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把周镇福推进手术室时,我才稍微安心似得,相信会没事,可是不到半个小时,周镇福尸体便又被推出手术室,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和曾经知道他过世的感觉还不一样,这一次,他护着我,怕我被打,拉着我的手过世的。
“老头子啊……”李芸也赶来,扑在周镇福的尸体上,嚎嚎大哭。
本想着安安静静的把周镇福的尸体下葬,做最后身为女儿能做的事儿,我打算把尸体存放太平间,在做打算。
在太平间里陪了周镇福一直到深夜,本打算就这么陪着,但婉娘忽然来电话,“你不是上午就该到家的,这都半夜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见面再说吧。”我放下电话,便和王辉先回了家。
我和王辉回了家,婉娘看到王辉时,那满脸都挂着笑容,她终于看到她的准女婿了。
我把周镇福过世的消息告诉婉娘。婉娘心里也不好受,“我们老的,早晚的过世,这种事避免不了,他也算没遗憾了,我养大的闺女,给他送终,临死也见了一面,还真是要谢谢他,不然我哪里有什么好闺女……”
她这话是带着生气的意味儿的,但也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偷偷的也抹了两个眼泪,不禁也安慰我,“有钱办丧事吗?这阵子,我就存了不到一千块,买报纸的也不多……”
“我这里有的。”王辉微笑着,示意婉娘别担心。
“我就说有王辉,什么都好。”婉娘又拉着王辉到一边嘘寒问暖,聊了很多。
我没有打扰他们,银行卡里应该也有很多钱,不需要王辉帮忙,没有立刻说出来,只是想满足婉娘那一份对王辉的感恩的心。
我一个人回了房间里,疲累的躺在床上,他们不是我,自然也不懂我有多么难受,好像曾经的所有都因为最后他的那个拥抱,因为他护着我怕我挨打,而烟消云散了。
小时候生气,这个爸爸不护着我。
长大了看到他就烦,还没好气的呛声。
后来疲累了,真的懂得很多事,也没有完全就不恨他了,做不到那么亲密。
现在,能做到了,他却走了。
像婉娘说的,唯一没有遗憾的是,我能给他送终,临死还见了一面。还摸过他粗糙的,大手。
但还是有很多,很多的遗憾,长大后,就见了他那么几次面,如果我在上一次见他时,能做到多关心他,多问几嘴,我应该能知道的,然后可以早点治疗……
带着遗憾的泪珠,我哭着哭着睡着了,梦里,父亲的身影很高大。将年幼的我抗在肩头,拎着锄头在田间戏耍……
第二天,我和王辉又去医院的时候,发现周镇福的尸体,竟然被李芸带村里人拉走了。
我气的险些没吐血,赶忙去村里,这才发现,李芸在自家的院子里布置了简单的灵堂,按着村里的习俗准备下葬入殓。
我想进门去拜祭,戴孝但是却被人拦在了门外。
满满的一院子的村里人,都向我投来很凶狠的目光,“扫把星!”
这三个字,好像已经成了标签。
李芸穿着麻衣。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高很清瘦的小伙子,也是披麻戴孝的,看到我,不禁也愤恨怒吼,“你没资格在这里,那是我爸,滚!”
真是得了李芸的真传。
他叫周小彬,我弟弟,从小心脏不好,一直花着家里的钱,李芸到今天这个程度,不免也是被钱这个字眼逼的,只是有些太过分了,我没办法原谅她,周镇福明明身体还有其他的病,她也不给治疗,硬生生的家里给口饭吃,然后等着他死!
“我不跟你们在这里吵,那也是我爸,我有资格。”我想推开他们,但是每次用力还是肋骨疼,王辉几度想出手,又碍于有些公义道德伦理人情似得……
“别闹大了,你爸爸在天有灵也不想的。”王辉看着周围人太多,而且又是办丧事,想拉着我离开。
但是我忍不了,一把推开了王辉,很愤恨的冲李芸,大喊,“今天我跪着也要进去!”
