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刘大突然发现那三个贵人中,有两位异常的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回想了一会,脑海中才逐渐浮现出去年改元大典的时候,在天幕上看到的,陛下和陆公爷的模样。
仅片刻,脑海中的光景和现实便完全重合。
他悚然一惊,而后不等其他人开口,便赶忙跪伏在地。
“小民.小民拜见陛下!”
“拜见陆公爷!”
他一开口,其他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在看清陆晨和姜承婉的模样后,他们也接连跪下。
“免礼。”
姜承婉神色淡然地回应了一下。
众人连忙起身,随后包括刘大在内的所有病患齐齐看向陆晨,面上逐渐流露出激动之色。
虽然身染血疫,几乎等同于被判了死刑,但看到陆公爷居然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亲临营地,而且连陛下这等人间至尊都亲至,他们还是从无尽的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至少,朝廷完全没有抛弃他们的打算。
不然,陆公爷和陛下这样尊贵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来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染病身死的险境?
陆晨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
“尔等不愿去处置点,可是有什么顾虑?”
说着,不等众人回应,他又接着道:“如果说这样的话,尔等不妨把所有顾虑告诉本官,本官可以保证,只要是合乎情理的,官府定会予以方便,帮尔等解决后顾之忧。”
“不过,不管怎么样,无论有什么缘由,尔等都必须服从朝廷的安排,这不仅仅是为了尔等,也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尔等也不希望害死同胞吧?”
闻言,众人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后七个患者中,一个中年人颤颤巍巍地道:“回陆公爷话,小民.小民害怕.”
陆晨面色依旧淡然。
“害怕什么?”
那中年人咽了口唾沫,道:“小民害怕.害怕在处置点死了以后,没人为小民收尸.”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染上血疫,他不禁悲从心来,眼角渗出热泪。
“小民自知染上血疫必死无疑,不敢奢求官府能救活小民,但是小民虽然家贫,但也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倘若去了安置点,小民死后,家人还能给小民收尸么.”
“不能。”
陆晨斩钉截铁地应道。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众人表情微微一变。
“血疫极其危险,即便是死者,也有不小的传染性,必须马上处理,普通人家很难抵御疫气的威胁,贸然接触死者,只会让血疫的危害扩大,你们也不想害人吧?”
那中年人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陆公爷,我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吗.”
陆晨却是再次摇头。
“非也。”
他毫不退缩地跟那中年人对视着,缓缓道:“本官只是说不让普通人接触死者,并非不让死者入土为安。”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眼前一亮,看向陆晨的目光中,开始透出丝丝希冀之色。
“陆公爷您的意思是”
陆晨没有卖关子,直言道:“所有血疫中的遇难者,官府都会无偿负责其丧葬,本官可以向你们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死者曝尸荒野,哪怕血爆而亡,官府也会敛其遗骸,筑墓立碑。”
萧韵虽然能干,也愿意为百姓多费心,但血疫这种等级的灵灾的处置方式,历朝历代都有定例,很多士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置,如何止损,如何把危害控制在最小范围。
尤其是对于染上血疫之人的处置。
虽然将其聚集起来让其自生自灭听起来很残忍,但这已经是无数能人异士验证过的最优解了。
萧韵再怎么优秀,也很难脱离自己的认知,做出其他选择。
顶多只是在既有的框架下优化,至于遇难者的身后事,对于绝大多数士人而言,压根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不会有处置方案。
为已死之人浪费朝廷有限的资源,这怎么看都是一笔赔本买卖,也就只有陆晨敢提出这种提议。
听到陆晨的保证,刘大等人心下稍安。
所谓事死如事生,在大夏,无论是谁,上至人间至尊,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身后之事,陆晨能给他们这个担保,瞬间就解决了他们的一大顾虑。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不信任官府,但兴平县人绝不会信不过陆晨。
既然陆晨这么说了,朝廷就绝不会对他们的身后事毫不在意。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番话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陆晨又补充道:“即便朝廷不作为,或者没有人愿意处理这场血疫遇难者的身后事,本官也会亲手为遇难者收敛尸身,让其安息。”
闻言,众人顿时动容。
刘大更是直接跪在地上,朝陆晨重重俯身一拜。
“陆公爷仁义,小民信您,愿接受官府所有安排,绝无怨言!”
