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云山村的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样,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杜书彦也不能凭着小四小五画的如同儿戏一般的画,直接向瑞王要人。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冯瑞慈求见圣驾,与东宁国之间已经短兵相接,请示是否宣战。
“不过是边境的一点小摩擦,不必宣战。”凤歌笑道,带头宣战,师出无名,大恒现在还没有横到可以在东方大陆想打谁就打谁的地步,干什么事,还得找个合理像样的理由。
大恒在处理“边境小摩擦”的问题上有丰富经验,有个北燕这种隔三岔五来找碴的邻居,天长日久,不会处理也会处理了。
只不过,就连杜书彦都没有想过,与东宁国之间的“小摩擦”会持续这么长时间。
东宁国自有其海外盟友,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蚂蚁数量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大恒的海岸线不时受到来自海盗的侵扰,过去虽然有海盗,但是,从来都不会上岸,海盗有自己的地盘,不会轻易到陆地上来。
海盗横行于海岸线,东宁国也从陆地上增兵,他们的数量不多,但是拿出的武器比东宁的水准要高出许多。
为了与东宁国的武器抗衡,大恒不断从西夏购入武器,国库储备日益减少。
打仗从来都不是打的血气之勇,而是国本与财力。
就在这场始终没有被定义的战争开始了三个月的时候,西夏符太后忽然来信,告知东宁国已经高价要求西夏从此不再供货给大恒,否则,他们将从海外购买武器,而不再与西夏交易。
符太后的意思很明确,现在拍卖武器独售权,如果大恒出价比东宁高,那么西夏将拒绝东宁国的要求。
东宁国的国库财富来自于海外贸易,彩贝宝石,黄金白银如流水般的充盈着东宁国的国库,而大恒靠的是土地里长出的东西,贸易这种来钱快的项目,只占国库的极少部分,并且大恒的传统便是看不起商人,认为他们脑子里只有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凤歌将符太后的国书拍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反思大恒这么多年来的国策,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不起匠人,视其所为皆是奇技淫巧。
看不起商人,认为铜臭不堪,有侮斯文。
看不起武人,认为他们不易管控,有勇无谋。
直至今天,这三样,却令大恒处处掣肘,竟然会与东宁陷入持久战,这是凤歌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陛下,工部尚书李大人求见。”
工部尚书李长俊,凤歌已经习惯于在每年常规河堤整修报告上看见这个名字,这个人与国内江河联系在一起,偶尔也会与宫室维修有关。
是哪里又要发大水了,还是什么房子要修了?
李长俊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就是他当年把林翔宇拒之门外,就算是凤歌开口替林翔宇走后门,他也是据理力争过,直到林翔宇的确拿出了几样令他勉强满意的东西,他才算点头让林翔宇进门。
否则,就算凤歌非得逼着他收下“那个连变量都不会算的废物”,他会当场表演什么叫文死谏,武死战,工科生死法花样多。
凤歌亲切的接待了他,没想到李大人拿出的不是维修费用清单,而是一个图。
据说是工部的新武器——水炮。
凤歌觉得很新鲜,在外游历期间,她曾经被暴雨淋过一会儿,雨点打在脸上也是挺疼的,不知道水炮能造成什么样的攻击力。
“试一下。”
“回禀陛下,试不了。”
凤歌看着他,心想这老头子以前脑子没这么坏的,既然不能试,那何必进宫汇报?
“水炮需要石火油做为动力。”
石火油,易燃,难道工部新开发了一个快速把水加热成开水的东西,再往人身上倒吗?
把来犯之敌全部烫熟?
