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崇义叹道:“高见。真是高见!如此一来,就能够左右逢源了。”
雷家四姐妹缓缓驱马,走在最前面。冰湖之上,原本就要逐渐加速。危急之时,很不容易记住,但由于最前面的雷家四姐妹将速度这么一压,整个江湖营人人都做得很好了。
跑起来了。最前面的雷又招选择了中速,后面的五百多匹战马就只能小跑。马匹冲锋之时,速度虽快,但不能持久。以冰湖之广,根本到不了岸边。中速小跑,在于节约马力。欲速则不达,欲达则不速。
江湖营好汉投奔川军,最初就是迫于形势。一帮一派的掌门首脑人物,到川军之后,出于对自身长远利益的考虑,都不得不放下高人的架子,忍一时之气。
此外,江湖营中还有许多桀骜不驯的武林高人。这种人,自恃武功高强,软硬不吃。最难对付。但这种人的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自以为是。当他自己以为自己不是的时候,一下子就软了。
现在江湖营所有武林高手都也没有主意。这种时候,才是最能服从的时候。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丐帮长老娄开河反复控缰,慢慢地坠在了后面。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下子身子横飞,往西面纵身出去。
落地之声虽然不怎么响,走在后面的九华派掌门笑天、大河帮帮主费无极、海盐帮帮主霍团山等人还是查觉了。望着娄开河逸去的身影,追是不追,一时拿不定主意。忽然,眼睛一花,娄开河又转了回来。奔至近前,看清楚了,却是具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丐帮帮主言寿风出手将娄开河擒回来的。
言寿风由于身材矮小,将娄开河横提在手,奔向队伍的前面。江湖营中其余诸人逐渐发觉此事。在半个时辰枯燥的骑马奔行之后,发生一点事情,冲淡一下紧张的心情也算不错。于是众人虽然不敢出言相问,但都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言寿风一直冲到队伍的前面,说道:“温姑娘不杀之恩,我代替娄长老表示感谢。”
温玉华战马不停,保持原速,一边答道:“贪生畏死,情有可原。但娄长老上山之后,吃什么?无非是打到野兽之后,饱餐一顿,割两块肉带上。剩下的扔掉。我们想要争取的,是全军八十万人的性命,并希望吐谷浑国军民也能够渡过难关。这样一来,山上的野兽就不能被他随便糟蹋了。娄长老事出有因,我不予追究。”
言寿风提着娄开河随着整个队形倒退而行,听完温玉华的话之后,道:“事了之后,我再带娄开河前来驾前谢罪。届时,还望温姑娘能够指教几招。”
温玉华道:“与你比武,我所不愿。你若强行比武,必然没有机会。”
言寿风不再多说,提着娄开河,往后面队伍之中去了。
万临山加速赶上,靠近温玉华,道:“适才言帮主抢在姑娘表示饶恕娄长老之前,就多谢不杀之恩,逼迫姑娘不得不答应,已占了天大的便宜,但最后却忿忿不平,竟然向姑娘叫阵,十分无礼。想必是被天下第一的名头冲昏了头脑。请允许在下约战于他。为姑娘打个前阵。”
温玉华眼视前方,没有回头,淡淡应道:“能否逃出去尚且不知,还争什么高低?”
雷招弟转了过来,道:“万少侠没看清楚。适才娄开河离队逃走,言寿风追过去是要杀他,哪知却被师姐阻挡,没有杀成。过来多谢不杀之恩,他没有错。”
雷再招也挨了过来,小声道:“万临山,依我看,你现在可能还打不过言寿风。今日若逃得性命,不如找我打吧。我很久没打架,筋骨都有些松动了。”
白日冬短夏长,本来应该很长,但今日是个阴天,又因为两次炮击,天上乌烟瘴气,很快地,就暗了下来。
“咦,不对!”万临山双脚猛地往马腹一夹,倏然冲到雷又招旁边:“该向左了,早就该向左了!”
雷又招道:“如果逃不出去,我一样要死。万兄又急什么?”
雷绝招解释道:“虽然西面五十里,北面八十里,但江湖营全体骑马,危急之时还有轻功,脚步较快,如果也走西面。就会被大军阻挡,有力无处使。”
马上就要黑尽了。雷又招下令:“全营向中间靠拢,变成一条前进方向的直线。然后自队伍的最后开始,拉开一些距离,依次停下休息。”温玉华立即重复了一次。
休息了一阵,雷又招问道:“有什么歌儿,能让大家唱上一唱?”
“这可没有。”温玉华道。一旁万临山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唱歌。
雷又招道:“四妹,快作首诗。不要全的,有一两句就行了。”
雷绝招立即道:“凉露沾衣,树杪参旗,茫茫前途不可期。”
雷又招道:“不行,太文了,而且有些悲观。来两句普通的。”雷绝招道:“普通的我可不会。”雷又招道:“少臭美。”
万临山大声道:“又军师,臭美,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一句可不可以?”
雷又招轻声念了一遍,道:“好,就是这一句。温姑娘快传令让他们不停地念。”
命令发出,话声即起。由于队伍过长,加上不少人卖弄内功,声音极不整齐。
温玉华不待雷又招再说。即提气压住各种声音,说道:“黑夜之中,大家不停地念诵,是为了指明自己的位置。请不要以内功发声。”
“怕走了有百里了吧,是不是迷路了。”自出发之后算起,已将近两个时辰。万临山不由得有些担心。
雷又招的声音答道:“不错,是迷路了。偏了一些,但不会很多,绝不可能是走回头了,最多是偏向了东面。我们不能停,走一里算一里。”
“火山。火山──”队伍之中忽然有人惊声尖叫。温玉华当即命令:“全营停止前进,停止说话。”
众人四下一望,很容易地,便发现了火山的亮点。这个亮点此时正在队伍的正后方。这说明,无论方向有多偏,还是离火山越来越远的。
遥远的天际,火山十分明亮。远远地,竟然传过来一阵噪声。看来吐谷浑军民在昏君慕容琴茶的压制之下,没有逃跑。原来,只要人数足够多,人的声音也能够传得这么远!
