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清都紫微内, 一道凌厉掌风呼啸而来。
刹那之间,日月星辰同时湮灭。
“丹琉!低头!”
伴随着女帝的一声低喝,狐狸少年颇为灵巧弯下腰, 熟练地趴在女帝的腿上, 仿佛枕了上千遍那样驾轻就熟。他一身红衫穿得歪歪扭扭的, 长发也不乐意系着, 密密匝匝地披落下来, 更从她的腰间铺到了脚边。
少年眉发皆艳,红澄澄的一片,美丽得如同天廓的霞光。
跟清贵惫懒的琴族四太子是不同的美色类型。
昼看见仙帝伸出了那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掌, 压住了狐狸少年的头颅,让他精准避开了自己的掌风。
只听见轰的一声, 绯红身后的事物湮灭成尘埃。
耳边碎发被气流撞得凌乱, 她面色丝毫未变。
反倒是昼, 他为了脱身,用道珠自爆, 与元绫纱两败俱伤,趁着对手囚困之际,他又强撑着残躯,渡过了东帝台,艰难返回了三十三重天, 可他没料到, 等待他的是一场万劫不复的背叛!昼怒急攻心之下, 强行出手, 自然也遭到了极大的反噬。
淅淅沥沥。
鲜血滴落在他的脚边, 宛如红花盛开。
年轻男人的衣摆之下,是遍体鳞伤, 是血肉模糊,可她没问。
没问。
她第一句话竟然是——
“小狐狸,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原想说陛下真厉害,自己被她保护得毫发无损,随后他感觉脸颊热热的,一道鲜血流了下来,是被掌风的余波割伤的。这一点小伤对怨灵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但丹琉看向殿外惊怒交加的男人,眸心闪烁着一丝捉弄,软着调子,“好疼,陛下,丹琉流血了!”
绯红抬起少年干净漂亮的下颌,“让我看看。”
丹琉很顺从昂起一截纤细的脖颈。
他虽然是一头由怨灵所化的狐狸,但平常隐藏得很好,这大部分得归功于他的少年皮相,一双灵眸清莹透彻,含珠唇软乎乎的,更是人畜无害,当然脸颊也少不了一点招人喜欢的奶腮,旁人见了他,总是想要上手捏两把过瘾。
但狐狸很有原则,他谁都不给捏,除了这个把他从下界捡回来的仙帝。
此时女帝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软肉,那道细小伤口很快就消失不见。
狐狸少年顶起脑袋,高兴地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谢谢陛下,丹琉不疼了!”
不过疼的另一个人。
狐狸少年眉眼弯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它乃香狐一族的怨灵,诞生在诛仙台之下,它吸食了族人的痛苦、绝望、麻木、怨恨等等负面情绪,自然也憎恨着帝绯红——这个将它们香狐族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修炼为人的狠毒女人。
这份恨意浓烈,牵连甚广。
狐狸怨灵憎恨与帝绯红有关的一切事物与人,包括她的丈夫、儿子、知交、臣属。他要帝绯红受他的勾引、蛊惑、蒙骗,一步步众叛亲离,后悔至死!
而丹琉第一步要除掉的,就是帝绯红身边最亲近的人。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清都紫微。”
丹琉楚楚可怜趴在绯红的腿上,听她责问那个闯进来的年轻男人。
“我是何人?”昼指腹抹去唇边的血迹,“哈,帝绯红,你是被这头小狐狸迷得神魂颠倒,连枕边人都不认得了。”
绯红心里啧了一声。
绯红:‘统,你看男主的样子,像不像女主第一次跳诛仙台的样子?眼睛怎么能红得那么凄美好看!’
绯红:‘我就承认了,我就喜欢红着眼睛会哭的男人,哭得越狠我越喜欢。’
系统:‘……’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虐文系统,不变态的,谢谢。
女人视线一凝,突然飞身而落。
“……昼?”
