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忙乱之后, 太医总算来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医早就听说了情况,拿来了种种伤药绷带烧酒盐水和桑皮细线等物,见了这情形, 连忙说道:
“陛下伤口需要缝合, 恐怕要很痛, 还请陛下忍耐。”
帝王点了点头, 太医用烧酒给帝王清洗过伤处, 然后缝合伤口。帝王只觉得缝合伤口比被用匕首弄伤的时候还痛,咬着牙勉强忍耐。
就算在这个时候,帝王心里还是挂念着皇后, 到底不放心,命一个伶俐的小太监去皇后宫中看看情况。
小太监飞跑着去了, 留下帝王心浮气躁地等待着。
小太监回来的时候, 伤口已经缝合完毕, 其实时间并不很长,秦玦却觉得他去了快半天的工夫。
“禀报皇上, 娘娘已经回宫了……听娘娘宫里的宫人说,娘娘正在哭呢……小的没敢进去打扰。”
听见她已经回宫,秦玦放心下来。可是又听说她在哭……帝王的心再一次抽紧了。
为什么要哭啊……想象着她哭泣的脸,帝王的心里一阵痛。
他摸摸身上的伤,很疼。
伤口其实并不很深, 大部分地方只是划破了表皮而已, 只有几处割断了肌肉, 到底是如月心中不忍, 不肯将他伤得太重了。只是面上的那一段伤, 虽然可以治愈,痊愈之后恐怕到底是要留下疤痕了。
帝王命人拿来镜子, 查看面上的伤处。只见镜中人始终俊美如初,面上的伤口仿佛一道红线,其实并未破坏了帝王的美貌。
这面上的伤口愈合之后,恐怕要留下疤痕吧。或者也能算作是一种纪念呢。
帝王这样想着。
伤口被处理完了,帝王挣扎着起身,想要去看皇后,却被太医拦住:
“陛下受了伤,还请不要四处走动,还是先回寝宫休息才是。”
帝王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太医的话,推开了太医就上了龙辇:
“朕要去见皇后。”
伺候的小太监们哪里敢违抗帝王的话?连忙往皇后宫中去了。
只留下太医一个人唉声叹气:
皇上您这么任性伤口很难好的啊!!
秦玦到了皇后宫中,忍着痛,大步走了进去,只见皇后还坐在榻上垂泪,身边不明所以的宫人跪了一屋子。
秦玦见此情形,皱了皱眉,把宫人都轰了出去,拿过帕子,轻轻擦拭如月面上的眼泪:
“梓童莫哭……梓童这样哭,朕的心里也痛起来了。”
如月抬头看看他,只见他换了一身衣服,显然是已经包扎过伤口了。只是面上的伤虽然已经处理过,因为伤口较浅,所以没有缝针,也并没有包裹起来。
如月抽噎着,渐渐止了哭泣。抬起手,碰了碰他的伤口,轻声问:
“很疼吗?”
秦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虽然说很痛,但是恐怕还比不上梓童心里的痛吧。梓童伤了朕,心里可有好过一点了吗?”
如月看看他那样子,低头又哭起来。
“喂喂!你怎么又哭啦!不要哭啊……”平时沉着稳重的帝王,此时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好。
帝王手上的帕子已经沾满了眼泪,他把帕子丢到一旁,坐在了如月身边,双手捧着她的脸,吻干了她的眼泪。
她的眼泪好咸啊,帝王只觉得口中发苦。
他伸手揽过她,让她倒在了他怀里。
她压到了他的伤口,很疼。可是他并没有叫出声来,而是忍耐着。
如月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口说道:
“妾身……压到了陛下的伤口吧……还请陛下放开妾身吧……”
秦玦没有放手,而是抱得更紧了。
他抱着她,好像抱着自己最珍贵的珍宝。
沉默了一会儿,如月开口说道:
“父亲的事情,妾身其实并不责怪陛下。陛下是帝王,要考虑的事情,总归比我们这些人多。父亲他结党营私,妾身早料到他会有此报。陛下只杀他一人,没有祸及我们萧家满门,妾身还应谢过陛下才是。”
如月淡淡说着这些话,仿佛说着的并非她父亲的死,而是与她全然无关的什么事情。那冷淡的语气,仿佛面前的人也不是此时与她最为亲密的人,而是一个陌生人。这让秦玦心中痛得不能自已,只觉得宁可让她再用匕首在他身上划上千百次,也不想听见她这样冷淡的语气。
此时的秦玦,看着面前的如月,一时间竟是忘却了自己作为帝王的尊严,不觉也落下泪来:
“朕知道自己是错了!朕一直都做错了!朕的母后被先皇所负,朕做皇子时,一直深恨先皇。多年来苦心经营,朕才获得了如今的地位。然而这样一个地位,又有什么趣味!
只是朕即使是做错了,也没法回头。因此朕绝不后悔。梓童若是恨我,便杀了朕便是,不要再这样伤朕的心了。”
如月抬头看他,此时他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面上的伤痕沁着血色,面颊还落着泪滴,即使如此,这面容却仍然美貌如昔,比起昔日眉宇间有时无意流露的狠厉来,此时柔肠寸断的表情,更是让人心动不已。
如月不觉叹息了一声,慢慢说道: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情,妾身自最初见帝王的时候,就早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陛下出身于帝王家,又自幼与先太后在洛阳长大,处境艰难,未曾体会过先皇的疼爱,本是不懂什么情义的。
况且先太后那人……妾身说句僭越的话……先太后那人,本来也是个精于计算、性情刻薄少恩义的人,况且又被先皇抛弃,心中有怨……陛下在先太后身边长大,养成这样的性情,本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妾身在见到陛下之前,就都已经想到过了。初次见面的时候,陛下甚至没正眼看过妾身……尽管如此……妾身第一次看见陛下的时候,却还是喜欢上陛下了。”
秦玦看着如月,只听她继续说道:
“后来嫁了陛下,妾身虽然明知道陛下不喜欢妾身,娶了妾身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朝中众臣看的,却仍是十分欢喜。况且陛下平日里对待妾身十分温柔,更是想不到的事情。
后来不知怎的,陛下不再到妾身这里来了。妾身虽然心里悲伤,却知道陛下本来不曾钟情于妾身,又怎么会一直在妾身这里停留呢……”
秦玦听她说到这里,刚想开口反驳,却又听得她说道:
“后来从妹妹那里得知,陛下分明派人杀了父亲,却又欺骗妾身。妾身的心里很不好过。也曾想过要杀了陛下,为父亲报仇。只是……”
秦玦不觉开口问道:
“只是……?”
“只是……明明知道陛下是这样的一个恶人,可是恋慕陛下的心情,却始终无法改变。
明明知道陛下心狠手辣,刻薄少恩,明明知道陛下杀死了臣妾的父亲,明明知道陛下并不在意臣妾……匕首已经在手中,可是听着陛下的声音,妾身却始终无法下手。
陛下说得没错,您实在是个狡猾的人啊……分明已经把匕首交到了妾身的手上,却还要说些让妾身动摇的话……”
说道这里,如月又叹息了一声:
“妾身也是个软弱的女人啊,处在这样两难的地位,本来不应该再活下去。既然无法为父报仇,就应当服下□□死去,这样陛下看在妾身可怜的份上,也许还可以善待我们萧家……
可是妾身一人死不足惜,只是……妾身担心……妾身好像已经有了陛下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