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澄去内侍省吩咐了内库官员挑选些凰朝特有的宝贝出来。那司库官已经知道昨晚他发火的事了,表现得极为殷勤,满脸带笑地问他:“回禀大人,咱们凰朝特有的宝贝多不胜数,不知大人想要什么类型的?是要好看的,还是要好用的?”
他想好看还是实用都无所谓,关键是东西不能太大,太大不好携带,陈语陌不好出手送那正使,那正使也不好收,收了也不好带回白虎,可是东西还不能不扎眼,那正使既是武将,未必懂得鉴赏,所以得是个无论外行内行一看都知道是值钱货的东西,当下笑道:“你给我挑些个头儿不大,但是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宝贝的东西。”
那司库官听了,有些为难,旁边的守库小吏机灵地插话道:“按江大人这要求,南珠最合适。”司库官道:“一颗南珠也就几百两银子,算不上是宝贝吧?”
江澄心中思索这南珠在凰朝不算特别贵重,到了白虎却是物以稀为贵,富贵人家还是挺喜欢的,便道:“你给我拣二十颗个头大色泽好的装个盒子,另外再配点什么才好。”
司库官道:“大人既说东西不好带的不要,那大概只有点心金了,这点心金内行外行都认识,各个城门关口查验,却又都无碍,这桩好处属下原本也不知道,是户部钱大人上次过来支取了一笔,属下才晓得的。”
江澄点头道:“取些来我看看。”
司库官吩咐小吏取了一盒点心金,亲自打开盒盖,给江澄验看。江澄看了暗暗叫绝,只见这点心金都做成一个个的小长方块,方块大小长短都很像凰朝常见的绿豆糕、杏仁酥、玫瑰糖之类的点心,每一个小方块上如同真点心一般,包上了一层点心铺常用的彩纸,而更妙的是这用来装点心金的盒子,乍一看上去跟凰朝点心铺中用来盛点心的锦盒一模一样,在盒子右上角甚至绣了京城著名的点心铺“一品酥”的徽记。当真是以假乱真,如果不是他亲自打开了一块,他都要以为这司库官是拿绿豆糕来糊弄他了。
当下他满意地点头,吩咐司库官将南珠和点心金登记在册。他以往与这司库官其实没少打交道,知道她虽然有些势利,但做事还算严谨,但想着这是自己署理内侍省以来第一次支领东西,便有意多留了片刻,亲眼看着司库官将最后一笔写完,方才带着贺儿离去。
贺儿边驾车便问他道:“主子,咱们是直接去鸿胪寺呢?还是先去礼部?”
他本想直接去鸿胪寺,有宝贝盒子在手上,不适合在别处逗留,忽然间想起昨日那白虎少女的可疑之处,决定今日带上冯兆雪,于是道:“先去礼部吧。”
他把两个盒子都放在车上,让贺儿在礼部门前等他。自己迈步进了礼部衙门,刚进了衙门大院,他就看见了冯兆雪,她正在院子中和一个小吏说话,身上的衣服却又换成了一套绿得发灰的旧官服,人看上去也蔫蔫的,远不如昨日精神。
江澄不由得皱眉,一招手喊了冯兆雪到堂中,问道:“正说要你跟我去趟鸿胪寺呢,你怎么这么疲惫,昨日那身新官服为何不穿了?”
冯兆雪打着呵欠道:“昨天长春殿宴罢,属下就去工部谢郎中家吃洗三宴了,谢郎中是属下的嫂嫂,哥哥嫁过去好几年了,终于给嫂嫂生了个女儿,谢郎中一高兴就劝属下喝酒,属下一高兴就喝多了,喝多就吐到新官服上了,只好让侍儿洗了。”她边说话还边捂着胃部,看上去十分疲乏。
江澄看这状况,暗叫糟糕,这冯兆雪的状态不佳,就是去了也不顶用。当下很有些发愁,猛可见却听到一声撒娇似的抱怨:“大人真真是偏心礼部司,遇到事情就只想到礼部司的人,先把高郎中派去了鸿胪寺帮忙,这又要带兆雪去,把人家一个人扔在这礼部衙门,好不可怜,人家就如同待在冷巷一般。”
他听得好笑,这个罗幻蝶,真是比最会撒娇的男孩子还难缠,忙道:“打住,打住,连人家都出来了,凰朝男儿家都很少这么说好吗?我想带兆雪去,是有原因的。但既然兆雪精神不好,且让她休息上半日,晚些再喊她,你先跟我去鸿胪寺帮忙吧。”
罗幻蝶闻言,立即兴奋地问道:“什么原因,大人可否说说看?”
江澄见罗幻蝶脸上满是有秘辛可听的激动,暗道带着她先去探探情况也不错,一挥手让小吏全部退下,待堂上只剩下罗、冯二人,他便把自己昨日所见所疑讲了一遍。冯兆雪迷迷糊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匪夷所思。罗幻蝶听了,倒没有过于震惊,她只是边搓手边道:“按江大人所说,这个小姑娘多半是男儿假扮的,只是不知道白虎的正使副使知道不知道?”
