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经声
我知道他愿意跟我讲那么多,其实是我用眼泪“搏”来的——这个小男孩说了,他沾上我的眼泪就会有被撕碎的感觉,所以才一直没有再扑上前来。
所以我其实也是有所防备的,在他凶相刚露出来的时候,便急忙伸手往早已忍不住要落泪的双眼一抹……
但黄村长他们的鬼魂也同时行动,我的手还没离开双眼,他们就一齐按了下来,生生地把我手摁在了两只眼睛上。
我想要挣扎,可那棺材里的空间实在太小,偏生还只限制我这个大活人,对鬼魂和小男孩来说直如无物!
眼睛被蒙上也未必是坏事,我除了感觉心窝处有点发凉外,倒没有什么疼痛感传来,也不知小男孩是不是已经咬上了我、咬到我哪了?
身体虽然动弹不得,但我的耳朵并没有闲着,在小男孩暴起之时,便听见虚空大师和面具男的声音同时传来。
虚空大师是一声大喝:“阴继阳缘、阳依阴生,阴阳无道、阴阳必报!唵嘛呢叭咪吽!”
而面具男则是叹了一声:“魁已为魔,见而伏之;魂为邪控,何求善缘!身为受害者,何必再害人,枉把千秋万世阴德丧尽,从此再无超生之机!”
他们的话我不懂,但他们的话音落下后,黄村长等恶鬼忽然间一齐放开了我,让我的手得以自由,再睁开眼睛后,我却又大大地惊叫了一声。
黄村长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小男孩还在,瘦小的身影正趴在我的胸口上,把脸紧紧地伏在了我的胸间心脏位置。
我叫唤不是因为他压着我,实际上他的身体一点重量也没有!我会叫唤,是因为我看见自己胸前被他头伏着的那个位置,正在慢慢地往四周腐烂,连衣服都是如此……
这回再没太多顾虑,我尖叫着的时候便把满手的泪水往小男孩头上拍过去!
“唉呀——呜——”
他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跟我近乎失控的惊叫声混合在了一起,而他的身影则如同电光一般,闪了一下后就直接贴在了水窖上方的盖板顶上。
“姐姐,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不是说我回答了你的话,你就不再流泪了的吗?”叫声停息后,小男孩自上而下一脸愤怒地瞪视着我质问。
我没有理会他,嚎叫过后试着拉开外衣查看我的胸口,这一看又忍不住再急促地叫了一声!我的眼睛没看花,在心窝的位置上有两排清晰的牙印,而那一周围的皮肤,全都变成了腐肉,看起来如同漂浮在下水道里的悬浮物……
本来我想坐起身来,试着把那块透明状的棺材盖子掀开,再出声向窖口上方的面具男求救,但看见自己的胸口腐烂了,又连忙乖乖地躺着,生怕一起身,我身上那些恶心的腐肉就会像之前那个大婶的身体一样,一坨坨地掉在地上!
小男孩见我不答,又恶狠狠地叫了句:“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讲自己的事给你听了,我还要把你全身都咬了吃掉!”
要是他真的又扑下来的话,我可是受这该死的棺材禁锢着的,就算有沾着眼泪的手掌恐怕也难以反抗,纵然不把我全身都吃掉,身上要是再腐烂几处,那我跟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连忙镇静了一下,才开口试着反驳道:“是你先不守规矩咬我,所以我才推你的!你怎么能反过来怪我骗你呢?”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随后却蛮不讲理地回答:“我主人说了,不把你的魂咬出来交给她,那我就永远出不去。外面那个老和尚好像很厉害,有他在我就撞不出你的魂来,不先咬你的话我怎么办?”
我的反应还算快,听他再提什么主人,便赶紧回应:“你的主人是骗你的,你要是真的吃了我,还把我的魂给咬出来交给她,那你才真的永远出不去了!不信的话你去问你的主人。”
小男孩没说话了,似乎在分析我的话是真是假,又似乎是在真的去问他主人去了。不过他的身影一直都没离开,就那样贴在水窖盖板的顶上。
倒是水窖外面的声音此时清晰地传来,先是虚空大师一阵简短的诵经声,接着便听见他厉声问话:“你们既然是冤死,那么只要回到世上来分清阴阳,规规矩矩等着再次进入地府超生,来世是必定能续上此生寿缘的。为何却要助纣为虐,反过来损坏阴德,帮助邪师害人?”