绛裙女帝手指颤抖着,不可置信抚上他的脸庞,起先是狂喜,随后便是惊疑与迷茫。
“不可能,你明明,明明都死了!”
她喃喃自语,似哭非哭。
“六百年前,你的长生灯灭了,是我亲眼所见的。我用双手去护着它,不让风吹,不让它灭——可它还是灭了。”
昼前一刻恨得她要死,后一刻又被她这沉湎的语气救活了半颗心。他比之前少了几分攻击性,双肩松懈下来,“……是我,我回来了。六百年前,我与魔后元绫纱交战,弟子尽数反叛,我的道珠又被一头臭狐狸吃了,不敌他们,被镇压到了狱山龙渊之下。”
他语气阴郁,“那龙皇被我们仙界流放,怀恨在心,早已跟魔界勾搭在一起了,否则我也不会,唔——”
她双手架在他的脖颈上,横冲直撞地索吻,仿佛要将这六百年的痛楚尽数宣泄。
“真好……真好……我的昼回来了,我的君后回来了……”
被她吻住的那一霎,昼又觉得,他拼尽一切、千辛万苦地爬回来,是值得的。
“是,我的陛下,我回来了。”
他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肌肤,从耳根到锁骨,又蜿蜒到腰腹。
也许是死里逃生回来,也许是帝妻身边有了一个绝色少年,年轻男人危机感骤然上升,并没有制止绯红的猖狂的举动,换做往常,他早就用那把鹤骨笛把女帝的手心打开。毕竟昼在仙界众臣的面前,树立的是清疎矜贵的君后威严,可以说把端庄清冷的男后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小太子是他生的,没逃过亲爹的毒舌。
重逢一吻来得轰轰烈烈,如同一场经年情爱,淋漓尽致,旁人难以插足。
而系统有点害怕。
[反派(丹琉)虐心值为45.6%!]
[反派(丹琉)黑化值为77.7%!]
[反派(丹琉)欺骗值为89.3%!]
你们俩先别亲了,反派要发疯了!
绯红正同男主吻得难舍难分,宽袖被人扯了一下。
他的狐狸少年微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说,“他是谁啊?”
“是我的夫君。”
却不料年轻男人骤然翻脸,他两指迅疾伸出,掐住了少年细嫩脖颈,出手狠辣,要不是绯红突然防着他这一下,这狐狸就被他生生折断了颈骨。
狐狸少年白玉面皮涨得通红,睁圆了一双眼,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放开我……陛下……救命……”
“你干什么?!”
绯红惊怒不已。
昼神情冷淡,掺杂着一丝罕见的暴戾,“别以为你化成人形,我就不认得你了,红毛狐狸。吃我道珠吃得很过瘾是吧?等我剥皮剖腹,想必你能更过瘾!”
宫娥们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君后向来是清清淡淡的,还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这般暴怒发火,实属罕见。
“什么剥皮,你快放开他!”绯红指尖点住狐狸的脖颈,给他种下了一道符箓,这才没有被昼当场捏碎——但也差不多了。
符箓正在寸寸裂开,露出里头被包裹的漂亮颈子。
然后系统听见他这位疯子宿主表面劝架实则添油加醋地说,“这小丹琉,是我从下都捡回来的,当时他浑身脏兮兮,怀里护着一个小兔子,却被一群凶恶飞禽欺负。”
绯红叹息着,“你说他吞你道珠,我是不信的,他如此良善,还保护弱小,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你先放开手,等我们查清了缘由再说好不好?”
“是他!这骚味儿我死都不会忘记!”
昼咬牙切齿。
“若不是这个小贼,我岂会沦落到被关押六百年的境地!我今日非要剖了他的肚取回道珠!”
女帝似乎被他的话惊到。
她什么都没说,但昼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意思:欺凌弱小生灵,我如此喜爱的你怎么变成这副残酷模样?
不,不是。
昼收敛暴戾,下意识松了手指。
“咳咳!”
狐狸少年咳出了一口血丝。
“丹琉!”
