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插手此事,对于凤歌来说,也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平生第一次。如何将各怀心思的百姓说服,至少,是在表面上说服,这是非常需要技巧的事情,若是不能一击致胜,这些百姓一人一句,就足够让现场乱成一锅粥,自己又没有带着大批的护从来命令他们安静。
凤歌认真的想了许多方法,如何能从人群中站出来,然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才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安静地听自己说话。
脑中排演了数遍之后,终于决定了,她快步上前,奋力挤出人群,还没开口,就听见林翔宇抬起双手,作势向下压了一压:“本官已有决断。”
方才还闹哄哄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林翔宇,等着他的下一句。
林翔宇的目光扫视周围:“丰县已被包围,本官已遣人拼死突围,将消息传至京城。”也只有凤歌知道,这个“人”是一只已经受了伤的信鸽,但是这句话,却让所有的百姓心中生出感激。县令至少先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第二句话就是:“然而援军不知何时来,丰县之中,粮草有限,各位对强抢粮食之事可以容忍多久?若是有人站出来说,将来若是城中缺粮,自己愿将自己家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分给全城的人食用。本官可以放过这个劫匪。”
没有一个人说话,如今兵临城下,打肿脸去为别人充白莲花,完全没有必要,的确没有人知道援军什么时候会来,如果当真到了绝粮无援之境,那当然是自家的粮食越多越好,怎么可能会拿出来给别人吃。
站在人群中的凤歌扫视着周围所有的人,心中不由生出冷笑,乌合之众啊,这就是乌合之众。
可是守城与后备,却还是需要靠这些乌合之众,如何能让他们万众一心,齐心抵抗北燕?
凤歌忽然心中一点底气也没有,自己在宫中时,那些宫女太监对自己毕恭毕敬,唯命是从,那是因为皇权能给他们带来功名利禄,每个月按时发放的月例、宫中的饮食供给,可以让他们过上比外面普通人家好很多的生活。
而现在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空口说白话,会有人听吗?
忽又想着,当初太祖开国之时,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在当初乱世之时,太祖起兵,他不是最富有的,却最后得了天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凤歌忽又想起曾经有一个叫曹孟德的人,领兵行军时,众将士口渴难耐,可是周围并没有水源,眼看着军心涣散,已经有体力不行的士兵哼哼唧唧的就要走不动了,他将马鞭遥遥一指前方:“这里我来过,前方就有一片梅子林。”当时正是青梅初结之季,士兵听闻前方有梅林,每个人都不由联想到梅子之酸,嘴里不断涌出口水,急迫的口渴之境,得到缓解,就连行军的步伐都比往日要快了许多,最终顺利走到水源之地。
脑中闪过的几个例子,凤歌得出一个结论:啥都没有的时候,那就要画大饼。饼要画得不大不小,太大了,看起来就失去了它应该存在的意义,谁都不会相信。还要画得香,让人觉得有可图之利。
以前太傅教授“画饼充饥”这个词的时候,用的是贬义来形容,直到现在,凤歌心中却想着,能让人相信画饼可以充饥,这是身为上位者应该做的事情啊,唉,怎么以前就没想到,没好好学呢,父皇以前有没有画过大饼?
有,似乎在琼林宴上说过不少,让每个及第的进士都觉得皇帝对自己特别重视,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就可以让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然后升职、加薪、走上发家致富之路。
凤歌还在想着,林翔宇又说了一些话,更加让周围的百姓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称是,所谓凝聚人心,无非晓以利害,人人皆是逐利避害,只要有足够的理由,便可控制人心向背。
最终,林翔宇做出了重新判决:
六个劫匪之中,只有两人行为恶劣,不仅抢的是金银,而且还将事主重伤,斩立决不变。
另外四人,都是抢了一些吃的,平日就是个混混,对他们来说,丰县被围什么的,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因此,抢吃的,只是他们的日常行为,抢食物在王法里,也够不着杀头的罪,因此稍稍轻判。
林翔宇命他们将功抵罪,哨探围城的北燕人行踪,为守城出力。
逃得一命的小劫匪被解开之后,马上扑到早已哭成泪人的奶奶怀中,放声大哭,哭了好一阵子,老妇人忙领着他一同跪在林翔宇面前,连连磕头:“多谢林大人,多谢林大人!”
改判之举,让周围的百姓深感林翔宇的仁政,交口称赞。
啧啧,变得真快。凤歌摇头,心想这也就是百姓,若是在大朝会上,这一改判,还不知道多少官员跳出来,翻着祖宗律法、拿着君王体面来说事,不扯皮上两三个时辰,都不会完事的。
只希望自己将来运气好一些才是,凤歌陡然觉得自己好像想得有点远,现下北燕人还围着城呢,还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哪里就到了将来登基之后是不是能顺利管辖臣民了。
都是因为现在县城里还一点风声都没有的错,一点都没有战火将至的紧迫感。
凤歌看着那四个劫匪已经被带走,林翔宇转身回县衙,忽的想起一件事,不知律王府里的两位表兄是否还在?
守门的仆人认识凤歌,将她放进去了,“大总管与世子爷随王爷进京觐见去了,二公子在。”二总管雷烈说,看着他这会儿一脑门子的恼火,也难怪,北燕人就要打进来了,两位主子却是不声不响的就走了,等他知道北燕人被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坑了,心中怎能没有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