只听黄村长空洞的声音应道:“那是我黄家的事,要你这个老秃驴来管闲事?别人怕你这罗汉寺和法缘寺的两寺住持,我们可从没怕过!”
虚空大师长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此冥顽不化,难怪我大愿菩萨在地府会度之不尽!看来今天不把你们这些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精的灵魂超度掉,他日我也无颜面见菩萨了。”
面具男的声音却插话道:“大师慈悲,确实令人敬佩!但如果等大师把这些冥顽之徒完全超度,起码也要等到鸡叫时分吧!且不说到那时窖里的王珂恐怕又变成一道新魂,就算给了真正的灾星邪师半分时机,也可能是因善得恶,又要无辜害死多少条人命呢!”
虚空大师惊声问道:“以施主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都……”
“不错,别说这种已经被邪道控制的魂魄,就算是野鬼,参与搅和活人恩怨,也该见一个灭一个,绝不容他们在阳世为所欲为。”面具男的声音很是冷酷。
虚空大师又一声长叹,忽然大声念道:“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我看不见窖外的情景,但能听见一些其他人的惊呼声,看来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而且还到了很多其他的村民。
不过窖里的情况我是看得见的,窖顶那小男孩听到虚空大师那念诵的声音后,忽然间就变得满脸痛苦,看向我的眼光里满是求救的神色……
我一直注视着小男孩,直到虚空大师念罢,又向面具男问话:“这位法师,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
面具男回道:“一切都在大师的掌握之中,我这个不能动手的旁观者又会有什么主意?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些鬼魂被你用加敕《金刚经》全部打散的时候,这里有两人遭了反噬,这足以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灾星了!“
“当然,下面王珂的情况暂时不得而知,大师如不介意,我倒觉得可以打开之前拆除的窖门,让她出来一看究竟。如果她没被那些邪法害了自身,那应该就足以当众证明了她的清白!只不过她遭恶灵小魁攻击,肉身自然已经受损,所以还请大师慈悲!”
虚空大师只回应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便听见有人从侧边走进枯窖来的脚步声,然后是面具男的问话:“王珂,还能自己爬起身来吗?”
他好像也能从棺材外看见我,见我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棺材的束缚,轻声说了句:“境由心生,道可从无生有,一二三直到千万;也可由有化无,由千万化为三二一,直至无物。”
我心里一颤,连忙静心存思,渐渐地就感觉自己不是在棺材里、不是在枯窖里、甚至都不存于世!然后很自然地起身,凭着感觉走向自己唯一感觉的一丝光亮……
“姐姐,我不咬你了,你也不陪我玩了吗?”
小男孩的声音好像由远而近,在很可怜地呼唤我。
而同时听见的,还有面具男的低低声音:“我传你那善缘伏魔**,你是没想起还是没学会?一发觉不对劲就使出那道术法,何至于被小魁伤害!”
我连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枯窖外面,身后是之前被虚空大师拆开的那个洞。而枯窖里面的火把还在,不过那几具棺材全部变成了白纸棺材,最里面那具还被撕了好大一条口子,不知是不是我刚才弄成那样的。
那个小男孩还在破纸棺材上方的顶上,正扭曲着脸期待我的回答。
看着那可怜的眼神,我其实是准备安慰一下他的,但一低头猛地发现自己胸前那块溃烂的地方还是那样,心里又有些怨恨,于是再不理他,只顾低头跟着面具男走。
院里可谓是灯火辉煌,村民们大多又都聚了过来,显然是虚空大师提前就安排好了。我得以脱困后并无悦意,待看清院内各人景象后,心情更是又变得低沉了好多。
因为我见除了莫世图外,莫大爹一家人也在院里,但莫大爹手里抬着个灵位牌,莫世图却正抱着他妻子张澜,和莫大妈一起瘫坐在那低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