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早晨,微风轻拂,阳光柔和,院墙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几十只小鸟儿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清扫落叶的丫鬟们都忍不住抬头看去,不知今日怎么有这么多鸟儿聚在这里。
这时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嬷嬷穿过小院,进了正房。原本蹦跶得最欢快、叫得最响亮的小麻雀忽然停了下来,盯着一行人看了一会,扇扇翅膀朝着那间屋子飞了过去。
小麻雀停在窗台边,歪着小脑袋偷听屋里的动静,听了一会又怕漏听了什么,直接用小嘴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进去。
头在屋子里,翅膀和脚都还在窗沿外,某只鸟感觉自己伪装得不错,角度选得也好。屋里的人它都能看到,她们说的话它也听得清清楚楚,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小麻雀竖起耳朵,努力偷听。
正房内室的主位上,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她容貌秀美,发间别着白玉金簪,手腕上带着翠绿玉镯,一身绛紫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老气,却也让她看起来雍容华贵,气派十足。
她的下首坐着一个小姑娘,穿着一条绣满月季花的浅粉色留仙裙,纤细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镶玉的如意锁,发丝被精心地绾成双环小髻,发髻上点缀着两只金色蝴蝶小发簪,衬得小人儿精致可爱。
此刻小姑娘微低着头,神色有些紧张,不时抬眸偷看主位上的女子,小嘴微微撅着,心里不服气,又不敢说话。
昨夜照顾了小儿子一整夜,章悦兮神色疲惫,饮了一口热茶,才冷声说道:“说吧,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琳瑜肩膀缩了缩,头垂得更低了,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推的是阿韭,没想到她掉下水之前,还把弟弟一并推进水里,她肯定是故意的!”
“住嘴!你想如何整治她都可以,但你怎能不看顾好你弟弟,若是珝儿出了什么事,以后我们娘俩,还能依靠谁?”昨日丫鬟来禀报,说珝儿掉池塘里了,她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女儿年纪不小了,竟还如此不懂事,章悦兮头疼不已。
洛府之中,她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不然。老太太虽然已将府中事务交给她管理,但最紧要的部分,还是掌握在老太太手里。最要命的是,伏氏早亡,她儿子却仍是名正言顺的洛府嫡长子。
洛珺也是极为争气,今年刚满十七岁,去年参加了乡试,竟中了解元,小小年纪就已是举人了,若之后再中个会元,殿试时得了皇上青眼,三甲得中其一,洛家家主之位必定会落到他手里。
珝儿争气,她还有一争之力,若没了儿子这个依仗,她们母女日后还如何在洛家立足!
洛琳瑜一直都被娇宠着长大,几时受过这种责骂,更不知道母亲心中忧虑,受了委屈,立刻大声反驳道:“是她推弟弟下水的,又不是我!我就是讨厌她,讨厌她!!”
章兮悦指着还没认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儿的女儿,恨铁不成钢地低呵道:“你是金玉,她是瓦砾,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同她置什么气!”
眼看着两母女就要为此争吵起来,一直站在章悦兮身后的纪嬷嬷赶紧上前劝说道:“小姐您是金枝玉叶,阿韭小姐哪里比得上您万分之一娇贵,今日若是您和小少爷有个好歹,夫人该多心痛啊。”
洛琳菁乃良妾所出,虽然是庶女,却也是洛府长女,按照礼制,她应该是洛府的大小姐。洛琳瑜只比洛琳菁小几个月,从小性子娇蛮,哪里愿意被人称为二小姐,为此哭闹不止。
章悦兮本就不喜洛琳菁,自然惯着自己的女儿,以嫡母的身份,给洛琳菁起了个“阿韭”的小名,“菁”者,韭菜之花也,这小名也不算错。洛琳菁自小身体孱弱,岳棋也听说过,给孩子取个贱名才好养活,故此明知这小名带着贬低的恶意,也没有反对。在章氏的授意下,全府的上下,所有人都叫洛琳菁为“阿韭”。
从此以后,洛府的小姐,只有金枝玉叶的洛琳瑜,而本该是大小姐的洛琳菁就成了不伦不类的阿韭小姐。
“我不管!”洛琳瑜娇蛮惯了,倔脾气上来时,敢跟亲娘顶嘴,哪里会听一个下人劝解,红着眼睛,叫道:“我就是讨厌她!昨日茗熙表妹来府里玩,居然说阿韭长得比我好看多了,我是堂堂洛府嫡女,她凭什么抢了我的风采,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来气!”
