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真似假(3)

女儿楼之石榴红

个姑娘竟然还在,这时要再将斗笠戴上已是不能,只能微微侧过脸。看她蹲坐在篱笆墙下,紧紧将鱼篓抱在怀里,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可怜,他不由叹气。

“要进来吗?”他试探地问,其实觉得她不会回答。

梅六确实没回答,不过她站了起来。

看来今日不弄清这位客人的来意是不行的。十一郎无奈,伸脚轻轻将柴门踢开,走进去将野鸡扔在院子的地上,又在缸边拿了木盆,将斗笠中的蘑菇倒进去,这才抖去里面的泥土和草叶,把斗笠扣在头上。

回身,梅六果然默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这姑娘究竟是怎么了?任十一郎见惯各式各样的人,也有些闹不清眼前的情况。还好他心xing豁达,既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只等待会儿问便是。

走进堂屋,他熟练地摸到桌边点亮油灯,灯光晕开,将两人都笼罩进去,这时他才发现身后的姑娘竟是比早前看到的还要狼狈。

红肿的眼,凌乱的发,擦痕处处的脸,以及沾染着斑斑血迹和泥土的衣服……这莫不是从山上到山下滚了一圈?十一郎抬手抚额,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不得不取消先去生火做饭的打算,他现在必须做的事是去打一盆水来,先让人清洗一下,然后给她把伤处理了。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忙回头,果然见到那姑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由哭笑不得。

“你且坐着,我去打水,片刻便来。”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将本来便温和的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一些。

梅六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虽然十一郎刻意将斗笠压得很低,但两人离得实在近,加上梅六又矮他一个头,被这样看着,他总觉得有些忐忑,怕她是被吓傻了,于是不再等她回答,快步走了出去。

梅六跟了两步,在门边时停下,目光紧随着他忙碌的背影,再次落下泪来。如果是他……如果真的是他……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鱼篓,生怕会再失落一个半个石榴似的。

十一郎烧了热水回来,见她脸上布满了泪痕,不由微微皱眉,“怎么哭了?”一边说一边拧了帕子递给她,却见她还抱着装有石榴的鱼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里石榴多的是,你喜欢的话,我给你装一筐去,现在先把那放下,也不嫌腥气。”大约是看到了对方最狼狈的样子,又或许是对方下意识流露出的依赖,让他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对小辈的语气。

梅六迟疑了下,衡量过眼前的情况,然后乖乖将鱼篓放在脚边,便要去接仍冒着热气的帕子。十一郎却突然收回手,严厉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掌,想要斥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眼她茫然不解的表情,他拉过她的手放到盆中,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洗。

直换了三盆水才将她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泥痕洗干净,然后又拿出针来,对坐在灯下,仔细地为她挑去手掌中嵌入的砂石和木刺。

因斗笠挡着光的缘故,他挑得很吃力,不时要往后退一下,以便灯光照在她手上,但又不敢将灯拿得近了,以免把他的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下。

梅六看着他专注而小心的样子,泪水又要往外冒,被她生生咬唇忍住了,然而空着的手却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突然抬起一把取下了他的斗笠。

十一郎一惊,手上针差点戳进梅六掌心,幸得他反应快,及时收住了。忐忑地等了片刻,并没等到恐惧的惊叫和晕厥,他才放下心来,笑道:“若你不怕,这样自然能更快一些。”想了想,忍不住又叮嘱了句,“你还是将脸转过去吧,要不便将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好。”不是他多虑,只因在这世上,能够毫不畏惧直视他脸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哪知他不说还好,一说梅六强忍住的眼泪立时啪啪地往下直落,反倒把他唬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吓的,差点就要捞起斗笠重新戴上,然而对方出口的话却让他停止了这个举动。

“可是……梧阳……问剑斋的……王十一?”梅六哽咽,觉得每吐出一个字都如此艰难。她害怕,害怕他真是他,害怕那个意气风发俊美无双的少年会遭受到任何可能的不幸和痛苦。可是她不得不求证,就怕因为自己的逃避和侥幸心理而错过任何一线找到他的可能。

这一回十一郎确确实实感到了震惊。问剑斋,那是湮没在大火灰烬中十数年的名字,即便当时名声地位如日中天,经过了这许多年,也当早已被人们忘却。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岁,那时候只怕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又怎会知道?想到此,他不由皱眉,又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相似的影子,心中疑惑更甚。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

没等他问完,梅六已泣不成声。大约早有预感,在听到他肯定的答案时她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只是一直压抑的情感却倏然决堤,就这样汹涌而出,让人措手不及。

十一郎没见过女子这样哭,不免有瞬间的慌神,但毕竟xing子沉着,很快便冷静下来,也不劝慰,只是从身上摸出一块粗麻手帕递给她。

“我是梅……梅六。”拿着帕子一边擦泪,梅六一边抽噎地自我介绍,终究没好意思报上梅干菜这个旧名。

十一郎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十二年前,我和舍妹小汤圆从长安去叶郡,在半路被驿车扔下,是十一郎……十一郎……是你和令堂带了我们一程。”粗麻的帕子擦在脸上有些刺痛,大约是这一天哭得太多,梅六觉得眼睛肿得有些睁不开了。

十一郎没什么印象,见她似乎在等自己回答,只好低声道:“是吗?”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