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天罪自然没有丝毫兴趣。
队伍在路上走了半天,夜里,火把开路,将天空都染成暗红色。
这才出了都城,前方便是一座高山,显然那就是祭天的地方。
这一晚没有人休息,也没有人停下脚步。
在晨光刚从地平线上透出来的时候,西来国主的銮驾就到了山麓的半山腰,那里有一个很深的洞穴,看起来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銮驾停在洞前,四下几名官兵看守,西来国主就独自一人走进了洞穴。
大约一个时辰,太阳升起,四下皆亮,西来国主才出来,回到銮驾中继续前行。
一直到山顶,巨型盛大的仪式,杀生焚香,祭拜天地祈求太平盛世。
这一下就忙活到下一个半夜,大队人马才开始整队回家。
直到这时,西来国主才想起来天罪这个人来,让人去问,感想如何啦,身体如何啦,可是下人去了一会就回来,说天罪并不在队列之中,失踪了。
天罪哪去了?
……
大队人马,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小小的马车,在队伍前行之后,依然留在洞穴旁边。
背对着明媚的阳光,马车驶入了那个山洞。
连西来国主都需要一人独行的道路,天罪却肆无忌惮的让马车前行。
进了洞,这里面不像想象中那么窄小,而是越走越宽,走到尽头,突然豁然开朗。
面前鸟语花香,庭院篱障,竟然不是个山洞,而是一个山谷。
显然是周围群山围绕着这个幽静的山谷,四周封闭,只有这一条出口。
天罪马车停了下来,以为前面就是一个仿佛农家一样的院落,简单几根木棍组成了一个门,旁边树叶滑落,正有一名老者在门口拿着大扫把扫着地。
车子前倾,白发女子推着天罪从车上下来。
天罪微微咳嗽两声,随后说道:“老丈有礼了。”
那扫地的老者仿佛此时才发现有人进来,转过身看了天罪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扫地。
并且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回去。”
天罪苦笑道:“若是不回呐?”
老者道:“那就回不去了。”
天罪哑然失笑,赶忙说道:“不不不,在下绝无硬闯这里的意思,只是看到陛下自行进来此处,其他人都不让进,在下是个容易好奇的人,就忍不住想进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所在。”
老者转过头再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过了。”
天罪笑道:“光在外面看,这山谷果然很美,只是不能进去,就有些遗憾了。”
老者道:“遗憾总比丢了小命要好。”
天罪叹了口气道:“哎,也罢,在下不过就是想在大限之前多看看,多走走,既然不让……在下也是无奈,只是莫要用生命来威胁在下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在下走遍名山大川,见的太多,按道理这一生也应该足够,原准备找一处幽静之所了却残生,此地便再适合不过,只是……呵呵,无妨无妨,不过老丈,在下早餐未动,可否允许在下在这秀丽景致之中享受一杯水酒?”
老者愣了一下,再次看了天罪一眼,看他面相,果然是病入膏肓之相。
不过依然说道:“老头子这里可没有什么水酒。”
“无妨,”天罪笑道:“在此地逗留已经算是叨扰了,如何还敢问老丈讨要酒水?不过是些许早饭,在下自备了一些。”
说着,他伸手一晃,几十样物件就从马车中飞了出来,大体都是餐桌菜肴,酒水点心。
它们飞到天罪面前,自主组装起来,不一会一个别致的小餐桌就完成了。
老者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说道:“公子这控物之法当真玄妙。”
控物之法但凡修为高一点的人,都会一点,但真花心思在这上面修炼的,却是凤毛麟角,即便是钻了牛角尖非要练出个所以然,结局也并不是太好,可谓是毫无作用。
但人人都认得这控物之术,倒是真的。
天罪呵呵一笑,说道:“在下自小就行动不便,平日里吃喝用度没少麻烦家里人,只有这控物之法,倒是让我能在某些事情上像常人无异,它是在下的手脚,自然熟练。”
老者点了点头,只觉得这小子也是个可怜人,难得长的面善。
准备继续扫地,就当他不存在,却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桌子,就看到上面一个酒杯里面飘着红色的水酒。
“咦?这是南明国那种贵的吓人的酒吗?”
天罪愣了一下,笑道:“老丈知道这个?”
