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她非常的忙碌,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爸爸不许她出地,让她干家里的杂活,让她照顾母亲。她每天给母亲喂饭,母亲现在只能吃半流质的食物,她的胃被药物损坏了,无力消化其它的东西,加之她彻底的瘫痪,成日躺着,不能运动,她只能吃这些半流质的食物,否则会非常的难受。母亲吃过饭,她扶起母亲给她擦洗身体,由于久卧,母亲的皮肤有许多地方红肿以致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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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这些事情由爸爸来做,这次趁她回来家里有人照顾妈妈,爸爸放开手脚抓紧时间赶紧收秋,因为收不及时就会影响秋浇,即秋季灌溉,而且,若周边的耕地都已灌溉,滞留在地里的东西将难以收回。
这里地处黄河中上游,紧靠黄河,地下水位较高,水里的盐分会随着地下水的蒸发被带到地表,所以这里盐碱地居多,秋季灌溉的目的就是压盐,使地表的盐碱随灌溉水重新渗入地底,秋浇是统一的时间,误过了自然会影响来年的耕种和土地的质量,所以每到秋季,这里的农人们便疾风火燎,焦头烂额地赶在秋浇之前收回地里的东西。
她一边忙忙碌碌,一边在掐算着时间,完成那件现在像是纠缠在心头的一件心事的大事,她一想起这件事情以及因此而可能要遭受到的漠视与轻慢,那颗柔软的心便像在粗糙的石头上磨砺,津津地渗血, 她脆弱而敏感的自尊便会非常难受,令她犹豫着,令她踌躇不前,她始终认为自己在干一件很不道德极为羞耻的事情,所以她把它藏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八月十三那天,她对爸爸说,她要去上班了,爸爸很诧异,说中秋节人家都放假,你怎么还去上班,她说,今年的中秋节光好和国庆节赶在一起过,计划生育年终报表也在这几天做,她必须赶回单位,这件事情她没有对家人说谎,的确,他们计划生育办的人都没有放假,在她没有回家之前李副镇长就开会说过,计生办的人中秋节不放假,等他们做完报表之后再补休。
爸爸,哦!的答应一声,连声说,对,工作重要!工作重要!千万不要因为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工作,她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爸爸,这位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的农民,对于女儿能够吃上皇粮非常的自豪,他很担心女儿会失掉这份工作,尤其是最近电视里,新闻联播里经常说起要机构改革,要精简裁员,他更是忧惧不安,战战兢兢,在他的意识里因为他们没有显赫的靠山,所以女儿这份托人花钱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就像是在波涛巨浪中飘荡的一叶小舟,随时有被巨浪拍碎的可能,他一听到女儿不是因为放假才回来,便着急地催促女儿赶紧回去上班。
那天她坐上最早的一趟大巴车早早来到县城,到之前那个“烟酒一条街”那个看好的店铺和老板一翻讨价还价之后终于还是以“八五”折的折扣价买了俩条软盒中华烟和一瓶昂贵的茅台酒,她和老板要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包装袋,罩在这些东西的外面,她生怕遇到熟人,生怕被人看到她提着的这些奢侈品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提着这些东西感觉沉甸甸的,还有那颗沉甸甸的心,这是半年的工资啊,她想起来就心疼的难受,她使劲儿咬了咬嘴唇,急匆匆地从那条街上拐了出来,又往东走了百十来米,避开那条街,站在路边一边焦急地等着打车,一边小心地环顾四周,还好没有发现熟人。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声声刺耳的汽笛声,像穿透耳膜直钻入心头的噪音,她烦乱而焦急地张望着过往的出租车,她一直保持着招手打车的姿势,可是今天的出租车似乎都很忙,一辆一辆从她面前疾驰而过,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她急忙上车,坐在司机后排的座位上,吩咐司机去新县政府大楼前面那条街。
县城的变化很大,简直有点陌生,城区像北扩展了不少,占地面积几乎比原来扩大了俩倍,原来许多旧街道被拆除新建,原来的片片农田变成了崭新漂亮高楼林立的高档住宅区和由鲜花绿草点缀的雄伟美丽的广场,一条条崭新宽阔的柏油马路纵横交叉着把偌大的县城分割成好多块,新城和旧址差异很大,对比鲜明,简直像俩个世界,就像贫民窟和富人区的差别,随着车子渐渐趋近新县政府大楼,路俩边都是一幢幢崭新,富丽,豪华的建筑,有桑拿洗浴中心,KTV歌厅,洗脚按摩中心和各色装修豪华的饭店,宾馆等等,她不禁感叹,自己呆在那个偏僻的小镇上,一年难得出几次门,每回路过县城也不过大巴车上下再大巴车上坐,一个过路的边缘人而已,县城几时变得这样繁华,她竟然不知道,突然间盖起的这么多奢靡享受的场所有这么多人消费吗?
