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歆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她望着顾舒玄,手指敲了敲茶杯,慢慢说道:“你不说,我便来猜一猜。”
“君小姐不妨试试能不能猜中?”顾舒玄倒是很享受与君玉歆这样的独处时光,虽然聊得话题不甚曼妙。
“君家早些年前有想过海运,但海上强盗穷凶极恶,而且海盗中除了羲和国的人还有离诀国的人,若是要彻底清理下去,只怕又要触动两国利益神经,于是放弃了。”君玉歆说着,“刚才云之遥说岛上是有人住的,我想那些人就是君家遇上过的那些海盗,这些海盗要么是你刻意扮演的,要么是你后来收服的,不管怎么说,顾公子你拥有一条安全的海上航线,而且还有一批海盗做为掩护。”
“继续说。”顾舒玄不置对否。
“按云之遥所说,海上这个海岛是你经营多年的,那么可想而知,你积累的大部分财富都在这座岛上,你不会轻易运回离诀国的,因为你不放心。但是这条航线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你可以与离诀国的人通信,大海这么辽阔,没有哪一种鸟儿可以用来传信,你对离诀国的事了然指掌,连顾星云有七房妻妾这种小事都知道,显然你在离诀国有人。”
“还有呢?”顾舒玄依然不发表评论。
“你没有在海上对顾星云动手我很惊讶。”依君玉歆看来,顾舒玄这个太子之位的最大的威胁就是顾星云,顾星云太过野心勃勃,顾舒玄完全在海上凭借着优势一举重创离诀国使团,若精心布置,要杀了顾星云也不是不可能的,更阴暗一点想,还可以将此事嫁祸给羲和国,这么做对顾舒玄来说简直再完美不过,可是顾舒玄居然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离诀国的权利并不在他手上,杀了他并不能改变什么。”终于,顾舒玄开始了有意义的对话,“而且,会暴露我在海上的这些人手,我想用不着羲和国去查,你就能查到是我做的,我何必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我猜的全部都对。”君玉歆觉得顾舒玄好可怕,他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永远有着你难以想象的实力,你永远看不穿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君玉歆甚至不怀疑,在离诀国也有顾舒玄早就布置好了的人,只等他离开羲和国,回到离诀他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怪,他说他必须要回离诀。潜心布置了十多年,换成是君玉歆也不会轻易罢手。
“刚被送到羲和国的前几年我并不甘心做一个质子,一辈子就这样老死在异国他乡,于是我跟白帝羽还有红槿策划了一次逃亡,我们逃到海上,遇上了这群强盗,便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让他们成为我的人。”顾舒玄说起往事,显然他从一开始决定告诉君玉歆这个秘密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继续隐瞒。
其实顾舒玄是幸运的,那一次的逃亡没有被羲和国抓到实在是一件幸事,若是落到羲和国手中,只怕他早就性命不保了。
顾舒玄站起来走到窗边,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漠然无情得毫无波动,他说:
“那时候并不容易,他们知道我是离诀国太子的时候,想用我去换赎金,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命根本不值钱,我敢保证如果这群海盗押着我去向离诀国索要银子,根本不用海盗动手,我就会死在离诀国的暗箭之下。所以我跟他们谈条件,我说我可以帮他们赚大钱,他们并不相信,于是我又只好威胁,如果杀了我,羲和国的人不会放过他们,因为我是来换取两国和平的,他们却打破了这个和平,到时候羲和国会不惜代价剿灭他们。于是他们就放我回来,不过代价是在我体内中了毒,每三个月要拿一次解药,不然就是会毒发身亡。”
“现在这毒还在你体内吗?”君玉歆问道。
“早就没有了,我为了活命不得不拼命赚钱,你以为金满堂是怎么起家的?呵,被逼的,那时候每三个月我拿一次银子换解药,后来我渐渐实力强大了,就将这群海盗反制了,现在他们是我的人。”顾舒玄笑道,金满堂,金满堂,君玉歆这个半个金满堂的掌柜却连金满堂的故事半点都不知晓,真是个幸运的人,一接手便已是金玉满堂。
“破坏君家想做海运生意的打算也是你的主意?”
