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李恒手中的麻袋后,张世平随手丢给一名亲兵,让他好好封存,以便日后回朝领赏,接着又叫来随军书吏,对他郑重道:
“记下,永初元年二月初九,义士李恒协助官军诈开青云城城门,并手刃贼首潘胜,以首级为证。”
听到这话,那书吏不由得愣了愣。
诛杀贼首这么大的功劳,直接记在李恒这个外人头上?
按照惯例,这种天大的功劳不是应该由主将瓜分,然后再留点汤给其他人的吗?
怎么现在…只记下李恒的名字?
两位指挥使和其他副将偏将们怎么办?
片刻后,他有些不确定地道:“指挥使大人,真的只记这位义士的名字?”
闻言,张世平直接瞪了他一眼。
“当然只记他的名字,不然你觉得应该怎么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等有跟那贼将交过手?还是说你的耳朵聋了,要本将再重复一遍不成?”
张世平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而且还是个急性子,当初刚接触陆晨的时候,就直接表达出对陆晨的不满。
现在见属下这么婆婆妈妈的,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属下不敢!”
书吏赶忙摇了摇头,然后提笔在功劳簿上写下方才张世平说的内容。
李恒见状,不由得高看了张世平一眼。
果然,能够善待百姓的军队,确实与众不同。
他曾经也是圣公座下的将领之一,对军中一些潜规则还是懂不少的,这些潜规则无论是在叛军还是朝廷的正规军都适用。
张世平能够实事求是,如此豁达地把这不算小的功劳让出来,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度量绝非普通将领可比。
像他这样的军官,往往能够得到陛下的敬畏和信赖,其所统帅的部众,也定是悍勇无畏的精锐部队,是朝廷真正的根本所在。
对于张世平这番好意,李恒只是轻叹一声,倒是没有拒绝。
接着,他似乎的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众人说道:“两位将军,若是可以,还请尽快整顿兵马,以最快的速度发兵南康。”
苏双眉头微皱,问道:
“为什么?”
张世平也皱着眉说道:“李大侠,急于求成可是兵家大忌。”
“在下知道。”
李恒一脸认真地道:“但是现在极有可能是攻破南康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后面就算能够攻下南康,也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诛杀,甚至是活捉圣公基本不可能。”
闻言,两人同时面色一肃。
“怎么说?”
李恒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张世平。
“这是圣公前段时间给在下的亲笔信,张将军,苏将军,你们看完就懂了。”
张世平接过书信,将其拆看后,和苏双一同看了起来。
几息之后,还没听说洛京最近发生的那震惊天下的消息的两人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焚天圣女背叛义…额,叛军,那于九渊令你率领部众前去伏杀?”
焦急之下,他差点说错话。
身为朝廷命官,
“嗯。”
李恒淡然道:“两位将军应该知道焚天圣女对义军而言意味着什么吧?”
苏双很快平静了下来。
“叛军第一高手,于九渊座下首席大将,甚至比于九渊本人更具威胁的朝廷心腹大患。”
“圣女对义军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因为她实力极其强大,作战勇猛。”
李恒眼神微微一凝,沉声道:
“她还拥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力量,能够为受伤之人快速疗伤,只要不是当场身亡,她都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义军之中有许多人受到过她的恩惠,对她可谓是崇敬至极。”
“甚至可以说,正是凭借她的这股力量,圣公军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壮大为当世最强义军。”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意有所指地道:“在下在收到伏杀圣女的命令后,就动了心思,在南康城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一些人知道了圣女离开义军的消息。”
听到这话,众人当即理解了李恒方才为何要提出如此激进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焚天圣女为何突然背弃于九渊,,但她离去的消息,对于叛军而言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如今的南康城说不定已经人心浮动,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点头。
“传本将令。”
张世平握紧缰绳,扬声发号施令。
“立即张贴安民告示,另外,禹州卫各部除必要留守将士外,其余人等即刻赶往青云府衙,在衙门里休整一晚,若是地方不够,就近搭建帐篷,明日辰时一刻,大军开拨,离开青云城。”
苏双补充道:
“若是取暖之物不够,就从府库里搬,府衙里的东西,除了金银等贵重之物,其余皆可取用,阵法师去取灵石、灵符来,给将士们布好暖阳法阵。”
听到这话,一名青宁军参军犹豫了一下,然后颇为迟疑地提醒道:
“指挥使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浪费了?依属下看,不如去附近的百姓家借一些取暖之物,或者……”
“我们缺取暖之物,百姓就不缺了吗?!”
张世平一脸不耐烦地道: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少在这叽叽歪歪,信不信本将抽你?!”
见他一副想要提鞭子打人的架势,那参军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
他毕竟不是陆晨,可没陆晨把张世平这个一言不合就暴怒打人的莽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本事。
很快,几名亲兵一丝不苟地传令去了。
李恒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里一暖。
一夜无话,第二天,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青云城百姓们不禁捂住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庆幸这些在过去和强盗没什么区别的朝廷兵丁没有破门而入,给他们带来新一轮的灭顶之灾。
随后一些胆子比较大的百姓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壮着胆子打开了一条门缝,看向门外。
然而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借着清晨的晨光,只见不远处那经历了两轮攻伐,已经变得有些残破不堪的府衙门前的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建起数十个帐篷,而帐篷附近,一个个身着朝廷制式轻甲的士兵正抱着武器,或是躺在地上,或是靠在墙边呼呼大睡。
在他们周围,每隔十步就有几名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
中间的地方,则是一些不知是醒的比较早还是压根没事的火头军正在埋锅造饭,浓郁的食物香气顺着早间的微风四处飘荡,一些距离府衙比较近的百姓一下子就被勾起了馋虫。
但是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这些让青云城再次易主的官军的举动。
这些官军,对他们好像…没什么兴趣?
而且他们宁愿睡大街,也不像那些所谓的义军那样,一进城就找他们“借宿一晚”?
恍惚间,一道稚嫩的身影突然从街角走出。
也不知道哪来的小乞丐,竟端着个乞讨用的破碗,不知死活地朝那些官军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看到那个小乞丐,一众百姓不由得呼吸一滞。
这是干嘛?去找官军乞讨?
这娃儿不要命了吗?
然而就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巡逻的官军很快便注意到了那小乞丐,随后领头的一个伍长先取出一块灰色的灵石,对着那小乞丐挥了挥。
没有任何反应。
确定没有灵装或者灵符后,他原本严肃无比的面色顿时微微一松,接着跟身后巡逻的同袍眼神示意了一下,最后竟是如同没看到小乞丐一般,任由他朝伙夫走去。
看到这一幕,一众百姓差点没惊掉下巴。
紧接着,让他们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却见那小乞丐端起碗,朝一名火头军怯生生的说了一句什么,接着那火头军竟对那小乞丐笑了笑,然后手一挥,直接从锅里舀了一勺浓稠的肉粥放在小乞丐的碗里。
紧接着,似乎是嫌小乞丐的碗太破,他竟然又从旁边拿起一个陶碗,在上面打满一碗肉粥以后递给了小乞丐。
如此不可思议的光景,顷刻间让一众百姓脑子一片空白。
这些人…真是官军?
如今这个世道,居然有不仅不劫掠百姓,反而救助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官军?
这一刻,他们心底的认知,几乎被彻底颠覆,瞬间有种置身梦中的虚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