车子已驶上县政府前面的那条宽阔的油路上,县政府那高大雄宏,气势巍峨的政府大楼雄踞于众建筑之首, 非常醒目,她一边观看路边的街景一边留心那栋独立的三层楼,远远望见路北边一排排二层楼中间矗立着一座涂成粉色的独立的三层楼,她立刻吩咐司机把车停在前面三层楼的对面。
三层楼的对面是一个烟酒副食杂货铺,她把东西放在杂货铺门口,假装买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在杂货铺里喝水,一边观察对面三层楼前的动静,心里不住的担心乔书记今天在不在家?家里有没有其他客人?他家今天如果没人在家该怎么办?别这么大老远跑来准备的这样充分结果扑了个空。
她一边张望着对面,一边不时地瞟一眼放在门口的东西,大概她紧张烦乱,忐忑不安的心情,表现在脸上,杂货铺老板娘狐疑地盯着她看,她瞥了一眼老板娘怀疑的眼神不由得脸上**辣的,感觉自己像在做贼,而且意识到被别人误解感觉极不自在,她准备立刻离开,可是老板娘像未卜先知似的一脸神秘地悄声说道,对面的人在家,昨天下午我看见白三菱车来过,今天还没有看见三菱车再来,她一脸惊诧地望着老板娘,哇!这女人简直像神,把她的心思猜的竟然这样准,她冲老板娘感激地笑笑,出去提着东西鼓起勇气朝对面三层楼走去。
这幢漂亮的三层楼占地大约二百多平米,底层是一个宽敞的门脸房,门口摆着一个像吧台里经常摆的那种柜子,靠墙摆着一些书架,书架大部分空着,零星摆着一些影碟,磁带,杂志等等一类东西,和门口对正,里面靠墙装着一长溜白色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神情淡漠,眉眼有几分酷似乔书记夫人的瘦削的女人,她走过去小声怯怯的问女人,乔书记在家吗,女人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她心里升起一阵希望没有落空的喜悦。
她转身循着楼梯快步上楼,到了门口心慌的不停地咚咚跳个不停,她略控制了一下情绪,轻轻地叩门,开门的是刘须,他俩看到对方同时吃了一惊,随即,刘须笑着说进来吧,里面乔书记问,是谁?刘须道,是小薛,喔,乔书记低声应了一声。
她一进门,屋子里的豪华富贵尽现眼前,只觉眼前亮堂堂,光灿灿的富丽堂皇,高档的浅棕色木质地板,柔软纹路细腻的棕色真皮沙发,一色高档的红木家具:茶几,餐桌,还有其他家具都是红木材质的,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漂亮别致的吊灯,现代化的电器一应俱全,屋子里散发着空气清新剂的薄荷香味,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豪华的屋子,她只觉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目不暇接。
她不由得想起自家那破壁残垣包围着的堪称危房的土房子,土屋子里唯一的摆设就是一面连着灶台的大炕,和一个破旧的看不出原来是漆成红色的旧厨柜,那个狭小,低矮,逼仄的小屋,一家人躺在炕上连翻身都困难的小屋,一股油然而来的自卑感像涨潮时汹涌的潮水般立刻从脚跟漫过头顶,她惶惑迟疑地站在门口。
只听乔书记笑着说,小薛,进来吧,她放下东西,站在门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换鞋,乔书记又说,不用换鞋,进来吧!她慢慢地踱进来,看到沙发上乔书记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见过好多次,是修缮镇政府大院的包工头,脸上长着一个特大的酒糟鼻,看着让人有点恶心,乔书记指了指沙发热情地说,来,小薛坐下。
那个男人往沙发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大块地方,她怯生生地坐下,耷拉着半个屁股,感觉自己这身寒酸的衣服根本不配坐在这样高档的沙发上。
乔书记指了指她面前茶几上一个很大精美的木质果盘,果盘里放着各色干果,水果,让她吃,然后又说楼下厨房里正在炖小鱼,待会儿吃鱼,她象征性的拣了俩颗开心果吃,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乔书记和那个包工头,刘须聊着天,她木木地坐着,感觉浑身别扭而难为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干点啥,便站起来说,自己下楼到厨房里去帮忙,乔书记笑了笑说不用,不用,你只管坐着。
