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了凝滞。
陈京直弓着背部, 如同一把拉满的弓弦,肌肉因为太过紧绷而轻微发颤,指骨成爪, 狠狠扎进水泥地面, 从青筋拔起到泛着狰狞的惨白。她在等着他的道歉, 或者说,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低头。
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前局势的有利。
他被放弃了。
就像那天南十字座放弃了谷绯红一样。
血液一点点冷却。
“……对不……”
这个过程中, 他能感受到抓住他头发的手一点点松落下来,好像那满腔的柔情又回归了。
她抚摸他。
她在奖赏他的识趣,像训狗一样。
陈京直嘴角讽刺一扯。
“对不起你个鬼!”
话音未落, 他精准抓住不远处的啤酒瓶,一个凌空飞掷, 啤酒瓶颈倒插进了周洪柏的肩膀。
没有血。
周洪柏的肩头破损, 露出了白绒绒的棉絮。
他诡异一笑。
幻想者基地的异能者突然暴动, 集体围杀过来。
“妈的!是人偶!假的!”
绯红身上只有绑着头发的绷带,她扯了下来, 缠在手上,直接箍住周洪柏的人偶,撕啦一声,绷带勒断头颅,棉絮狂飞, 隐约露出了一节电池。她抬脚碾碎, 这具人偶立即失去了行动能力。
“红姐!枪!”
叶常青立即抛过来那支他保管的枪。
绯红反手接枪。
“嘭嘭嘭!”
全是一枪爆颈, 有的电池被击穿, 原液泄露, 当场发生爆炸,一具具人偶原地燃烧起来。随着狂风骤起, 从零星火种到熊熊大火,整个顶楼覆盖了一层浓烟,呛得人不住咳嗽。
绯红发动水系异能,一场暴雨突然而至,扑灭暗火。
烧到半路的人偶恢复行动能力,又是悍不畏死冲着绯红扑杀而来。
“嘭。”
绯红将枪管背在腰后,早就抵住了人偶的心脏,斜着往上打,正好穿透颈椎处装嵌的电池。
棉絮被子弹顶得弹射出来,漫天飞扬,人偶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绯红裹身的毯子同时被滂沱大雨冲得散开,露出一道妙曼的雪痕。众人惊慌、脸红、躲闪,而绯红张嘴咬住枪托,指尖正要提起这张茶棕色毯子,男人从后头贴近,率先替她摺紧了边缘。
她微微扬眉,妖气流动。
而下一秒,绯红握住枪管,坚硬的枪托砸着年轻男人的脸庞飞了出去。
枪械砰的一声撞上了铁门,砸落在地。
众人被这意外的变故惊住了。
他们噤若寒蝉。
“陈京直,你玩得爽了是不是?是不是要我一根根打断你的反骨,你才肯懂事听话?”
绯红转过身,指骨顶住他的下颌。
雨丝纷纷扬扬披落下来,女人白灰般的肌肤笼罩在战后的硝烟里,血管的纹路也淡得朦胧,像是一株将开未开的白露荷花。
人们沉浸这种跨越边界的美感当中,忘记了对丧尸的恐惧。
“我让你道歉,你给我发飙,还搅乱了我的布局。”
丧尸指挥官唇边凝着一抹含蓄的笑,“你是真不担心我会废了你的五肢,对吗?”
陈京直眉心微皱,“什么布局?你没发觉吗?除了我们带回来的方继康等人,幻想者基地没有活人,从我们一进来,都是这群人偶在接待我们。”
那块木板砸落下来,有些许的木刺飞溅,陈京直目光敏锐,看到一些木刺扎到周洪柏等人身上,而他们却没有丝毫感觉。他借着抱住绯红的时机,劈了一下对方的手掌,看似在宣誓主权,实际上是为了试探他的身份。
那手掌软弹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手。他觉得古怪,又无法排除异常,就打算守夜监视。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所以他才要先发制人。
但是——
“你以为我们没发现?”绯红打了个响指,“贺不辨,你来跟你们曾经的老大解释。”
贺不辨迅速进入情报官的角色,语气都正常了许多,“我们这次携带了北落师门支援的红外线生命探测仪……”
绯红慢悠悠插了一句,“补充下,这玩意儿靠我出卖色相,诱惑翁锋樱得到的。”
叶常青直愣愣的。
“不对啊,怎么会是翁锋樱呢,她是女的,要诱惑也是那个马尾吧!”