琴族赴宴,只看见狐狸少年被一个男人掐着痛苦不已的模样。
他们连忙迎上去,扶住少年,“丹琉,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咬着嘴唇,一双眼盈着水光,“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了。”
“这是怎么回事?”琴皇看向昼,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四儿,你竟然没死!”
琴玉楼、琴寒山等人也配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是他们没有琴皇来得自然,内心备受折磨。
——这一幕何其相似!
不,也不算。
毕竟那时,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小妹,她一声不吭就跳了诛仙台,那样决绝地与他们划清界限。
琴玉楼心脏抽动一瞬,他看向女帝。
对方面部表情演绎着惊怒,余光却凉凉瞟了他们一眼。
是警告。
警告他们不准露馅。
琴玉楼有些慌张收回了视线,好在昼正处在愤怒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没死,但也差不多了。”昼强忍着要捏碎狐狸头颅的冲动,“我的道珠被一个小贼吞了,可笑的是,你们还要为他举行生辰宴!”
他舍不得怨怼女帝,只能找其他的发泄口了。
琴皇脸皮微微抽搐,很快平静下来,他摆出慈父的面孔,“四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丹琉是陛下从人间带回来的,他心地善良,呵护弱小,像极了小时候的你,为父还打算认他做义子呢!以后你们就兄弟相称,共同扶持,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琴皇精准踩中了四太子的雷区。
“哈!义子!兄弟!”
他凄厉大笑,宛若厉鬼。
“一个小贼,登堂入室,勾引我的道侣,霸占我的待遇,你们竟还要我同他平起平坐,兄弟相称!”
他简直恶心得反胃!
昼眼睛红得滴血,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袖口,青色丝线化作万千细针,顷刻就要绞杀狐狸少年的心脉!
“住手!”
“不可以!”
“你放肆!!!”
琴族等人纷纷阻拦,但昼是被一只熟悉的手掌给击飞的。
他记得这双手。
记得这双手牵着他走过无数春秋。
记得这双手如何同他被翻红浪,交握出最炽热的情海。
更记得这双手,抚过他的脸,绾过他的发,喂过酒,穿过衣,合过同心结。但这一瞬,她为了她的小狐狸,为了她认识才六百年的小狐狸,将六千年的同床共枕、永结同心弃之不顾,她这一掌好狠,狠到他当场吐血。
昼摔在一处宴席当中,那备好的酒液珍馐尽数滚落他衣袍,凄惨又狼狈。
“昼!”
她懊恼又后悔,“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出手,要把他拉出来。
昼冷淡避开,“不必了,不劳烦陛下屈尊降贵了,昼不过是区区一个四太子,承蒙陛下厚爱,才得了君后之位,若是陛下厌弃,另择新欢也是可以的。”他低低哑笑,“毕竟我道珠都没了,腿又废了,只会给陛下丢脸。”
女帝很受伤,“你非要这样刺激我?”
“谁刺激你了?”
他的情绪挤压到了一定的程度,眸中凝着沉沉的黑雾,“是我刺激你,让你跟这个小狐狸接吻的?刚才他缠你的腿,你不是也很快活吗?是我的错,我不该追回我的道珠,追回我的待遇,我就该死在狱山不回来!我就该成全你们的柔情蜜意一家团圆!”
气氛愈发凝重。
绯红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她闭了闭眼,“丹琉,过来。”
狐狸少年竟没有迟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
他的红发披落下来,宛如一捧玛瑙血。
“是不是你吞了君后的道珠?”