“库存的石火油全用完了?”凤歌问道。
“是。”
凤歌不由皱起眉头,虽然说产石火油的地方,也会进贡一些,但是宫里也就是拿它点灯,而且,因为点灯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烟,因此,只有下等仆役所居之处才会用石火油,各位妃嫔贵人的居所,还是使用的蜡烛。
李长俊早准备好了石火油使用清单,呈在凤歌面前。
原来现在的水炮已经经过了多次的改进,每次测试,都会用掉一些,近期又不是朝贡的日子,库存的石火油只有出没有进,很快就见底了。
现在北燕那里还没有就拒绝婚书的事情给个态度,派人去北燕边境开采石火油,有可能触动北燕本来就想跳脚的意识。
反正已经与东宁开战了,不如……继续从海上的油井里抽吧。
东南继续增兵,除了士兵之外,增加的还有工部民夫。
永宁关现在已经修得今非昔比,林翔宇与工部同僚在永宁关愉快的会师,得知水炮已经被呈给了凤歌,他激动的直搓手。
最早期的想法是林翔宇想到的,灵感是从笼烟楼下路过的时候,被楼上的女子兜头泼了一盆水。后来这个想法做为进入工部的见面礼,送给了李长俊。
本以为李尚书会斥其胡闹,没想到真的做出来了。
林翔宇激动的好像一只兴奋的小狗,用力的摇着尾巴:“那,那陛下说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水炮太耗石火油,倒满也只能射一发。李大人说了,你这东西,就是做最后一拼用的,等哪天要是用上,炮响完,你就该抹脖子殉国了。”同僚十分实诚的转达了李尚书的实诚评语。
林翔宇的尾巴垂下来,有些沮丧。威力那样大的武器,本来就不可能连发嘛。
说到底,还是李尚书对他的偏见,觉得他是靠陛下的关系混进工部的。
大恒国增加兵力的时候,东宁国自然也不会闲着。
两国交界之处,原本就是鱼米之乡,丰茂之地,有些村子甚至紧挨在一起,平时炒菜的时候借把盐,讨根葱,气氛和谐的很。
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靠的特别近的两个村子中间地区再也没有人去,偶尔有无知小孩子跑过去,想要唤对面村子的小伙伴一起玩,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有些村子里的女儿嫁到了对面的村子,或是娶了对面村子的女儿,更是成为关注的焦点,里外不是人,两边都怕他们为对面做探子。
有些家大业大胆子小的,早早就搬离是非之地。
也有安土重迁,舍不得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或是根本就无处可去的人,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没什么动静,抱着侥幸的心理留下。
搬空的屋子,没多时,就又入住了一批人,继续种地养牲畜,过着正常的小日子。
除了本村人,都没人发现屋子的主人已经换人了。
住进来的人中,有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也有五十多的,从称呼上听着像是一家子,有叔有爷的。
就是没有一个女人。
若是以前,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早把他们的身份查个底朝天,现在村里只有几个眼花耳聋的老人家,也知道世道不太平,只管自家门前,天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更别提到处打听了。
紧绷的日子又过了些时光,人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
先是有机智勇敢不怕死的小贩挑着担子,跨过村子中那条无形的边界线,走向对面的村子,卖东西。
从开始卖生活必需的咸盐大米开始,后面卖针头线脑、糖果零嘴、胭脂水粉的也都出来了。
到后面,又成了集市。
在集市上,有一个老头子,摆摊卖自己用竹木做的小零碎,或是竹哨,或是小弓箭,也有家常要用的编篓与晒衣架。
小孩子走到他的摊前,就舍不得走,死活也要买一个。
这一日,摊子前来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唇上刚刚生出细细的绒毛,声音还没有完全变为成年人般的低沉,衣服还算齐整,比起很多补丁撂补丁的,显然家境好很多。
他默默的蹲在摊子前,看着手工精巧的小玩意儿,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拿起又放下,复又站起,像是打算离开。
“喜欢就带一个回家吧,也不贵,这两个,算你一个铜板,不然,再加一个晾衣架?”老头子看着他,笑眯眯的说。
男孩子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三个铜板,咬着下嘴唇,铜板就像长在他的手掌上似的,拿下来一个,都是割了一块肉。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家里……还等着买粮。”
说罢,好像落荒而逃似的,跑进人群里,再也不见踪影。
老头子笑笑,没说什么,只管继续招呼其他人:“哎,瞧一瞧看一看啊,能走会响的小人啊,能伸能缩晾衣杆啊……”
第二天,男孩子又来了,还是站在那里,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有钱买玩具的小孩子,蹲下来拿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
“既然这么喜欢,就买一个嘛。”老头子认出了他。
男孩子腼腆的摇摇头,又要走,老头子喊住了他,把摊上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他:“喂,这个要不要?”
“我……我没有钱……”
“不要钱,送你的。”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按动开关,严丝合缝的木盒子,瞬间变成一个木头人,还打了一套拳法。
男孩子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接过小人,又抬头看看老头子。
“送你了,拿走吧。”老头子又说了一遍。
男孩子拿着木头人,小声的说:“谢谢。”
转身就跑,好像生怕老头子后悔,向他要钱,或是把小人拿回去。
这种集市一个月只有两天,之后,男孩子再也没有见过老头子,直到有一天,他上山砍柴,听见草丛里有人在低低呻吟:“唉哟,唉哟。”
“老爷爷,是你?”男孩子一眼就认出这个老头子,就是在集市上送他木雕小人的老爷爷,忙检查他的伤口,又背着他下山。
老头子哼哼唧唧的:“谢谢你啦,小伙子,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就要交待在这里啦。”
“不客气,您住在哪里呀?我送您回去?”
老头子说了一个地方,男孩子一愣:“离我家很近。”
“是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也是新搬来的吗?”老头子声音嘶哑。
“是……”男孩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背着老头子回到屋里,“幸好没有骨折。”
男孩子找了一些草药,要帮老头子上药,一个长得颇俊的大姑娘进屋,见状大惊:“爷爷,你怎么了!”
