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梁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省人大副主任透露的消息使他又多喝了不少,下车后脚步有些闪。苗苗把他扶到客厅坐下。
“苗……苗,倒杯茶来……”
脱掉西服,孟宪梁半仰着倚在沙发上。已经躺下准备睡觉的苗苗冷着脸给他把茶缸端过来,没好气地说:“大晚上的,谁给你去泡茶!喝点儿白开水算了。”
昏暗的灯光下,孟宪梁看不清苗苗的表情,笑咪咪地说:“你这小东西,真把自己当成主人了?看来以后我还要看你的脸色哟!”
苗苗扯了扯披着的外衣,回敬道:“你那么大的官,一瞪眼吓死人,谁敢给你脸色看!——对了,我爹爹下个月来,你答应给他找份挣钱多的活儿,说话要算数哦!”
酒精刺激下的孟宪梁眼神有些发滞,盯着苗苗年轻娇秀的面容不眨眼睛。这个十六岁的山里妹子曾给他带来不少熨贴,一年前,在她面前他还有些内疚,如今却觉得她已经成为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补偿。记得她跟着爸爸刚刚走进这个家门时只有十三岁,那是应他的请求来照料半身不遂的姑妈,他答应日后把她的户口办到城里来,给她找一份可心的工作,帮她介绍一个好男人。她是第一次走进城市,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城里人家,在她眼里,无异于到了天堂,所以干得尽心尽力,侍候姑妈像对待自己的亲娘一样,孟宪梁很是满意。虽说是深山沟里长大的,但是,贫瘠和辛劳却使这朵山菊花不掩秀色,一颦一笑若娇若痴,丝毫没有乡下女孩子那种木讷胆怯,不管多忙多累,成天总是哼着家乡小调,像一只快活的小燕子,一口一个“姑父”叫得人心里发痒,常使孟宪梁想入非非。事情也是发生在一次酒后,孟宪梁记得那天好像是她满十五周岁。迷离的烛光下,头一次过这种洋式生日的苗苗开心不已,挑着花样要喂给没有任何反应的姑妈吃,还在姑父的劝说下喝了不少葡萄酒。那天,她翻出珍藏在箱底平时不舍得穿的自己最喜欢的黔东南乡绣半襟衫,还偷偷化了点儿淡妆,在孟宪梁看来,即使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也不过如此。就是那个晚上,生日之夜成了苗苗挥之不去的梦魇。事后她也曾痛不欲生,但在这样一个姑父面前,面对着花言巧语、疾言厉色,再加上威胁利诱,她只能选择屈服。孟宪梁倒是真心喜爱她,选着花样哄她高兴,甚至连自己的工薪卡都交给她,从不过问她怎样花。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自从那个晚上之后,苗苗脸上再也不见了以往那种发自内心的欢乐,即使有笑容也失去了那份天真与自然。
“宝贝儿,今天姑父高兴!你好久没陪姑父了,来……”
孟宪梁涎着脸把苗苗拉到身边,一只手不由分说就往她怀里伸。
“你讨不讨厌!”苗苗攥住孟宪梁的手腕,提高声音追问:“爹爹的事,你办好没有呀?到时候他来了没有事干没有地方住,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孟宪梁硬把手伸进她的内衣里抚弄轻薄着,脸上是一副讨好的笑:“这点儿小事,你还总惦记着——放心吧,宝贝儿,走,睡觉去。”
“满身酒气,恶心人。”苗苗厌恶地往外挣着,“姑妈还没睡呢,你上楼去看看她吧!”
“那老太婆,看什么看!走,姑父抱你上楼……”
突然,屋角的电话响了,孟宪梁吓了一跳,骂了一句粗话,拎起话筒。里面传出穆有仁的声音。他说有急事,他要马上过来。
“什么事这么急,明天不行吗?”孟宪梁恼火地说。听罢那边解释,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来吧!”