一会儿开饭啦,乔书记夫人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一人端着俩个大条盘上来,她立刻站起来问候乔书记夫人好,乔书记夫人斜眼瞅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嗯!好!好!随后放下东西出去了,她要出去帮忙,乔书记说,不用,你找不到厨房的,然后招呼大家到餐桌就坐,她索性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平静地坐下来。
一会儿乔书记夫人和那个女人又端着几盘凉菜进来,大家站起来赶紧让座,那个女人放下凉菜说她还得照看着楼下的东西,不在这里吃了,然后转身出去了,乔书记的夫人挨着乔书记坐下,用憎恶严厉地目光盯着她看,她立刻低下头来,感觉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她纳闷,到底她哪里得罪了这位夫人?招她如此嫌恶自己?俗话说“好狗不咬上门亲,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提着贵重的礼物小心地陪着笑脸,怎么就令她如此讨厌呢?其实是因为她太单纯了,太傻了,她总是看不穿别人的心思,所以她总是搞不清蒋铖的心思,那时涉世未深的她更搞不清楚这个四十多岁女人的心思,现在想来,那个女人嫌恶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是因为她还是她老公的下属,她还不安分,她还野心勃勃地想往上爬,她还跑到她家里来接近她的老公,她怎么能不警惕担心呢,她怎么会欢迎自己呢?
乔书记看了看她夫人说道,酒呢,没拿出酒吧,那女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从餐厅橱柜里拿出半瓶茅台递给乔书记,乔书记笑了笑得意的说道,这是一千多块钱的茅台酒,今天给你们尝尝,说着拿起酒瓶在他们面前的酒杯里个个斟满,到她这里时,她用手挡了挡,说我不喝酒,乔书记口气霸道地说,喝!喝!今天都得喝!然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小薛是不是怕了!来先吃点,不要紧张,就当是回到自己家里了,我和你表舅的关系不错,你来咋镇上班也是你表舅的面子,要不基层一般不想要女同志,张副镇长当初不同意你去计生办,我也很为难,是我给他施加了点压力他才同意的。刘须附和着说道,就是,在基层,女同志干工作不得力,尤其是下乡很不方便。
乔书记又说道,现在分配个工作可真难呢,没有分配的毕业生多的是。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哦,表舅曾经说过。
乔书记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很是坦城恳切的说着,可是这些话听在耳里,怎么着都觉着别扭,心里极不舒服,很不是滋味,她听得明白,他说这些话无非是要她感激他的大恩大德,感激他施舍了一份工作予她,感激他解决了她的饭碗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原本合理合法的工作分配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人情交易呢?当初考学的时候明明白白是计划内招生,他们是统招统配,她记得她曾经谦卑地填过一张表,表里有一项内容,问,毕业后是否服从分配,老师还谆谆告诫他们必须填服从分配否则学校将不予录取,她于是诚惶诚恐谦卑的填上完全服从分配,可是毕业后她在无比煎熬的等待中终至无人问津,她求了人,花了钱,受了本不该受的屈辱,好不容易得了一份工作,现在还落下这么多人情债,她还需要感激这么多人,如此算来她这一生需要的感激多少人呢?
唔!她想她还算是幸运的,她提着猪头居然有庙门可找,可是她那俩个没有分配的同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简直惨不忍睹,他们没有庙门可找,或许他们连猪头也没有。
黄娟需要感激别人吗?她高中毕业,上了不到俩年班,档案上却记载了五年的工龄,按她的年龄推算她还未成年就在政府部门工作了,她可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未成年就开始奉献了!她当然不需要感激别人喽,而且恰恰相反,自有一帮人争抢着得到她的垂青呢,争抢着她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感激她。
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讲吗?这世界----没有道理可讲!我们只遵从**裸的丛林法则,怪只怪她投错了胎,怪只怪她没有投胎在官老爷老婆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