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富伯夫人是这样说的?”秦琬听了常青的回禀,斟酌片刻,才道,“咱们将这番话改一改,唔,就改成,她倾慕苏锐,若能随侍对方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鬟也乐意。如若不行,苏彧也可以,只是要以正妻之位相许。”
魏王派去刺探安富伯夫人的细作,已经被常青给控制住了——身家性命是巴掌,大好前程是蜜糖,加上常青神出鬼没的身手,无人敢动歪脑筋。再说了,也没人认为一个侯妾出身的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世人,无论高低贵贱,对安富伯夫人终究是瞧不起的,稍稍改动一番说辞,将口吻从轻蔑换做诚挚,对这些人来说毫无压力,甚至还会庆幸常青给他们走了一条生路。
安富伯夫人讥讽得,毕竟是魏王名正言顺的姻亲,真要一字不差地禀报上去,魏王迁怒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常青虽不知秦琬用意,却恭恭敬敬地去了,陈妙明白秦琬所想,却觉得有些荒谬:“县主,苏家……”
“他们不是喜欢让苏彧卖身么?我是恶心透了,不想办法恶心他们一回,心中这口气始终下不来。”秦琬皱了皱眉,问,“玉先生呢?”怎么这些日子,玉迟老是不在?
陈妙听得秦琬此言,神色便有些微妙:“新蔡公主殿下将玉先生给借去了。”
“哈?”
“新蔡公主殿下说,别的人,她用着不放心。玉先生既是县主信得过的人,便是她信得过的人。”陈妙见秦琬神色也有些奇异,解释道,“韩王新丧,王妃伤痛欲绝,府中实在没一个能主事的人,也只有劳烦新蔡公主了。”
这事,秦琬知道——韩王一死,这一系便从皇位竞争之中排除,男人惶恐,女人纷乱。没有皇子王孙压阵,绝对难以收拾这一圈烂摊子,哪怕是韩王妃也不能。好在新蔡公主仗义非常,但说句老实话,打理公主府和打理王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韩王这种不讲究的人,府中鱼龙混杂,实在乱的很。新蔡公主病急乱投医,便上前堵门了。
若不是秦琬这几天忧愤于自己的事情,也不至于漏了这一节。
秦琬按了按额头,也不计较这些,只道:“既是如此,备车,我去找阿耶说点事。对了,阿耶在府中吧?”
“殿下今日没进宫。”
“那就好。”
女儿回家,秦恪和沈曼自是欢欣鼓舞,但对苏彧“回心转意”一事,夫妻俩却都不大看好,便问秦琬打算怎么办。
秦琬苦着脸,不说话。
陈妙会意,屏退众人。
这做法有点越权了,但他一直跟在秦琬身边,稳重可靠,秦恪夫妇是知道的,便没说什么。待到人都走了,陈妙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一下秦琬如今的状况。
秦恪一听,险些跳了起来:“有孕?”
沈曼的脸色也变了,破天荒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咬牙切齿地咒骂苏家:“这些人也忒无耻了一些,一个孩子还不够绑着你……”想到这里,就责怪起女儿来,“你的心是豆腐做得么,他说一说,你就软了?平素得精明强干都到哪里去了?遇到这种事情竟这么糊涂?”
秦琬干咳一声,才道:“也,也不是这么回事。”
沈曼柳眉一横,没好气道:“那是什么事?”