“开玩笑,今天你敢进来一步,就打死你。”李芸瞪圆了眼珠子,“你个丧门星,别想要周镇福一分一毫的遗产,快死了你才回来,你就没安好心!”
村里人,忽然都应和李芸,尤其是那几个和李芸好像年纪相当的女人们,为数不多的几个壮汉直接冲出来当门神了。剩下的老弱病残,围在门口也丝毫不示弱似得。
“你们看看,好好看看,这个小妮子,昨儿一进门,和他爸吵架要房子要地,直接给老爷子气死的。”李芸直接挑明了。“我告诉你,周小玉,你爱上哪里去上哪里去,滚出去,离我们远点。”
“你红口白牙说瞎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在城市里混迹漂泊,还真算是彻底见识了。见识的彻彻底底,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
“公道在人心,你爸爸卧床多年不起,我可是一直伺候,从来没嫌弃过,大家都看着呢。”李芸很不客气,“你伺候过什么?还有脸来?就你这么恶毒,活该从小被抛弃,长大了让男人抛弃。”
“李芸,你是不是觉得从霍寒煜身上,要那么一点钱要够了?”我知道我吵不过她,索性找找办法,先进去再说。“你放我进去,房子地,我一分钱不要,你想要钱,我有的是,十万?二十万,我都给你!”
“催牛不打草稿!”李芸根本不相信我了,“赶紧滚,在不滚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来,你给霍寒煜打电话,他给你钱,你总该相信他吧?”说着我拿出手机,一想霍寒煜不接我的电话,便只好说,“你,你自己打给他。”
“他说了不会给我钱了!”李芸提到这个还是很火大的样子。
“什么情况?”我有些诧异,下意识的追问。
“我昨儿刚给他打电话,老爷子死了,他总得拿钱吧,但是他不给,说什么老爷子没了,一分钱也别想拿……”李芸险些被话题带跑偏了,立刻又转了回去,“别墨迹了,今天别想进门,我们还很忙,没时间招呼你,你敢进来,就打死你,丧门星!”甩下话,李芸进了院子,到棺材前跪了下去,开始烧纸……
我稍微上前一步,就会立刻被两个壮汉拦住,就差直接抓着我给我丢出去了。
“走吧,回头到坟前是一样的。”王辉忍不住劝我。
我愤恨的瞪着他们,怎么能甘心最后一程都不让我送,想着最后一程都不能送,不禁掉了眼泪。
看着院子里帐篷下摆放的棺木。棺木钱,那不大的周镇福黑白照片,我更是受不了,不禁直接跪了下去,就在大门口跪了下去。
大门虽然叫大门,但也充其量是比角门大一点点的木质门,我跪在这里,旁边再有两个壮汉,几乎没有人可以出入了。
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都堆积在门口。
悲鸣的民间奏乐唢呐,鼓声都震的人心酸楚。
几个村里的老人看不下去,上前劝说李芸,让我进去。但反倒惹了李芸的气火,“乡里乡亲这么多年,你们怎么也帮这丧门星欺负我。”
听她这么一哭喊,也就没人上前说什么了,大家都忙着,有收薄金的,有张罗着做饭的,村里的习俗白事儿也要拉长桌子,留来者吃喝的……
李芸见我堵着门口,很是恼怒,直接上前,带着她儿子,对我动手,把我一把推倒到了一旁。
王辉这下火气上来了,直径走过去,将我扶起来,恼怒的看着李芸,“你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唉哟,大家来瞧瞧,这野汉子多,还真是身子骨硬呢,一个又一个,不亏是个鸡。”李芸拉长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王辉气的满脸涨红,手不禁摸向了腰间,但好像没有摸到他想摸的枪柄,停职的他,好像连说自己是警察,抓他们故意伤人,都没个瞑目底气,而且又不是他的地盘。
我被李芸气的已经浑身发抖,想出手打她好像都打不过了,肋骨生疼生疼的,但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
我要进去!
