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上素描课,只见一教师夹着教案快步而入,此人个子短粗,一张团脸,长发遮面,胡子拉茬,穿着怪异,不衫不履;不是衣冠楚楚君子,倒与流浪大叔象三分。孟童看孟书灵一眼,孟书灵道:“天才都是这范。”孟童点头,两人屏息静气,听他发言。
那老师放下教案,搓搓双手,一脸淡定地说:“我叫毕秀衷,毕业的毕,秀气的秀,言不由衷的衷。上我的课,全凭自觉,可听,也可以不听,睡觉,逛街悉听尊便。”台下轻微哗然。毕老师又道:“艺术创作,有赖于个人兴趣和爱好,你若情绪不高,何必要听?不如回家睡觉。”台下默然。毕老师又道:“我说真的,你们当中有要走的,看我拦不拦你。”当下果然有几个人以各种理由告假,毕老师一一放行。孟书灵道:“此人有些怪!”孟童憧憬道:“上真所说开关之人,莫非就是他?”
课余,孟童暗中打听毕老师。毕老师原是教大本的,临时抽调来加强学院师资力量。学校里关于毕老师的传闻不少。比如前面说的他的课可听也可以不听,任学生自处。大学里这样的事不少,但如毕老师多年一以贯之的倒也不多见。据说还有人看见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对着墙壁说话。于是有的学生将毕老师改成了“壁老师”。
毕老师的国画很有名。前些年,毕老师偶到外地艺术品市场闲逛,遇见个卖毕秀衷画的,一看,是真画,叫一万元,又遇见个卖毕秀衷画的,是假画,叫两万元,再遇见个卖毕秀衷画的,也是假画,叫五万元,毕秀衷低声对第三人道:“我在前面也遇见卖毕秀衷画的。”那人道:“是那两家伙啊,知道,知道,他们拿的那是毕秀衷早期的画,我这张是毕秀衷晚年的成熟之作,再说他们自己标榜是毕秀衷早期的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毕秀衷问:“毕秀衷今年多大岁数?”那人道:“少说也**十岁了,黄土都盖脸上了,买了这画,他一死,你就等着发大财吧。”毕秀衷道:“我怎么知道你卖的是不是假画?”那人道:“没处验去,我这画比毕秀衷的真迹还好。”毕秀衷拿过画来,仔细验看,果然比自己画得还好。怔了半天,心中大沮,思忖道:“这一行中人太有才了,这不是以假乱真,而是以假胜真了——如我辈还有甚混头。”
有些拍卖公司公然拍卖署名毕秀衷的伪作,买到赝品的买家都来找他控诉,有的甚至瘫在地上,哭泣不起,毕秀衷不得不创作一幅真品来安慰他。毕老师多次发律师函要求撤拍赝品,但大都遭拒,因为拍卖公司并不承担拍品的真伪责任。
有一个月,一下来了五个倒霉的买家,都是要求用赝品换真品的。毕秀衷大惧,坐立不安,茶饭不香。到山上寺院里躲了一礼拜,直到那些人走了才下山。自此毕秀衷很久都不作画,若画也是画好就随手撕了。校长问毕秀衷为何不作画。毕老师道:“我不作画,不光是怕我的钱包被扒了而已,钱包被扒难免一起上派出所——我怕的只是这个。”校长道:“打假不是派出所管,是工商局和法院的事。”毕老师道:“派出所、工商局、法院,那不都是一回事?都让人不得安生哪。本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惹上些不明不白的是非。再说那些卖画的个个都盼望我早死呢——我没来由惹他们做什么?”
教导主任总结道:“若毕老师不是如此个性,世上早就少一教师,多一画家了。”校长长叹一声道:“敏感过度,顾忌颇多,一身怪僻,正是这个误他不浅!”教导主任道:“聪明人很多都这样,否则他就不是聪明人了。”校长可劲点头,大声道:“对这种人一定要包容!不要急,给足条件,让他一飞冲天!”
