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月出生城越萧氏,一个历经数朝不败的百年士族,自幼她就知道自己与普通‘女’孩不同,她拥有着高贵的血统,非凡的出生,受着与大晋开放之风有别的传统贵‘女’教育,与那些以张扬自己名声为荣的上层贵‘女’不同,她秉承着家族低调却厚重的作风,将自己融于萧氏之名当中,即便她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才能都是同一辈人中的出类拔萃者,也没在外流传出京城或者天下第一才‘女’淑‘女’之类的名号。
萧氏以血统为贵,不同与其它公候伯爵之类以‘女’耀族,削尖了脑袋都想把自家‘女’孩送进宫里去,否则也不会历经数代不衰。但是生为萧氏‘女’儿,也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将为了自己正享受着的尊荣出力,既要享有便需付出,但凡明白点的人都清楚这个道理。萧槿月从开始记事起,这个规则便深烙进了她的骨血中。因此哪怕她也曾如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那样‘春’心萌动时做过望月幽思,对‘花’垂泪的事,实则心里却早已做好随时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准备。所嫁之人未必是心上之人,这是每一个萧氏‘女’儿都心知肚明的事。萧槿月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例外,即便她是姐妹中最受长辈宠爱的。
然而,那一年,她十七岁,正值家里为她物‘色’婚嫁人选的时候,王十一郎出现在了她生命中。锦衣轻裘,眉目清润,轩昂劲拔,笑绽‘春’阳,不过远远的一眼,却在她心里种下了颗芽,即便怎么压制,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还是会破土而出。
十一郎是梧阳问剑斋的少主,舅父为朝廷大员,这样的出生倒也与她相匹配,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就算她心中千肯万肯,父母不提,对方不提,她也没脸去说。后来机缘巧合,在‘花’湖边见过一面,隔着马车帘子说了几句,隐约觉得他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心里还为此窃喜了许久。红袖知她心事,帮着传过几句话,但她终究是名‘门’贵‘女’,做不出‘私’下收授的事,他也始终谨守于礼,从不逾越,所以两人间终究隔着层薄纱,直到他离京亦未曾捅开。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暗自后悔没能在他离去之前鼓起勇气透‘露’自己的心意,以至于两人生生错过,但心里又隐隐期盼着,他回梧阳禀过父母后,会突然上‘门’提亲。
也许是这样的懊悔与念想太过浓烈,以至于数月后去别庄避暑的她再次见到伤痕累累的十一郎时,竟连犹豫也没有,便救下了他,并将他藏在别庄里,亲自请医照看。
后来……萧槿月狠狠折断攀着的树枝,连手掌心被划伤了也不自觉,绝丽无双的脸被‘阴’郁笼罩,把前来寻她的某夫人惊得又悄然转了回去。
后来那人竟以情不自禁为借口强占了她的清白,后又以甜言蜜语相哄,且甘愿入赘萧家,她虽追悔莫及,也亦无可奈何,只想着自己对这人终究是有情意的,若对方所言真心的话,自己还可以继续留在家中陪伴父母,而不用嫁到一个陌生人家,去受姑婆妯娌的气。
也是她在家中太过受宠,族中兄弟虽然不少,却无同胞兄弟可支撑‘门’庭,所以对于招赘之事父母竟也不是如何反对,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少年俊杰。虽然红袖无数次在她耳边说十一少有些不对,眼神没以前温柔清透,笑得也没以前好看。
只是谁家逢巨变,会没一点变化呢?更何况,就算他真变得面目全非,她又能怎么办?那人藏了她的红帕,她便是再恨再怒,又能怎么办?那时她才十七岁,又是娇养着长大,后宅的‘阴’‘私’龌龊一点也没学到,这个闷亏只能自己咽了下去。如果是换成现在……
萧槿月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将脸上表情全部收敛,代以得体温婉的笑。她转过身,一边招人拿来湿帕,将手上的血迹与绿汁缓缓拭去,一边走回众夫人的聚集处。她是主人,可不能待慢了贵客。
虽然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她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怎会瞎了眼看上那样一个人,什么温润如‘玉’,朗月清风,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奸’险小人伪君子罢了。但是当红袖真正跑过来告诉她又出现了一个十一郎,而那个与她同枕共眠了十多年的男人有可能是冒牌货的时候,她心中最先升起的竟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恐惧,恐惧这一切被其他人知晓,恐惧她和她的孩子将成为世人的笑柄。
所以——萧槿月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定北候夫人与安宁伯夫人谈论京城里哪家男人纳了个‘花’娘作妾,惹得不少人看笑话,手上却借抚发不着痕迹地拔下一枚金簪,以袖遮挡着在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搅了一搅,之后并没将簪子再‘插’上去,而是悄然收入了袖中。
“将这杯酒端去给十一少爷,不管你怎么说,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她侧头对一直跟随在旁的红袖,低声道。
红袖自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中,此时闻言,俏脸瞬间失去血‘色’,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唇’角绝然的微笑时,所有劝说的话全部吞回了肚里。
看着红袖离去的背影,萧槿月无声地叹口气,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为亲手撕碎年少时那份最真最纯的美好而觉得悲哀,她只知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的丈夫必须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梧阳问剑斋王十一,而这个突然冒出的十一郎,绝不能让在场任何一个‘女’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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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端起红袖送来的酒,正要递至‘唇’边,红袖却忍不住抬手一下子将酒打翻了。他扬眼看向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中没有惊愕,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十一少,奴婢……奴婢……”红袖哆嗦着手,脸上一片惶然,有背叛小姐的不安,更多的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慌‘乱’。
“怎么?”十一郎定定看着她,明知故问。
红袖被他冷静的目光看得越加心神不宁,最终良知又或者是心中对他无法言说的爱慕胜过了一切,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这里,不由扑通一声跪下,压低声音带着泣声催促道:“十一少,你别等姑爷了……你走吧……带着这位姑娘走吧……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