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日晚间在冷清泉的玲珑殿直呆到戌正。陪着冷清泉用过了晚膳,等沈知柔一离开,他便忍不住对冷清泉道:“慧才人许是闲着无聊,故意拿话来刺人心,琴卿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陛下是个念旧的人,琴卿是她即位后所纳的第一个御侍,又是陛下自己看中的,自与别人不同。”冷清泉笑着看了他一眼,眸中星星闪耀:“这种劝慰人的话,澄之也会讲了,果真是与前大不相同了,以前你都是想着自己的打算,如今肯替陛下讲好话了,真是承宠与不承宠差别极大。”他知道冷清泉所说是实情,不由得红了脸,埋怨道:“琴卿那日劝我要享受凰朝的旭日和风,我把这话听进心里了,琴卿今日又来笑我。”冷清泉笑得眉眼弯弯,拉着他的手道:“脸皮真薄,一点玩笑开不得。不笑你啦,知柔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里的,陛下不是个无情的人,后宫拈酸吃醋只会让她为难,没什么别的好处。”他看冷清泉笑容温煦,便试探着道:“我今日去给皇后请安,见他孕吐得厉害,这凤胎怀得实在是辛苦,想来他那日刻薄琴卿和文卿也不过是孕中烦躁,应该不是故意为之的。”
冷清泉笑着瞧他:“澄之贤惠起来,真是让人没话说,居然替皇后排解起来。我跟皇后之间也是老君老臣了,不会因他一句抱怨就真生他的气,也不会因谁劝解一回就毫无隔阂。不过是他做他的皇后,我尽我的本分,他不刻薄我,我也不去招惹他。”江澄知道这事是无法强求的,他本来也只是想要后宫安定,好让明帝有更多的精力处理军政大事,当下道:“只要大家相安无事便好,兄友弟恭夫侍和睦之类的话本就是女子们的一厢情愿,真的做到的有几家?且不说这个了,听说陛下最终选了淑亲王家的沁雅,封为康和皇子,送去白虎联姻,皇子出发前陛下有没有跟琴卿谈过购买白虎马匹的事?”
冷清泉点头道:“她们出发前,陛下在武英殿召见送亲的将军和校尉们,把我也喊了过去,详细问了白虎那边马场交易和道路运送的情况,我给母亲写了封书信交由那将军带去,想来购买马匹不是难事了。”冷清泉出身白虎武林,他的母姨姐妹至今在白虎江湖举足轻重,家中也颇为豪富,几处马场养着上千匹马,明帝要想购买到更多的马匹,走官方明面的渠道是行不通的,唯有暗地里交易才行,他之前就猜测明帝会托冷家办事,果不其然,真心欢喜道:“琴卿家在白虎官私两道都极有面子,琴卿如此帮着陛下,凰朝马匹供应不是大问题了。”
冷清泉笑了笑道:“你这人啊,忒爱操心,且先想想怎么讨陛下喜欢才是正理啊,我看尚寝局的单子,你可比沈知柔侍寝的次数还少呢,这哪成啊。”江澄神色一苦:“我哪知道怎么讨陛下喜欢啊,要是懂这个,这些年也就不受冷落了。天不早了,琴卿早点歇着,我回去了。”冷清泉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道:“外面天黑透了,你一个人回去怎么成,我让人送你。”他忙推辞:“我一个人走路习惯了,没什么的。”冷清泉想了想,吩咐侍儿道:“若窈,去拿个灯笼来。”侍儿答应着去了,很快便从后殿拿出个八面琉璃的小灯笼来。他道了声谢,接过灯笼,便一个人赶回知春院。
刚走到知春院门,便发现门前居然停着明帝的玉辇,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忙看了眼门楣和院墙,那负责抬辇的宫侍们就在辇旁站着,其中一个垂手施礼道:“可是宁才人,陛下在殿中候着才人呢,快进去吧。”他忙点头致意,便向内走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是去哪了?”明帝坐在他的书桌旁,手中捧着热茶,看着他进来,便温言询问。他忙上前见礼:“臣侍不知陛下到来,让陛下等臣侍了,是臣侍的错,请陛下责罚臣侍。”明帝笑道:“无妨,朕也是刚来。卿这是去了哪里?”他忙走近前道:“臣侍去了玲珑殿,在琴卿那边用了晚膳才过来的。陛下这是要去哪里,正好路过臣侍的院子?”明帝笑着摇头:“必得是路过吗,朕就不能是特意过来看卿的?”他一顿,凝视着明帝柔声道:“不管是路过的还是特意过来的,臣侍都很开心,陛下肯过来看臣侍,就是臣侍的福气。”明帝抬眼打量了他一下,玩笑道:“江卿何时如此婉顺了?卿这么柔顺,朕真有点不舍得走了。”
