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立时撤了个干净。
李慕儿不敢耽搁,又匆忙解释:“皇后请仔细听微臣一言。臣真的以为这汤药是郑金莲拿来毒害娘娘的,是以一时心急,冒犯了娘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一声冷笑,“郑金莲根本没有来过。你分明是见不得本宫好,不想让本宫成功,是不是?”
李慕儿惊,郑金莲根本没有来过!看来她又着了郑金莲的道。
再瞄了瞄袖角的药渍,黑乎乎的竟没有一丝药味。
可是,为何她却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对了,她眼睛一亮,那日偷偷潜进来探看皇后的病情,也曾闻到这股类似的,烟灰味道。
难道,近来皇后一直在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鬼祟东西,才害了自己体质受损,得了热症,且迟迟好不起来?
念及此处,李慕儿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娘娘,臣说的都是实话。臣也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哼,”皇后闷声道,“你懂也好,不懂也罢。皇上曾对本宫说过,此生只会娶我一人做他的皇后。天子的诺言,何其珍贵?”
李慕儿心头一刺,这话虽已不算新鲜,可听着心上人对他人许下的承诺,怎能叫她不难过?
“本宫还是那句话,除非本宫死了,否则,你永远别想抢走我的位子,你们,都,别,想!”
李慕儿无奈,皇后是他的妻子,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可一个妻子想要完全占有自己的丈夫,又有何错可言呢?
“皇后娘娘,臣也还是那个回答。臣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以后也不会。臣心中也有一坎,永远跨不过去,不可能做皇上的妃子。皇后该担心的是郑金莲,她实在心机颇深,微臣担心她对娘娘你不利……”
皇后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打断她道:“你当真这么想?”
李慕儿答:“是。君臣身份,永不会变。”
皇后不再说话,眼光却深邃起来。
…………………………
皇后自然也没有轻易放了她。
李慕儿被罚跪了几个时辰,眼看朱祐樘也该从南郊回来在奉天殿行庆成礼了,才被放了回去。
她步步往回走,心中倒舒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
同时她也深深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再也别听信郑金莲任何话语。
此刻郑金莲不知躲在哪里笑呢。
刚走到乾清宫,就看到朱祐樘从轿辇上下来。两人一个在月台上,一个在丹陛下,皆是一副疲惫神态。
回到暖阁,李慕儿赶紧帮他将一身繁重的衮服龙冕换下来。
朱祐樘确实累了,闭着眼睛,扭了扭脖子。
李慕儿有些心疼,轻轻为他按摩手臂放松。
朱祐樘露出丝满意笑容,睁开眼打量了她一眼。不瞧还好,一瞧才发现她衣服上一团脏,便问道:“你去哪里了,玩儿得这般脏?”
李慕儿也方意识到自己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浅笑作答:“放鞭炮去了,弄得满身灰。皇上躺着休息会儿,臣先回去拾掇了。”
手臂舒适顿失,朱祐樘不满,“等等,朕好累,再按一下。”
他难得这般示弱撒娇,李慕儿拒绝不了,“皇上不嫌臣的衣服脏就好。”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待着。
只这样静静待着。
李慕儿觉着心里头高兴,又突然想到件事情,停下手上动作问道:“上元节我能不能出宫去看灯?”
朱祐樘蹙眉,“不好,那朕怎么办?”
李慕儿笑,“你自然留在宫里陪家人啊。”
朱祐樘顿了顿,点点头,“嗯,十五朕确实比较忙。”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宫外正月十六才罢灯,罢灯的晚上才热闹,你十六再出去,好不好?”
李慕儿愣了愣,可是既然他那么希望她十五的时候留下来,她自然应允,随即笑开答:“好吧……”
话还没有说完,朱祐樘就已开心地转头看她。可这一看,又注意到她的一边脸颊微微肿着,上面还有几个浅浅指印。
慌乱地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她脸,她却吃痛避开。
“谁打的?”
李慕儿突然不知该从何答起。你种的因,郑金莲推的波,皇后动的手?
见她不语,朱祐樘了然叹气,“是皇后对不对?”
李慕儿佯装淡定,淡定地拿过一件氅衣,淡定地问出:
“皇上,你是不是真的对皇后作出过承诺,此生后宫只她一个皇后,再不纳旁人?”
朱祐樘垂眼,轻答:“嗯。”
李慕儿为他披上氅衣的动作并未有丝毫停顿,只是踮起的脚尖忽觉得有些不稳。他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做他的妃子,她曾以为他要纳自己为妃轻而易举。
现在想来,那时他竟是想过为了她背弃誓言的,那简简单单一个问句,却是承载了他诸多无奈,诸多决心,诸多爱意的。李慕儿胸腔一下就被感动塞得满满当当。
“那你知道她在求什么吗?”
朱祐樘仍旧默了片刻,才沙哑着声音答:“求子。”
宫中的纷扰谣传忽然在脑中尽数浮现,皇上否决群臣上谏纳妃的提议,皇后四年为有所出的传言,郑金莲的种种心机,太皇太后钦定的妃子人选……
最终这一切全部化为皇后倾倒在她身上的那一碗汤药,以及自己承诺的那句:“君臣身份,永不会变。”
李慕儿将氅衣胸前长带系好了结,轻抚了下他胸口,抚平结口的褶皱,也想抚平他心头的起伏,而后淡然道:“嗯,臣猜到了。”
衣料悉索声终于停息,二人皆轻轻呼吸,生怕扰了彼此思绪。
“莹中……”
“皇上……”
同时开口的默契又生,头顶拂过一口气,轻轻浅浅,李慕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样,笑一笑,乱了鼻息。
李慕儿终于抬头,明媚说道:
“皇上,臣愿陪着你,守住这个承诺。”
这大概是朱祐樘听过,最感人的情话,也是最残忍的情话。
他已许了她人终生。
此生两人再无可能。
“莹中,你当真不悔?”
“不悔。臣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