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到的时候,白雪渐渐褪去,化成了雪水淅淅沥沥地顺着屋檐往下滴着,和成一曲动听的歌,滴答,滴答,远行的人儿,几时回来呀?
君玉歆看着那雪水好久,水珠儿连成线,一串串,一根根,滴在台阶上,溅起的水花飞散开来,再散成更小的水珠儿,最后泯然。
“你小时候就喜欢玩雪,长大了还是没变。”离诸走过来,与她并肩。
“是啊,小的时候天机山什么都不多,就是常年不化的积雪最多了,永远那么干净,那么出尘不染。”君玉歆伸出手接住融化的雪水,清亮的雪水从她指缝间溜走,像是握不住的那些年,那些小时候。
“你长大了。”离诸说。
“师父,其实你不用带这张面具的,不管你烧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君玉歆目光看着离诸脸上的面具,那面具后面的脸,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样子呢?当年的离诸疼不疼?凭他的医术都无法治好的话,该是很严重吧?
“已经习惯,带着也挺好。”
“师父,云之遥他们回羲和了,你为什么不肯跟着他一起回去呢?”
“我若是也走了,你在这离诀国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师父,长善挺好的。”
“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师父……”
“玉歆,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是你的师父,当年是我把你抱上天机山,把你养大,就视你为己出,父亲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的。”
“我知道了。”
君玉歆仰起脸上,眯起眼睛看着太阳,日头白晃晃,晃得人眼看不清。
邺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
邺城中多豪宅深户,大都是官员所住之地,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日子过得十分自在富足,这门户也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油漆,锃光发亮的,门面吧,更是要注重的。
可是就在一夜之间,这些富丽堂皇的门面上全都打了一根飞镖,飞镖上钉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些字。
官老爷们暴跳如雷,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找死!我这新漆的大门你戳个洞你赔得起吗!我这油漆可是从哪哪哪运来的,多少多少钱才那么一小桶,涂这么扇门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你!你就就敢往这门上戳镖子,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彪子!
人们看着官老爷暴跳如雷,心想着,这不知死活,不开眼的彪子,好像是您啊大老爷,这纸上写的东西,您可别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读书少不识字,那可是掉脑袋抄全家的大事啊!
官老爷们骂痛快了,才细看了上面写的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屁滚尿流地换了衣服往宫中奔去。
官老爷们个个面若寒霜,如同前几月被霜打了的茄子,抄在袖子里的手抖了又抖,膝盖也软的,只怕一小心,就要跪下去。
太监一声唱:“皇上驾到。”
那软了半天的膝盖便找到了理由,彻底卸了力跪在了地上,他们几乎是趴在地上,鼻子都跟地面贴得紧紧的,头都不敢抬起来半点。
“平身。”顾天抬了抬手,开始捡着御案上的奏折随手翻着。
怪事出现了,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站起来,统统跪在地上,好像跪着比站着轻松似的。
“平身!”顾天又喝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敢站起来,跪着的人们悄悄转动了下脑袋,看了看旁边的大人,旁边的大人看了看对方,然后都是愁苦着脸摇摇头,不敢平身啊,皇上。
顾天发现不对劲,放下手中奏折,沉声问道:“到底何事?”
无人敢应声,就连近日来深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殿下顾星云也不敢搭腔,相反他的头是埋得最低的,恨不得埋进脖子里去。
“钟鸣,你来说。”皇帝挑中了他信任的臣子。
钟宰相全身发抖,几乎要哭出来:“老臣求皇上恕臣不死之恩,臣才敢说。”
“你不说,朕现在就赐你死罪!”顾天寒声道。
可怜的老人家钟鸣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还搁着一把飞镖,放到了太监手里,太监反复检查过后递到了顾天手中,顾天看了钟鸣一眼,再看了手中的信纸,那上面有着一排排龙飞凤舞的大字,嚣张霸道,飞扬跋扈!
顾天的瞳仁渐缩,怒火在他眼中挤压成一个点,谁都知道,这个点一旦引爆,今日不死上几个人又不得安生了。
他举起手中的纸,问着下方:“还有谁拿到了这个?”
朝臣们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信纸来,哆哆嗦嗦放进太监呈着的托盘里,无一例外,每一位官老爷手中都有一张,同样的信纸,同样的字迹,同样的飞镖。
顾天的脸色铁青,咬着牙问:“除了你们,还有谁有?”
