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月醒来之后, 发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父亲……还有哥哥……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妹妹也不见了……
偌大的相府,仿佛一夜之间,只剩下她了。
她倒是还有一个弟弟, 叫做萧煜的。不过他长年在外面, 很久都没有回来过。见得少, 又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所以并不是很亲密。
他的生母兰夫人已经给他写了信, 叫他回来。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吧。
不过那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关心她的人,她关心的人, 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久,据说帝王听说了此事, 震怒。下了命令一定要彻查此案, 将凶手绳之以法。另外还下了旨意, 说萧丞相一生为国,鞠躬尽瘁, 特别追封一等公,荫三代,赐谥号睿。
萧丞相就是这样变成了萧睿公,然而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再追加多少荣耀也是枉然。对于萧如月来说, 她将始终都是孤身一人了。
唯一得了好处的人是萧煜, 本来就算是有爵位, 也轮不到他来袭。可是他哥哥失踪, 他便就此袭了爵位, 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爵爷。
然而帝王随后又下了旨意。
“萧氏长女, 名如月者,乃良家子,年一十九。其父一心为公,死而后已,乃为臣之典范。朕闻此女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敏贤淑,故册为皇后,择日行礼。”
也许是如月昏迷得太久了吧。她只道先帝驾崩便该是太子即位,竟然不知道此时的帝王,便是她昔日里倾心的二皇子秦玦。
不过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先帝死得蹊跷,帝王又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取皇位这样的事情,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禁语吧。
尽管萧如月并不想嫁给秦環,她倒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此事而再度病倒。
也许是前一次的病好了以后,她心里的病也随之痊愈了吧。
丞相府中办完了丧事还没多久,就有许多宫中的人不断出入,为萧府送来种种帝王的赏赐,又有绣娘来为如月量尺寸,赶制礼服。
萧如月只是顺从地由着他们摆弄,就像个木头人。
一切都准备停当,钦天监测算出的黄道吉日也到了。帝王的大婚,绝非寻常人家可比。那一日里,京中那热闹非凡的景象,许多见了的人一生都难以忘却。
然而那坐在凤辇之中的女子,表情却木讷呆滞,仿佛是个木头人,仿佛做皇后,是她的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事情。
说不清她到底是被什么打击至此,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死,哥哥的失踪,也许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真正倾心的男子就此错过。
连一句话都还没有好好和那个人说呢……那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喜欢着他的。
就这样成了皇后啊……
萧如月只能叹息着命运的无常。
如果此时嫁的人并非帝王,也许萧如月会在此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所有在意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然而既然嫁的是帝王,萧如月便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她可以一死了之,可是如果帝王震怒,整个萧家要怎么办?她虽然不在意,可是她那死去了的父亲,却在意的不得了。
她要代替父亲守护着萧家啊。
不过也许这些也只是不去寻死的借口而已……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她在意的人,可是她还是贪生啊。
帝王的意思,她很清楚。父亲死了,帝王娶她也不过是为了要向朝中父亲那一党的大臣示好。无非是一种策略罢了,绝非是真的在意她。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的婚姻,真是一种悲哀啊。即使贵为皇后,和别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如月就是这样不断地胡思乱想着。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头上蒙着盖头,眼前是一片红。
旁边可有什么宫女在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这里的,她有些怕。
外面传来男子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更近了。她屏住了呼吸。
她听见那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住了。她垂下眼帘,从盖头的下面看见了帝王衣袍华美的下裾。
帝王揭开她面上覆着的盖头的那一刻,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明亮了。
她眼前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她哥哥一直追随着的秦環。
而是她一直倾心的秦玦。
“是你……”她如此惊喜,竟脱口而出了。
他穿着帝王的服饰,那庄重威严的样子,看上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向着她笑,他的表情那么温存,让她再度垂下了眼帘。
“如果不是朕,还会是谁?”他笑着问她,“或者说,你期待着是谁?你来说说,在你心里,有谁比朕还好?”
听他这样问,她知道他是在逗她。越发羞得说不出话来。半日才嗫嚅着轻声道:
“陛下最好。”
她的话令秦玦非常愉悦地笑了起来。他极为温存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今日就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梓童可欢喜么?”
如月垂着头,害羞似的,只说了一声:
“欢喜的。”
只听帝王感叹道:
“从前分明见过你几次,不知为何都没有留心。只有那一天,父皇元宵节时在宫中开了夜宴,你家姊妹恰恰坐在朕与皇兄对面。那夜里月色极好,你坐在那里就如恒娥仙子。皇兄看你看得得入了迷。
朕虽然心里思慕,却知道父皇的意思是想要你嫁给皇兄。虽然不甘心,却也没办法可想。想不到如今你竟真成了朕的梓童了。”
听见帝王此时的爱语,如月头脑一片空白。
什么萧家,什么皇后,什么爱与不爱,什么帝王的策略,此时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也来不及去想了。
她只知道,她到底是嫁了他了。
……
……
就在萧如月成为皇后的同一日。
薛九九,又称作萧如云的,当今皇后的异母妹妹,连同名唤程六的刺客一起,正在躲避追兵的追捕。
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到了荒僻的乡间。
他们逃走的那一日,不幸泄露了行踪,身后一直都有追兵,因此身上虽然有钱,却也不敢到客栈投宿,只好宿在土地庙里。好在如今还是夏日,即使歇在庙里,也不会冷就是了。
他们也不太清楚,那些追兵都是在追谁的。到底是在找小六,还是要把九九抓回去送入宫廷。只知道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这一路上,两人或乘船,或乘车,或骑马,同时还不断变换着装束,以躲避追兵。然而追兵还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前一天他们把追兵甩得远了些。这一晚在土地庙,是两人极少有的平静时光。
从两人相识之日起,就未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候。他们总是在九九的房中幽会,悄悄地不敢出声。稍微听见一点动静,小六就要躲藏起来。
就在帝王掀开了皇后的盖头时,这宿在郊外的两人正手牵着手,并排坐在庙门口看星星。
这一夜星斗满天。
“你知道吗?”小六这样对九九说着,“尽管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但这里的星空与我们曾经离开了的那个世界是完全一样的。无论我们走了多远,它们都会陪伴着我们。”
九九望着星空,叹道:
“庄子说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的生命,比起朝菌和蟪蛄来,又有什么差别呢。只有这星空,自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到此后万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样看着星空,总觉得此前一切烦恼,竟然都是这么微不足道了。”
听见九九这样的叹息,小六握着她的手,又握得紧了几分。只听他答道:
“即使是朝菌蟪蛄一般的生命,若能得到如此夜一般的一个夜晚,也是一生的幸事了。
在那一世里,我只是苦求这样的一夜而不可得。才写出这样的故事。秦玦尽管做尽了天下的恶事,伤尽了天下女子的心,最后身边总还有一个萧如月。
我却是做不出那样的恶事的,也遇不见那么多的女子。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罢了,与你共度此夜,一生足矣。”
这样的告白让九九微笑起来。她转过头,轻吻小六的唇。小六却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他拥抱住她,撬开她的双唇,把这个轻轻浅浅的吻变成了深深的唇舌纠缠。
一个吻结束,九九双眼微饧,身子软绵绵倚在小六怀里。只听小六柔声在她耳边倾诉:
“今天是帝后大婚的日子。过了今夜,他们便是夫妻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