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街那头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它显得悠然清闲,踢踢踏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往这里走来,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准备出游,正一路欣赏着沿途的好风景一般,然后它停在这个小小的战场前方。
马车下走下来一个贵妇人,贵妇人又扶下来一位满头银发,腿脚不便的老妇人,老妇人坐上备好的轮椅,由贵妇人推着靠近满地尸体。
老祖宗。
领头的人终于肯多说几个字,单膝跪地,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齐齐放下兵器行礼。
老夫人面色自若,只是不再那么慈眉善目,透着几分煞气,这位自战火滔天年代里走来的老太太,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所以这点小小鲜血根本难入她眼。而从她今日的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手持长枪,怒吼着“不破敌军誓不还”的巾帼女雄风采,她看了看这一地的尸体,还未老化的眼力和记忆,让她能准备得知今日这些不请自来,被瓮中捉鳖的人,至少有两千之数。
两千人,若非是这平安街够长,道路够宽,只怕他们很是要一番拥挤才能进得来,走到平安街头转左不过区区一千米,便是皇宫。
可惜这些人连皇宫长什么模样都来不及看一眼,便稀里糊涂死在这里了。
“把尸体处理得干净点,去围场救驾吧。”老夫人看了一眼遍地死尸,便让孟钦推着她又上马车:“你之前说玉歆那丫头叫你去哪里找人来着?”
若说老夫人见多了战场所以不惧死尸是理所当然,可是孟钦竟然也泰然自若,便令人奇怪了,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她连脸色都不曾白过,这会儿老夫人问话,她恭顺回道:“是一处偏远的宅子,老夫人你要去看看吗?”
“等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了,我们就去看看。”老夫人坐在马车上,望着这偌大的京城,空气里烧焦的尸体味道和鲜血味甚至桐油味混合在一起,让年事已大的老夫人想起了些年轻时的往事,这羲和国啊,她是一点一滴打下来的,怎么就不能安安生生地看着它千秋万世无病无灾的传承下去呢?
老夫人说的宫里,是指正儿八经的皇宫,而不是古长月现在待的那个行宫,没有皇帝在的皇宫显得安静很多,大家也轻松许多,宁贵妃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女人,相比起皇后娘娘的严苛来说,宁贵妃甚至算得上是一副菩萨心肠。
比如她今日早早就让丫鬟们退下了,说她宫中也没什么太多事,不需要都守在这里等她差遣,贴身丫鬟留在这里值夜就行了。
越见丰腴雍容的宁贵妃身上,已没有了君玉歆初见她时的那份温婉气质了,或许是被地位熏陶,或者是性情已经大变,宁贵妃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使起小伎俩来破绽百出的可人女子了。
她抱着小皇子古安和,轻轻摇晃着哄他入睡,小皇子越长越好看,像个玉娃娃一般看着便招人喜欢,他挥着肉嘟嘟的拳头咿咿呀呀地叫着,又对着人咧着嘴笑,清澈干净的眸子真希望永远也不会变得复杂。
宁贵妃看着小皇子的心情又激动又着急,如果江将军没有骗她,那么再过片刻,她便可以抱着她的儿子坐上那张全天下人都为之疯狂的椅子,她将是太后,将垂帘听政,她的儿子将是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人!
只是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传信的人回话,她觉得或许是等待中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于是一再问江家派给她的内应:“怎么样了,他们到宫门口了吗?”
按照先前的约定,江家的兵马将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宫外面,而宫里江家的人将再次打开宫门,接应这些人进宫,然后他们将剿杀皇宫里面所有不属于他们的人,他们掌控这座华美壮丽的宫殿,只等着江九怀从围场回来,这皇宫的宫门打开,将是以迎接真正掌权之人的姿态,江九怀将会把这座皇宫控制在掌心里。
而宁妃作为这个皇宫中皇帝皇后都不在,最有话语权的人,无疑可以给他们提供最大的便利。
可是宁妃迟迟未等到她盼望的动静。
生得眉清目秀的小林子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太监,他很会说话,又经常带吃的给值班的侍卫和其它太监宫娥,性格也极好,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今日不轮他当值,但他觉得今日这夜色正好,不如出来走走去找他的好“兄弟”聊聊天,于是他提了一盒糕点便出门去了。
他的好兄弟今日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匆匆吃了两块桂花糕,便催着小林子赶紧回去。
小林子也不恼,应着“好好好我这就走”,提着剩下的点心又造访了几位朋友,最后发现食盒里的点心已经送完了,便掏了掏食盒下方,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仔细地藏在袖间。
“陈哥,今日你当值吗?”小林子笑嘻嘻迎上去,问着一个侍卫。
“大半夜的到处跑什么!”陈哥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脾气火爆,曾经徒杀生撕了一只幼燕。
“小的来给您送点吃的。”小林子并不介意陈哥的怒喝,高高兴兴走上去,打开食盒趁这位陈哥不备之时,袖间匕首寒光一闪,便抹了陈哥的脖子。
小林子依然笑得讨人欢喜,把陈哥的尸体拖到花丛中藏起来,又擦干净了地上的一点血迹,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林子,你那边怎么样了?”
