包括安良。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占据着很小的一个角落,静静出神。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夏初了,实际有多久也不重要,在他的感觉中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所遏制的想念,在他疲惫时便更加汹涌的反扑上来,让他根本无从去抵抗。
他把每一次的相见都重新回忆,才发现,连最初在街上撞到也算在内,他们的相见的次数不过两掌之内。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前,如果能多见几次面就好了,那样就能有更多可以去想念的了。苏缜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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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欠起身来推开了窗子,外面是个很好的夜晚,可惜宫里的螽斯和纺织娘都被捕了出去,静悄悄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呆在他们应该存在的位置上,每一朵花都绚烂的无懈可击,了无生趣。
原来,这样也是好的。夏初说一成不变的生活很无趣,说一次新的尝试能让人发现生活的不同,可她没说有些尝试的结果却让人不堪承受。比如思念。
“怪不得昨夜得一梦,五爪金龙落房中……”苏缜轻声唱了一句‘游龙戏凤’中的唱词,仿若看见那天的夏初笑着说:“这姑娘也挺会说话啊,我才不信她真能梦见了。”
苏缜笑了一下,他真想梦见些什么,解一解心中所思,却是欲梦卿时梦不成。
“安良。”苏缜唤了一声。安良推门而入,上前躬身而立,“皇上。”
“宫里多久没开戏了?”
安良一楞,“回皇上,许久了,自打去年先皇病重就没有开过。”
“朕想听戏。”苏缜从窗外把目光收回来,“德方班的,去安排吧。”
“是。”安良退了一步,“皇上,夜深露重的早些歇息才是,明儿个要早朝。”
苏缜没有说话,仍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安良又躬了下身子,退了出去,到了寝殿的门口才叹了口气。
“安公公。”黑暗里有人叫了他一声。安良顺声音看过去,闵风一身黑衣黑裤的,就像凭空里变出来的一样,走到了他的面前。
“闵大人,今儿是你值夜了?”
闵风抱臂而立,点了点头。安良笑道:“最近皇上也不出宫了,你也清闲许多。唉,可怜我啊……”
“你也清闲许多。”
“可没有。”安良苦着脸摇了摇头,“出宫吧,虽然总惦记着皇上别遇见事,别吃坏了东西,可皇上高兴我也就高兴。现在倒是不担心那些了,却更紧张了。”安良扭头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命贱?”
闵风一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良白他一眼,“皇上刚说要听戏,改明儿我得让人安排去。”
“明天看戏?”
“看不了。这得先看皇上什么时候有空,还得看哪天是常日子,别赶上哪位先皇皇后或者什么皇子太妃之类的忌日,然后还得呈报曲目,核实戏班子的人员名单……”安良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过去,“事儿多着呢。”
“是德方班?”闵风问道。
“大人你听见了?这耳朵也忒灵了。”
“猜的。”
“那你再帮我猜猜,唱点什么好?这不年不节的要听戏,也不知道该唱什么段子才应景。”安良笑说。
闵风回头看了一眼寝宫,眼里有一丝犹豫,“游龙戏凤。”
安良一听直摆手,“那可不成,宫里不能唱这个,回头让那些刻板的老臣知道了,非骂死我不成。教坏皇上。”
闵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