他一拜,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先后拜下。
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能遇上陆公爷这样处处为他们着想,为他们牟利,把他们当人的好官,哪怕只享受到他的一点恩泽,也值了。 姜承婉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又看了看陆晨,不禁暗自叹息一声。
她当然看得出,陆晨方才所说,并非只是为了安抚人心,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他向来说到做到。
这也是他最让人钦佩的地方。
作为君王,朝中能有如此优秀的臣子,无疑是国之大幸,但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陆晨勇于任事,责任心极强,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他实在太拼了,根本不懂谋身的道理,永远把国事置于一切之上。
“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为自己着想.”
姜承婉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便没有再多想,而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不知为何一脸狂热,甚至是崇拜地按着陆晨的张裕,轻声道:“青宁卫指挥同知张裕何在?”
“卑职在!”
张裕下意识地站直身体,高声应道。
姜承婉注视着他,淡然道:“方才陆卿的话,伱都听到了吧?”
“你可愿率军前往西平坊负责此事?”
张裕拱了拱手。
“回陛下的话,卑职愿往。”
没有一丝迟疑,回答得干脆无比。
就连他身后的一众亲卫,眼神中也没有多少畏惧之意。
青宁卫都是从禹州卫隋州卫抽调入京的精锐,经历过禹州水患和三省平叛,无论是觉悟还是执行能力,亦或者是战力,都远超普通军队。
尤其张世平和苏双被陆晨调教以后,不仅与百姓秋毫无犯,还在行军之中时不时让部下为百姓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战时又身先士卒,体恤将士。
这样的军官,往往能得到士兵的敬畏。
因此,虽然是后来者,但不到半年时间便彻底平定三省之乱的青宁卫,这支有着浓厚陆晨作风的卫军,在禁卫军中的威名,并不下于苍翎卫等边军出身的精锐。
甚至还胜过几分。
苍翎卫在面对血疫时,或许会退缩,但青宁卫却不会。
更何况陆晨这个青宁卫的实际缔造者就在一旁,他们又怎会迟疑半分?
“好!”
姜承婉微微一笑。
“如此担当,不愧是张将军之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三言两语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而且姜承婉还特意吩咐,此事当为处置血疫的定例,而不是专门对刘大等人的优待。
没了后顾之忧,刘大等人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们没有再抗拒,而是乖乖跟在青宁卫士兵背后,准备离开临时营地。
临走之时,刘大突然驻足,随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颇为不甘地对陆晨问道:“陆公爷,小民.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小民的儿子才出生,婆娘还在坐月子,一家的生机全指望小民,若是小民出事,他们.”
说到这里,他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一副泣不成声的模样。
他一个普通人,自然畏惧死亡。
但他更害怕的,是自己死后,婆娘和刚出生的孩子断了炊,没了生计,以后该怎么办?
若是有一丁点活命的机会,他肯定会拼死抓住。
不为别的,为了家人,他也得拼命活下来。
然而,陆晨却是摇了摇头。
“抱歉,本官也不知道。”
这次,他却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血疫有多可怕,想必不用本官提醒,尔等也一清二楚,所以,本官无法保证,能救下你们每一个人。”
刘大扯了扯嘴角,面上满是苦涩。
“不过.”
沉默了片刻后,陆晨却是再次开口。
“本官可以保证,朝廷定会尽力救治所有染病之人。”
“无论是何等珍贵的灵药,还是海量的灵石、秘银,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要国库里有的,能够派上用场的物资,朝廷定会全部拿出来医治尔等,绝不会吝啬半分。”
这话犹如一道强心剂,瞬间在刘大心里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也就是说,就算去了处置点西平坊,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朝廷就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顾
这一刹那,包括刘大在内,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涌现出一阵强大无比的求生欲。
“只要是我大夏子民。”
陆晨负着手,斩钉截铁地道:“朝廷就不会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