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地,人群果然已经散去。李慕儿左右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后头缓缓跟上的朱祐樘。
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李慕儿不解,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
“莹中,”朱祐樘打断了她,一步一步靠近她,柔声道,“以前的事,我必须向你道歉。是我的懦弱逃避,害你吃了许多苦。我知道你很难忘记过去,很难原谅我的无情,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可是我很担心你,不光是我,你的好友们,都很担心你。人一旦进入一种浮躁的状态,很容易将仇恨放大,而失去了善良的天性。刚才你一离开,我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你会不会再次伤人,甚至,杀人。莹中,这不是我们应该在你身上看到的。刚才那位冯小姐,你不觉得眼熟吗?她是你血洗一个山寨时意外解救的姑娘。你应该看到的,是这些被你救出来的人,而不是过程中的戾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慕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透过他深沉的目光就可以看进他的心底。
他真是一个优秀的说客。怪不得满朝发短心长的老臣们,都对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帝王如此心悦诚服。
李慕儿如是想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并且,我正在努力弥补所犯的错误。
“好,”朱祐樘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现在,我们去找被冯家请去的马骢。还有其他人,我们约好了,无论有没有找到你,都在那里会合。”
……………………
冯家果然是京城富甲一方的大户,自进门伊始,两侧弯腰行礼的下人就没有断过。到得正厅门口,屋里阳光充足,并有诸多华贵的摆设,极尽奢华。饶是李慕儿自小锦衣玉食,又在宫里当差,也不禁感叹了一句,真他,妈有钱。
冯家老爷在商界纵横多年,自然是个圆滑的主。虽然朱祐樘和李慕儿穿着平平,他还是堆着笑迎了出来,并且一眼就认出了曾经到访过的朱祐樘。
自然也记得,当日问话的马骢是锦衣卫同知,这位公子却稳坐上座,得马同知恭谨对待。那么想必,他的职位定是在同知之上吧。
他只冯月言一个掌上明珠,一心想为她觅个如意郎君,也为冯家寻个乘龙快婿。如今马同知虽接了绣球,却态度不明,不置可否,他不禁私心盘算,眼前这温润公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另一边,马骢见李慕儿回来,心中欣喜大过了愤怒,大步走了过来。
李慕儿眼看着冯老爷一边问候一边上下打量朱祐樘,又望了望鲁莽冲上来的马骢,一下子明白过来,打趣道:“冯老爷先别着急问话,我等可否进去讨口水喝。”
“当然当然,是老夫疏忽了。”冯老爷似乎这才发现身侧还有个李慕儿,虽也是相貌堂堂,但与朱祐樘和马骢相比,“他”显然过于矮小瘦弱,甚至可以说黯然失色。言下却不敢怠慢,扬手请道,“几位大人请随老夫到后院品茗,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朱祐樘要等其他人汇合,没有拒绝。马骢眉头却皱了一皱,李慕儿看在眼里,自知刚才抢绣球的时候坑了他,现在该拉他趟出这趟浑水,便点头道:“如此甚好。承蒙冯老爷不弃,邀我们几个生人喝茶。正好我等还有几位好友会来府上寻我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冯老爷一会儿了。”
她几句话明就暗推,冯老爷哪里会听不出来,立刻接了一句:“哪里的话,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朱祐樘忍不住暗笑了一声,李慕儿再去看马骢的表情,显然已经黑脸。
这下好了,祸祟怕是闯大了。
穿过厅堂,入眼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踏上甬路通往后院,那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花坛盆景,还有结构细巧的假山怪石,无一不让人觉得别有洞天。
这阵仗,比起宫后苑来都逊色不了几分。
李慕儿走在中间,拿手肘暗暗怼了怼马骢,忍不住地打趣道:“骢哥哥,这可是豪门……”
朱祐樘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偷笑了一声,马骢发作不了,只好用唇语道:“都怪你!”
李慕儿撇撇嘴,问道:“你不是没抢吗?”
马骢沉着脸回答:“你突然消失的刹那,绣球刚好落在我身上,我光顾着寻你,哪里还管得了那玩意儿,夹在手下就追出去了。”
李慕儿看着前面隔了几步的冯老爷的背影,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再进数步,视野逐渐平坦开阔起来,院中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院子西面,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美丽的彩缎。
在这个时节居然能看到如此繁盛的花丛,就连朱祐樘都面露了异色。
冯老爷见众人沉浸在自家院落的美景之中,十分自豪地解释道:“我家月言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这满院的奇花异草,皆是老夫寻遍天下所得,可耗了不少人力财力呢。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小女喜欢,便是让老夫散尽家财,也是在所不惜的。”
他话中有话,马骢显然愈发为难起来。
李慕儿忙接口,“世间万物皆有价码,唯有这‘人心’二字,最为难得。冯老爷爱女之心,实在令人感动。”
冯老爷瞧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三位大人请上座,茶水一会儿就来。”
他请字刚罢,马骢主动为朱祐樘和李慕儿拉开椅子。而朱祐樘则弯下了腰,将李慕儿椅子上散落的花瓣小虫掸落,才拉着她坐了下来。
他向来细心周到,李慕儿已经习惯,冯老爷却吃惊地望了她一眼。
甫一坐定,冯家小姐冯月言的身影便蹁跹而至,以及丫鬟递上的一套繁复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