狐狸少年摇头,“我没有。”
昼唇边扬着一抹讥诮。
绯红没说话。
狐狸少年反而低下头,他握住了绯红的腕骨,当着正宫的面,将她的掌心放在胸口上,“陛下知道的,丹琉很怕疼,很怕,不过,只要陛下吩咐一句,别说是挖丹琉的道珠,便是让丹琉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对视着,竟如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
昼指节发紧。
“丹琉,会有点疼,你……忍忍。”
六百年后,昼第一次看见女帝这般温柔情态,却是对着一个吞他道珠的小贼。
他喉间泛起甜腥,痛楚愈发深刻。
女帝捂住了狐狸少年的眼睛,单手捅入他的胸膛,取出一颗艳粉色的道珠。
不是青色的。
昼的神色僵住。
不是他的道珠……这怎么可能?
“咳——”
狐狸少年被强行取了道珠,心血损耗得厉害,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软软倒了下去。
“丹琉!”
女帝心痛呼唤,将他揽入怀里,轻声哄着,“不疼,不疼,吃了这颗莲子,丹琉,别睡,先吃莲子!”
“不,不可能,怎么不是我的?!”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拽住对方的胳膊,“里面一定还有半颗道珠,我分明感应了——”
“够了!!!”
那曾在香林雾海中对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对他没了耐心,用失望的目光判决他。
她的冰冷口吻凌迟着他,比切肤之痛还要强烈。
“琴苍昼,你闹够了没有?在失去你的六百年里,在无比痛楚的日日夜夜里,是丹琉陪着我,走出了失去你的伤痛!如今你回来,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他,嫁祸他,还要蛮横挖他道珠!你看到了啊,这不是你的道珠,是你疯魔了!”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狐狸,转身离开。
昼怔忪瘫坐在地上。
旁人投来或震惊或了然或同情的眼神。
而他只低下头,呆呆看着他沾满了一身菜肴的衣袍,以及高高肿起的脚踝。
碎骨之痛又怎么比得了她的不爱之痛?
他喃喃道,“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感应到了那半颗道珠在那狐狸的体内——”
他仓惶抬头,看向琴族众人。
“大哥,三哥,我真的没有骗陛下!我有一门特殊的道法,我可以追踪我的道珠!”
按照他分配到的台词,琴寒山原本该说一句“可事实如此”,但他说不出口。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苛责他失去了一切的小妹,让她不要追究小狐狸的罪责,心就被万千虫蚁啃噬,坠入了万丈寒冰。
小妹说的没错,他们仙族,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不配拥有仙胎。
琴寒山只是默默扶起了狼狈不堪的四弟,低声说,“先回去疗伤,你伤得很重。”
三哥这是默认了?
默认了他就是栽赃陷害那个男狐狸精?
委屈与痛苦一起涌上胸腔,昼有些歇斯底里,他失控推开了他的搀扶,声音尖锐,“三哥!你最公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说他偷了他就是偷了!你为何,为何……也不信我?大哥,大哥,你说话啊!”
琴玉楼保持沉默。
他不能说。
因为这是一场苍生劫。
而诸天四界,都在欺骗着帝昼。
昼得不到一个人的回应,四肢百骸都烧着一丛郁火,他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太子,就把他逮了出来。此时昼的身体破损,眼睛猩红,活像一头择人欲噬的怪物,小太子被他逼得后退,带着哭腔,“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昼彻底心冷了。
他的道侣、父亲、兄弟、儿子,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三十三重天声势浩大的生辰宴就那样不了了之,昼也有一千三百七十九天没有见过他的道侣。
听说她出门去了。
上天入地,费尽波折,只为给那头畜生找一些罕见的药材,修补他破碎的心脉。
后来他又听说,琴族也加入了寻找药材的队伍,包括他的大哥和三哥。
唯有疯疯癫癫的二哥,他最不亲近的二哥,竟然是他回来之后第一个探望他的。昼也不知道琴银夜是怎么疯的,自他出世以来,他二哥就是这样子了。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但也有清醒的时刻。
譬如此刻。
琴银夜幽幽地说,“远离那头狐狸,否则,你会万劫不复,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倒真希望我死在诛仙台里,寸寸地痛过,便寸寸地清了所有,谁也不亏欠,谁也不记得,只当是从未来过这世间。”
昼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正要追问,二哥咧开嘴角,涎水淌落下来。
二哥又疯了。
昼做琴族太子时候,虽然懒散得不成样子,可他的意志力分外强悍坚韧,寻常十倍的疼痛,他都能忍。他怎么可能会像二哥说得那样,竟然绝望到跳诛仙台?那一跳下去,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做那种蠢事的。
昼这么想着的。
然后又一个一千三百七十九天过去了。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他像是堕入了一个人的苟活里。
三百年、四百年……七百年、八百年、九百年。
足足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他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道侣。
太子成亲了,是他亲手办的婚礼,他怀着一丝渺茫的希冀,给清都紫微发去请帖。
没有。
没有回应。
她竟然薄凉到自己的儿子婚典都不愿意来!