他知道明帝这话半真半假,忙岔开话道:“陛下是在皇后处用的晚膳?皇后可好些了?”明帝舒了口气道:“秦梦菲医术不算高明,做膳食的本领倒还行,今晚她亲自动手给皇后做了两道菜肴,皇后总算是多少能吃进去点了。”江澄听了也松了口气:“秦大人如此能干,便留她在宫中伺候皇后一阵子吧,好歹让皇后度过最初这一两个月。”明帝摇头道:“宫中不准外臣留宿的,即便是太医也得避嫌,朕让她在前朝宣德殿值宿,每日午晚两膳去明心宫伺候。”他听了忍不住赞道:“陛下费心了,陛下果然是姚天有史以来最温柔最体贴最怜惜后宫的帝王。”明帝终于忍不住道:“卿对朕的要求可是越来越低了啊,朕只是做了一个妻主应该做的,哪里就谈得上最温柔最体贴了?”他也一愣,想了想道:“或许是去了趟玄武,见到了那般残酷暴虐的国主,有了比较,才格外懂得陛下的好。”
明帝闻言不满道:“卿拿朕跟那冷酷无情的恶女人比什么,应该拿朕跟史上的凤辉帝、齐德帝比啊。”凤辉帝是姚天史上第一次一统四国的帝王,齐德帝虽只统御凰朝却是姚天四国公认的神文圣武的帝王,明帝以此二人为楷模,可见志不在小,他笑着道:“陛下即位后蹈厉奋发励精求治,但想要比肩前王,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明帝也笑着看他:“这也不是朕一个人的事,文武们都得努力才行。朕听小衍说你今日去皇仪宫递牌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奏请?”他柔声道:“是有事要禀报陛下,不过臣侍已经写好了折子,明日交由银台司呈给陛下吧。”
明帝疑惑道:“为何不现在拿给朕?”他目光盈盈地望着明帝道:“后宫中不宜谈朝政,以后臣侍有何折子或是建言都会在前朝报给陛下,臣侍绝不会在自己的或者别的君卿的殿苑中与陛下谈论国事。”明帝皱眉道:“卿既是朕的朝臣,也是朕的后宫,想要把这两个身份完全分开,怕是不容易。”他低眉垂首却坚持道:“不容易也得尽量区分,若是臣侍在寝殿中给陛下上折子,陛下采纳了臣的建言,其他朝臣们不会认为陛下英明也不会考虑臣侍的建言是否合理,只会觉得臣侍是靠枕头风迷惑帝王的小人。”明帝点头道:“卿的顾虑的确有理,朕以后也不在后宫中与卿论政事。只是人在世上做事,顾虑太多,就难以成功,卿一身二任,还想要史上清白正直的名声,所求太多,只怕适得其反,卿不妨想想,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想明白了,就放手施为,英豪处世岂能尽如人意,只求于心无愧即可。”他着实惊到了,没想到明帝看他比他自己还透彻,当下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明帝看他傻傻的,便放下茶杯笑道:“茶喝完了,朕也就过去了,明天记得给银台司递折子。”他方回过神来,却又依依不舍地问道:“陛下要去哪?”明帝略带歉意地道:“朕今晚翻了云儿的牌子,必得去熙和殿,卿这么舍不得朕,朕倒是没想到,卿明日早点回来,朕用了晚膳便派人来接卿,好不好?”明帝后面的话已是带了三分哄,表情温柔语气甜腻,他还能说什么呢?唯有施礼恭送明帝离开。
接下来的三日,他的日子都颇为舒畅,先是咬牙给宁满租了一处离董雯最近的院子,本想着租下这院子,自己过年就得捉襟见肘了,哪知道宁满捧出了个箱子给他,里面全是银票,跟他说是宁家家主宁靓放在他这里的银子,万一将来宁家有事,让他拿着这笔钱重振宁家。他收了银票,已是愁眉暂解,晚间明帝又在紫宸殿召幸他,更是意惬神愉,身心俱足。再是他将反应京城房租大涨的折子呈上去,明帝在十五日常朝时下了旨意,着户部清查核收京城房院客栈的赋税,凡有瞒报少交的赋税都予以追缴,又对住不起店的孤寒举人进行补贴,他知道后很是开心,明帝雷厉风行又务实周到,比他原本设想的强制让院主店家降低租金房费的做法高明许多。十五日又是琯容皇子的联姻吉期,他作为礼部郎中,忙碌了一日,辛苦之余,看到琯容皇子与冰月世女十分般配,也觉得自己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十六日便是五日大起居,明帝在朝中宣布任命他为礼部侍郎,拟任命诏诰的,正是中书舍人向锦。向锦不吝美词,对他着实夸赞了几句,他听得既忐忑又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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