老者咳嗽一下,说道:“嗯,听说过。”
天罪笑道:“在下之前云游去过南明,也到了那凝香楼……呵,当真是奢华至极,不过也有趣至极,兴许是可怜在下,就卖了一些水酒给在下,现在想来,倒是买来的太多了,怕是等在下死了的时候,都喝不完了,这也是一个遗憾。”
老者眼皮一阵抽动。
听说这种酒极贵,贵到吓死人,而且产量极少,这世界上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权贵,也有大半都没喝过。
可放在这个小公子面前,竟成了多到喝不完的东西了?
这得买多少?或者说……这个小公子还能活多久?
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在面前消逝,不管是谁都会有些压抑。
“哎……”
忍不住的,老者叹了口气。
天罪摇晃一下酒杯,手指一晃,几滴水酒飞出,洒向天空,又是几滴,淋向大地。
轻轻抿一口,随后深吸口气,畅然一笑。
老者直接愣住了。
就看这艳阳之下,白衣如雪,平整如壁,长发垂肩,黑亮如星,唯美的脸庞不似人间之人,倒像是天上落下的神灵。
临死之人,举杯向天而笑,如此洒脱。
老者心中便是一动,仿佛某种情怀被触动了,或者说惊动了。
天罪轻轻一笑,冲老者举了举杯,说道:“独酌虽然风雅,实则无聊,老丈,可否陪在下喝几杯?”
老者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放下笤帚,坐到天罪对面,也举起杯,想了想,说道:“敬这美景。”
天罪点头笑道:“值得。”
两人共饮一杯,接着……又是十杯百杯。
只一口,老者就发现这酒每一杯都是天价,却同样是‘值得’。
他年轻时好酒,好酒如命。
酸酸苦苦辣辣,一罐子直接倒进自己的喉咙,让全身都忍不住打颤,腹中一阵灼烧,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而如今这酒,有些甜,也有些酸,却更加浓烈。
不舍得灌,一口口细细品味,就像品味对面小公子的风雅。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有仙气的人?又为什么……偏偏重病在身?
难道这就是所谓天妒英才?
不管怎么说,天罪是老者这辈子见过的最精彩的年轻人,也确实值得他喝上这一顿酒。
可是……他把这酒当成平日里喝的那些酒来灌了。
所以喝了一个多时辰后,就高了。
红酒最上头,要么喝不醉,要么就大醉。
“小老弟啊,你呀,也真是可怜呐,这小小年纪的就要死了,哎……老天不公!”
天罪也是微醺,摇头道:“怕什么,轮回转世,又是百年。”
“鸟!”老者骂了一声,随后道:“哪来的轮回?怎么转世?这世上神啊魔啊的,都狗屁!都是人,厉害一点罢了,高高在上的就不把自己当人了,不是人是什么?牲畜吗?”
天罪道:“这……我说不好,但总要有个念想吧?”
老者道:“狗屁念想!他奶奶滴,小老弟啊,今天你碰到我,就不算白费!我呐,没啥能力,但我也算是侍候了那五位爷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今天我就破个例,去替你求求他们,让他们出手,看能不能治了你身上的病,放心吧,这事儿准成!”
天罪道:“还是不要麻烦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你怎么还病着?有病就得治,难不成还等死?来来来,这就随我来!”
说着竟然上前一把拉住天罪的手,就要往里拖。
可是拖了一下,却发现天罪身体太弱,根本不能走,便伸手挥开白发女子,自己推着轮椅摇摇晃晃的就往院落里面走。
刚进院落,没见人,却听到声。
“老侯,怎么随便带外人进来?”
老侯便是这名老者。
他晃了晃脑袋,突然惊了一下。
酒上头了,如今自家主子一声断喝,酒意就去了大半。
但自己吹出去的话已经说了,如今变卦……自己脸面上又怎么过得去?
天罪看出他的为难,温声笑道:“如果麻烦的话,就不必了,我也该走接下来的行程了。”
老侯一脸为难,随后硬生生晃了一下脑袋,说道:“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你不要说话,一切听我安排。”
随后冲着前面的草庐拱了拱手,说道:“四老,此娃儿与老奴特别投机,但身患重病不日就会危及性命,四老还请出手相助。”
屋内人沉吟一阵,随后依然冰冷的说道:“老侯,这里的规矩你懂,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老夫也不怪罪你擅自领人进入之罪,快把他送走吧。”
老侯脸腾地一下就胀红了。
刚要发火,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天罪,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道:“四老,老奴知道您老人家惦记老奴那把‘夜下风鸣’不是一天两天,只要您老能医治这位小公子,老奴……老奴就把它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