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捷报之外,奏报中还把青城郡目前的状况报给了苏缜,比起那县尉送出来的信,情况实际要严重的多。一来是县尉所报的只是他所在的腾石县,二来时间又过去了这许多天,逆贼的队伍较之那时又有壮大,青城郡二十八县已被占了十六县之多。
苏缜拿着这封奏报喜忧参半。虽然出师告捷,但贼乱显然已成了规模,蒋悯打仗自是不在话下,但兵力太过悬殊总有巧妇难为之忧。青城郡周边的郡县也有驻军,但眼下他并不放心去用,怕统御不合反而增了内耗。思忖之下召来了兵部侍郎,商议了一番后,又从京畿营调派了两千兵力往青城郡去了。
除了青城郡之事,苏缜还在忙着布朝廷争权的事情。蒋熙元离京时,除了搜集的那些证据之外也给他留了份名单,皆是各部中年轻的官员,每个人在朝中的关系能力都有有所概述,简单却很到位。
苏缜斟酌着升迁调用,命人暗里继续索查那帮老臣的证据,务求一击既中,绝不能让他们再翻过身来。
拿着蒋熙元留下的那本薄册,苏缜偶尔会有些难言的情绪泛上来。他有些不知道蒋熙元是怎么想的。那人对感情一事向来没什么常性,或许夏初已经放下了。可若说是放下了,蒋熙元临走时那番有些赌气的话又要做何解释?
像是在反驳他那句‘朕不让你拼,你便是想拼也不行’。但不管放下还是没放下,他对自己都是有怨的,苏缜想。
他并不怕蒋熙元对他生出贰心,蒋家早已与他绑在了一起,如今又是国戚,除了依附皇权别无他选。可其实这不是他想要的平衡,至少对蒋熙元,至少从前,他对他一直想要真心以待。如今蒋熙元臣心辅佐,但中间有了夏初这样一个疙瘩,恐怕也很难再回去从前了。
从蒋熙元对他隐瞒夏初的真实身份开始,又或者更早,蒋熙元便清楚君臣的分野,而苏缜是到了鉴天阁那一刻,才真正的放开了手,真正的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君君臣臣。
有时候苏缜会想,究竟是人拥有了权力,还是权力绑架了人。有权在握,下一步必定会是贪婪,因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得到的十分轻易,那是谁也抵御不了的诱惑。
可扪心自问,他贪婪吗?他贪心觊觎的,放手争取的,也不过是一人心罢了。
万寿节渐进了。不是整寿之年,又是如今这样的局势,苏缜没有什么要办的心思。可这毕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万寿节,礼部一减再减,还是拿了方案出来。中书省拟了大赦的诏书,户部呈了选秀的名单,但最好的,还是从青城郡飞来的一封封捷报,让苏缜的心安稳了许多。
为万寿节一事,咏薇忙了起来,内庭也忙了起来。入宫采女的考核提前了,以便提早将人放到各个尚宫去添人劳力。于是夏初在参加完‘军训’之后,便开始了入学考试。
现代时,夏初虽称不上是个学霸,但也不渣,可放到这时候真的只能用碎若齑粉来形容了。诗词她不行,书画她更不行,做饭全然不得章法,手工艺就干脆别提,一笔字虽然在努力之下有了长足的进步,但离‘秀丽’还差的很远。也就宫规背的还算可以。
最高尚宫瞧着夏初在各种技术上的不给力,反倒松了口气。幸亏啊,幸亏是有圣旨早就安排好了司职,不然就这样的货色,实在应该踢出宫去。
姜尚仪看着夏初这糟糕的成绩,见最高尚宫眼都不眨的仍是给了御书房做随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她手里可是捏着好几个采女递来的关系好处,都想着往御书房送呢,自己还巴望着多栽培些御前的眼线,将来好做事的,岂能容忍这夏初占了这黄金席位。
“尚宫大人,您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姜尚仪忍不住说道。
“是吗?”最高尚宫轻轻地吹了吹呈报上的墨迹,放在一边,“儿不儿戏的我自有判断,姜尚仪没在我的位置上,还是少替我操这些心吧。”她把呈报放在一边,“累的慌。”
苏缜的圣旨当初由安良送到了最高尚宫这,嘱咐她好生照应着夏初,也让她暂不要声张此事。最高尚宫当然乐意,当时寻思了一下便直接安排在了姜尚仪那里。
姜尚仪这时打的什么算盘她能不知道?当年她做了这最高尚宫后,念了往日交情将这既不受累又很有油水的尚仪宫给了她,没想到这人油水不少捞,却不念她的好,反过来还要嫉妒自己做了她的上司,言辞向来不恭。
这么多年下来,交情早磨没了,想来也该是给些教训的时候了。
姜尚仪被最高尚宫的这句话噎的脸直发红,看了看旁边暗暗发笑的几个尚宫,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冷笑一声道:“我自是不在尚宫大人的位置上,做不得尚宫大人的主,只是往后出了什么纰漏,恼了哪位主子,尚宫大人也别说让我担了您的责。”