洛琳菁年纪渐长,脸也慢慢长开了,虽然整个人还是像棵豆芽菜似的,可是那脸却实实在在是张美人脸,比起她生母来也丝毫不差,再过两年,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纪嬷嬷是章悦兮的奶嬷嬷,从章府一直陪到洛府,对主子一直很尽心。洛琳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看着小姐泫泪欲滴的小模样,也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说道:“夫人,小姐说的也有些道理,再过两年小姐也到了年纪,依老夫人一贯的做派,到时免不了让您这位嫡母带着两位小姐一起出门,小姐与阿韭小姐年纪相近,虽身份比不上小姐,但她那张脸也太过惹眼了,各家的公子们又都是年轻力壮血气旺盛的年纪,只怕……”
纪嬷嬷未将话说透,章悦兮自然已经听得明白。
大洲国的女子,一般十二三岁时,就会被嫡母带出门,到各家夫人府上走动,这么做一是为了让家里的姑娘们长长见识,二是方便主母们为家中的儿子相看合适的正妻人选。
待女子及笄之后,之前已经相看好的人家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十六岁便可定下亲事,择日完婚。若是谁家姑娘过了十七还未定亲,是要被人耻笑的。因此,及笄前的相看对女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即使是洛成奉这样不贪恋女色之人,对着岳画那张脸,都常常露出痴迷的神色。当年说是中了岳棋下的药才做下的荒唐事,焉知不是他看着那张与岳画五六分相像的脸动了情,半推半就之下成的事呢。
可见对于男人来说,女子的才情、家世固然重要,但容貌才是他们最为看重的。
章悦兮握着座椅把手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光,当年她能把岳画逼到那种地步,如今她女儿也能将那个贱人的女儿踩到泥里。
看到母亲神色似乎有些松动,洛琳瑜立刻起身,轻轻依偎进母亲的怀里,撒娇道:“娘亲,女儿就是不想看到她,您想想办法嘛。”
低头看到女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孺慕地看着她,章兮悦心更软了,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笑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我儿不想看到她,那就随便找个乡下庄子,把她打发了吧。”
洛琳瑜心下大喜,转念一想,把失去生母的孩子赶到乡下去,这事传出去,母亲必定落下个苛待庶女的名声。洛琳瑜皱着小眉头,撅着小嘴哼道:“祖母和父亲怕是都不会同意吧。”
章悦兮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下巴,眼眸微眯,漫不经心般说道:“若是她自己不小心染上了天花呢。”
“天、天花?!”洛琳瑜倏地坐直身子,双手紧紧捂着嘴巴,小脸煞白。
这、这可是会要命的!
章悦兮安抚地拍拍女儿苍白的小脸,解释道:“放心,自然不是真的天花,只是让人发热、皮肤长些红肿疙瘩的药而已。王大夫过来看诊时,让他诊断阿韭染上了天花即可。那时我再提出将她送去乡下的庄子,你父亲和祖母自然不会反对,等把她送走了,谁还会在意一个庶女的死活。再过几年,等你祖母想起她的时候,她早就过了年纪。一个在乡下庄子里长大,既无才又无德,空有一张脸的庶女,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像她娘那样做个以色侍人的妾罢了。”
章悦兮这么做,自然还有别的私心。这几年洛成奉因为被下药的事,对岳棋一直不喜,即使如此,他一个月也还是会去她房里歇三五个晚上。岳棋貌美,又年轻,日子久了,洛成奉难免心动,若再让她怀上一个孩子,就更糟糕了。
这次送洛琳菁去乡下庄子便是最好的机会,若是岳棋陪着那丫头一起去,她儿子就得养在自己名下,那个只知道吃的蠢货,随随便便就能养废了。没有儿子可依仗,岳棋下半辈子就没指望了。在乡下呆那么久,等她回来时,早就人老珠黄,洛成奉怕是也看不上她了吧。
若是她不陪那丫头一块去,就更有意思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姐姐的血脉才留在洛家,平日里也装出一副对洛琳菁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的样子,岳棋要敢不去,她就撕了那张虚伪的脸皮丢在地上踩!
“这个法子好!!娘你快把她弄到乡下庄子里去。”洛琳瑜终于眉开眼笑,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看起来娇憨可爱。章悦兮摇了摇头,笑道:“好了,这回高兴了吧。”
洛琳瑜躲在娘亲怀里撒娇,笑嘻嘻地回道:“嗯!娘亲您真好。”
屋里的人聊得热络,谁也没发现,一颗小脑袋一动不动镶在窗纸缝隙处,尽职尽责地偷听,待到母女俩亲热够了,一同去前厅用早膳,窗台上的小影子才挥动翅膀,朝祠堂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