“回……回皇上的话,各大茶楼,酒肆,客栈。”钟鸣哑着嗓子回话,几乎是人多的地方都有,他还有些地方没敢说,比如城门处,张贴皇榜之处等等地方。
钟鸣既然害怕又庆幸。
当初选择跟顾舒玄合作实在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明智的选择,否则照他们这种整法,自己只怕有十条命也保不住了!那二皇子实在不是太子的对手,太子府里这层出不穷的手段就像是一个连环套,一个扣一个的,你防不胜防啊!
而且顾舒玄此时还不在邺城,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多事,若他在邺城,简直不敢想象。
钟鸣擦了一把冷汗,但愿像今天这么刺激的游戏太子府里的人不会再玩了,他这把老骨头实在折腾不起了。
顾天紧紧捏着一堆白纸,最后猛地甩在金殿之上,砸在了顾星云脸上:“朕要杀了你!”
“儿臣有罪,儿臣有罪,求父皇饶命!”
顾星云几乎瘫在了地上,眼神涣散,滴下的冷汗在他身下积成了水滩,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求饶,这一回,他真的是在劫难了。
那纸上写的东西足够让他死一百回了。
纸上写着:“皇兄前些日子所斩三十九人,非我族类,皇兄误杀,臣弟万分难过。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事件原由便滥杀无辜之风范,果然一如皇后二十年前的手段,臣弟万分敬仰。然臣弟虽地位卑微,亦不忍见此三十九人蒙此不白之冤,于地府之下难入轮回,故而特来说明,皇兄谬矣。”
说简单一点就,皇兄啊,你砍的那三十九个人不是我的人啊,你杀错啦,太丢人啦,怎么能胡乱杀人呢?还有没有王法啦?这种冤枉我可不背黑锅,杀了我的人我肯定屁都不放一个,杀的不是我的人你也不能强行安给我啊!我这里不收尸体啦!
皇兄,你这脸是被打得啪啪啪地,还带回响的啊!
前几天顾天还说顾星云立了大功,各种赏各种夸呢,转眼间你给我说这是一个乌龙?咱杀错了?
顾天觉得自己作为皇帝的面子被顾星云扫了地了,此等天大的过错他要如何向整个天下解释?难道要他去道歉吗?以一国之君的姿态向天下人道歉:对不起,是朕的疏忽,砍错人了。
道完歉了那误杀的三十九人又能再活过来吗?
这种天大的笑话不管放诸哪国,放诸谁身上,都是不曾发生的,偏偏发生在了顾天身上。
而且最令顾天愤怒震惊的是,那信纸的最下方画一个图纹,是一只有着两对翅膀的鸟儿,名叫四羽鸠,这是当年顾渊起事的时候所用的图纹。
这一下,便坐实了这信纸真的是顾渊,或者是说顾渊的部下所为。
顾天在一边担心那杀错的三十九人令他名声扫地的同时,还在忧心顾渊是不是真的没有死?就算他死了,他的部下是不是已经准备死灰复燃了?之前说玉玺出现在了邺城,是不是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顾天陷进了一种极度的混乱中,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他一时之间不能完全理出头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顾星云欺上瞒下,滥杀无辜,让皇帝丢了天大的面子。
“将顾星云押入天牢候审,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望!”顾天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顾星云,废物终究是废物,不管怎么培养都是一滩烂泥!还指望他对付顾舒玄,坐上东宫之位,一切都是作梦!
“皇上,依臣愚见,当下最重要的是邺城安危,若叛党真的已在邺城,臣恳求圣上调集兵马驻守邺城,以备不时之需。”钟鸣一副担心忧虑的模样,认真地建议,
“此事就交你去办,那群乱党,给朕杀个干净!”顾天紧握着双拳,当年那场差点颠覆了他皇位的叛变,一直是他心头的阴霾,这些年来他时常从梦中惊醒,顾渊就像是一个不散的幽灵,时时纠缠着他。
凤宫里的颜华荣第一次不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等消息,而是站到了门口,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说道:“娘娘,殿下被打入天牢了。”
颜华荣扶着门柩的手一松,仔细描过的长眉微微一蹙:“替我送封信给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