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司从面包机里蹦了出来。
派崔克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把原本就挂在沙发上的脖子扭转了90度,询问正在厨房煮咖啡的经纪人,“你介意吗?”
史蒂夫抬头望向派崔克, “当然不。”他拿了个盘子, 把吐司放到盘子里后, 又问:“你有什么想抹的吗?”
“低脂黄油,在……”派崔克没继续说, 史蒂夫已经找到了。他没想让史蒂夫给他当护士,而尽管他受了伤,可远远没到不能照顾自己生活的地步。不过, 史蒂夫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边指责你不该扔给他太多细细碎碎的工作, 宣称那根本不是经纪人干的活儿,一边稳妥地帮你把一切解决了。
派崔克主要用手臂的力量抬起自己的大腿, 往旁边挪了一些, 史蒂夫把盘子递给了他, 两片烤好的吐司上都抹上了黄油。
“噢,你需要煎蛋吗?或者黄油炒蛋?”史蒂夫周全地问。
派崔克很想说想,但他忽然想起来他家冰箱里应该没有鸡蛋了, 而且让经纪人又当护士又当厨师, 似乎有点过分。他看了看表,说:“谢谢,这样就行。事实上, 我的厨师再有一个小时就会过来, 或许你可以留下来吃饭, 如果你想的话。”
“还是那个日法混血的家伙?”
“是他。”派崔克咬了一口吐司,想起点什么,问,“你还会烹饪?”
“一点点,一些简单的。”史蒂夫说着站了起来,派崔克知道他是回厨房端他自己的咖啡去了。
“派特——”
“什么?”
史蒂夫的声音由远到近,“那个女孩儿,温迪什么来着,温迪-科纳,对吗?她真的跟你在一起过?”
派崔克在吃吐司,鼓着嘴点了下头。
“无意冒犯,派特,你过去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史蒂夫笑了一声,坐到了派崔克的对面。他不仅给自己端来了咖啡,还顺带给派崔克带来一杯橙汁,这正是派崔克想要的。
派崔克说了句谢谢,放下盘子,拿起了橙汁。史蒂夫望了一眼盘子,他已经吃完了,看来他有些饿,只剩了点边边角角。很像毕翠莎会干的事。史蒂夫又想起克里斯汀有时候吃披萨或者三明治也不太爱吃硬硬的边角。
“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派崔克喝了口橙汁说道,他尝试去回忆关于那个姑娘的一切,但他发现他能想起来的很有限。温迪说的那件事是当然是其中之一,之外的……
温迪发育较早的胸部——大概因为这个她是当时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姑娘之一。她应该是好看的,但派崔克记不清她具体长什么样了。那时候他的伙计们都喜欢调侃温迪的胸部,他总是说“那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家伙就说他装酷,其实他一半是,另外一半真的不是。没有哪个十三岁的异性恋男孩儿对大胸是没有兴趣的,但他喜欢温迪是因为温迪短短的黑发,是因为温迪能颠几十个球,是因为温迪很善良,至少那时候是。好吧好吧,老实说,她颠球的时候胸部会晃来晃去……温迪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派崔克印象中见过好几次她在学校附近的街区推着双层的婴儿车,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而婴儿车上要么挂着ASDA的塑料袋,要么挂着炸鸡薯条外卖。
就是这些了。
史蒂夫听他说完,安静地弯了下右边嘴角。派崔克描述的是一个他既陌生的世界,但他大概能想象到温迪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以及,十三岁的男孩儿们对大胸的向往,该死的,这总是没错!
“这个温迪听上去跟给《太阳报》爆料的那个温迪可不太像。”
派崔克没吭声,他的手默默伸向了盘中被他吃剩下的吐司边,他随意拿起一个塞到了嘴里,慢慢咀嚼着,思考着什么。
东伦敦很大,近些年中产阶级化趋势很强,速度也很快。高收入者在这个区域依旧是少数,但经济情况相对不错的家庭还是不少的,安柏家就是。差一点的可能像缇娜家那样。而最差劲的,是温迪-科纳家那样的。
是的,科纳家靠生孩子、领政/府低保过活。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一个学期不到。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九年级的暑假,她那个时候好像怀孕了。你知道我签了职业合同以后就不再使用以前的社交媒体账号,很多像温迪这样的人我都没了联系。”
“她依旧用科纳这个姓,但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想我们可以假设她在延续科纳家的‘传统’。她这次给《太阳报》提供的信息至少可以给她带来六位数的收入。什么样的人会为了钱出卖自己少年时代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之一……”史蒂夫颇有些刻薄地说道。
“她过的不好。”派崔克打断了经纪人,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多变化,事实恰恰相反,他很平静。他看向史蒂夫,他以往只觉得史蒂夫跟他和缇娜的出身家庭大相径庭,并未觉出其他。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那个阶层”的冷漠。
很久以前,在尚蒂利的酒馆里,缇娜说她的某个前男友一定是过得不好所以才会去找《太阳报》说那些。缇娜说的对,那些为了钱出卖自己记忆或者他人私人信息的人,过的怎么会好呢?