忽然,火山的亮点闪了几下,迅速拉长。在拉长的同时,亮光也晦暗了许多。这种拉长,似乎永无止境。光带一直伸到不可思议的高空,像是随时可能砸过来一般。
当易贡藏布六百里冰川点燃的时候,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看上去天总是暗的,地总是亮的。本来是地面的黑油腾起火焰,但起来却像是层层山峦自己在燃烧。不过,总的来说,天不是很高。
常言说秋高气爽,那也是指头顶的天空。一般来说,天就像一顶锅盖,中间虽然高,远处的外沿还是低的。此时江湖营所在之处离塔乌山火山喷发之地约有百里,远远望去,那里的天就应该很低。但火山的光带伸得极长,远远地穿破了天空的极限。仰头望去,好像还有些弯曲。
一道彩虹突然奔了出来,好像在说:谁说黑夜之中我就不能出来?茫茫黑夜,硬要说成是雨过天晴的白日也不是不可以。以往因为太黑,我出来谁也看不见。现在终于让人们看见了,多谢火山喷发的亮光。
“火炮不要了。保留马匹,快马加鞭,全速前进。”
雷又招和雷绝招商量了一下,发出了命令。接着。又让队伍拐了个弯,往偏左方向急速逸去。
一袋烟功夫之后,终于到达了实地。崎岖的路面、裸露的岩石,一下子变得像父母那样亲切。总算捡回了性命。
众人的体力和精神,都累极了。就在冰湖岸边,坐地休息起来,有的人还躺到了地上。
万临山回首望去,火山的光带已经变短,边沿十分模糊。上面想必是因为乌云的吞吐,下面想必因为冰湖水光的干扰,所以才看不清楚。彩虹已经没有了。此外,自下而上的光带中似乎还有物体自上而下,不知是不是眼花了。
当一个人身心俱疲的时候,必然眼不明,耳不聪,心不静。但江湖营大多是武林高手,很快就调理了内息,心平气和起来。
雷又招内功较低,过了很久,才静下来。眼睛一睁,随即听到了隆隆的声音,略一张望,道:“快,拉着马,再走一阵,找个高处。”
此时除了冰湖方向传来隆隆的声音之外,四周都很安静。用不着温玉华重复,众人都听清了命令。只是没走几步,道路就狭窄起来,众人只得打起耐性,等待前面先行。
在这之前,隆隆的响声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响,没有什么变化。而就在江湖营高手被狭窄的山路阻挡的时候,响声突然变大。紧接着,数丈高的水墙一下子打了过来。
爆炸本是一声,“天地同寿”的把它拉长,变作了长吼。巨*击在人体、打在马身本来应是砰的一声,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它扭曲,变作了长嚎。
万临山年纪轻轻就武功卓绝,为避免张狂之嫌,平素里尽量谦恭。大家被窄路阻挡的时候,万临山就落在众人之后,身处冰湖的边沿。
水墙过来,万临山首当其中,被埋入水底。想运使千斤坠,以便站定,但口中进水,内息混乱,加上水力奇重,还是倒了。这一下,又有一大股水冲进口中。万临山急将丹田之气一提,逼出口中之水,但内息上升,又使得足底发虚,身体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水面上,水流速度奇快。万临山刚刚吸了口气,砰的一下,又撞向了一块巨石。亏得自己内力浑厚,遇力即抗,才没有受伤,但半边身子,已然疼痛难当。
尚未转过神来,嗡的一声,脑袋又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万临山自幼长在山区,不识水性,当即只得呼出口中之气,凝气聚神,抱元守一,沉入水底,使千斤坠身法,牢牢站定,不再呼吸。
刚刚有所好转,水底的暗流忽生变化,改作四面八方乱窜,横冲直撞,变幻莫测。并不像刚才那样,巨力只来自一个方向。万临山左右摇晃,难以站稳,加之久不呼吸,耳眼鼻倍觉难受,只得猛蹬地面,穿过水浪,跃在了半空。
万临山口中一条水箭激射而出。刚吸一口气,猛觉劲风扑面,一道小山般的大浪突然跃起,横扫过来。万临山左手急划三个圆圈,一下击出,打在浪头,将身子改作横飞。
侥天之幸,在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之中,万临山竟然摔在了山石之上。
调息良久,万临山终于恢复。黑夜茫茫,不辨方向。长夜漫漫,不知时辰。耳中水声隆隆,宛如闷雷。放眼极目远眺,天空的一角依然被火山映红。
以自己的武功尚且如此,江湖营普通江湖门派的弟子就难以想象了。更为可怕的是,雷又招、雷绝招二人不知在前在后,如果她二人落在后面,以她们的功力,必难幸免。如果她二人有何不测,这千军万马又由何人驱使?
川军八十万士兵按照宿营的阵形,分作数十批,先后逃走。他们逃脱了么?
吐谷浑军民合起来足有九十多万人。九十多万哪!以塔乌山之广,都盛载不下。当时他们占据塔乌山之时,一部分军民还只能站在冰湖的冰面。这么多的人,说没就没了。
不过,万临山仔细一想,就算吐谷浑国王慕容琴茶能够为民着想,听从温玉华的劝告,以当时的地形来看,他们也只能在江湖营的后面撤离。如今江湖营尚且遇险,他们落在后面,多半还是逃不出来的。
这天地之威,终非人力可比,又岂是人力可以抗拒的。天要人亡,人就不得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