“做完了,你们呢?”小林子最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再次藏进袖子里,回头看着一个相貌普通的宫女。
“我们也好了,赶紧给府上回信,宫中安静。”相貌普通的宫女说道。
“好,各自回去休息吧,咱们的事做完了。”小林子笑眯眯说道,提起食盒又踩着步子慢慢往回去,他的桂花糕可是秘制的,不是御膳房里那些师父的手艺,里面掺着要人性命的好事物,一口咬下去,保您一觉睡下去长眠不醒。
小林子的线报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就传出了宫外,传到了老夫人的马车上,而宁贵妃抱着小皇子一点点看着时间滑过,终于确信了不是时间走得太慢,而是本该要来的人,来不了了。
她呆坐在绣墩之上,神色痴呆。
她的哥哥宁页本是在城外接应江九怀的人手的,如果江九怀的人手不能来到宫中,就说明她的哥哥已经“娘娘!”侍女唤醒了出神发傻的宁贵妃,这是除了江家派来的内应之外,宁贵妃最为信任的侍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宁贵妃已慌了神,如果江九怀的计划失败,自己肯定要受到牵连,那她的儿子……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更别说坐上皇位了。
“此事娘娘半点也不知情,娘娘听闻皇后妹妹楚佩小姐与新科状元庄宋明关系亲密,特召楚小姐进宫陪您说话,对宫外之事,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您听清楚了吗娘娘?”那侍女展露了非比寻常的冷静和镇定,迅速帮宁贵妃想到了解围之法!
“可楚佩此时并不在宫中,我若此时召她进来,只怕……”宁贵妃提心日志薄上会有纰漏。
“我跟管事的侍卫队长相熟,我去帮娘娘求个情,让他改一下楚小姐进宫的时辰!娘娘,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慌乱。”侍女连声说道。
“好,好,就依你说的办,赶紧召楚佩进宫。”宁贵妃并不傻,召楚佩进宫问她与庄宋明之事就意味着,宁贵妃抓着楚佩一个把柄,朝中人人都知道,庄宋明可是亲自向古长月求娶过君玉歆的,楚佩还敢与庄宋明苟合,岂不是自寻死活?
宁贵妃便可以借着此事要挟楚佩,让她为自己怕用。楚佩必须替宁贵妃做伪证,证明宁贵妃对今晚之事毫不知情,作为回报,宁贵妃不会把楚佩干的蠢事说给古长月听,刚刚才解了禁足令的皇后楚环,想必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妹妹再出乱子,对她皇后之位造成不利的影响。
只是宁贵妃却没有想过,楚佩作为皇后的妹妹,却没有去狩猎围场,难道不是一件怪事吗?
可怜的楚佩在使团进京前两日就生了病,咳嗽不止,气虚乏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太医怎么诊也诊不出个名堂来,毕竟君玉歆的药,不是人人都可以解的。
宫外的老夫人和孟钦收到宫里的消息后就驾了马车,往君玉歆悄然安置的那处宅子而去,远远着便听到了一阵懒懒散散不成调子的琵琶声,孟钦敲门,琵琶声停,灵姬那半张倾城半张丑陋的脸便出现在老夫人面前。
“原来是老祖宗亲自来了,灵姬有失远迎。”灵姬福身行礼。
“告诉玉歆,外面的事安排妥了,让她安心做自己的。”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自有一种气势,这气势令灵姬有几分忌惮。
“老夫人何不让君府自己放消息给君家公子?”忌惮归忌惮,灵姬的机敏却半分不减。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暗想着玉歆这丫头挑人的眼光的确不错,说道:“君家三父子只怕全心全意保护着古长月,只有玉歆知道真正该保护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