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的古长月缓缓坐回龙椅之上,摸着这冰凉的椅子,上面的金龙张牙舞爪,威严无比,而他却像是个空有着名号的苍白傀儡,一千万个不甘心也只能再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阴鸷的眼神扫过下方各心怀鬼胎的人,寒声道:“两位爱卿弹骇之事,可有证据?”
“回皇上,老臣有证据。”楚光儒跪了许久了,膝盖有些发麻,一把年纪的他本是已经不起这般折腾了,但今日这事实在太大,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有时候,他也是羡慕君发财得了个有出息的儿子的。
“宁爱卿呢?”古长月又问宁页。
宁页赶紧磕头:“回皇上的话,微臣也有。”宁页比楚光儒更煎熬,他为了今日这件事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今日事成,他宁家飞黄腾达,今日事败,他和他在后宫中的妹妹都在劫难逃。
在宁妃找到江家之前,他宁页只是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甚至都不会在朝堂上多说一句话的废人,无人问津都是褒奖的评价了。从江家愿意做宁妃的靠山之后,他才活得有了底气一些,但他也知道,上了江家这条船,他便再无退路。
所以就算是江家大小姐江竹意交给他去办一件如此命悬一线的事,他也不能拒绝。
楚光儒和宁页各自呈上自己“苦心”得来的证据,那证据一笔一画分明写着谁谁谁贪污赈灾粮晌,谁谁谁暗中受贿,谁谁谁又强抢民女,又有谁谁谁圈地几千亩,还有谁谁谁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上呈的奏折里却是一片繁华盛世,国泰民安。
这便是此际的羲和,金玉包装的外表下早已破烂腐朽不堪,官员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圈地害民,鱼目混珠,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基石已被一块块搬走,这大楼摇摇欲坠,只差某天一声晴天霹雳,便会轰然坍塌。
羲和国开国时间不长,老皇帝活得极久,一直活到了八十岁才驾崩归天,再算上古长月接过玉玺坐上龙椅,统共也就不到八十年的时间,这八十年里的羲和国一直有着特定的秩序和应循的法则,其实这秩序和法则凌驾于羲和的律法之上。
也是这秩序和法则让羲和国的朝堂一直保持着平稳,多灾多难的羲和国总是这些大人物的手中平安巧妙地度过危机。
从未有一日像今天这般,所有的人都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就像是一架精密的机器,所有的螺丝齿轮都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各行其道,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探出一双手,轻巧的拔动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零件,这机器便不再受控制,疯了似地土崩瓦解,只余一地的残渣断木。
连老狐狸君发财,也有些看不清今日这局势,但他知道,君家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羲和国的确需要一声惊天动天的响雷,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一洗淤积了太久的沉疴旧疾。
今日便是这一声雷响,古长月在君发财,或者说在君隐的暗示之下,知道自己暂时得到了君家的全力相助,抛开朋党之争还算是极其热爱自己国家的古长月,一道令下,收监了三十五人,这三十五人分别是楚光儒和宁页奏折所呈上来的名单。
朝堂上已不是死寂这般简单,而是陷入了沉闷而压抑的紧张之中,好像有一根弦已经绷得很紧很紧,都能听到细微的颤音,只等下一秒,这根弦一声清脆的轻响,爆炸。
古长月的后背满是汗渍,继位十五年,他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手笔,他不知道这一道令下,将会把他带去何方。
楚光儒和江九怀两人有着同样的疑惑,为什么偏偏这么巧,自己准备动手的时候,对方也准备得如此充分?
