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一个漫长的旋转戛然而止,裙裾与帛带却仍在空中飘飞,她回眸一笑,万般风情尽现,却已是一舞终了,碎步定身。
舞已毕,曲已罢,台下人群却忘了呼吸,皆沉醉其中尚不出梦,不知今夕是何年。半晌方有人抚起掌来,众人才仿佛被唤醒,一时喝彩声不断。
李慕儿认识的人们也被惊艳到,边叫好边埋怨她居然藏的这么深,竟不叫他们先开开眼界。
朱祐樘只嘴角微微地扬着,眼光却一瞬不曾离开台上的可人儿。这会儿她终于结束,他才注意到马骢不知何时已回到这边,同他一样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你从没告诉过我,她的舞跳得这般好。”
马骢正回忆着小时候,李慕儿不爱练剑,却极爱与她母亲习舞,为此受过不少罚。犹记得那片玉簪花海中,女孩儿软糯地唤他:“骢哥哥,我今日又创了新的舞步。你别告诉别人,若是叫爹爹知道,又要罚我倒立!你说他这么爱看我娘跳舞,为什么不让我学呢?哎,你看着,我跳给你看啊!”身如轻燕,眸若清波,她的舞动人心魄,他一直都知道。
听到朱祐樘轻声问自己,方醒过神来答:“公子没问。她也没机会舞。”
朱祐樘默然,又望向台上红衣如火的她。那边已是一番评比,认定她当之无愧应是魁首。刚才那男子正询问她:“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在何处献艺啊?”
李慕儿偷笑:“我无门无派,也不当这魁首。我只想要这花灯,可不可以啊?”
“当然,当然!”男子不可抗拒地把灯递了给她,又不甘心地问道:“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李慕儿歪头想了想,终眯着眼睛笑了笑,答:“慕儿,我叫慕儿。”
台上的人如此回答。
台下的人却乱了情绪。
朱祐樘盯着她举着花灯下了台,又看向深情凝望着她的马骢。她攀着他肩膀翻飞,她凝着他眼眸微笑,她曾是他的李慕儿,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而马骢却习以为常的?
真是,反了她了。
“咦,怎么还不回来?”时间已过去好久,她却还没换好衣服。马骢眉间微蹙,冲朱祐樘拱了拱手,挤着人群往后台去寻。
朱祐樘也欲移步,就听后头中年男子说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等先送公子回去,再回驿站。”
朱祐樘顿步,他本就是偷溜出宫的,不能耽搁太久。原倒也是来接她回去的,可这里如此热闹,那野丫头不知还要疯多久。见她玩得开心,他考虑了下还是不要扫她兴了。遂唤过钱福道了声“叫她早些回宫”,便先行离去了。
随行的还是原先那几个。其中那个冷冷的年轻男子站在最后边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见他们转身,忙退让到一边,等他们走过了才跟上。
钱福等人送走他,也纳闷李慕儿怎么还不回,就一齐往台后方走去。可还没等走近,就见马骢拿着她赢来的花灯,慌乱奔过来:“糟糕,她不见了!”
众人惊愕,纷纷四处张望起来。钱福心里也着急,却安抚道:“我们先别自己乱了阵脚,可能是她又发现更中意的灯,讨要去了。”
马骢看着拿在手上的花灯,眉目深深一沉。
钱福说罢忙带着何青岩和银耳到处询问,可周围人皆说没有注意到。只有一个后台打杂的小厮看了眼何青岩,说了句“不就和这位姑娘一起离开的嘛”。
众人更疑,却也只能四处奔走寻找。
…………………………
回到乾清宫,牟斌功成刚要身退,便听朱祐樘叫住他说:“女学士怎么还不回来?你且再去一趟,护着她回宫。”
牟斌心想,这我们才刚回,她就算后脚就跟上,也得要一会儿吧?嘴上却唯有应是,匆匆折回去接她。
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牟斌片刻就回到灯市上找到了马骢,远远就道:“骢,你可别怪兄弟,我得带女学……我得带莹中回去了!”
马骢看到他,才想到应该动用锦衣卫的人一起找,忙说:“你来得正好。她不见了,快叫上几队人一起来找。”
牟斌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忙把马拴在人少处,让身后随从回去喊人。又奔到马骢身边道:“会不会贪玩去了别处,和我们闹着玩呢?”
马骢看了眼手中花灯,坚定答:“不会,她不会扔了这灯的。”
心中不由的更加紧张,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被什么流氓恶人掳走了?最好不要伤她一根头发,否则教他抓到,必用上锦衣卫衙狱所有刑罚,让他们好看。
牟斌也是一肚子苦水,这皇上的意思分明是叫他赶紧带女学士回去,没想到现在人都找不着了,他是该上报呢?还是等找到了直接送回去呢?
她到底在哪里,可别真出事了?牟斌一个寒颤,还是先找到她再说吧!
……………………
朱祐樘在暖阁里就着昏暗的灯火作画,画上女子帛带飞扬,婀娜多姿,一双美目流盼间,不知是醉是醒。
可他却越画越躁,眉间越纠越紧,终轻轻放下了笔,唤道:“文鼎,酒凉了吗?”
何文鼎从外头推门而进,触了触案上温了好多遍的酒,回他的话:“皇上,这回还热着呢。”
朱祐樘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喃喃道:“她怎么还不回来?牟斌也没个回信……再派个校尉出去找找。”
“是。”何文鼎再次退下,余光看见朱祐樘显然有些急了,拿起酒杯倒了酒,顾自饮了起来。
这酒是坤宁宫那位特意差人送来的,何文鼎见朱祐樘似乎有心事,便没有提这茬。
过了不久,何文鼎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禀告他:“公公,不好了,小的还没到灯市,便看见一队锦衣卫的差役,说是,说是女学士不见了!”
何文鼎慌忙横在暖阁门口,生怕他声音传进去,惊了里头那位已经上火的,轻声问他:“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小的也不清楚,现在灯市上好几队人马在找,小的只好先回来报信……”
门猛然从里面被拉开,朱祐樘冷着脸站在门口,沉吟了片刻,低语道:“找几个人出去侯着消息,每一刻钟轮流来报。”
何文鼎舒了口气,幸好皇上没说亲自出去寻她。马骢肯定安排了许多人在找,他要是再出去,局势怕是更乱。
可在宫里干等着消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隔着层厚厚的门板,何文鼎都能感受到他来回踱着步,着急的样子。
阿弥陀佛,莹中啊莹中,你赶紧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