穆有仁从酒宴上出来,打开车门,却见王琮余等在车里。这位平时一副天老大我老二架式的城管局副局长,此刻却一脸惊惶。两人找了家洗浴城,让老板开了个单间,边泡澡,王琮余边向穆有仁汇报下午的事。原来,省纪委负责办理地铁集资案的两个人突然闯进他的办公室,把他直接带到凇河市检察院,程可帷也在那里。两个半小时里,追问他的只是一件事,就是依阿华与轨道工程公司是什么关系,与金地隆集团是什么关系,与南芳是什么关系。措手不及的王琮余乱了方寸,先是说与依阿华不熟,但程可帷马上指出,早先他说过依阿华经常到轨道公司去找他;他又说依阿华与地铁项目没有关系,专案组又问,既然毫无关系,她总往那里跑干什么?最后,专案组令他把这几个问题写成一份书面材料,明天交上去。
穆有仁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琮余还只是担心如何在专案组面前自圆其说,他却想到对方的刀子已经开始剥开裹在蚕蛹外面的那层茧丝。这一年来,正是依仗这层纷乱繁复左缠右绕见水则漂遇热则粘的巨大茧丝,才能把这个精心谋划的杰作包裹得严丝合缝。满心希望时机成熟后,蛹自然地化为蝶,可是眼下天时气候尚不具备条件,这个关头,如果这层茧丝有了哪怕一点点儿不起眼的破绽,里面的蚕蛹就会必死无疑。用手机群发短信攻击他人还只是个造谣惑众的问题,其他桩桩件件躺在旯旯旮旮里干的那些事,哪一件没与依阿华有关系?哪一件不是一颗一触即爆的地雷?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孟宪梁听罢穆有仁的话,酒意也彻底清醒了。不过,他的表现要镇静得多。
“按你分析,他们能够想到依阿华与南芳的关系?”
“从王琮余讲的情况看,他们至少有了这种联想,甚至是有了这种怀疑。”
孟宪梁思索一会儿,批评道:“我早就说过,做工作一定要扎实,要四脚落地!你们啊,就是虑事不周,掌握不了主动权,到头来,还得让别人牵着鼻子走。”长吁口气,他接着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怀疑归怀疑,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嘛,这是小平同志一再提倡的实事求是精神的精髓,不管干什么,都要靠这一条。所以,在证据问题上,我们一定要把主动权拿在手里。”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穆有仁一眼。
穆有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继而忿忿地说:“程可帷这个人很靠不住,这么重大的问题,都不能与市委保持一致。”
“怪不得他。”孟宪梁摆摆手,“他是省里指定的专案组副组长,当然要对省里负责,我们还是要理解他、支持他。”想了想,他又问:“何广慧的下落查清了吗?”
穆有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何以明知故问。
“南芳的下落,何广慧的去向,我们得关注。看来搞清楚这个案子,这两个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
穆有仁明白了,市委书记是在提醒自己。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南芳和何广慧犹如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只要灯亮着,迟早会把行人和车辆引导到该去的路上,所以这二人的踪迹,此刻一定是各方都在关注都在寻找的。
“好的,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这件事务必抓紧,放松不得。”孟宪梁又叮嘱一句。
穆有仁答应着起身准备告辞,孟宪梁却叫住他:“你那个老婆成天上网?”
穆有仁不解地看着孟宪梁。
“程可帷向我汇报,市公安局网监中心查到,一些谩骂丑化任市长的贴子都是从市图书馆内部的局域网上发出来的。”孟宪梁皱皱眉头,“搞政治要正大光明,不能弄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把戏。”
穆有仁有些尴尬,急忙解释:“孟书记,这绝不可能是她干的,她对政治上这些事一向没什么感觉。话说回来,即使是她一时发泄什么,也与我没有关系,这一点,我敢拿党性保证……”
“算了,别提你那党性了!”孟宪梁不屑地挥挥手,“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记住,举大事者不行诡道,君子爱权,取之有术,别给后人留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