他们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入君家,但又觉得不是,君发财最擅长的是平衡之道,他绝不会主动打破羲和国的平衡,毕竟朝堂牵系的是百姓,是苍生,君发财绝不会行此险招,拿着整个朝堂来玩一把以子之矛,攻彼之盾。
会是谁呢?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执着佛尘的小太监一直只想混吃混喝伺候好皇上过舒服日子,偶尔调戏下小宫娥们打发时间,反正羲和国就这样了不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三生有幸”遇到朝堂上这等壮景,乖乖隆个隆,他在这朝堂上当差五六年了,从未见过皇上脸色如此难堪,也未见过皇上藏在案桌下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
“君隐,朕将此事交由给你,彻查到底,朕绝不姑息养奸,胆敢觊觎国之基业者,必斩!”最后,年轻的皇帝古长月狠声说道,那声音里有着旁人无法查觉的多种情绪,激动,害怕,紧张,甚至期待,这多种情绪使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他第一次,下如此重大的皇命,的确是应该激动的。
“臣领旨。”相对于古长月的情绪复杂,君隐更像是一块矗立于平地上的亘古的石碑,风雨欲来,天翻地覆前,他依然岿然不动,沉稳有力,却无人敢小觑。
然后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握紧手中的拂尘,又咽了咽口水,高唱一声:“退朝——”
这是耗时最久的一次早朝,从曦光初现到日悬当空,百官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走出那重重宫门时,倍感虚弱,抬手一抹额头,嗬,好家伙,平日里连路都不乐意多走的,这群只会享受绝不肯吃半点苦头的人,个个满头大汗,像是刚从最妖娆的姬妾肚皮上卖完力下来一样。
君发财与君隐并肩而行,除了君家一派的门生官员,无人敢轻易上来交谈,甚至带着或敌意或请求的目光望着他两,谁都明白,有了皇上那句狠话,这朝中许多人的性命已捏在了这对父子手中。
皇帝的那句必斩,绝非儿戏,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如果是下定了决心执意要砍谁的脑袋,这朝堂里只有三个人的头是他砍不动的,楚光儒,江九怀,和君发财。
或许现在要加多一个,君隐。
“爹,我有事要办,您先回府。”上轿前君隐对君发财说道。
君发财也不多问,钻进轿子里,吃了片冰镇了许久的西瓜,抹了抹胡子又脱了鞋,摆手道:“去吧,早些回来。”
君隐没有坐轿,也没有让下人跟着,自己骑了马,一路飞奔,跑过了平安街,跑过了内城门,又跑过了外城城郊,一路上扬起不知几多的尘土,有人骂他:好个狼子野心的君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查找罪证,向皇帝以示忠心了!
可是君隐只是一路奔向了令他心惊胆战的那个地方,天应寺。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原是带着急切的心情,他需要问一问君玉歆,那个手拿大刀,无形中取人性命的刽子手,是不是你?
可是他到了天应寺,看到君玉歆正与拢翠长善席地而坐,地上铺着一张桌布,上面摆着美酒水果还有各种小食,三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俯后仰,穿过竹林的斑驳阳光在少女们青春的面孔上温柔地镀着浅辉,他一眼便能看到君玉歆,笑得那样没心没肺,肆意大声。
就好像,君玉歆根本不知道朝堂上今日的这一场血雨腥风。
“大公子,你来啦?”拢翠先看到了君隐,站起身挥着手打着招呼。
“来了,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君隐急切的心情像是在一瞬间就平复下来,缓缓踩过柔软的落叶,自这竹林中徐徐而来,那便是公子的风采和神韵,不急不徐,从容淡泊。
“哥。”君玉歆打了个招呼,又挪了个位置出来,让他一起坐下。
拢翠给君隐倒了杯酒,笑嘻嘻说道:“刚才小姐讲了个故事,可有意思了。”
“什么故事?”君隐笑望着君玉歆。
君玉歆说的是一个另一世界里家喻户晓的史料,十六岁的康熙智擒鳌拜,拢翠和长善笑得前俯后仰是因为君玉歆把这故事用了周星驰的电影讲出来,那自然是极好笑的,那般鬼智的韦小宝,还有那样聪颖的康熙,更有傻傻蠢蠢的大奸臣鳌拜。
君隐也跟着笑,捏了捏君玉歆的鼻子轻声问道:“君家不是鳌拜,皇帝也成不了康熙,你说这么个故事给我听做什么?”
“哥哥你想多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君玉歆懒懒散散喝了口酒,并不多说,她相信君隐是明白的。
古长月的野心是跟康熙一样的,他迫切地想要收回被架空了的权力,但他没有一个像孝庄那样颖悟绝伦的奇女子,太皇太后做他的军师,君家也做不成韦小宝,因为君家比韦小宝强大太多,君家最多能做个索额图,帮着皇帝除了鳌拜,可是索额图,也未得善果。
更何况,在古长月眼中,君家就是鳌拜。
“回家吧。”君隐说道。
“这静修之期可还没满呢。”君玉歆笑道。
“无妨,改日我跟皇上说一声。”说着君隐便拉起君玉歆,又对拢翠长善吩咐道:“收拾一下小姐的行李,回府了。”
拢翠欢喜雀跃,回府就可以看到小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