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善一路搀扶着君玉歆摇摇晃晃走出宴席,行宫极大,她们左穿右绕,走得东倒西歪。
“皇后娘娘跟了这么久,何不现身?”君玉歆推开长善,迎着月光转了个身,便看见转角处朱柱后面的那抹黄衣。
果然楚环慢慢走出来,头上的发钗流苏随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摇,她笑问君玉歆:“君小姐找哀家何事?”
君玉歆殿间醉醺醺说的那句话是“请皇后恕罪”,而非皇上,楚环聪明,一下便能听出其中暗示。
长善很自觉地站在了君玉歆身后——其实这种时候她应该在站在君玉歆身前,若有人要对君玉歆不利她才好及时出手,可是她怕死,她宁愿躲在君玉歆这个武功高强的主子身后。
君玉歆没有在这种时候去跟长善计较做为侍卫该如何尽忠这种问题,而是笑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既然您也想让顾舒玄迎娶慕月公主,那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与虎谋皮可不是我的风格。”楚环吃了那么多的教训和苦头,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纪小小的瞎子,并不是人们看到的那般单纯无害,她比江家姐妹明白得晚了一些,但至少算是明白了,所以对于今日君玉歆这般跟她说话,倒也没有惊讶,至少表现出了一个皇后该有的处变不惊。
“难道皇后选择独木难支这条路?不用我说,皇后娘娘也应该明白,区区楚家,是对抗不了江家的,更别说江家后面还有一个古长凌,古长凌背后又有一个顾星云。”君玉歆冷眼看着楚环,若非不得已,她实在不乐意看这京中任何一个非君家之姓的人的嘴脸。
“君小姐想说什么?”楚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迎着月光,极是好看,这样好看的一个皇后还有着蓬勃的野心,当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不如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如果你不与我合作,会发生什么吧?”君玉歆侧身不看她,自顾自说道:“顾舒玄实力尚不及顾星云一半,就算你们动摇了皇上的想法,也无法阻止江家和古长凌帮着顾星云对皇上相逼,而皇后你很清楚,江家有百万雄狮,古长凌独霸江南,若他们相逼起来,皇上也毫无办法,只能顺从。那么,作为曾经阻止过顾星云的楚家你,将受到江家的无情打击,顾星云许诺了江家和古长凌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想皇后娘娘你猜得到几分。”
“你放肆!”楚环低喝一声,她本想大骂,但又怕惊动守夜的侍卫,所以这一声低喝有一些扭曲。
君玉歆说的那个结果,楚环自然猜得到,有一件事是君江楚三家共同保持着沉默着的,那就是古长凌有谋逆之心,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古长月不知道,因为一旦让古长月知道,他必将派出这君楚两家的精锐去全力扑杀,而这,会造成无比恐怖的权利混乱。
以及带来,离诀国这个外族的入侵。
所以大家在私底下拼命互相制衡,尤其是君家一直在制衡江家,避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可是若江家和古长凌得到了顾星云这个外国皇子的襄助,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是不是放肆娘娘很清楚,况且娘娘和顾舒玄在私下也达成过条件,皇后娘娘你不会是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吧?”君玉歆的语调不紧不慢,但极具杀伤性。
君玉歆是一个极优秀的说客,她能准确的掐住对方的死穴,她不以利益相诱,她以反面的害处相逼。
楚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必须想清楚,到底是要与君家这只虎谋皮,还是拿着整个楚家赌一赌,能不能只靠楚家赢得与江家的这场博弈。
显然,已日渐嬴弱的楚家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她必须依靠君家。
“若我不答应,你君家难道准备袖手旁观?君家不是一向以忠心为国自许的吗?”楚环寒声问君玉歆。
“做事总要一明一暗,才好里应外合,皇后娘娘若不肯低头,君家也无可奈何。”君玉歆摊手,其实君家倒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是君家不宜暴露过早,而已经暴露了的楚环,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明面人。
“你想让我做什么?”楚环最终服软,她是深爱着古长月的,所以她不可能眼看着古长月陷入困局而置之不理,说起来,君玉歆也是拿准了她这一点,皇后怎么可以深爱皇上呢?