众人默默看他。
叶常青默默闭嘴。
懂了,是变态的世界。
是他不懂的世界!
贺不辨脸色不变,“是的,红姐亲身上阵,为我们基地付出的太多了。当方继康带我们靠近电玩城,明明人声鼎沸,生命探测仪却没有检测到任何一个生命。”他顿了顿,“丧尸医生有催眠天赋,红姐提醒我,方继康他们都是被催眠的。”
“我们队伍里的精神系异能者更觉得不对劲,在他的视野里,世界是颠倒扭曲的,所以我们推断——从进入T市开始,我们就踏入了他们的梦境,而电玩城是磁场被影响得最严重的的地方,才能被精神系异能者观察到。”
丧尸医生架起金丝眼镜,似笑非笑。
“我本来呢,是想反催眠周洪柏的,寻找梦境的出口,你倒好,一个玻璃瓶子给我扎穿了人偶,让他们集体暴动。”
陈京直顿时胸闷气短,脱口而出。
“你瞒着我!”
贺不辨本来是他的情报官,做他的耳目,而现在他为绯红服务,陈京直自然也得不到这一份梦境情报,双方的信息不对等,致使他冲动做了错误的判断。
“我瞒着你怎么了?你该不会忘了半个月之前,是谁要死要活也要越狱的吧?”
“你觉得我会放心把情报跟你共享?”
她说得坦坦荡荡,陈京直愈感郁闷暴躁,偏偏他还不能发泄。说到底,这次是他拖了后腿,导致整个团队深陷人偶梦境,哪怕是阴差阳错,他依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京直,托你的福,现在是二重梦境了。”
众人心头一惊。
他们从顶楼往下看,电玩城外迅速聚集了一批丧尸,而他们的面孔,赫然是他们现实中的熟人。
“这他妈是复制蝗虫啊。”有人绝望,“这么多,我们怎么办?”
不管是异能、子弹还是其他武器,迟早都会消耗完、磨损完,可是对方却能源源不断地出厂制造人偶。
就像是一个人对抗永不疲倦的机器,双方硬件都不一样,这怎么玩?
“按照他们的速度,最多爬到二楼,我们先从三楼开始把守,大家不要跑散,一起行动。”绯红发号施令,给他们吃了一记强有力的镇定剂,“既然是梦境,那就会有出口,放心,我们有医生,让你们死得不痛的办法还是有的。”
众人:“……”
这安慰也太硬核了。
不过有这么一位路子野的丧尸指挥官坐镇中央,他们反倒有了破开一切的勇气。
众人涌向三楼,与丧尸大军打了个照面。
陈京直一边打斗,一边扒了人家丧尸的拖鞋,丢给绯红,“穿上!”
丧尸:“???”
不是吧,连拖鞋都不给我留一只?
绯红瞧了一眼,翔的颜色。
“丑。”
所以不穿。
陈京直简直被这祖宗气死,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审美呢!
人群发生骚动。
陈京直侧眼看去。
“别打了别打了!都说了,我们是真人!是友军!不是丧尸啊!”
“啊!我投降了你还敲我脑壳!你当真以为我小猫咪没脾气的是不是!”
“X,你老虎发威试试——卧槽,小白虎你开大吓到我了,下次能不能打个招呼?”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怒吼,两根小白旗在丧尸潮里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
绯红玩弄双枪。
“是伪装成北落师门的丧尸!”
