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日内瓦湖畔,尼翁风和日丽。
尼古拉斯是在十一点钟左右到的。他到了之后跟差不多跟他一起到的巴萨主帅路易斯-恩里克一起吃了个早午餐。用餐时,恩里克提到了新女王公园的揭幕战。自然也提到了那个女人。他始终微笑着,保持着聊天的连贯性。
会议会在下午三点开始。酒店里陆陆续续有人到。尼古拉斯跟弗格森和温格聊完之后,转过了身。他低头看了看表,还早。
当他抬眼,看到了她。自邓达斯城堡图书馆一别,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她前面站着个人,看背影应该是何塞-穆里尼奥。越过葡萄牙人的肩头,她也正望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出情绪,看不见底。她左边嘴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可能也动了动,他忘记了。
两人之间人来人往,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就一秒,或许比那绵长。
她突然垂下眼。他转过头,走开了。他们没有打招呼。
陆灵再抬头时尼克已经不见踪影,面前的何塞还在撇着嘴说英超的裁判水平问题。她笑着赞同。
何塞回了下头,略带笑意,问:“刚才是尼克吗?”
她眉眼动了动,不置可否。
葡萄牙人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你还是来了。奇怪的是,尼克一开始也告诉我他不想来,现在,他也来了。”他说完等着看她反应。
但她的反应跟葡萄牙人所期许看到的完全不同。
“何塞……”她叫道,目光狡黠,“佩普今年又没来,你是不是有点寂寞?”
曼联主教练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忘观察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儿,难怪尼克那么喜欢。他努了努嘴,“温格来了。所以,我觉得还好。我今年可不打算坐到他旁边去。”
去年峰会,据说何塞准备坐在温格身边被法国人拒绝。他现在自我调侃的就是那件事。这让陆灵忍俊不禁,他自己却没有笑。
他接着说道,“你们现在在榜首。”
“我祈祷能呆长一点。”
何塞大笑,“每个英超球队登上榜首时都这么希望,但你知道,到了联赛最后一轮,那个位置只属于一支球队。”
“是的。”陆灵赞同,然后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继续说道,“以前阿莱克斯-弗格森爵士是体会那种感觉最多的人。”
那边苏格兰红鼻子老头正和温格有说有笑,那两个人曾经是宿敌。当然,早已不是了。或许,何塞和佩普也有那么一天。不过,她发觉自己很难想象那个场景。
葡萄人也望了一眼那边,说道:“是的,他曾经是。但是,现在……”
他没说完。陆灵知道他的意思,他无非是想说他现在是那个体会那种感觉最多的人罢了。他有四个英超冠军(切尔西3个,曼联1个)。
“祝你有很多好运气,何塞。”她的语气可不诚恳,而与其说是调侃,也许更近似挑衅。
何塞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他笑了起来,克里斯汀和尼克比佩普有趣多了。佩普只会摸着他的秃脑袋说:“何塞只有在场下才是赢家。”但葡萄牙人或许忘记了,多年前,他和佩普在巴塞罗那也曾并肩战斗。
这个圈子并不大,不断地上演着背道而驰和久别重逢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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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会的成员中,没有国家队的主帅——他们都忙于国际比赛周,但当今足坛的大部分名帅都到来了,除了弗格森、穆里尼奥、温格、恩里克、齐达内、安切洛蒂、阿莱格里、克洛普等人,还有一些比较年轻的主帅。
佩普-瓜迪奥拉缺席了今年的会议,陆灵听恩里克说加泰罗尼亚人最近很忙。上个赛季颗粒无收的曼城主帅在这个赛季投入了更多的心思。
欧足联教练峰会的主席照例是阿莱克斯-弗格森爵士,而今年刚退休的阿尔塞纳-温格则是会议的顾问列席。
会议继续讨论了欧战裁判尺度问题以及欧联与欧冠的淘汰赛加时赛是否取消的问题。此外,尼古拉斯-弗洛雷斯作为年轻教练的代表,讲述了一些他管理球队的哲学。安切洛蒂也做了一些关于战术的演讲。
到了六点左右,晚宴派对开始。这是教练们一年一度互相通气的好机会。
陆灵一边跟安切洛蒂交谈一边在心里琢磨是坐今晚的飞机回伦敦还是在尼翁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面前的意大利人胃口很好,她想起这的确是他一个著名的爱好——美食。
于是他们的话题从足球转到了食物。
后来克洛普和齐达内也加入了进来。德国人、法国人与意大利人聊起了德国品类繁多的香肠和啤酒。她一直笑个不停,甚至很难抬起头来。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我发现对我来说很难分清它们的区别。有的味道,无论如何,尝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她抬起头,尼克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从后面过来大概没有想到她也在。
两人眼神交汇了半秒,很快错开。
话题继续围绕着食物。
五个人站在一起很拥挤。陆灵有点出神,她发现杯里的香槟也差不多喝完了,她于是说了句抱歉离开了这个圈子。
后来她拿甜点的时候再次碰到克洛普,他们又重新聊了起来。
“噢,拜托,不要再是香肠了。”
“啤酒?”利物浦主帅扁着嘴,表情很可爱,“刚才怎么走了?因为尼克?”
