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忠会上前一步,哀痛道:“陛下!楚王殿下戎马一生,南征北讨,立下军功无数,同时也是一身伤痛无数!如今,因为宫闱内乱就要将他老人家一生的功绩抹杀吗?”
洛翔在心中冷笑,一个内力高深的人随便运功就能让自己吐血,而且于自身毫无损害。不过楚王当众来了这么一手,倒是能够蒙蔽这些文官的耳目。
明明是狼子野心,欺君罔上,可是因为他吐了这口血,就成了为国征战,一身伤痛了!
“罢了,朕自会着人查办郑修仪假孕一案。楚王既然病了,就好生回府休养吧。散朝。”洛翔说完,起身走下高坐……
又是三日过去了,露薇又一次迈入了蒹葭宫的大门。
如今,这蒹葭宫是真真正正的清静了。宫女太监都被送到暴室审问关押,只余下了洛翔派来的三名宫女和两名太监负责看守照顾郑修仪的日常起居。
露薇走入内殿时,郑修仪正神色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一盆炭火。如今的她,钗环褪尽,一身素衣,曾经明艳夺目的脸庞也黯然低沉,苍白的如同白纸一般。
听到脚步声,郑修仪抬起了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已经绝食三天了,如果我再不来,你怕是要被活活饿死了。陛下可不希望你现在就死。”露薇走到她的近前,神色漠然的审视她。
郑修仪苦笑:“皇上是想留着我指证楚王?”
露薇道:“楚王如今把罪责都推到你的母亲和哥哥身上。一旦罪名做实,他们只怕难逃一死。”
泪水自郑修仪的脸庞滑落,她慌乱的擦拭着,可是却越擦越多。
“如果你想保住他们的性命,那么你就应该认清形势,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最有利的。”露薇冷冷的讲着条件,半点都没有被她泪水打动的迹象。
郑修仪半响才止住泪,哽咽道:“其实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楚王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一家活着了……”
露薇道:“其实你不过是家中庶女,母亲是名侍妾,如果不是看你生的有几分姿色,楚王妃是断然不会挑中你入宫的。还有你的哥哥,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当上了刑部侍郎。可是如今你假孕败露,无论如何,郑氏一族都不会允许你母亲和哥哥活命了。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恳求陛下,也许陛下仁爱,会视你的表现,包你母亲和哥哥的性命。”
“陛下……他恨我入骨,真的会帮我吗?”郑修仪的眼神游离,似乎在认真的考虑。
露薇疑惑道:“恨你入骨?”是了,洛翔的确恨她,这一点露薇早就有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郑修仪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醒悟,原来他一直是恨我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以为凭着我的美貌姿色会让他对我有几分真心的怜爱……”
“陛下为何恨你?”
“罢了,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我当初是怎么得到陛下垂青,入宫为妃的?”郑修仪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
露薇不语,郑修仪就继续说道:“当初楚王一共准备了三名女子要献给陛下,但是陛下却似乎都不怎么喜欢。我身为家中的庶女,自小备受欺凌,我知道这次飞上枝头的机会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于是我就用楚王妃给我的媚药下在了酒杯里,然后偷偷的将我的酒杯和陛下的酒杯调换……
事后,陛下没有推脱责任,直接下旨,将我接入宫中。其实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不知分寸,药量下的太大,损伤了陛下的身子……
事后他一直没有再提,我也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可是这几日我忽然想明白了许多细节,他是恨我的,从一开始就恨我。”
露薇广袖之下的拳头渐渐攥紧,原来洛翔还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屈辱。那个时候的他想必很无助吧,身为一个君主,竟然被人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暗算,事后还发作不得……
一瞬间,露薇明白了洛翔恨意的由来。
“你不用顾虑这些,陛下胸怀天下,怎么会揪住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楚王府的密事想必你知道不少吧?你应该知道能让自己活命的筹码。”
郑修仪神色一暗:“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难逃一死。我不在意我这条微贱的性命,我只问一句,陛下真的能保住我的母亲和哥哥不死吗?”