本就固执的我,好像在任何时候都这样一根筋的固执。
我哭泣着,挣脱开王辉,便往里面冲,一次次的被那两个壮汉推出来。
王辉终于不想顾及什么,大步上前一圈闷倒了一个。但是情况自然如他之前顾及的一样,被好几个人围住。
我没有顾得上王辉,直接钻进去,但还是被李芸和他儿子给我推出来,狠狠的推倒在地上。
王辉和几个人打了起来,尽管四五个壮丁,王辉也没有丝毫想退缩的意思,把对方两三个人都打中,其中一个还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只是顾及被推出来的我,“罗娜……”王辉看到我,赶忙跑过来把我扶起,可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拿着木板子向我们打开。我本能的闭上眼睛,木板子结结实实的打在王辉身上之后,断裂……
“还敢打人。”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刚落,忽然一个鸡蛋直接飞到我的透顶,蛋液顺着我的脸颊缓缓下流。
王辉抬眸望去,本是很火大的,但是见是小孩子,也便没了火气。
几个老太太也跑出来,拿着菜篮子,搓衣板的直接往王辉身上打,“敢打我侄子,敢打我儿子……”
村里就是这样,亲戚里道的,都有些许瓜葛。
小孩子们拿着鸡蛋也往我们身上打,天真的笑着,打的好开心,像是在玩……
王辉没辙了,不能还手,只能任凭她们打着,生怕打着他怀里还在不停哭的我,索性脱了衣服把我抱住。
倾盆大雨没有预兆的来临,大家都愤愤跑进院子里,把大帐篷挤的满满的,只剩下我和王辉在外面。
王辉抱起我,准备带我回车里,我挣脱开他。站在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走。”
王辉自然懂我,并没有说太多,“我去车里拿伞。”
我转过身去,想门里走进去,还是被周小彬冒着雨冲出来,给我推了出去。
混杂着雨水的泥土呛了我一嘴,“呸……”我吐了出来,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周小彬,难以想象我们是留着一样的血的人,不禁又想起洪洛心,我真的是无语了。对他们除了失望,也不再有什么了。
周小彬很得意的回过身去,任凭我在泥巴里被雨水拍打着身体。
感觉好冷,浑身冷的发抖,心都跟着冷。
忽然雨中传来的的车子的鸣笛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并不是王辉的车子,王辉刚刚从车里找到雨伞正打开雨伞往我这边跑。
另一辆黑色的车子飞快的速度从王辉身边走过,停到我身边。
那双熟悉的长腿,亮眼的皮鞋,干净整齐的黑色西装,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
我是不是眼花了,泪眼朦胧时,又看到他。
霍寒煜举着雨伞走到我身边,将我头顶的雨,都拦在雨伞外,他低眸望着我,眉心紧拧着,眸低泛着的酸楚的红色,慢慢弯腰,向我伸出了他的手……
我没有犹豫的直接将我的手伸了出去,可是我的手沾满了混杂着雨水的泥土,我不禁又想收回,看着他的白衬衫,看着他那双比女孩似乎还细嫩的手,看着他那双站在雨水里还很干净的皮鞋,心里莫名的有些觉得自己悲凉。
人家的父母,是那样的,人家的家庭是那样的,而我……
霍寒煜见我收回手,直接又将他的手臂伸长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禁有些想挣脱开他,用力的把手往后搓,哭泣着,愤恨的,欢喜的,讨厌的在心底咒骂,他妈的混蛋!