她不知道怎么说,她跟克洛普算不上朋友,虽然算得上彼此欣赏,但还没有亲密聊到这个话题。可是她跟谁亲密到可以聊尼克呢。如果她跟派特还像以前一样,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现在这种关系,或许可以。
“有点尴尬。不是吗?”她歪了歪头。
“说实话,这种事在我们这个行业还没发生过。”克洛普说道,“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猎奇心态,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专业。再说了,你知道,我们是男人。我们会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八卦心态。”他说着眨了眨眼。
她被他的话逗笑,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一下午好像都没说过话,甚至合影的时候都离得远远的,想必让不少想看热闹的人失望。”
会议结束合影的时候她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左边,尼克则在前排的最右边。
陆灵塞了一小块芝士蛋糕到嘴里,饼干的香味溢满齿间,但芝士的甜腻又让她觉得奇怪的苦涩。
“我们不是朋友。”她看着盘里的布朗尼说道。她突然失去了对甜点的兴趣。
“看得出来。”德国人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上个赛季你那么直接地为他辩护,还有在安菲尔德发生的那一幕……”
那是他们分手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她打断他,主动岔开了话题,“你知道拉伊奥拉这个夏天从我们这里敲诈到了五百万镑。我在想,有主教练喜欢这家伙吗?”
德国人半是玩笑半是不屑,“那你们还给?”
他说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餐会结束已经快九点钟。陆灵决定住一晚明早再走。
人群逐渐散去。最后当她往电梯走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她回头望了一眼,再次看到了尼克。他刚跟一个年轻教练结束谈话,正往这边走,他看到她,愣了一下。
她转过头,又摁了一次电梯。他走到她身边时,电梯门开了。他偏过头冲她生疏地笑了一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说了声谢谢走了进去。但他没有进来。她想他应该是想等另一台电梯。
但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他突然钻了进来。陆灵稍稍吓了一跳,她往旁边挪了挪,刚准备问他去哪层,他自己伸了手过去。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最后什么也没按。
他们住同一层。
她低着头,听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彼此的呼吸声。鼻间依旧是熟悉的气味。
他突然开口:“我听到你跟路易斯(恩里克)用西班牙语聊天。你西班牙语进步很多。”
她抬起头,看到对面金属镜面上他模糊的身影。他也面朝着电梯门。
“谢谢。我有个不错的老师。还有,你知道我们队里有好几个西语系的球员。”
他没再说话。
电梯门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走廊上极其安静。厚厚的地毯,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停了下来,“我到了。”
“晚安,尼克。”
陆灵往前走,身后忽地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晚上不许敲我的门,不然我不会放你出去。”
时空在这一刹好像轮换了。她怔了一下回了头。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抿着唇,眉头轻皱着。
他看着她,想着日内瓦湖上起风了。
尔后,他露出他一贯迷人的笑容,“噢,你当真了?这他妈就是个笑话。”他看到她惊诧的表情,最后道了一声晚安,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