昼再也忍不住了,他去了清都紫微的主殿。
殿内披挂着无数红纱,那金色符文流动其中,宛如一尾鲤鱼,鲜明又璀璨。而在这一幅幅红纱金符之下,她正站在狐狸少年的身后,胸脯压合那瘦硬的背脊,正手把手教他写符咒。
少年穿着他曾经穿过的元青衣,腰间悬着他曾经为她吹奏过的鹤骨笛。
这一幕,像极了九千年前的一幕。
她也是这般教着他,在蝉喘雷乾中,握着他的鹤骨笛,将主人拆骨入腹。
她甚至送了他一卷定情符箓。
符箓还没泛黄,人心却不在了。
昼的青眸渐渐模糊,快要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少年心思分明不在上面,他一边写,一边偷偷看着对方。
“陛下。”
少年小声地叫她。
“怎么了?”
“丹琉想学鸳鸯符……嗯……就是那种符。”
女帝故意逗他,“什么符?”
狐狸少年很不羞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那个,三天三夜的,采阳补阴的!”
他是如此的热烈,毫不遮掩他的情意。
“啪——”
笔头狠狠揩了他的奶腮一下。
狐狸瞪圆了眼。
“教你不好好听,鸳鸯符是绝人子嗣的,还三天三夜!”
狐狸惊恐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那不可以,我要生一窝崽崽的!”
“给谁?”
“当然是——”少年摔下笔,“陛下,您又套我的话!”
昼失神站在殿外。
他仍然能听见外头的鼓乐,一声又一声的,像他出嫁那日。说好的长生共老,怎么就变了?
他甚至没有勇气进去。
太子成婚后的第二天,仙帝主动驾临曜日宫。
仙娥都高兴坏了,备好了绯红的寝服。
昼沉默地替她解开衣衫,她腰间系着一个狐狸吊坠,鲜红的,分外耀眼,与他暗淡阴郁是不同的。
“我要收丹琉为徒,你尽早操办。”
她冷不防扔下一句。
年轻男人睫毛覆盖了一层凉霜,“……好。”
也许是他过于恭顺,她在曜日宫停留的时间久了些,他以一场委曲求全,求来了他的千年情爱。他还熟悉着她的身体与气息,但却觉得她如此陌生,像是月光苍凉,青松落色。他挺着腰,掩去眼中的泪光,顺从与她接吻。
他漫无边际地想,她是从那头小狐狸身上学来的技巧吗?
不重要了。
他等得太疲倦了,也不想分辨了。
昼毁了狐狸少年的生辰宴,却替他操办了一场更为盛大的拜师宴。
他看见,他的道侣笑吟吟立在狐狸少年的身侧,为他温情挡酒。
他看见,他的家人奉上了重礼,与那小贼好得像是一家人。
他看见,他的儿子、弟子、知交、臣属都与他谈笑风生。
唯有他,是多余的,碍眼的,格格不入的。
他低着头,慢慢后退,从喧嚣鼎沸的人间退场。
他去了诛仙台。
他穿着七千年前他出嫁穿的嫁服,红得似血,猎猎飞舞。
一跃而下。
他要忘了她,忘了这九千年的荒唐情爱,在无光的结局里。
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