叶常青跟绯红一起,蹲在篮球机的两条框架上,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根晾衣杆,凡是有丧尸爬上来,都被他一叉一个准。
“看到没有,那个穿着骚包白西装的,就是X,还有他旁边的,人字拖的那个,X的副手,贼话痨!我叉!我再叉!”
丧尸被他叉得主动滚下去。
叶常青啧了一声,继续聊天话题,“这丧尸还进化了,竟然懂得用白旗投降!不过,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被它们这副纯良面孔蒙骗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北落师门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呢?”
他这话被副手听到了,当即蹦个老高。
“北落师门怎么不能来了?要不是我家这个螺旋桨要千里送,嗷嗷,爸爸别打了!”
绯红发话,“放他们过来。”
副手二话不说,拖着X八百米冲刺,来到了丧尸流量最少的篮球机前。
“把头伸过来,我要验证下。”
“啊……噢噢,验!你随便验!我们X啊,还是个马尾小初哥呢,保准您满意!”副手迫不及待让X献身。
X目光凛冽望着他,“你,小心。”
副手缩起脖子。
咋的了,我助攻你还凶我!
X还在放着狠话,女人的手指骤然插进他的马尾。
X的身体轻微颤动,从头皮到后颈棘突,酥麻的电流一直蔓延到尾椎骨,皮肤也泛起了一粒粒小疙瘩,副手站得最近,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冷不防被十级强烈的马尾台风扫过,啪叽一下,摔进了篮球机里。
“是真的X。”
绯红看向自己被马尾抽红的手背,低低一笑。
X直挺挺站在她面前,像是一棵清冷笔直的白色桦树,“我是,真X,假X,杀了。”
叶常青贴着绯红,小声地问,“姐,什么情况,不是说你诱惑的是翁锋樱,怎么他更像是你散养的小情人啊?”
X突然抬臂,唐刀脱手而去。
“卧槽!”
叶常青吓得心脏停顿。
那柄唐刀就插在他的耳朵旁边,刀柄因为余波而颤动。
“不是,哥们,我就说一句猜测啊,你不用发这么发的火吧!”叶常青欲哭无泪,“我是嘴贱,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总可以了吧?”
“嗬嗬——”
耳边响起了低沉的、晦涩的丧尸语。
叶常青回头一看,那墙上正钉着一具娇小的少年丧尸,脏得看不清颜色的T恤跟短裤,球鞋也是破破烂烂的,唯一干净的竟然是它身上的绷带,从脖子缠到腰身,像个半完成品的木乃伊少年。
它不甘示弱瞪着X。
X也面无表情凶他。
叶常青喃喃地说,“我怎么感觉他们在争风吃醋?”
“什么争风吃醋?”
年轻男人随手扔掉一具丧尸,擦着手走过来,“这一层楼基本清理完了,目前并没有发现新增丧尸。”
陈京直才注意到篮球机前的俩人,野兽般的天然警觉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朝着绯红挑起唇角,野马本性暴露无遗。
“麻将三缺一?”
副手立刻把自己的屁股从篮球机里拔了出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是参赛选手!我,我家属,不及格,陪考的!”
叶常青也吓得魂飞魄散,举着晾衣叉对天发誓,“京哥,朋友妻,最好欺,啊呸,是不能欺!”
一道妖妖娆娆的身影走进来,“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好热闹啊!”
叶常青冲着贺不辨使眼色,别说了,麻将桌都要塌了!
却见贺不辨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帕子,捧起绯红的脚,擦掉脚背上的一些血迹,他仰着脸,微微一笑。男人养得极好的长发挽到胸前,黑鸦鸦地淹没锁骨,发梢缠着一只古典款式的红穗,精致又艳丽。
这位南十字座的第一情报官面容阴柔,那嗓音更是婉转悦耳,“还缺人吗?奴家也会打麻将呢。”
牌从前面过,不摸一摸,怎么知道吃不吃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