但他的手抓的很紧,很紧,什么也没有说。那双眼睛,却好像对我说了千言万语。
王辉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你他吗的还能干点啥?我不出来,罗娜是不是得死在这里?”霍寒煜瞪了王辉一眼。
听到这话,心莫名的有些震撼,好像他一直在这附近,一直有人观察着情况,终于不得不出来了。
“呵。”王辉轻笑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因为霍寒煜的言语而感到生气,只道,“这种欺负老弱妇孺的,只能你霍大少爷干,但请注意。今儿的日子。”
听到这样的对话,我不禁感到头疼,好像起身一人给一巴掌,照性格来说,他们如果能做朋友,还真是……
我不敢想,他们做朋友,有些天方夜谭。
“我干就我干!谁让我他吗的就是坏人呢,注意不注意日子,就他吗的不用你操心了。”霍寒煜咬着牙根回应,顺势一把将我从泥洼中拽了出来,拽到他怀里。
顿时,白色的衬衫。沾满了泥土。
感觉到他的温暖,我也便不想挣扎了,把脏脏的手往他衣服上一顿猛擦,手擦干净,才去擦自己的眼泪。
“罗娜,我艹你妈,你能不能讲究一点,有毛巾。”霍寒煜一拧眉头,满脸都是嫌弃。
“我妈在那里呢。”我抬手便指向大门内,在帐篷里站着的,看到霍寒煜有些发呆发愣,傻眼的李芸。“去艹吧,艹不爽,你今天就白来了。”说罢,我冷冷的看向李芸,真想掐死她,在我爸爸面前狠狠的掐死她……
这时又开进来几辆车子,把路口都堵住了,十几个人都拿着雨伞冲下来,向霍寒煜跑来,唯独只有一个熟悉的脸,阴沉着在车里,并没有下车。
彭学东。
霍寒煜的手下走过来,将毛巾递给霍寒煜,他瞄了一眼,拧了拧眉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衬衫,“用不上了。”
雨忽然间停了,太阳瞬间也冒出头来,空气弥漫的是泥土的芬芳,是温暖的味道。
霍寒煜丢掉了伞,搂着我的肩头大步走向门口。
刚刚那几个壮汉习惯性的拿着锄头,镐头的便冲了过来,“不能进来,你别在这里捣乱,再捣乱我报警了。”
“女儿给爸爸送终,你们他吗的有没有人性!”霍寒煜看似跟他们讲道理,但话音一落,没给对方争辩的机会。直接把我藏到他身后,一脚踹向其中一个男人的小腹,回首夺过其中一个人手里的锄头,疯子似得朝他们一顿横扫,“我艹你们血妈的,逼我。”
虽然锄头没有打到他们,但也把他们吓够呛。
见霍寒煜动手,其他人也都冲了进来,将壮汉制服,直接拖出大门,一顿拳打脚踢……
“喂,注意点,罗娜他爸爸过世。安分一点!”王辉有些急了,不想把灵堂闹的太过份了。
对于这一点,霍寒煜却有不同见解,“她爸希望看到自己女儿不被欺负,被欺负成那样,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洁白衬衫的背影,忍不住用不算干净的手狠拍了一下,“我爸想看到的是我老公保护我,你是吗?”
霍寒煜没有回应我,只是回眸看了我一眼,不禁用手摸了摸他的脊背,“我感觉我该去艹你吗了。问问她,怎么教出这样不讲究的女儿。”
我只能看着他了,好像这种逼他承认什么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霍寒煜转身怒视李芸的眼睛。
李芸开始还有些怕的,可是他儿子说,“妈,不怕他,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他们欺负人,还有没有王法。”
李芸听到这话,也就不怕了,但也有些纠结。冲霍寒煜稍微笑了一下,可是儿子异样的眼神也让他尴尬的,不得不怒视霍寒煜。
她硬着头皮不得不和霍寒煜保持对立的状态,不仅仅是他儿子,里里外外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观望,随时都帮李芸要动手,虽然都是老弱病残孕,就那么几个壮汉还被捉了,但李芸总还是要面子,要脸的,再村里人面前,她是占理的,现在我又叫来人欺负她,她要是缩了,以后出门都会被笑话,更何况,这情况缩了霍寒煜也不会再给她钱……
霍寒煜轻笑一声,并不太在意,周小彬报警的话,“今儿罗娜,周小玉,要在这里陪她爸,一直到出殡入土,谁他吗拦着,就他吗的让谁……”
霍寒煜的话音未落,最好看的戏来了。
老太太们,领着孩子拿着菜篮子,拿着鸡蛋将霍寒煜和我围了起来。
王辉站在门口,本是很严肃的脸,看到这一幕,竟然忍不住“噗哧……”了一声,场合不对,他赶忙又板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