“他他他,他在山上摔了,我我我我把他送回来了。”男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
“那可谢谢你啦。”大姑娘对着男孩子屈身一礼。
吓得男孩子夺门而逃,大姑娘看着窗外,声音变成了关林森的声音:“怎么样?”
“感情要慢慢培养,不要着急。”老头子的声音,也变成年轻人的清朗之声,是林翔宇。
他们早早就在这里住下,观察情况。
现在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等东宁人的家伙置办齐全,就是向大恒进行全面攻击的时候了,而到时候,受天气影响相对较小的陆地,会是主战场。
山村在两山之间,是一片平地,易守难攻,比起抬着辎重翻山越岭来袭击要容易许多,这里都会成双方都想拿下的据点。
那个男孩子……是后搬来的,敌方的人。
林翔宇在集市上扮成卖竹木用具的老人,就是为了观察这里已经混入多少敌方的人。
“还是个小孩子。”林翔宇感慨道。
“我比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在练习杀人的技俩了。”关林森这是在好意提醒他,不要对敌人仁慈。
道理都懂,看见敌人的真面目之后,内心还是会有所触动,林翔宇又长叹一声:“哎……”
“金璜姑娘若是在这里,会瞧不起你的。”关林森忽然提起了金璜的名字,把林翔宇吓了一跳:“瞧不起就瞧不起……我这是仁善之心,她怎么会瞧不起我。”
关林森看见他慌张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别摇了,再摇你那一头荆钗就要掉了,你怎么打扮成这个鬼样子?”林翔宇赶紧转移话题。
关林森一面从头上把钗扯下来,一面说:“还说,你的腿能给他上药吗?老头子的皮肤能跟你的一样吗?”
“哎,这你就说错了!我老人家,一向做戏做全套。”林翔宇把裤腿向上一扯,腿上皮肤皱巴巴,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想得挺周全。”关林森没想到林翔宇如此细致。
“那当然,当初金璜姑娘教我易容术的时候,特别吩咐过,说手啊,脖子啊,这些不注意的地方,都是破绽。”提到金璜,林翔宇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关林森摇摇头:“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啊?”
“她不适合你,你也不符合她的品味。”
关林森说的实话,林翔宇一个字也听不清去:“哼哼哼,等我做的东西立下大功,陛下就会给我加官进爵,到时候,我就能养得起她了。”
“哦。”关林森懒得搭理这个正在发花痴的人,出去了。
男孩子开始时不时的到林翔宇住的地方帮忙,没有看见关林森,还会问上一句,林翔宇心里憋笑快要憋吐血了,脸上还要装出平静的样子:“哦,我让她回镇上住了,这里到底离着东宁太近,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安全。”
很明显的失落挂在男孩子的脸上。
林翔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听男孩子家里有多少人,都是做什么营生,有没有婚配。
在这样的长舌妇式的八卦聊天之中,林翔宇通过男孩子要买多少米,烧多少柴,分析出在这个村子里的东宁细作人数。
与男孩子一起的人,还在坚持种地。
种地?!
都秋收完了,这里的地又不种二茬,整天在地里刨着土,说是为来年松地。
若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还真被骗过去了,林翔宇是什么人,身为一个合格县令,迅速了解当地民生所有相关事项,是基本素质。在本地人还没有撤光的时候,林翔宇就已经把这里的农产品、天气、地形摸了个透彻。
总之,他们在地里刨土,非奸即盗!
不是挖什么东西出来,就是埋什么东西进去。
以前还能溜溜达达的过去看看,他们把那片田用竹篱笆围起来了,说在里面养鸡,还在外面放了几只大狗。
林翔宇:“呵,还真打算在这过日子了?”
关林森:“我派人去看看。”
只是几次斥侯想要靠近,却都没有成功,日夜都有人在附近,还有暗哨,想偷偷靠近是不可能的。
有一天,林翔宇看见男孩子也在那块地里忙碌。
他将此事告诉关林森,两人对视一眼,林翔宇笑笑,关林森一脸的生无可恋。
美丽的大姑娘再一次走进林翔宇的屋子,不出所料,半炷香都没有的时间,男孩子就赶来报道了,连身上的土都没有掸掉,含羞带怯的关“大姑娘”拿来一条湿手巾,让他擦擦。
男孩子光着膀子,把林翔宇院子里的柴全劈了。
“小伙子很努力啊。”林翔宇看着他一下一下的,小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紧绷着。
“哎,你好歹看一眼啊,人家专门脱给你看的。”林翔宇打趣,关大姑娘一脸严肃的看着刚刚给小伙子擦手的手巾,还闻了一下。
林翔宇又打趣:“看来,你也有情……唔……”
飞来的手巾盖在他的脸上,关林森低声:“闻见什么味儿了吗?”
石火油!
没人能比林翔宇更知道石火油代表着什么。
林翔宇的脸色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