“我——”秦琬尴尬地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似是知道事情瞒不过去,才弱弱地说,“我也不想啊!将他赶走了好几次,但到底是孩子的父亲。那天谈着大哥儿的事情,又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
沈曼刚想拧女儿的耳朵,就听秦琬急急道:“事后,我也很后悔啊!所以我……”秦琬面对父母的目光,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我就找了个情人,也没做任何防护措施……”
秦恪和沈曼“啊”了一声,望着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以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说,秦琬若不是皇室贵女,早该被打死几十回了。但她是,而且是秦恪和沈曼的独女,之前也没什么错处。故皇长子夫妇不过错愕片刻,护短之情便占了上风,沈曼立刻问:“这事还有谁知道?你找的情人是谁?馆陶送给你的人,还是晏临歌?无论是谁,你都给我将对方送走!”孩子如果……又长得像父亲,那可不好。沈曼本想说将对方给处理了,因为丈夫在身边,怕他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心思恶毒,方语气平和了些,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派自己的人将这件事给办实了。
秦恪想得又是另一重:“孩子不能没名没分,若是个男孩,我是不是要去向圣人求个官位给他……”虽说苏家的做法让他恶心,但他也不会白占别人便宜,看秦琬的样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事涉爵位传承,秦恪再怎么袒护自家人,也没有用一个可能是私生子的孩子谋爵位的道理,便打起了求圣人赐个虚职的主意。
天下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吧?哪怕责怪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误,也会竭尽全力为对方弥补。
秦琬眼眶一热,不欲说有孕之事乃是她有心算计,故意不做任何防护,回答父母的话也是经过修改描补的……她勉强笑了笑,方道:“三姑姑的好意,我收下了,却没受用,实在是不怎么瞧得上那些人。晏临歌倾慕于我,我也……”
她这话说得实在,饶是沈曼一腔“处理此人”的心思,也忍不住停了停。
好男人容易找,真心人却难求。
“可你这——”秦恪眉头皱起,半晌才道,“罢了,你高兴就好,可……苏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秦琬已恢复平日镇定自若,正色道:“我回苏家,不过是为了给孩子争个名分,再想办法将大哥儿给带出来。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月便能完成,从此与苏家天高海阔,各不相干。还望阿耶莫要以为女儿被苏家人拿住了,在朝堂上援助魏王。顶多向圣人分说一番,让魏王出来领个闲职便可。”
她都这样信誓旦旦了,秦恪和沈曼还能说什么?哪怕满肚子疑虑,也不好真拿女人怎么样,秦恪胡乱点头,满心郁郁,一口气梗在喉间:“也罢,你是从来不出错的,为父便忍着厌恶,再去为魏王分说一回。”
秦琬闻言,不由微笑。
不将魏王放出来,怎能让朝臣猜疑,鲁王跳脚,又怎能让后宫那位心乱呢?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这两位……蹦跶不了多久了。
果然,秦琬有孕,搬回苏家,秦恪在朝堂上为魏王说话,圣人又重新任了魏王入刑部,追查韩王一案的消息传开,朝臣们便有些看不清动向了。至于后宫,丽妃蓝氏得到这个消息,险些没绷住。
安富伯夫人也是惴惴的,忍不住进了宫,问妹妹:“蓉儿,你说这……”难不成,韩王真是鲁王杀的?若是魏王杀的,圣人怎么可能让魏王负责这件事,这不是让黄鼠狼看守鸡圈么?
“这件事不在乎是谁做的,关键看圣人怎么想!”丽妃秀眉微蹙,神情有些郁郁,“圣人,还是偏向魏王。”
与富贵安逸就别无所求的姐姐不同,丽妃这些年身处后宫,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她出身卑微不假,可她得圣人宠爱,圣人乃是天子,故这后宫绝大多数人都打着旋儿,百般奉承她。就连资格老,位份高,出身尊贵如郭贵妃、李惠妃和刘华妃,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身在名利场,怎么可能不沉醉?眼见圣人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丽妃的心里也有些惶恐,她陪伴了圣人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感情。更重要的是,鲁王将庶长女和亲的事情,给了她当头一棒。
上辈子,魏王将鲁王的庶长女派去和亲,无疑是惹了众怒的。若非如此,她一介民女,怎会知道魏王迫害鲁王?实在是这件事传得太广,禁也禁不住,寻常百姓尚且义愤填膺,何况蓝氏受过鲁王的恩惠?
丽妃一直都觉得,鲁王是个好人,温文尔雅,品行端方。故鲁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叶障目,错估了对方的品行,心里便有些打鼓——鲁王若真是个好人,看在她这么多年竭力相帮的份上,她也不用担心山陵崩后,自己的未来。可鲁王凉薄至此,圣人一旦故去,陈修仪被自己压在头上这么多年,心中怨气倾泻出来,自己岂能讨得好?
好心帮人,却落得凄凉下场,哪怕丽妃再大度,也没心胸宽广到这份上。加上前世今生,虽有许多事情不同,可看圣人的意思,还是属意魏王。难不成魏王便是传说中的“真龙天子”,多少磨难都没办法打垮?
一时间,蓝氏心乱如麻,过了许久,竟来了一句:“姐姐,若,若魏王一系的人再来找你,你还是……见见吧!”
“蓝丽妃真这样说?”匡敏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神色淡然,眼角眉梢却都是畅快,“咱家知道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