“对,君家的生意够大了,我不会让君家把手伸到我离诀国,你们真的是想做生意吗?君玉歆你敢摸着良心说一句,君家除了生意,不会在离诀国做别的手脚吗?”顾舒玄冷笑一声,君家除了会做生意外,还很会打仗!
“顾舒玄。”君玉歆低声叫他的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顾舒玄的名字了,太过客气的顾公子让人听着十分刺耳剜心。
“你想要什么?”顾舒玄却明白,君玉歆要谈条件了,这十分悲哀,君玉歆与他之间好像永远只有一笔又一笔的交易,一桩一又一桩的条件。
“我要用这条海上航线,也要用你那个海岛。”君玉歆果然提出了条件。
“不可能,我告诉你海上航线和海岛的存在只是想让你放心,我不会对羲和国有所举动,我所做一切只是为了回离诀国做打算,除此之外,我不会答应任何要求。”顾舒玄很果断地拒绝。
“我不会暴露你,我另有他用。”君玉歆说。
顾舒玄摇了摇头,说道:“你总是这样,要做某件事便一定要做成,从来不告诉别人原因和理由,等我回了离诀国,我会将整个金满堂都留给你,你还不够吗?还要这条海上航线做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将金满堂当成最后的落脚点,我一直在另一个出路,这条海上航线符合我全部的要求,顾舒玄,我需要他。”君玉歆无法向顾舒玄,也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她做一切的原因,因为那听起来很荒诞,很可笑,但并不是因为一件事情荒诞可笑便可以不做的。
比如君玉歆知道,喜欢顾舒玄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可她能不喜欢吗?
“我不会给你的,死心吧。”顾舒玄此次格外坚持,那条航线连接着羲和国和离诀国,他决不敢轻易交给别人,不管他对离诀国的人有着怎样的厌恶,但他体内流着的是离诀国的血,他对那个国家,那片土地,依然是热爱的,并且愿意守护的。
君玉歆定定地看着顾舒玄,看着他桃花眼中漆黑的眸子,剜去了心头的一块柔软,用沉稳并残酷的声音,平静说道:“你欠我的。”
顾舒玄便动弹不得。
是的,顾舒玄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回离诀国,不管是慕月公主,金满堂,海上航线,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回离诀国,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抛弃君玉歆的基础上的,不管顾舒玄如何不愿意承认,他就是抛弃了君玉歆。
所以顾舒玄欠君玉歆的,而君玉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顾舒玄即刻还这个人情。
“君玉歆。”顾舒玄拉住要从他旁边走过的君玉歆,她的手好冷,冷得像是没有温度,“一定要这样吗?”
“是的。”
她的手从顾舒玄掌中抽走,他的指间还能感受到君玉歆身上纱衣的顺滑,唯独没有君玉歆的温度。
可怜的云之遥只好睡了一个晚上便被君玉歆又派了出去,他看着君玉歆的眼神透着不舍:“我以为下了山之后可以时时和你在一起,就跟天机山上一样。”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到时候我们就再不下山了。”君玉歆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安慰他。
“可你已经不是之前的玉歆了,你变了好多,有时候我都不认识你了。”云之遥无奈地苦笑,他不知道这世间怎么就这么残忍,能将日日相对足足十五年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这哪里还是山上那个给他讲故事听的玉歆?她的眼神不再纯粹,她漂亮的蓝眼睛里布满阴谋,她再也不像在山上那样笑得大声无畏。
她还有了喜欢的人。
玉歆,我们十五年,怎么就敌不过他短短的几个月呢?
有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少年不会明白,好多好多的事,跟时间没有关系。
“云之遥,西施不是水浒传里面的,水浒传里的是潘金莲,不要再犯蠢了。”君玉歆说着他们两个人才明白的笑话,但云之遥咧着嘴的笑意却怎么也笑不出当年的快活来。
“等回山上了,你把历史的尘埃再跟我说一遍吧,我始终没明白谁是阿萨的父母。”云之遥说。
“好。”
君玉歆不知道这个飘渺的承诺何时能兑现,她的路那么长,长到她自己都看不到尽头,温暖如初阳的少年啊,但愿你有朝一日依然能温暖我太过冰冷的前路。
目送着云之遥的身影越来越远,顾舒玄站在君玉歆旁边问她:“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朝一日,我能杀了古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