冯兆雪费力地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知道一定是,是男儿呢?万一江大人弄错了呢?”罗幻蝶嘿嘿一笑,道:“这个嘛,我自有法子验证。你别说这事弄不好还真是一桩佳话,老冯你不是还没有正夫吗?喊是喊你老冯,可你才二十二啊,这个年龄,这个品貌,这个家世,哎,虽说你冯家不是富贵世家,却也是有名望的书香大族,啧啧,这小姑娘倒是好福气啊。”冯兆雪腼腆地笑道:“八字没一撇呢,你想得倒挺远。”
江澄闻言笑道:“如果八字写好了,你同意不?”
冯兆雪晕乎乎乐呵呵地道:“那我听大人的。”
江澄闻言让小吏服侍冯兆雪去房中休息,吩咐了厨子快速做几碗醒酒汤来。罗幻蝶又去自己房间中拿出了一套崭新的官服,嘱咐了小吏,等冯兆雪酒醒了就给她换上,把她拾掇整齐了,再送往鸿胪寺。
安置了冯兆雪,江澄便偕同罗幻蝶前往鸿胪寺。进了鸿胪寺直奔后堂,陈语陌起身相迎,他便将两个锦盒交付给陈语陌。陈语陌喊了小吏登记了,便与他商量道:“我今日一早去见陛下,陛下吩咐道那正使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了就收买,收买也不成就用离间计,我想那副使和三个随从在那正使身边,我们很难行事。我们不妨分开他们,我今日午间带着高郎中宴请正使,江兄和这位罗大人宴请副使和那三个随从。宴席都摆在鸿胪寺客馆中,但不在一处,这样我们可以彼此照应,她们不能互相监督,没有自己人在旁边,她们或者就不那么戒备了。”
江澄点头道:“如此甚好。”
到了宴席上,江澄才见识了罗幻蝶八面玲珑的手腕。她与白虎副使和三个随从打招呼的亲热劲,仿佛她们都是她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她在席上张罗着劝酒劝菜,仿佛这些人都是她请来聚餐的好友。才聊了几句话,她就把手搁在白虎副使的胳膊上,大大方方地挽着,脸上神情自然极了,仿佛她们就是亲姐妹。才饮了一杯酒,她就把其中一个随从的身世和家人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她一手勾着这位随从的肩膀,一边拍着心口道:“姐姐家中的情况跟我家好像啊,姐姐家有三个哥哥,我也有三个哥哥,我跟姐姐真是有缘啊,姐姐得再干一杯,为了我们的缘分”,那随从被她哄得五迷六道的,乖乖地又饮了一杯。她与另一个随从只交谈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杯酒还没喝,就把别人家里有几个侍夫,侍夫都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什么脾气,弄得清清楚楚了。
江澄在旁边看着,见她好像没有注意到那最小的清秀少女,便有意识地提醒:“这位最边上的小姐便是昨儿兆雪夸赞长得出尘脱俗的那位小姐了。”
那清秀少女听了,脸上便显出羞涩的神情,却仍然大方地问道:“兆雪是谁啊?是昨日宴会上来请示的那位大人吗?”
江澄见她记得冯兆雪并且主动问起,暗道有戏,当下柔声道:“兆雪是我们凰朝的礼部员外郎,她姓冯,冯家是世代书香,兆雪的祖母就是学通古今名满天下的冯帆,她幼承庭训,为人最是宽厚诚实,没一丝轻薄女儿的习气,这一点连我们梁相都满口称赞的。”
那清秀少女听了,脸上便露出喜悦的神情,喃喃地道:“凰朝的人物都是这样美好的吗?”
罗幻蝶此时已经从白虎副使的席边转到了这清秀少女身边,她一边举杯敬酒,一边如勾前面两个随从的肩膀那样去勾这清秀少女的肩膀,这清秀少女一斜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了。
罗幻蝶热情地问道:“这位妹妹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军中干将了,真是少年英豪啊,想来姨妈和姨夫一定以妹妹为家族荣耀了,敢问妹妹家是白虎哪一族啊?”
那清秀少女道:“我姓韩,家母讳曦。”
江澄闻言颇吃了一惊,这韩曦他是听说过的,是白虎能征惯战的大将,五年前成梓之战中尚且与凰朝将帅交过手,听说与威远侯董平南战成了平局,却不知后来因何得罪了石丽锟,被石丽锟缴了兵权,这韩曦赋闲在家,终日愤愤,饮酒度日,听说已经于两年前辞世了,这女子居然是韩家的人,或者也是员猛将也未可知。只是她究竟是韩家的女儿还是韩家的儿子呢?
大概罗幻蝶也想弄个明白,她又一次状似无意地去挽这少女的胳膊,一边夸张地赞叹道:“韩曦大将军是我最仰慕的武将了,我从小就听家里面人给我讲韩曦大将军十五岁出征,横扫漠北,打得叛军落花流水的故事,真是恨不能亲见。妹妹真是好福气,自幼能得韩将军亲自指点,传授武艺。”
那少女又轻轻移了一下身子,看似无心地避开了罗幻蝶的手。