史蒂夫的声调上扬起来,“有趣。你的意思是你理解她,原谅她,她过得不好,所以她就应该这么干,哪怕她伤害了你和你爱的人?你想要给她开张支票吗?反正我们都知道你有花不完的钱,派崔克-安柏……”
“史蒂夫,我不会原谅她,就像你说的,她做的事,伤害了我爱的人和我,这是我的底线。如果接下来她开始胡编乱造,我会起诉她。但我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我们希望她不至于那么蠢吧。”
“可你刚才的意思……”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出生就有信托基金,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幸运……”派崔克说到这里没再继续,他笑了一下,哈腰过去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当然,这不是人们堕落、犯错甚至触犯法律的借口。我知道,我也同意。”
史蒂夫的眉毛动了又动,他始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可他真的讨厌那些不停生孩子、领低保,并且把这个当做家族传统一样,持续一代又一代的穷人们,他们永远嫌政府给的不够多,他们恨不得整个西伦敦的有钱人都能把钱掏出来给他们。只是,给了又怎么样?他们多半会很快花光,最终回归贫穷。他们总能让生活回到一团糟的状态。
史蒂夫这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看不起菲尔,却喜欢派崔克的缘由。他知道派崔克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菲尔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你想说什么,还是,仍然在生我的气?”派崔克喝完了橙汁,他的声音打断了史蒂夫的思绪。
“不,不。”史蒂夫晃了晃头,回到了现实中,他看向派崔克的脚,“所以巴萨同意那个爱丽丝推荐的医生参与你的治疗吗?”
派崔克摇头,他又觉得这事有些好笑。
是的,佩普-瓜迪奥拉是个多疑的人,而且大家总会想,巴萨这样一家俱乐部也用不着外人来推荐医生。
他微微笑了笑,“让缇娜失望了。不过我会重视这件事的,其实我一直很重视,这毕竟是我的脚踝。”
“怪不得别人误会,谁让你总是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你知道这不是事实。”
“希望你能赶上国家德比吧。”
派崔克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十一月初的时候……
他认真点了两下头,“我觉得应该可以,我会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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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
英格兰的天气继续它多变的特征,雨下得更多,天空也总是阴郁。
陆灵从新女王公园球场驱车出来。
刚刚结束的英超比赛中,QPR 0:0战平了升班马阿斯顿维拉,这是他们周中刚刚客场败走圣西罗,在欧冠小组赛中输给国际米兰之后。新赛季英超八轮过后,蓝白军团仅积14分,排名联赛第七。
目前占据榜首的是西蒙尼的切尔西,卫冕冠军QPR距离他们的分差是8分。
今天,是她离职之后,首次重返新女王公园。公众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她受到BT Sport的邀请来做演播室嘉宾。内森尼尔亲自询问了她是否希望在中场休息时向球迷们致意,她表示了感谢之后拒绝了。
风夹杂着细雨,刮过暗色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敞着的车窗吹向她的脸。
其实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一个小时了,但这些球迷似乎是在等她出来。他们看到了她,向她挥着手,她也致以友好的微笑。她听到有小球迷喊着:
“克里斯汀,请你回来!”
陆灵看到那个孩子身旁的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冲她露出苦笑,她抿着嘴回以微笑,继续向前开去。
她驶向萨里方向,心中起伏不定。她只想以一个普通客人、一个普通BT Sport的嘉宾的身份出现在新女王公园,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那曾经是她的新女王公园,是她舞动着双臂,喊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球员的名字的战场。
……
她放慢了车速。现在,会经过陆允桂的墓地。
她打开收音机,响起了一首令人烦闷的歌曲,她啪地又关上了。耳边似乎还在萦绕着那声音,女人低声的吟唱让她想起母亲在葬礼当天的哭声。嘴里甚至泛起了那天猪肉派的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加速驶离了墓地。
远处与近处的天空都那么阴霾。
而在西班牙,想必依旧晴空万里,无论是马德里,还是巴塞罗那。
或许她应该离开伦敦,真正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