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诗的独舞使得诸位宾客赞叹不已,席间气氛顿时热闹许多,阮尚书举杯敬向朝中同僚,一一谢过他们多年来的照顾。
众所周知,阮尚书一向很会做人,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几乎未曾树敌。保持这种成果很不容易,充满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上,即使你没想过陷害别人,也难免被人陷害。能够做到十几年如一日的官员,要么他为人胆小怕事习惯做个缩头乌龟,大家谁也不得罪所以相安无事,要么他就是擅长明哲保身扮猪吃老虎,表面上跟谁都好,实际上他才是在背后算计的那个人。
显而易见,阮尚书属于后者,如若不是许家彦出仕为官,许家至今都不清楚他的底细,只当他是京城那位很有本事的大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总能为他们化解危机。这些年来,阮氏就是仗着她大哥为许家解决过几件棘手事,骄傲蛮横不可一世,她当自己是为许家贡献最多的人,许老夫人重用她,许家子孙孝敬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阮尚书满面微笑,带着一贯的温和与友善,与同僚们一个个碰杯,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态度恭谨,言语客套,让人很难挑出他的毛病。朝中同僚虽说彼此不曾深交,能说得上知心话也没几个,但也都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谁家没有遇到麻烦的时候,多结交一些用得着的朋友总是好的。
刑部尚书历来是个肥差,手里握有实权,就不愁没有油水,刑部平日审理各种案件,有罪没罪还不是他说了算。虽说有皇上直接任命的监察官,但人少力单,能监察的范围实在有限。按理说阮尚书能获得这个职位,必定深得皇上信赖,既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定要多多奉承才是。
阮家前阵子得罪了曹家,曹丞相在朝堂上处处针对他,私下里也是见他就没好气,曹家的家眷到处散播流言,痛贬阮若诗是丧门星,一时之间闹得风风雨雨很难收场。后来还是皇上出面制止了这场风波,曹丞相不情不愿地接受调解,看在皇上的面上不再找阮尚书的麻烦,但他们两家的关系至今仍是很僵,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化冻。这不,阮尚书为女儿庆生,几乎宴请了京城所有达官贵人,曹丞相不仅人不露面,连份贺礼都懒得送,摆明了不给他面子。
话虽如此,这些官员却不敢得罪阮尚书,毕竟他们没有曹丞相的能耐,连堂堂刑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阮尚书想借这个机会为爱女挽回声势,他们自然得给这个面子。尤其是亲眼目睹了阮若诗仙子般的舞姿,更是出自真心夸奖称赞,再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勉强敷衍。有些官员已经开始打算为自家儿子求亲,这么优秀的媳妇儿就算之前传过流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亲家还是如此显赫。
阮若诗跟在父亲身后,向长辈们欠身施礼,官员们便将礼物亲自送到她手上。
“阮小姐,这枚玲珑点翠喜鹊珠花,全京城独此一枚,也只有它能衬托小姐举世无双的美丽!”
“阮小姐,这匹五色叠纱粉霞锦缎是绣坊老板亲自设计的,穿上这件纱裙,小姐的舞姿更添轻盈!”
“阮小姐……”
宾客们纷纷送礼,说的那些首饰衣服的名称简直闻所未闻,孙云云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听明白,偶尔记下两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想想现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就打消了跑到绣坊订做的念头。
阮尚书偕同爱女敬到李尚书这桌,他们身后的丫鬟已经换过几拨了,现在这个丫鬟手上捧着堆到胸前的贺礼,眼看也快要撑不住了。这桌宾客早有准备,有样学样说着漂亮的体面话,阮家父女听了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这时,户部李尚书缓缓起身,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稻草递给阮若诗,毫不理会周遭发出的阵阵惊呼,从容道:“老夫月俸六十石,按理说送给阮小姐一件像样的首饰不是难事,只是最近黄河水灾饥民遍野,全国各地粮仓告急,老夫已将全副身家捐了出去,不求皇上嘉奖,只求灾民能填饱肚子。”
“如今,京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每间粮铺都在照常营业,但这并不代表灾情得到缓解。老夫一人之力实在微薄,朝堂之上请各位捐粮无人回应,不得已只能借阮小姐的庆生宴再次呼吁,还请阮尚书见谅!”
四周一片寂静,李尚书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半空久久徘徊不散,阮尚书确实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起初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像李尚书这种认死理的人,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况且,他又没有让阮家难堪,只是想筹些善款罢了。
李尚书高昂着头,丝毫没有一丝窘迫之色,由于年长而略弯的腰此时也挺得直直的,使他看起来格外高大。他完全不在乎众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搭理阮尚书眼中一闪而过的气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眼下有好几万灾民吃不上饭,他们为了能活下来,忍痛卖掉自己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有狠心不要孩子的父母?!他们卖掉孩子难道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还不是不想让孩子跟着他们一起受苦么!”