君玉歆侧过头看着她,楚环看到的便是一张一半闪耀在明亮月光下,一半隐藏在无尽黑暗的脸,那脸上还蒙着一块白纱,束在脑后的多出来的白纱带子跟着她的头发一起轻轻扬动,她看见君玉歆笑了一下,楚环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把一个笑容笑得那么美,含着无尽凄楚的美。
夜间凉风习习,本该是一个极好的安眠夜,但有太多人无法入睡。
比如这间房里的三人。
顾星云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又很有些谋略,几乎没有不如意的地方,除这太子之位他要得颇为艰难之外。
原本他以为如探囊之物的东西如今却变得棘手起来,这让他很是不痛快,所以他看着古长凌和江九怀的面色并不好:“两位说从长计议,我看再从长下去,这慕月公主只怕要自己跑到我那位太子皇兄的床上去了。”
江九怀看了古长凌一眼,古长凌依然双目微垂,他只好自己说道:“二皇子殿下,只要顾舒玄一死,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管是慕月公主,还是您的太子之位,都易如反掌。”
江九怀并没有君发财的草莽之气,相反他比君发财内敛许多,有着一个真正的一代奸臣的样子。
顾星云瞥了一眼长凌,古长凌跟他一样,都是庶子,都想谋夺嫡长子生来便拥有的东西,但古长凌这副沉默的样子,与自己比起来,却相差得太多了。
他冷笑一声:“凌王爷。”
古长凌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竟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男子,实在太过妖媚了些,他那张红得妖冶的嘴唇微启,声音也是阴柔的:“怎么了?”
“就你这样,怎么当皇帝?”顾星云鄙夷一声,皇帝当是有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的,这样阴柔一个人,却偏想穿上龙袍,说出去都是笑话。
“二皇子不是正期望着有我这样一个羲和国皇帝吗?这样你们攻打羲和国的时候,才会有一个昏君迎战。”古长凌的妖冶红唇浮起一个笑容,极尽嘲弄。
“你!”顾星云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不错,他的确是期望羲和国有这样一个像女人一样的皇帝,但这种被人戳穿的感觉并不好受。
“明日顾舒玄就会死了,二皇子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迎娶慕月公主,我的那个好妹妹吧。”古长凌说着起身,他身上的衣服也极为飘逸,更衬得他身形柔弱,越发不像是一个可以当皇帝的料子。
江九怀眉头轻皱,他越来越看不透古长凌,他用了十多年才培养起来的古长凌,本可以做一个极好的傀儡,可他开始觉得这个傀儡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二皇子息怒,王爷只是气话,一切已安排妥当,明日便能大功告成。”江九怀拱手说道。
“我只担心我那个太子皇兄知道我们要对他不利,早有提防,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他虽无能,可手底下几个人却对他死忠,我杀了他那么多次,他都没有死!”顾星云狠声说道,他从离诀国不知派了多少杀手过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把顾舒玄的脑袋带回去!
“明日,还需殿下配合。”江九怀说道。
“配合什么?”顾星云问道。
江九怀在顾星云耳边低语,顾星云眉头几皱:“当真要如此?”
“不错,不然此事难成。”江九怀点头。
“最好成功,不然没有我离诀国相助,你们永远也别想爬过君家这座高山,坐上龙椅宝座!”顾星云冷声道。
月儿爬啊爬,爬过这家的窗户照亮了谁的阴谋,又爬上那家的房檐,听一听谁的悄悄话,白帝羽端坐在顾舒玄前面,看着闭目却绝非养神的顾舒玄,轻声说道:“公子,明日……”
“明日事,明日说。”
“可明日……”
“明日再说。”
“公子。”
顾舒玄听着白帝羽这万般无奈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公子准备如何应付?”白帝羽担忧不已,这局面,实在不好处理。
“老白,你以为君玉歆会就此收手吗?”顾舒玄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白帝羽不解。
“她只怕早有安排,她在拼了命地把我往慕月身边推,你还不懂吗?”顾舒玄摇头苦笑。
她肯定是知道了十二年前的那场阴谋,老白,她这么拼命地要帮我,是为了君家,不是为了我,她牺牲自己便罢,连我的整片心意也要一并牺牲。
老白啊老白,不必忧心,他们都将我当棋子,明日,自有人慢慢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