最高尚宫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摇了摇头。又拿起另外几个采女的考核成绩,把姜尚仪晾在一边,转头与陶尚宫说话去了。
内庭的呈报递到了咏薇那里,咏薇稍稍地做了点调整便着最高尚宫去办了。寻空闲时找来了夏初,与她说了内庭的安排。
“御前随侍离皇上近,便是各尚宫也要敬着几分的,你是典侍,下面还有使唤的人,不会太累。你是哥哥举荐进来的人,安公公那人也随和,不用担心。”
夏初没点头也没摇头,心里暗暗地对咏薇说:我哪里是担心这些,眼下最担心的却是你。
夏初并不是不想去御书房,毕竟离苏缜近了,她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了。可她又担心这样的近了之后,她又会忍不住犹豫起来,该说的话反而说不出来,更怕自己再一头栽进苏缜的温柔里。
她知道自己对于苏缜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们却已经回不去过去的清澈和纯粹了。从他要结婚开始,从他不再是黄公子开始,从他是皇上开始。一点点的累积,直到她真正面对咏薇,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给他如往昔那般的感情。
在见到咏薇之前,皇后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全无感知的存在,仅仅是知道而已。但见到了,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咏薇太好了,对她也太好了,越好,她心里便越是沉重。对苏缜,她有情有不忍,她狠不下心去伤害他,然而,她更没办法伤害眼前的这个姑娘。
苏缜在这样的位置上,有他的无奈,有他的不得已,她明白她理解她心疼,却做不到去接受,接受自己是这阖宫众多女子的一个,接受相伴之间隔出的万里江山。面对苏缜时她那般不忍,而细思量下来,不忍,又何尝不是一种欺骗,一种伤害。
只等着这乱糟糟的局势过去,挥刀斩了乱麻,是疼是痛一锤子的买卖,总好过长久的背负。
夏初像咏薇握着她的手那样,也握了握咏薇的手,对她笑了笑。
采女分配好了之后,陆陆续续的开始去各宫开始了自己的司职,姜尚仪纵是心有不甘不平,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只能放了夏初去御书房,暗里却盯紧了夏初。
姜尚仪盼着夏初能出点纰漏,更希望她能心有不轨,勾引了皇上,这样就可以卖个消息给凤仪宫。一来让她靠着身后这棵大树能靠得更紧一些,二来可以将事情推到最高尚宫头上,借凤仪宫的手除了她,那最高尚宫的位置就是囊中之物了。
夏初到御书房开工,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她是典侍,没人给她分配工作,反而是一帮良使常侍的等着她来安排。手足无措的时候,安良来了,轻车熟路的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了,待人都各自散去之后,才转头对夏初笑道:“夏典侍来了就好了。”
夏初对他福了福身,笑得干巴巴的,“安公公,我来了有什么好的,什么都不会,学也没学好。”
“咳,夏典侍跟我小良就别说这话了。”安良打趣了一句,“就是听你说说话,皇上也能舒心不是?”说罢,他从旁边的桌上把小茶盘拿起来递给了夏初,“药晾的正好温了,夏典侍送过去吧,皇上刚才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夏初低头看了一眼,“皇上病了?”
安良叹了口气,蔫耷耷地道:“朝中事多,皇上忙累上火的染了风热,这些日子正咳嗽呢。我都快扛不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我这不过就是累点,皇上还熬心呢。”
“夏典侍快去吧。”安良引她到门边,打了帘子偏了偏头,“皇上等你呢。”
夏初心里有点难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稍稍一滞,才沉了口气端着药进了御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御书房,只觉得高大宽敞,却没有她想像中的华美。殿里焚了香,是她在苏缜身上经常会嗅到的,往日里淡淡的,若有若无,此时却浓烈了许多。扑面而来都是他的味道,让夏初有点恍神。
还没等她开口,苏缜便转过了头来。初时轻蹙着眉头,待看见是她,眼中立时便幻出了光彩,毫无掩饰的喜悦。
夏初看着他,想着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心中紧的酸疼。想哭,凝视片刻却也只能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