“各位大臣,美酒佳肴确实可口,粗茶淡饭也一样养人哪!只要我们都愿意拿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有希望拯救这些食不果腹的灾民,就能阻止妻离子散的悲剧发生。今晚的宴席丰盛之极,老夫看着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食难下咽啊,食难下咽!”
说着,李尚书端起桌上一盘菜,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这份海参想必大家都喜欢吃,不错,以前老夫也很喜欢,但只要想到一份海参能换一袋大米,能让一家人吃几顿饱饭,老夫就再也没法动筷啊!”
“各位,国家的困难是一时的,我们同心协力就能度过难关,那些灾民都是同胞,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受冻?!大家多点仁慈少些吝啬,伸出手来帮他们一把好不好?!老夫实在不愿再听到任何借口,刚才那么多贵重的贺礼,随便挑一件就能救助一个村子的灾民,我们现在吃饱穿暖,再难能难过吃不上饭的灾民吗?!”
李尚书张开双手继续游说,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了。许家恒和许家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生出由衷的敬佩。孙云云为之前攀比的念头深深鄙视自己,孙小武满眼崇拜地望着他,酒都顾不上喝了。
阮尚书干笑着点点头,说实话,他从没怜悯过那些灾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天意!这世上指望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是没用的,只有靠自己才行!他落难的时候,也没见谁帮过他一把,现在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名利双收,凭什么反过来要帮助别人!
退一万步讲,灾情严重老百姓吃不上饭是皇上该操心的事,关他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大臣何事。他们也要养家糊口,一大家子人都靠那点俸禄,哪有闲钱捐给别人。就算有,奢侈一些犒劳自己也不为过吧!
阮尚书最不高兴听到的那句话就是什么“一份海参能换一袋大米”,你李尚书巴结皇上捐出全副身家,别人就得跟你一样那么傻吗?!这么多读书人终其一生追名逐利,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么,如果自己赚钱自己花都有人说闲话,出仕为官还有什么意义?!
阮尚书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官员,他们默不作声没有当面反驳,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反正这位李尚书以“刚正不阿”、“清正廉明”闻名,他高兴捐出全副身家就叫他捐好了,他们听听也就算了,谁也不会因他三言两语就傻不拉几交出银票。皇上监管官员贪污,逮着罪证可就是抄家坐牢,可也没说捐钱捐粮就能升官发财。
看着这些面无表情没有丝毫同情心的官员,李尚书并不气馁,他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为灾民做些事情,他这番努力也不算白费。
久未作声的阮若诗静静地听李尚书说的话,身后的丫鬟兴许是想起自己凄惨的身世,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惟恐老爷和小姐听见,紧抿着唇不敢发出声响。阮若诗看了眼双目炯炯的许家恒,不由心弦轻颤,她的心上人向来很有正义感,许老夫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遇见这种事一定会有想法的。
阮若诗听父亲提过闹饥荒的消息,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看许家恒隐忍着没有当众发表意见,心想是顾忌这些朝里的大官,怕给许家彦添麻烦。李尚书说了这么多,阮尚书只是赔笑,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样下去,难免会给许家恒留下冷血的印象,如果连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话,恐怕他就更难接受阮家人了。
“李大人!”阮若诗恭敬地唤了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朝李尚书欠了欠身,颤声道,“若诗不才,今日才听说此事,同胞受难确实不能视而不见啊!”
“各位大人!”阮若诗转身朝众人再拜,“若诗感谢各位的厚礼,不知这些礼物可否由若诗做主处置?!”
众人怔了怔,忙道:“当然,当然,送给阮小姐的礼物,小姐可以自行处置!”
“多谢各位鼎力资助灾民!”阮若诗复又转身面向李尚书,抬手指向堆满礼物的八仙桌,“那些是大人们捐赠的,烦请李大人换做粮食资助灾民,还有……”
阮若诗褪下手腕上的翠镯交给他:“若诗能力有限,只有尽力而为了。”
李尚书没想到全场最慷慨的人竟是这位阮小姐,惊喜之余不由感叹:“阮小姐不愧为京城第一名媛,德才兼备仁义慈悲,老夫代数万同胞感谢你的恩德!”
话音未落,李尚书向她拱手施礼,阮若诗连忙上前回礼,众人随即起身鼓掌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