露薇笃定道:“当然。而且你除了相信陛下,别无选择。”
“我知道……”郑修仪无奈的点头,然后自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到露薇跟前。“我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什么,这个东西比我任何的供词都有用。这是事关楚王存亡的关键,如果……如果陛下能找到那个地方,那么搬到楚王想必也就不在话下了。”
露薇取出荷包里面的东西,展开来看,发现竟然是一张羊皮地图!
“这是什么?”
郑修仪道:“一张地图。楚王蓄养私兵的地点。”
露薇吃惊:“什么?楚王竟然真的蓄养私兵?”
“不然,你以为楚王贪污那么多军饷银两是作何用途?”郑修仪反问,此刻她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不少。
露薇仔细观察,质疑道:“可这是一张不完整的地图,其余的部分在哪儿?”
“在我哥哥手里。我哥哥这些年帮楚王办事,总要留些保命的把柄在手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我们都懂。”
露薇将这张不完整的地图收好:“我明白了,你想用余下的地图保住你母亲和哥哥的命。只要他们还有利用价值,陛下就不会杀他们。”
郑修仪笑了笑:“没错,正是如此。”
“你为你母亲和哥哥求了这么久,为什么就不帮自己求一求呢?”露薇有些好奇,人大多是贪生怕死的,到了这个危难时刻还一心只为家人谋划,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并不多见。
郑修仪苦笑:“求?有用吗?无论如何,我都是难逃一死的。我不死,不足以正君威;我不死,不足以正朝纲!”
露薇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一点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等一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郑修仪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痛苦。
“你说。”
“如萍她……为什么背叛我?”这一点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忠仆竟然会背叛她!她们是生死与共的,她死了,如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露薇摇了摇头道:“亏得你入宫许久,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如萍和德妃有几分神似吗?她们的鼻子和下巴都如出一辙,你从来都没觉得奇怪?”
“什么?”郑修仪吃惊,可是细细想来,她们两个人好像确实有点像,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在意。
露薇解释道:“德妃出身低位,不过是忠王妃娘家的一个小分支。因为家道没落,所以德妃是在乡间长大的。八岁时,德妃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因为没钱吃药,就只能把家中的长女,也就是德妃的姐姐卖给人牙子……后来几经辗转,那女孩便被卖到了郑府,成了你的贴身丫鬟,也就是如今的如萍!”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如萍怎么会是德妃的姐姐?”郑修仪的双手颤抖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露薇继续道:“世事难料。如萍随你入宫,而后机缘巧合之下,认出了德妃正是自己的妹妹,但是她却没有和德妃相认。那次你和德妃一起落水,如萍先救的人是德妃,而不是你。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和陛下就开始怀疑如萍的身份。后来,你用厌胜之术害了德妃,如萍自然对你怀恨在心。难道你没发现自从德妃死后,你的咳疾就一直没好吗?”
“是……是如萍!她在药里动了手脚?”郑修仪绝望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那种痛楚简直难以言喻。
“所以,当你准备在除夕夜”临盆“时,如萍早就先一步找到了陛下,将你全盘的计划脱出,所以陛下才能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其实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切的,如今的洛翔渐渐有了自己的行动力,他不需要再完全仰仗她了,她与他之间,越来越像单纯的妃子和皇帝的关系了。这种转变应该是洛翔希望的,但是她却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郑修仪含泪点头:“原来如此,我懂了,都懂了。”
已经再没什么可说的了。露薇转身,准备离去。
而此时,郑修仪却忽然跪在露薇的脚边。
“你——”露薇吃惊,不明所以。
郑修仪神色恭敬肃然,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给露薇磕了一个头:“我母亲和哥哥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还请你……多多费心。大恩大德,郑汝芳铭记五内,来世再报。”
露薇握了握手中的荷包,她不能答应郑修仪什么,但是只要这地图是真的,想必郑氏母子还能再平安的活一段时日。
露薇走了,郑修仪望着她翩然而华丽的背影,心头一抹凄凉划过。她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其实也没有真的期待能得到回音。如今一切也都该落幕了,她能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