孟书灵听说毕老师的事,笑道:“不想此地学校竟有这样的老师。”牛林道:“那啥毕老师做的也对,既然他的画都能被以假乱真了,那他还有必要画吗。”牛铁喜问道:“孟哥认为咱们还念这书吗?”孟童道:“还念你个头啊,全体返乡。”牛铁喜道:“孟哥英明。”牛林叫道:“咱们全体回家喽!”孟童却道:“狗屁,就因为有这样的老师,偶还非这所学校不可了。”牛铁喜问道:“此是为何?”孟童道:“这还不明白?毕老师正是奇才,日后必有大用。待偶找到了仙石王必有验证。”
孟书灵道:“毕老师既然如此个性,那女娲补天塑象恐不是毕老师所作。”孟童问:“此话怎说?”孟书灵笑道:“志在千里,岂闻雀儿啼声?成大事者,必是孟哥这样的巨痞无赖。”孟童发急道:“塑象如不是此人所作,老弟从今往后不要叫偶孟哥了,叫偶孟二。”孟书灵道:“他若不是,叫孟三也不济事。”孟童道:“老弟一向精细,今日如何这般糊涂?”孟书灵道:“不是我糊涂,是孟哥想事急切,先入为主了。”那赖子只是摇头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孟童打听到毕老师居处,晚上便去拜访他。不料去了几次,都见门上贴个字条,上写:“本人外出,不必等候。”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众弟兄一心要玩,都不耐烦。
刘保家道:“孟哥就在教室里问他是否愿意合作即可,何必费那劲?”孟童道:“你说的容易!”刘保家道:“孟哥便问他一百万如何?他若不肯,再问他:三百万如何?哪有个不肯的!”牛克厚道:“古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说甚是有理。”孟童道:“古人说使鬼推磨,须没说使鬼创作。偶就不信钱能买得惊世之作。毕老师大才,岂可以钱买之!”孟书灵笑道:“孟哥妙语。”
牛铁喜建议道:“听说此地菜肴好吃,孟哥何不带咱们出去见识见识?整天只是找毕老师,他又不在,或是闭门不出也未知;正是热面孔贴个冷屁股!牛林道:“孟哥有银子,何不就请毕老师也去吃个大餐,事情不就一块办了?
孟童道:“酒桌上谈的什么!偶正想:你们都别去了,就偶和书灵同去。”说罢掏出一叠钞票,扔给李汉墩,道:“到个新地方,哪有不尝尝鲜的!汉墩带弟兄们去过过嘴瘾。”李汉墩应喏,接了钞票。
众弟兄闻言欢喜。牛林道:“孟哥好小瞧人!今番孟哥与毕老师密会,用不着咱们,咱们酒桌上也多喝几杯,也祝孟哥谈得顺利!”说得大伙都笑。牛克厚道:“我倒什么都没所谓,可吃可不吃。只怕孟哥白费力气。”李汉墩指他叫道:“乌鸦嘴,你少说两句啊。”
却说孟童与孟书灵当下又去教师宿舍。上了楼,敲门半天,又无动静。孟书灵道:“倘若人在而门不开,必有缘故,孟哥可大声亮明身份。”孟童擂门,狂叫:“毕老师,偶是孟童!”屋里毕老师的声音应道:“你快走!我没有画了!”孟童大叫:“偶不是换画的!”屋里更大声道:“我真没有画了!”孟童道:“偶不换画!”屋里叫:“你不换画来做甚!”孟书灵面露怜悯,道:“没想到把老师吓成这样!”举起拳头,帮着擂门。
许久,门开一条缝,露半张惊恐之脸,一双眼在镜片后闪动。孟童跳起来道:“毕老师,是偶,你的学生啊。”毕老师道:“我以为又是换画的!”哗一声开了门。只见屋内杂乱无章,灰尘布满,显然缺少个家庭主妇。墙壁上空空如洗,并无一张国画或是书法。
进了门,也不叫坐,三个人只站着说话。孟童说明来意。毕老师道:“你找塑象作者何事?”孟童道:“偶想请人用仙石雕刻一尊女娲补天,此事非毕老师不可!”毕老师道:“你认为你找对人了?”孟童道:“那不是咋地!毕老师不能做谁还能做谁?”毕老师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此作原创。”
孟童愕然道:“又有别人耶?”毕老师道:“天外有天。”孟童道:“即便如此,毕老师也是主创。”毕老师道:“错,正好相反,那鞠老师才是原创加主创,我只是替他整理出来罢了。”孟童叫道:“不信有这事!”毕老师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此是事实。”孟书灵问道:“鞠老师现在哪里?”毕老师道:“他现下不在学校。”孟童问:“为何?”毕老师道:“很多人道我上课偷工减料,他比我更没谱,我是面壁讲学,他是让学生都回宿舍去搞创作,他自己也回家去。学校派人找他,他说别吵,我在做更重要的事儿。校长说他一心只迷醉创作,不适合教学。现下是拿着薪水,长年在家搞创作。”孟童道:“如此,请毕老师说个地址,偶去找他。”毕老师摇头道:“恐怕未必见你。他若生病,连医生都不见。”孟童不服气,道:“偶若找到他怎么说?”毕老师笑道:“你能做到?太神了。”孟童道:“老师相信偶能做到?”毕老师道:“你这么有信心,不相信又能怎样呢。”孟童道:“老师有远见啊。”毕老师却道:“我还是说真话吧:我根本不相信!”孟童打个手礼,笑道:“毕老师,时候不早了,吵扰不当,告辞。”毕老师道:“不送。”让他们自己开了门出去。
出了教师宿舍大楼,走在路上,孟书灵向孟童问道:“今日如何?”孟童道:“如何又如何?鞠老师才是为女娲开关之人!”孟书灵笑道:“孟哥见得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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